奇幻小說《九州縹緲錄》的敘事策略探析

內容摘要：本文以奇幻小說《九州縹緲錄》為研究對象，從敘事時間、敘事結構、歷史敘事三個方面展現(xiàn)其小說是如何通過摹擬歷史敘述的敘事形式，在敘事時間的扭曲中完成奇幻世界里人物成長故事的講述。在這一過程里作品不僅完成了對故事性與幻想性的追求，也借奇幻世界的架構完成了對歷史與時間認識的表達。

關鍵詞：奇幻小說 敘事時間 敘事結構 歷史敘事

“奇幻”“玄幻”類小說自20世紀90年代末起便已隨著新興網(wǎng)絡傳播媒介的發(fā)展而逐漸出現(xiàn)、傳播與流行。2019年，由江南作品改編的電視連續(xù)劇《九州縹緲錄》登上衛(wèi)視與視頻平臺并引發(fā)了廣泛討論。引發(fā)如此觀劇熱潮的電視劇其同名原著小說《九州縹緲錄》系列作為中國本土奇幻世界“九州”體系下的代表作品，其初版便獲得了大批讀者的喜愛并取得了較好的銷量成績，而作者江南也陸續(xù)登上第八屆、第十屆中國作家富豪榜榜首，以奇幻小說為主要創(chuàng)作對象的江南此次兩番登頂榜首也被認為是幻想文學已成為通俗文學主流的一個重要信號。2015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再版《九州縹緲錄》系列六部作品，而這也是其“歷史上第一次做中文的暢銷小說”i。

奇幻文學是通俗文學的一種文學類型，此類作品多發(fā)生在另一個架空世界里（或是經過巧妙改造的現(xiàn)實世界），且“設定嚴密，內部邏輯自洽”ii。而本文則將選取中國本土奇幻文學創(chuàng)作中極具代表性的《九州縹緲錄》作為具體的文本研究對象，從敘事時間、敘事結構、歷史敘述的敘事形式這三方面的文本敘事策略分析展現(xiàn)其小說是如何將奇幻的架空世界設定生發(fā)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可能性及其由此帶來的美學效果，并進一步對其創(chuàng)作的未完成進行探討。

一.敘事時間

《九州縹緲錄》故事設定發(fā)生于胤末燮初，即九州世界里虛構的歷史朝代變遷之際，作品試圖通過阿蘇勒、姬野、羽然等人物的相聚與分離講述亂世中英雄人物的成長過程，并以此為視點展現(xiàn)出此時諸侯紛爭、種族相戰(zhàn)的復雜歷史畫卷。按照作者的設想，這原本是一個系列故事：“第一部《九州縹緲錄》講述君王們少年的時代，第二部講述他們征伐天下，第三部講述他們的分別”iii，而至今成稿為書的只有其寫作計劃中第一部分的內容，即聚焦于“君王們少年的時代”的《九州縹緲錄》系列六冊。想象中龐大的寫作計劃雖未完成，但《九州縹緲錄》并未因此損傷其作為中國本土奇幻文學代表性作品的價值，而這也與作品對敘事時間的處理有著緊密聯(lián)系。

在敘述中，江南擅長根據(jù)人物的情緒或其所試圖創(chuàng)造的氛圍扭曲文本的敘事時間，通過補敘、預敘將線性歷史發(fā)展下的故事后續(xù)帶回敘述的當下。這一方面使得讀者因提前知曉故事結局而將注意力更多放在文本敘事過程中，因此得以存興亡之嘆，并自覺以歷史的眼光觀照這一發(fā)生于虛擬架空世界中的奇幻故事，另一方面也使不同時空場面的疊印因人物的情緒變化而具有了一種特殊的美學效果，作者本人對時間的特殊感知也由此得以突顯。作品中當青陽部世子阿蘇勒作為質子由北陸送往東陸下唐國時，敘述中心的時間范圍里他騎著小馬慢慢走向南方的身影因“胤喜帝七年十一月，封山的大雪降下之前，青陽部世子，二十年后席卷草原的昭武公呂歸塵·阿蘇勒·帕蘇爾被作為人質送往遙遠的東陸”iv的一句補敘而陡然拉遠了時空的距離。讀者因而得以跳脫出敘事中心的時空，跟隨作者設定的虛擬歷史刻度回望這一將成為九州架空世界歷史節(jié)點的重要時刻，在維系真實世界幻覺的同時將這一人物行動從故事情節(jié)的動態(tài)發(fā)展中抽離出來，并自覺以一種審美的態(tài)度進行觀照。于是，再敘述年幼的阿蘇勒騎著小馬漸漸南行時，他小小頭頂上青陽豹云大旗和下唐金色旗幟如波濤的招展也就有了風云變幻、滴水匯入歷史大海的象征寓意。

作品對敘事時間的巧妙設計也體現(xiàn)在瞬間的呈現(xiàn)上，如在敘述阿蘇勒與羽然擁抱的瞬間時，作品通過預敘將敘事時間錯綜，使其敘事不僅僅著眼于擁抱本身，還更注重對人物情緒的表現(xiàn)與深化，并由此突顯出作者本人的審美意識及特殊的時間感受。阿爸逝世的悲傷、獨處異鄉(xiāng)的孤獨、少年懵懂萌發(fā)的愛意、個體間無法溝通的無奈在這一擁抱的瞬間迸發(fā)開來，作品通過預敘未來的青陽昭武公獨坐于落日時分的金帳中在記憶里臨摹那一生中唯一一次的擁抱的景象，使瞬間的擁抱動作穿越了漫長時空，在人物莫大悲傷與莫大幸福的復雜情緒里得到了統(tǒng)一?！霸诨椟S的夕陽里，穿梭的人流中，他抱著羽然，像是流水中萬古不移的礁石”v，不舍晝夜倏忽即逝的時間之流里這一瞬間動作，通過預敘在人物的回憶中一次又一次被打撈、放緩、延長，讓這一擁抱的瞬間有了永恒之感。在《九州縹緲錄》里作者江南對敘事時間的有意調整并不僅僅是做為一個敘事技巧用以加深作品情感與時空縱深，它更是作者江南自身對時間感受的一個具象化表現(xiàn)。在文本敘事中心時間范圍里正在發(fā)生的故事是始終自覺處于未來觀照的陰影之下的，同時，也正是因為深深感受到了一切時間的“有時間性”，在經歷這些瞬間的同時感受到其無法抗拒的流逝，所以才會更自覺地去面對生命里的重要瞬間，并通過未來的不斷回望讓這些瞬逝的時間在記憶里得到生命的延長。在無法逆轉的時間長流里，作品中向著未來無盡跋涉的每個人都宛如在歸鄉(xiāng)途上行進的游子，而過去某些瞬間存在的意義則是在于它終將會成為游子的故鄉(xiāng)。

這一對時間的感受與敘事時間的策略運用也出現(xiàn)在江南的其它后續(xù)作品中，它不僅僅是作為敘事技巧來運用，更是作品敘述的重心所在，并以此為支撐點建構起了作品的結構。例如在小說《上海堡壘》里最觸動人心的仍然是故事中有關時間的哀歌。全文的時間體驗借由江洋的手機短信得以表現(xiàn)，林瀾最后的短信跨越了十一年終于來到了江洋眼前，“江洋隱約看見過去的林瀾在對他訴說什么，卻如隔著群山萬壑，聽不見聲音”vi，江洋與林瀾間模糊情緒的無從言明就像是過去與未來的無法溝通，而此刻未來的存在是為了讓過去顯露并找到存在的意義，于是全文所有的故事敘述得以在這兩條遲來了十一年的短信中找到重量。這是江南對敘事時間的巧妙把握，由之也體現(xiàn)出了作者本人對時間的獨特感知。但他卻也在之后的創(chuàng)作中不斷地自我重復，在固定的寫作模式里簡單化和窄化了人物的情感表現(xiàn)與對時間的復雜體悟，并在模式化的今夕對比與自我感傷的范疇里失去了突破自我的創(chuàng)作勇氣。

二.敘事結構

面對一個全然架空的奇幻世界，如何將龐大且細密的設定落實于作品中，同時又如何能讓中國本土奇幻文學借這一架空世界獲得新的生長力等問題則成為了以江南為代表的九州世界作者們的共同難題。面對這一挑戰(zhàn)，江南選擇以成長為切入點展開故事講述，有論者認為“直到江南完成了《縹緲錄》最初的中篇作品《虎牙》，才真正展示了‘九州從空洞的設定變?yōu)楣适碌目赡苄浴眝ii。

《九州縹緲錄》正是通過成長小說的敘事結構，才能一方面讓讀者們在面對這一以架空世界為背景的奇幻小說時既保持了好奇心與新鮮感，又不至于在初次閱讀時茫然無措于大量的奇幻設定，從而能夠跟隨敘述深入到文本敘事中，體會到超脫日?，F(xiàn)實逃入想象中異世界的快感。另一方面，也正是通過此敘事結構的架構，得以串聯(lián)起九州世界里國家、種族與組織的矛盾沖突，并展現(xiàn)出阿蘇勒、姬野等人物由身不由己到逐漸掙脫束縛、尋求個人自由意志發(fā)展的成長歷程——而通過預敘提前揭示出人物英雄末路的結局也讓其成長具有了悲劇色彩。

《九州縹緲錄》的故事開始于北陸草原上庫里格大會盟主青陽部對真顏部的一次屠殺。此時尚年幼的青陽部世子阿蘇勒因身體孱弱在真顏部自小休養(yǎng)而目睹了自己的族人對真顏部的滅族之舉，阿蘇勒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就此被打破，戰(zhàn)爭的殘酷與世界的復雜將他推上了成長之路。阿蘇勒的成長源起于他保護他人的渴求與自身力量弱小的矛盾，其人物的矛盾性也決定了他成長之路的艱難坎坷，本性的溫柔敏感與特殊的青銅之血的體質讓他在走向社會的過程中不僅需要面對個人與世界的矛盾，還需要不斷與血液里流淌的以瘋癲為代價帶來至上偉力的青銅之血相抗爭，即不斷地在精神世界內進行自我掙扎。由北陸蠻族的草原走向東陸華族的國度，也喻示了阿蘇勒的成長走向了家庭以外的世界，而作品的敘述也由此擴大到更廣闊的九州大陸。在南淮城，阿蘇勒結識了姬野、羽然等好友，友誼讓他們逐漸走出個體的孤獨狀態(tài)并學會接納所處的復雜世界。而三人誤闖東宮祖陵一段也將故事的隱線，即辰月教派與天驅武士團的斗爭正式揭示出來。隨后的殤陽關勤王戰(zhàn)讓少年們?yōu)楦鲊麑⒌臍舛蕊L采所折服，而在實際戰(zhàn)役中他們也深切體會到了生命的美好與脆弱，并于天驅武士團“守護安寧”的理念中獲得了力量，且期望以此作為自己的精神皈依之所。同時，此次戰(zhàn)爭也是天驅與辰月沉寂多年后的第一次正面交鋒，少年們以此為契機直面內心的恐懼與渴求，并以初召體驗為具象第一次儀式性地實現(xiàn)了自我的突破與成長。及至再回返南淮城，少年們的分別之時也更為迫近：羽然隨爺爺一同回到寧州森林試圖阻止叛亂者肆虐的戰(zhàn)火;姬野背上了十二柄長刀孤身一人前往刑場以劫走阿蘇勒，卻因劫法場、助異族而被追緝，被迫踏上了流浪之旅;阿蘇勒則在姬野與青陽部“鐵浮屠”的幫助下逃出東陸回返北陸草原，卻直接面對著北都城內憂外患的險峻局勢，于危急中他挺身而出，帶領著城內最后的生力向朔北部白狼團發(fā)起了沖鋒。

整個《九州縹緲錄》的故事講述于此戛然而止。表面上看，通過作品成長小說式的敘事結構的架構，主要人物在這一成長過程中由最初個體的孤獨與迷亂到逐漸找到了理想中的精神皈依之所，并成功走上了建功立業(yè)的英雄之途。但同時，作品中通過預敘與補敘將敘事時間線性發(fā)展下的故事結局提前插入到了文本的敘述中，讓文本主體所完成的個體由幼稚抵達真正成熟的成長結構被拆解開來，在這樣的并置觀照下人物的成長實際上并未完成。例如在作品中被后世尊稱為羽烈王的燮朝開國皇帝姬野最初的成長動力起源于不被歧視與充分發(fā)展個人自由意志的渴求。在遇見阿蘇勒等朋友后，他從最初陰郁孤僻的狀態(tài)中逐漸走出，而曾祖的天驅指套也給了他迎對未知和困難的勇氣，讓他不安的靈魂由此得到撫慰。他本人正如他所繼承的猛虎嘯牙槍一樣，追尋著對一切“圓”的沖刺與突破，掙扎著突破父親或是世俗規(guī)則所限制的范疇，以個人血肉之軀追求更完整更有活力的生命、實現(xiàn)對榮譽與武力的追尋，但終其一生卻依然悲劇性地未能突破命運的鉗制。他加入了天驅武士團，并最終成為了天驅的大宗主帶領著部下軍團結束了這個亂世，實現(xiàn)了他最初和阿蘇勒許諾的當上東陸皇帝的夢想，但他也在在完成昔日諾言的同時與好友分道揚鑣，在實現(xiàn)天驅“守護安寧”信念同時悖離了其不和權主合作亦不成為權主的傳統(tǒng)，昔日少年時曾被其視為精神皈依之所的天驅信念終在他為之戎馬一生后被證實沒有任何理論和結構的支撐，即使他已實現(xiàn)了建立功業(yè)的英雄夢想，但那些昔日的恐懼卻仍如鬼魅，在夜里越過重重壘土將他困在原處。而《九州縹緲錄》敘事中心時間范圍里逃出南淮城的姬野停留在中州的草原上，一邊聽著流浪者的馬琴一邊懷念著遠在北陸的好友阿蘇勒，在故事終局的預敘陰影下暢想著未來與好友的相聚與馳騁。人物邁向成長為英雄之途的第一步的動作在這命運決而未落的時辰里被無限地延宕，讓故事整體上成長小說式的敘事結構得到表面上的完成與實際上的懸置，從而得以引發(fā)讀者的多重想象，而其故事的未完成也于無意間延伸出了小說更為廣闊的想象空間。

三.歷史敘事

如前所述，《九州縹緲錄》的故事發(fā)生在架空奇幻世界九州大陸里，以江南為代表的七人設定組對九州的各項設定完成了具體而細致的規(guī)劃，如在歷史上他們設定了三大時代，九個紀元，以及燹、晁、賁、胤、燮、晟、端、徵、崑、高的朝代更替。而《九州縹緲錄》的故事則發(fā)生于胤末燮初，作品試圖在一個疏離于現(xiàn)實生活圖景的架空世界里摹仿歷史寫作的敘述模式以完成奇幻故事的講述，在實現(xiàn)作品似真感的同時展現(xiàn)文學復雜性的精神并彰顯幻想的力量。

《九州縹緲錄》對歷史寫作敘述模式及理念的摹擬集中體現(xiàn)在作品關于“歷史”專欄的特殊設計中。在2015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九州縹緲錄》中，這一專欄則通過分隔線及文字加粗的特殊排版隔開了正文主體部分的講述，以超敘述結構的形式完成了對史傳歷史敘述的摹擬。如在敘事中心的時間范圍下阿蘇勒于危急中爆發(fā)了青銅之血，以其稚嫩的刀法復現(xiàn)了祖宗的大辟之刀，救下了暴露在狼吻下的阿爸，而這帕蘇爾家族青銅之血的特殊體質借由大辟之刀的重現(xiàn)也讓下唐國使者拓跋山月看到了草原未來大君的希望，因而做出了一個影響九州世界歷史進程的重要決定，即確定孱弱的阿蘇勒作為兩國聯(lián)盟的質子。作品在正文后緊接著并置了一個以“歷史”為命名的專欄并對前文進行了重寫：

關于青陽昭武公少年時救父殺狼的故事，在名為《青陽紀年》的帛書中是這么寫的：

“霜年，十月十一日，惡風，麋死阿古山腳。

大君、五家王子共東陸下唐國使節(jié)拓跋將軍山月西狩，遇狼。其時護兵死傷，余眾寥寥，群狼噬馬，大君有滅頂之危。而有五王子呂歸塵·阿蘇勒，奮祖先之威，拔劍斬狼，決其喉，斷其首，救父于危難。其余諸子皆退避，不能及。

護兵大呼跪拜，震驚四野。”viii

在這一超敘述結構里，文本以具有簡潔、莊重、正式等特點的文言文為語言形式對這一事件進行了命名與復述。以《青陽紀事》這一虛擬的史傳典籍為名，不僅對這一虛構歷史事件發(fā)生時間的明確性和完整性進行了確證記載，完成了歷史敘述中對時序整飭的追求，也試圖將之從文本敘述中單獨抽列出并賦予其事件的意義，從而得以站在具有單一主體意識的敘述者角度對這一故事完成有目的的審視與把握。此超敘述結構一方面通過并置主體部分白話文的故事講述與專欄部分文言文的歷史復述而給讀者閱讀真實線性歷史發(fā)展下故事講述的幻覺，另一方面也在復述中突出了阿蘇勒此舉的歷史意義，即他既繼承了家族正統(tǒng)得以彰祖先之威，又舍身救父得以顯孝道傳統(tǒng)，確證了青陽昭武公從幼時起便已切合繼承大君之統(tǒng)的規(guī)范。正如王德威在《歷史·小說·虛構》一文中所言，歷史陳述的可信度與似真性的達成很多時候并不是僅僅依靠對歷史事實的引用或敘述，“而是來自人類對事物‘可理解性所作的努力”ix，因而作品得以使讀者獲得統(tǒng)一、連續(xù)的時間體驗，又使讀者得以進一步探究歷史變動的意義，實現(xiàn)了作品的似真感。

除模擬史傳典籍對前述故事進行復述外，敘述者還時常以介入性的姿態(tài)直接引“經”據(jù)“典”，從歷史文本的敘述性出發(fā)質疑歷史“本質”的表述，從而使小說的歷史敘述更顯著地表現(xiàn)為一種修辭想象。如在正文里阿蘇勒、姬野、羽然三人在南淮城度過了一段單純快樂的少年時光，在一樁樁少年頑劣的事跡里放柔了文本敘述的節(jié)奏。但在輕松的“跳板子”后，作品又緊接著再度以“歷史”專欄為跟隨，直接以介入性的姿態(tài)對社會圖景進行了宏觀概述，并抱著補正史之闕的寫作目的提出了對虛擬正史典籍《燮河漢書·風物志 南淮城志》的疑問。據(jù)作品中所虛擬的《南淮城志》所載，胤末燮初的西南宛州南淮城“無饑饉災禍之屬，里巷中常聞笑聲，燈火徹夜夏不閉戶”x，此一段歷史敘述將處于亂離之世的南淮城描繪成了人間勝境，也符合了讀者的閱讀印象。但敘述者卻進一步于此超敘述結構內并置了軼聞野史的記載，以圖于正史敘事的縫隙處還原當時的歷史場景。在軼聞野史的敘事里得見燮羽烈王姬野與史官的數(shù)次爭論，而史官的死諫也暴露了正文敘述視角外南淮城“災年餓殍橫死城郊”的慘烈景象，但即使是幾番勸諫，燮羽烈王仍固執(zhí)地依照自己的記憶親筆寫完了《南淮城志》。通過此超敘述結構可見其虛擬的《燮河漢書·風物志》摹擬了正史典籍的話語方式，但同時敘述者也通過介入性的姿態(tài)對其整體性和真理性進行了質疑，表現(xiàn)出了敘述者再現(xiàn)歷史不連續(xù)性和斷裂性的野心。由此，讀者得以在以片段形式呈現(xiàn)的歷史敘事中看到歷史的多樣可能性，于對片段的并置里發(fā)現(xiàn)歷史敘事的空缺和斷裂，在獲得似真感的同時也得以借助文學的敘述方式深入到歷史的細節(jié)之中，進一步體會到人物內心“過去之人不可追，現(xiàn)在之心不可安”xi的萬古悲愁。

“九州是天空中的第一滴水，我們希望它變成海洋”xii，抱著開創(chuàng)中國本土奇幻文學新局面的志愿，以江南為代表的一大批九州世界創(chuàng)作者們聚集在一起完成了數(shù)量極其豐富的奇幻小說創(chuàng)作，然而2007年“九州門”事件的爆發(fā)卻讓這批曾經志同道合的伙伴們由此分崩離析，而九州世界也由此走入創(chuàng)作的低谷。但以《九州縹緲錄》為代表的九州世界文學創(chuàng)作作為中國本土奇幻文學發(fā)展的一次探索及其系列創(chuàng)作的未完成仍具有研究的價值與意義。以敘事策略為切入點探析江南奇幻小說《九州縹緲錄》，也可見其于對作品故事性與幻想性建構的努力外，也試圖借由奇幻的世界圖景表達對于世界、歷史與時間的個體思考。為彰顯幻想的力量、展現(xiàn)奇幻文學發(fā)展的可能，《九州縹緲錄》選擇歷史敘述的敘事形式完成對架空世界里英雄人物成長的講述，但它在借助歷史敘事完成社會歷史圖景鋪排的同時也墮入了紀實性的誘惑中，在這樣的誘惑下不僅作者江南愈發(fā)感到創(chuàng)作中的力不從心，并導致了“九州三部曲”設想至今的的未完成，而作為奇幻文學其幻想性也只有在歷史話語的參照下于其空缺處才能得以展現(xiàn)。近幾年來，借助IP運營，《九州縹緲錄》《海上牧云記》等九州奇幻文學作品又一次迎來了改編與運營的熱潮，但曾由網(wǎng)絡論壇發(fā)端繼以紙媒為載體的九州奇幻文學能否在新的時代獲得重生還猶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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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陳曉明、彭超.想象的變異與解放——奇幻、玄幻與魔幻之辯[J].探索與爭鳴，2017.

[14]王愷文.九州：夾縫中的精英奇幻[N].文學報，2015.

注 釋

i江南：《龍與少年游》，武漢：長江出版社，2015年12月版，第332頁

ii陳曉明、彭超：《想象的變異與解放——奇幻、玄幻與魔幻之辯》，《探索與爭鳴》，2017年03期

iii江南：《龍與少年游》，武漢：長江出版社，2015年12月版，第331頁

iv江南：《九州縹緲錄 1 蠻荒》，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11月版，第268頁

v江南：《九州縹緲錄 5 一生之盟》，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11月版，第57頁

vi江南：《上海堡壘》，武漢：長江出版社，2016年10月版，第324頁

vii王愷文：《九州：夾縫中的精英奇幻》，《文學報》，2015年4月9日第021版

viii江南：《九州縹緲錄 1 蠻荒》，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11月版，第256、257頁

ix王德威：《想象中國的方法》，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年9月版，第301頁

x江南：《九州縹緲錄 2 蒼云古齒》，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11月版，第177頁

xi江南：《九州縹緲錄 3 天下名將》，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11月版，第121頁

xii江南：《縹緲錄》，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5年6月版，第250頁

（作者介紹：黃譽敬，武漢大學文學院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2018級碩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