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波
(國防大學 軍事文化學院,北京 100081)
如果在中國現(xiàn)代文論史上尋找一篇對文學生態(tài)影響大且持久的理論文獻,那么當屬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下簡稱《講話》)無疑。毛澤東在軍事革命斗爭中取得領袖權威后,正是通過延安文藝座談會的召開、《講話》的傳播和接受以及與之相隨的整風運動的進行,而確立其文藝思想在文化工作中的權威。也可以說,《講話》經(jīng)典化的確立是毛澤東文藝思想在文藝界發(fā)生輻射影響效果的標志。本文通過還原《講話》這一文本的產(chǎn)生過程及其在當時的反響和接受,分析毛澤東文藝思想是如何借重多種因素逐步確立經(jīng)典地位的。
一
毛澤東主持召開延安文藝座談會有著復雜的語境和強烈的現(xiàn)實針對性。他在《講話》的結論部分指出了當時面對的國際和國內(nèi)形勢,拋開那些宏觀的政治軍事形勢不說,最直接的現(xiàn)實就是“目前在延安和各抗日根據(jù)地的文藝工作中已經(jīng)發(fā)生的爭論問題”①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毛澤東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810頁。。當時的文藝爭論是由王實味與丁玲的幾篇文章引起的。1942年3月13日,《解放日報》“文藝欄”刊登了王實味的《野百合花》,3月19日又刊登了丁玲的《三八節(jié)有感》。3月15日,《谷雨》第1卷第4期刊登了王實味的《政治家、藝術家》。此外, 3月11、12日,《解放日報》還先后刊登了艾青的《了解作家,尊重作家》、羅烽的《還是雜文的時代》。這幾篇雜文指出了當時延安所存在的一些問題,如官僚主義、等級觀念、男女不平等,揭示文藝的任務之一在于暴露,而且呼吁作家創(chuàng)作的自由。盡管作者并無引起思想爭鋒的主觀意圖,但仍然引起中共高層的震動和不滿。毛澤東直接質(zhì)問:“這是王實味掛帥還是馬克思掛帥?”賀龍也說道:“怎么我們在前方打仗,你們在后方卻罵我們的總司令!”②劉白羽:《延安文藝座談會的前前后后》,《人民論壇》2002年第5期。與《解放日報》雜文風潮呼應或更甚之的是《輕騎隊》《矢與的》等墻報。當時延安文藝界存在的問題,據(jù)胡喬木總結,有“暴露黑暗”“脫離實際、脫離群眾”“‘對馬列主義與文藝創(chuàng)作的關系問題’存在模式認識”“小資產(chǎn)階級的自我表現(xiàn)”以及“文藝工作者的團結問題”等①胡喬木:《胡喬木回憶毛澤東》,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54-256頁。。于此,毛澤東尖銳地發(fā)現(xiàn),延安文藝有偏離革命軌道的趨勢,如何對之進行有效引導以使其成為革命事業(yè)的一部分,他不得不進行深刻地思考。
接下來,就是毛澤東周全的準備工作。4月,他與延安的作家藝術家接觸頻繁,先后寫信給歐陽山、草明、艾青、蕭軍、舒群、羅烽、何其芳、周立波、曹葆華、嚴文井、劉白羽等,或約請他們幫忙搜集“反面的意見”,或與之見面探討文藝問題。據(jù)劉白羽回憶,《講話》指出的延安文藝界存在的問題之一“不是立場問題;立場是對的,心是好的,意思是懂得的,只是表現(xiàn)不好,結果反而起了壞作用”,就是他在“文抗”開會后將意見匯報給毛澤東的。②參見劉白羽:《延安文藝座談會的前前后后》,《人民論壇》2002年第5期。廣泛地征集各方面的意見為文藝座談會的召開做了充分的調(diào)研準備,一場令文藝界措手不及的“洗澡”即將開場。只是,文藝家們并未體會到中共高層的準確意圖,即使在文藝座談會上,代表們?nèi)允亲杂蓵晨斓匕l(fā)言。
5月2日,延安文藝座談會在楊家?guī)X中央辦公廳會議室如期舉行,中宣部副部長凱豐主持,毛澤東發(fā)表了引言之后,蕭軍第一個站出來發(fā)言道:“作家要有‘自由’,作家是‘獨立’的,魯迅在廣州就不受哪一個黨哪一個組織的指揮”,并聲稱:“絕不寫歌功頌德的文章”。③胡喬木:《胡喬木回憶毛澤東》,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54頁。艾青、羅烽等人意見與蕭軍不謀而合。吳奚如質(zhì)疑,中共提出的文藝工作者站在無產(chǎn)階級立場和黨的立場的總方向,不利于統(tǒng)一戰(zhàn)線。有人甚至直接站出來反對毛澤東的意見。此外,會上有人還發(fā)表“人類之愛”“愛上永恒的主題”“不歌功頌德”之類的言論。很顯然,這些言論皆與毛澤東“引言”中的文藝工作者的態(tài)度、立場有所抵牾??傊?,座談會之前延安文藝界呈現(xiàn)出的姹紫嫣紅反映在會上的自由發(fā)言和論爭以及不同觀點的交鋒中,盡管毛澤東在第三次會上作了長篇的總結報告,對于文藝的一些根本方向和基本問題都有結論,但文藝家的思想仍是“百家爭鳴”。
二
1943年4月25日,艾思奇的《從春節(jié)宣傳看文藝的新方向》在《解放日報》發(fā)表,對文藝界動向做出概括:“去年五月黨中央召集了文藝座談會后……十個月以來,經(jīng)過一些反省、討論和實踐嘗試的過程,文藝界在思想上和行動上的步調(diào)漸漸歸于一致。許多脫離實際、脫離群眾的小資產(chǎn)階級自由主義的傾向逐漸受到清算,而毛澤東所指出的為工農(nóng)大眾服務的方向,成為眾所歸趨的道路?!雹馨计妫骸稄拇汗?jié)宣傳看文藝的新方向》,《解放日報》1943年4月25日。短短十個月,“小資產(chǎn)階級自由主義的傾向”是如何受到清算的?毛澤東的文藝路線又是如何“眾所歸趨”?其中的因素眾多,這一過程正是《講話》經(jīng)典化的過程,也是毛澤東文藝思想走向權威化的道路。
首先,文化話語主體的多次強調(diào)與重申。在文藝座談會第三次會議上,毛澤東發(fā)表了《講話》?!吨v話》的主旨就是兩個問題:“為群眾的問題”和“如何為群眾的問題”。具體而言,就是文藝要為工農(nóng)兵服務,注重普及和提高工作。此外,還有文藝界統(tǒng)一戰(zhàn)線、文藝批評等問題。但無疑,文藝的工農(nóng)兵方向是最根本的,也是最重要的。此后,毛澤東在不同場合再次表達這一根本性方向。5月28日,在整風高級學習組會議上,毛澤東作了《文藝工作者要同工農(nóng)兵相結合》的講話。核心思想仍是重申《講話》的主要觀點,即文藝工作者必須和工農(nóng)兵結合以及如何結合的問題,并從思想方面提出具體要求:“破除資產(chǎn)階級思想、小資產(chǎn)階級思想的影響”,“才能夠在思想上與無產(chǎn)階級、與工農(nóng)大眾相結合”,“才可能在行動上和工農(nóng)兵、和我們黨相結合”。①毛澤東:《文藝工作者要同工農(nóng)兵相結合》,《毛澤東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26頁。5月30日,毛澤東在魯迅藝術文學院也作了一次關于文藝問題的講話。他提出“小魯藝”和“大魯藝”的問題,認為只在“小魯藝”學習是不夠的,還要到“大魯藝”學習,“大魯藝”就是工農(nóng)兵的生活和斗爭,并指出魯藝有片面強調(diào)提高的傾向,提高要以普及為基礎。②胡喬木:《胡喬木回憶毛澤東》,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62頁,第259頁。
與此同時,毛澤東運用媒體輿論開始為其文藝路線的傳播和推廣增加助力。具體做法就是指示黨報發(fā)表馬克思主義文藝經(jīng)典著作的相關論述,以加強文藝工作正確方向的引導。5月12日,毛澤東指示《解放日報》文藝欄特辟“馬克思主義與文藝”專欄,發(fā)表列寧的《黨的組織與黨的出版物》,并點名博古翻譯。專欄于5月14日見報,并有編者按語:“最近由毛澤東、凱豐兩同志主持所舉行的‘文藝座談會’是一件大事,尤其對于關心當前文藝運動諸問題的讀者,本版決定將與此有關諸材料及各作家的意見,擇要續(xù)刊于此,以供參考與討論。”③黎辛:《關于“延安文藝座談會”的召開、<講話>的寫作、發(fā)表和參加會議的人》,《新文學史料》1995年第2期。黎辛當時是《解放日報》“文藝欄”編輯。據(jù)他回憶,“按語”是從毛澤東處送來的。此后,專欄陸續(xù)發(fā)表《恩格斯論現(xiàn)實主義》(摘錄)、《拉法格論作家與生活》(摘錄)、《列寧論文學》、魯迅《對于左翼作家聯(lián)盟的意見》等??梢哉f,組織“馬克思主義與文藝”專欄本身就是個態(tài)度,與毛澤東在座談會第一次會議上的“引言”遙相呼應。
其次,夾裹整風運動之風,各文藝團體、單位舉行《講話》學習會,對與之相異的文藝思想進行反思、批判與清算。在文藝座談會第一次會議之后,5月13日,延安戲劇界就集合40余人召開座談會,主題就是“文藝運動的普及和提高”。結論是“一兩年來的延安‘大戲熱’是一種偏向,不適當?shù)貜娬{(diào)了提高,忽視了廣大工農(nóng)兵的需要”,“以后更著重于普及工作”。④胡喬木:《胡喬木回憶毛澤東》,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62頁,第259頁。很顯然,這是對毛澤東在文藝座談會第一次會議上的“引言”中的普及和提高問題作出呼應。整風運動雖然在文藝座談會之前就已開始,但真正深入展開和推廣是在文藝座談會之后。6月,整風運動進入高潮,學習《講話》精神也隨之進行,文藝界一股自我反省和相互批評的風氣盛傳,各文藝協(xié)會和團體紛紛召開學習《講話》座談會。延安劇作者座談會以“今后劇運方向”為討論主題,認為“要寫作反映邊區(qū),反映八路軍,反映敵人兇狠的劇本”,“應以工農(nóng)兵為主要對象,要在普及中提高”。⑤《延安劇作者座談會商討今后劇運方向》,《解放日報》1942年6月28日。邊區(qū)音協(xié)座談會號召音樂工作者努力“開展工農(nóng)歌詠運動”。小說界座談會倡導作家應“參與目前斗爭生活,并提倡報告文學的寫作”⑥《本報文藝欄邀請作家座談》,《解放日報》1942年7月20日。。詩歌界座談會討論了“詩人怎樣和大眾結合”等諸問題。美術界座談會肯定“把美術交給民眾,從民眾中帶回我們要吸取的營養(yǎng)”的創(chuàng)作路線,在表現(xiàn)方法方面提出“根據(jù)‘面向工農(nóng)兵’之原則力求樸質(zhì)寫實”的要求。文藝實體單位也是如此。以“文抗”為例,丁玲主持“文抗”作家俱樂部召開文藝座談會,40余人參加,她與周揚、塞克組成主席團,以批判王實味的錯誤思想為主。會議通過《關于托派王實味事件的決議》,決定開除王實味“文抗”會員會籍。這些持續(xù)的座談會是對毛澤東《講話》內(nèi)容的學習,對之前延安文藝界存在的問題進行反思和檢討,進一步統(tǒng)一了文藝工作的路線和方向。
如果說整風是思想上整頓,那么審干則是組織上整頓。毛澤東在1942年12月一次會議上說:“既然有第一個王實味,第二個吳奚如,會不會有第三個王實味,第四個吳奚如,要認真地查一查?!雹吒咝旅?、張樹軍:《延安整風實錄》,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62頁。于是,延安文藝界大規(guī)模的以審查干部為內(nèi)容的清理隊伍、整頓組織開展起來。吳奚如、吳伯簫、蕭軍、黑丁、白朗、羅烽等作家先后被打成“特務”。作為獨立實體機構的“文抗”基本上取消,駐會作家分別轉到中央黨校三部,且受到重點審查,如丁玲、艾青、劉白羽、舒群、馬加等。青年藝術劇院、部隊藝術學校、魯藝等也是審查干部的重點單位。可以說,每一次審查都是《講話》精神變相的傳遞和輸入,都是文藝家剔除自身所具有的與《講話》精神相異的因子,都是文藝家向毛澤東文藝思想靠攏、妥協(xié)與屈服的過程。
再次,樹立王實味這一“反動作家”典型,引起文藝家警惕,以肅清文藝家心中與《講話》相左的思想成分。王實味發(fā)表《野百合花》后,雖然引起文藝界不滿,但受到暴風驟雨的批判卻是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之后的整風運動中。1942年5月27日始,中央研究院以“黨的民主與紀律”為題召開座談會,總學委副主任康生任總指揮①延安整風運動中,中共中央成立總學習委員會,毛澤東擔任主任,康生擔任副主任。,持續(xù)16天,實際上就是批判王實味斗爭會。座談會后期,有不少中央研究院之外的文藝家參與,并發(fā)言表明與王實味劃清界限。艾青的發(fā)言以《現(xiàn)實不容許歪曲》為題,說道:“王實味文章的風格是卑下的……手段是毒辣的”,并對文藝和政治的關系有了重新認識:“在神圣的革命時代,藝術家必須追隨在偉大的政治家一起,好完成共同的事業(yè)。今天,藝術家必須從屬于政治”。②艾青:《現(xiàn)實不容許歪曲》,《解放日報》1942年6月24日。丁玲也做了《文藝界對王實味應有的態(tài)度及反省》的發(fā)言,懺悔道:當初發(fā)表《野百合花》是“最大的恥辱和罪惡”,并承認《“三八節(jié)”有感》是一篇“壞文章”,“不對的地方是立場和思想方法”。③丁玲:《文藝界對王實味應有的態(tài)度及反省》,《解放日報》1942年6月16日。接著,王實味被定為“托派分子”“反黨五人集團”“國民黨特務”,隨之被開除黨籍和逮捕。王實味這一案例警醒意義重大。他在短短幾個月內(nèi)的遭遇使身處整風運動的文藝家認識到,他們身上殘留的那點“小資產(chǎn)階級自由主義”氣息足以成為眾矢之的,足以使其身敗名裂,只有站在無產(chǎn)階級立場上與工農(nóng)兵相結合才是正確方向。認識之后的結果就是文藝家自覺或不自覺地向毛澤東文藝思想路線靠攏和認同。
在話語主體三令五申、學習座談會上自我反思和批評、王實味事件的沖擊以及審干運動的考驗等輪番“教育”下,文藝家們很快覺悟到,之前“小資產(chǎn)階級”立場的危險傾向,紛紛發(fā)表看法,表達立場。舒群在《必須改造自己》中承認,座談會之后才真正懂得“面向工農(nóng)兵”的含義,并下決心“改造思想,改造生活,改造語言”。周立波在《后悔與前瞻》中也表態(tài),今后要“派到實際工作中去,住到群眾中間去,脫胎換骨,成為群眾的一分子”。何其芳在《改造自己,改造藝術》中自我批評,過去“缺乏明確為工農(nóng)兵并如何為他們的認識”。劉白羽多次撰寫并修改《講話》學習筆記,認識到過去“埋在小資產(chǎn)階級煙霧里,看不見群眾”。④艾克恩:《延安文藝運動紀實——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前前后后》,《新文學史料》1992年第3期。此后,文藝界幾乎眾口一聲,對于《講話》精神的內(nèi)心認同基本達到一致。同時,文藝家不僅從思想上表明與工農(nóng)兵貼近,而且也從行動上向工農(nóng)兵靠攏,以便于創(chuàng)作以其為題材、為其服務的文藝作品。1943年3月10日,中共中央召開文藝工作者座談會,鼓勵文藝工作者下鄉(xiāng),以解決文藝工作與實際結合、與工農(nóng)兵結合的問題。之后,就是大規(guī)模的下鄉(xiāng)運動,艾青、蕭三、塞克去南泥灣,陳荒煤去延安縣,劉白羽、陳學昭去連隊,高原、柳青去隴東,丁玲去廣場,等等。他們皆以實際行動貫徹落實毛澤東的文藝方針。
三
此后,延安文藝界不再有“文抗”那樣“任性”的獨立團體,也不再有“暴露”“雜文時代”“文藝自由”等呼聲。1943年10月19日,在紀念魯迅七周年之際,《講話》在《解放日報》全文刊登。很快,中共高層開始發(fā)布官方文件配合《講話》全文的公布及傳播。第二天,中央總學委發(fā)出學習通知,對《講話》評價道:“這篇《講話》是中國共產(chǎn)黨在思想建設、理論建設上最重要的文獻之一,是毛澤東同志用通俗的語言所寫的馬列主義中國化的教科書?!雹侔硕鳎骸堆影参乃囘\動紀實——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前前后后》,《新文學史料》1992年第3期。“馬列主義中國化的教科書”的定性使得《講話》披上一層絕對真理的外衣,也使其成為整風運動的必讀文件。11月17日,中央宣傳部頒布《關于執(zhí)行黨的文藝政策的決定》,強調(diào)《講話》“適用于文化部門和黨的工作部門,不僅是解決文藝觀、文化觀的材料,也是解決人生觀、方法論的材料,要普遍宣傳”,“規(guī)定了黨對于現(xiàn)階段中國文藝運動的基本方針。全黨都應該研究這個文件,以便于文藝的理論與實際問題獲得一致的正確的認識”。②艾克恩:《延安文藝運動紀實——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前前后后》,《新文學史料》1992年第3期。通過中共官方的文件,毛澤東文藝思想集中體現(xiàn)的《講話》上升到黨的文藝政策的高度。
不過,雖然《講話》成為文藝工作者的最高準則,也是黨的文藝政策的依據(jù),但還缺少學理性的闡釋。周揚尖銳地發(fā)現(xiàn)了這一空隙,1944年,編輯《馬克思主義與文藝》一書,將毛澤東文藝思想納入到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體系之中,最終完成其經(jīng)典化和權威化的過程。《馬克思主義與文藝》共分五輯,分別是“意識形態(tài)的文藝”“文藝的特質(zhì)”“文藝與階級”“無產(chǎn)階級文藝”“作家、批評家”,每一輯收錄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普列漢諾夫、高爾基、魯迅、毛澤東等八人對于文藝的相關論述。雖然毛澤東《講話》在全書內(nèi)容中只占一部分,但周揚寫了長篇《序言》,專論《講話》,溝通了其與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之間的內(nèi)在邏輯關聯(lián),“全面地、及時地提升了毛澤東文藝思想的理論品格,為《講話》躋身于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經(jīng)典著作的行列作出了真正歷史性的貢獻”。③高浦棠:《周揚與<講話>權威性的確立》,《文學評論》2006年第1期。周揚在《序言》中指出,《講話》“是中國革命文學史、思想史上的一個劃時代的文獻,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科學與文藝政策的最通俗化、具體化的一個概括,因此又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科學與文藝政策的最好的課本”。④周揚:《序言》,《馬克思主義與文藝》,北京:作家出版社,1984年,第1頁。他又具體敘述三個問題:什么叫做“大眾化”、提高與普及的關系、如何表現(xiàn)新的群眾的時代。自此,毛澤東文藝思想與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真正對接,完成了其經(jīng)典化的最后一步。毛澤東看過《序言》后,表揚周揚“寫得很好”,“把文藝理論上幾個主要問題作了一個簡明的歷史敘述,借以證實我們今天的方針是正確的”。⑤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藝論集》,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2年,第280頁。
對于毛澤東文藝思想的理論溯源,學界一直認為,其接受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文藝思想的影響,其中列寧對其影響最為重要。有學者指出,“毛澤東與列寧的文藝思想具有相似的理論圖景,其理論命題是基本相同的,都由反映論的文藝本質(zhì)論、階級性的文藝屬性論、工具化的文藝作用論、大眾化的文藝方向論、‘兩種文化’的文藝遺產(chǎn)論所構成?!雹藜舅樱骸睹珴蓶|與列寧文藝思想比較研究》,《文學評論》2008年第2期。《講話》中也直接提倡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并多次引用列寧話語。特別是,引用列寧把文藝和革命的關系比之為“齒輪和螺絲釘”與機器的關系,規(guī)定文藝工作是政治革命事業(yè)的一部分?!吨v話》所展開的一系列問題都是從這里生發(fā)的。毛澤東指示《解放日報》文藝欄刊布“馬克思主義與文藝”專欄,刊載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列寧的《黨的組織和黨的出版物》??梢哉f,在毛澤東文藝思想權威化過程之中,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特別是列寧文藝理論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故而《講話》被稱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教科書”。
以上通過梳理延安1942年前后的文藝運動,厘清毛澤東文藝思想以《講話》發(fā)表、傳播、接受和影響的途徑逐步確立其不容懷疑的權威和經(jīng)典地位。這一過程與中共在延安的執(zhí)政以及政治權力的牢固密切相關,隨著新中國的成立,毛澤東文藝思想及其《講話》在全國范圍內(nèi)的有效性和真理性也自然而然地確立。其中的過程和因素與延安時期基本相似,包括話語主體的重申、文藝家檢討和批評、豎立反面典型、理論家闡釋等環(huán)節(jié)。毛澤東文藝思想的經(jīng)典權威地位一直持續(xù)到文革結束,盡管其中“闡釋家”換了一撥又一撥(前期主要是周揚,后期主要是姚文元),他自身觀念也有所變化,但其自始至終是文藝創(chuàng)作和批評的旗幟和方向。新時期以來,“文學是人學”“人性論”等不同的聲音一再出現(xiàn),但并不能從根本上撼動毛澤東文藝思想的根基,其權威性也從未祛除?!吨v話》中關于文藝諸問題的意見仍是主流的,仍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經(jīng)典文本,也是指導社會主義文藝繁榮發(fā)展的綱領性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