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仁愛”思想

郭齊勇

習(xí)近平總書記在全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會上的重要講話中指出，生命至上，集中體現(xiàn)了中國人民深厚的仁愛傳統(tǒng)和中國共產(chǎn)黨人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追求?！皭廴死镏^仁。”正是在仁愛精神的激勵和感召下，在這場同嚴重疫情的殊死較量中，全國人民萬眾一心，同心同德，奉獻愛心，支援湖北。特別是在抗疫一線英勇奮斗的人們，不畏艱險，可歌可泣，值得我們永遠學(xué)習(xí)。

一

“仁愛”，是中華民族最核心的價值理念?？鬃又耙延辛恕叭省钡母拍钆c“仁愛”的思想。“仁”是惻隱之心，是情感相通，感同身受。據(jù)《論語》記載，孔子與門生討論的中心話題，主要涉及仁愛、禮樂、信義、孝悌、忠恕、恭敬等。按楊伯峻先生《論語譯注》統(tǒng)計，《論語》中“仁”字凡109見，其中105次涉及道德標準?？鬃拥膬r值觀圍繞“仁”而展開。

孔子第一次明確地把“仁愛”作為禮樂文明的核心精神，把“仁”界定為“愛人”：“樊遲問仁，子曰：‘愛人?！笨鬃佑痔岢隽恕皻捶海郾姸H仁”的思想?？鬃痈叨瓤隙恕安┦┯诿穸軡姟钡男袨?，強調(diào)“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他反對濫用權(quán)力，以隨意的態(tài)度使用民力，主張以莊敬的態(tài)度尊重、呵護百姓。他講五種美政“恭、寬、信、敏、惠”，強調(diào)“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批評不教而誅等虐、暴、賊、吝四種惡政。唐代韓愈的“博愛之謂仁”即來自孔子的“泛愛眾”、愛人民、保護老百姓的思想，可見“仁愛”是普遍性的愛。朱子說：“仁者，愛之理，心之德也?！?/p>

“仁”的內(nèi)涵包括了盡己之“忠”與推己之“恕”，這兩者是一體之兩面，是互動的。一方面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也就是自己想要在社會上站得住，同時也想到別人，讓別人也站得住;自己想通達起來，同時也想到別人，希望別人也通達起來。另一方面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自己不想要的東西，不要強加給別人，也就是尊重、敬愛、寬容別人，設(shè)身處地為別人著想。

馮友蘭在《中國哲學(xué)史》中指出：“‘為仁之方在于‘能近取譬，即謂為仁之方法在于推己以及人也。‘因己之欲，推以知人之欲，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即所謂忠也?！蚣褐挥埔灾酥挥?，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所謂恕也。實行忠恕即實行仁……孔子一貫之道為忠恕，亦即謂孔子一貫之道為仁也。為仁之方法如此簡易。”這就是要求人們以忠與恕兩方面的推廣來實現(xiàn)仁愛之德。

張岱年在《中國哲學(xué)大綱》中說：“‘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乃是仁的本旨?！⑹怯兴啥阋詿o倚;‘達是有所通而能顯于眾。自己求立，并使人亦立;自己求達，并使人亦達;而善為人謀。簡言之，便是成己成人。‘能近取譬，則是為仁的方法，即由近推遠，由己推人;己之所欲，亦為人謀之，己之所不欲，亦無加于人。”也就是說，愛人就要善為人謀，不僅成就自己，還要成就他人他物，在成就他人他物的過程中成就自己。

二

儒家講“仁愛”講得很平實，從每個人對父母、親人的情感開始?！叭省笔且杂H愛親人為起點的道德感，首先是孝敬父母、尊重兄長，然后把它擴充出去。孝悌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愛父母兄弟乃是人之所以為人的一種基礎(chǔ)性的情感，是人們對愛的生命體驗的開端。人能夠以這種愛為基點，然后推己及人。至于儒家的愛親，并不是無限度的，它是有一定的節(jié)制與尺度的。孝悌只是“仁愛”中之一，并不是“仁”之全部。孟子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由愛親人推到愛陌生人，由愛百姓推到愛萬物，愛草木鳥獸、瓦石山水。宋儒張載講：“民吾同胞，物吾與也?！边@是一種宇宙家族的思想，包容性很強，表明天、地、人、物、我之間的情感相通、痛癢相關(guān)，表達了一種普遍的同情心、愛心與正義感。這也就包含了我們今天所謂生態(tài)環(huán)保的意思。

宋明清儒的價值導(dǎo)向，圍繞“仁”而展開。程顥《識仁篇》：“學(xué)者須先識仁。仁者，渾然與物同體。義禮智信皆仁也。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而已，不須防檢，不須窮索。”（《二程遺書》卷二上）朱熹在《仁說》篇特別以設(shè)問設(shè)答的方式批評程氏門人“判然離愛而言仁”的錯誤，指出程子所謂“愛情仁性”的意思，應(yīng)當是“愛是仁之情，仁是愛之性”。又說：“程子之所論，以愛之發(fā)而名仁者也;吾之所論，以愛之理而名仁者也。蓋所謂性情者，雖其分域之不同，然其脈絡(luò)之通各有攸屬者，則曷嘗判然離絕而不相管哉！”（《朱文公文集》卷六七）

朱熹門人陳淳的《北溪字義》薈萃周濂溪、張橫渠、二程的思想，而折中于朱子，集中闡述了與宋代理學(xué)思想體系密切相關(guān)的重要范疇，如性、命、誠、敬、仁、義、禮、智、信、忠信、忠恕等等，均為儒家價值系統(tǒng)的重要理念。宋明學(xué)術(shù)與此前的儒學(xué)相比，不僅從人生論上說“仁”，而且從宇宙論上說“仁”，把天地萬物的創(chuàng)造性—生生之仁與人生道德實踐的仁愛之心貫通起來。從二程到陸九淵、王陽明，都講“天地萬物一體之仁”。但朱子反對僅僅說“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因為仁是體，是愛之理，愛是用，愛自仁出，如果僅僅從體上、理上、根上去說“仁”，則太深太廣，使人難以捉摸。朱子從愛上說仁，使人容易進入。

三

歷史上，在中華各民族融合的過程中，“仁愛”逐漸成為傳統(tǒng)價值體系的內(nèi)核。廣義的“仁”包括仁、義、禮、智、信“五常”，狹義的“仁”則是五常之一?！叭蕫邸币彩恰靶┲倚牛Y義廉恥”等四維八德的基本精神?！叭蕫邸彼枷刖哂胁莞?，是各民族老百姓的基本訴求。各種蒙學(xué)、家訓(xùn)及口耳相傳的人文教化，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把這種大愛精神普及到千家萬戶，傳承于世世代代?！叭蕫邸笔菤v朝歷代官德的中心內(nèi)容，為官之道首先要講愛心，關(guān)心百姓疾苦，仁民愛物。“仁愛”思想中蘊含著濃厚的家國情懷和強烈的社會責(zé)任感，激勵著歷代仁人志士前仆后繼、赴火蹈刃、死不旋踵，凝聚成中華民族的深沉價值追求。

“仁愛”在今天仍有巨大的生命力?！叭蕫邸笔巧鐣髁x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源泉，現(xiàn)代社會、國家、個人的發(fā)展，必須以“愛人”“成己成人成物”為前提與目的。“仁愛”思想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的個人層面、社會層面、國家層面的邏輯演進，提供了豐厚的歷史底蘊，是增進人民價值認同的文化前提。一定意義上講，“仁愛”是24個字的總的基礎(chǔ)，尤其是“和諧”“公正”“敬業(yè)”“友善”的濫觴。因此，在“仁愛”思想浸潤下形成的人文精神，構(gòu)成了新時代建設(shè)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的重要基石。

中華民族講仁愛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奠定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的人文根基?！叭蕫邸彼枷虢櫹碌闹腥A民族歷來講求“天下一家”，始終崇尚和平，主張民胞物與、協(xié)和萬邦、天下大同，憧憬“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的美好世界，奠定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思想基礎(chǔ)。

傳承和弘揚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的“仁愛”思想，不僅對社會主義思想道德建設(shè)和精神文明建設(shè)有著重要的思想啟迪意義，也能夠為世界和平與發(fā)展貢獻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