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雷嘉璐
市民社會的概念起源于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的著作《政治學》中的“koinonia politike”一詞,后被翻譯為拉丁語詞匯"societas civilis"。亞里士多德的“市民社會”包括自然家族、奴隸的“家庭”,更大層面上則指國家這個“最大的綜合共同體”。中世紀的神學者托馬斯·阿奎那認為,市民社會這一概念指的不過是存在于教會這一“神的共同體”之下的“世俗共同體”。
之后,政治哲學領域繼承了這一詞匯,進一步割裂了其原有的含義。比較著名的是十七世紀的社會契約論思想家托馬斯·霍布斯和《政府論》的作者約翰·洛克。在接下來的啟蒙時期,盧梭將市民社會解讀成“人類的文明開化”的結果,奉行的是“政治社會”。之后,亞當·弗格森的著作《文明社會史論》進一步將這個概念普及[1]。
進入近代,黑格爾、尤爾根·哈巴馬斯、馬克思、科亨和阿拉托、羅伯特·D·帕特南以及安東尼·吉登斯等社會學者開始圍繞著社會學譜系展開了關于市民社會的研究。
社會學范疇關于市民社會概念的共通認知是:存在于政府和個人家庭單位之間的一個社會領域。
黑格爾首次將市民社會的“市民(bourgeois)”與“公民(citoyen)”一詞區(qū)別開來,他把市民社會定義為“通過成員的需要,通過保障人身和財產(chǎn)的法律制度,和通過維護他的特殊利益和公共利益的外部秩序而建立起來的”一種聯(lián)合,并認為形成市民社會的契機有三個,一是“需要的體系”,二是“保障需要的體系中的一般自由的東西”,即“司法保護”,三是“對需要的體系中具有偶然性事件,如貧困等的預防”[3]。黑格爾的“市民社會”是一種消極的解讀,國家應該避免將“市民”的特殊利益普遍化。
與之相對的是哈貝馬斯,他認為市民社會是一種基于自由意志的非國家、非經(jīng)濟的結合關系,“包括教會、文化團體和學會,還包括獨立的傳媒、運動和娛樂協(xié)會,辯論俱樂部,市民論壇和市民協(xié)會,此外還包括職業(yè)團體、政治黨派、工會和其他組織等”[4]。
不難看出,市民社會既區(qū)別于政治社會,也與生產(chǎn)和分配組織關系構成的經(jīng)濟社會不同。除此特征之外,許多圍繞市民社會的論點指向了其與資本主義強有力的關聯(lián)性上。其中一位代表就是馬克思。他認為只有有了資本經(jīng)濟,才會誕生市民社會(資產(chǎn)階級社會),甚至也有學者認為近代市民社會本就是由生活較為安定的資產(chǎn)階級構成的。
因此,有一種觀點認為像中國這樣的非資本主義社會國家,是不會存在市民社會的。韓立新認為,市民社會的核心本質(zhì)是經(jīng)濟和政治雙方面?zhèn)€人所有權的確立。然而這個關鍵問題卻被中國的市民社會學家們有意無意地回避了。面對這樣的質(zhì)疑,筆者認為答案是否定的。我們可以在這些年,逐漸發(fā)生轉變的市民社會認知中找到一些答案。
首先,針對市民社會和國家之間的二元論,展開到了國家·市場·社會的三元論層面,即市民社會α(資產(chǎn)階級社會或市場經(jīng)濟社會的市民社會)、市民社會β(政治共同體的市民社會)、市民社會γ(基于自由意志的非國家·經(jīng)濟結合關系的市民社會),它們分別對應的是市場、國家和公共領域。[6]隨著1979 年改革開放,中國的市場經(jīng)濟越發(fā)活躍,這使得中國有了存在市民社會(市民社會α 和市民社會β)的可能性。有學者將之稱為“社會主義型的市民社會[7]”。
其次,以吉登斯為代表的社會主義學者開始強調(diào)一種與政府是合作關系的“市民社會“,更加看重以社區(qū)、NGO 等為代表的第三部門(the third sector)[8]。對于這一觀念,植村(2010)也表示,民間組織不同于國家政府的作用值得期待,“這些曾經(jīng)由福利性國家一力承擔的公共領域,特別是在社會福利和減少犯罪的問題上,包括家庭和地方社區(qū)、甚至是其他第三部門在內(nèi)的民間組織被看好,它們被認為將代替政府發(fā)揮應有的作用[9]”。
綜上所述,在西洋發(fā)源誕生的市民社會理論逐漸發(fā)生著變化,其與政府的對抗含義逐漸弱化的同時,我們不難看到,開始有學者主張這種新的“社會主義型”市民社會,或者說是一種與政府和行政組織之間的“合作關系”的認同。
市民社會這一理念在中國也經(jīng)歷了漫長而復雜的論爭,隨著中國社會環(huán)境的發(fā)展變遷,逐漸與中國社會相融合,形成了屬于自己的理論框架。其中一種聲音表示,“在現(xiàn)階段的中國,市民社會要想取得顯著成功,不能直接向政府和社會謀求變革,而更應該利用政府項目等機會資源,通過此類實踐去探尋自己的存在方式,累積實戰(zhàn)經(jīng)驗,從而獲得社會上的反響[10]”。換一種解讀方式,中國的市民社會更加看重的是穩(wěn)定的發(fā)展方向和和諧的關系。齋藤哲郎認為,這是由一時期的中國的社會背景所決定的,“90 年代以后,就市民社會這一理念,中國國內(nèi)的理論派更加重視其秩序性,一方面他們試圖尋求對現(xiàn)代化戰(zhàn)略做出貢獻,另一方面也認為如此一來會更加‘自由’[11]?!边@也與鄧正來先生在1992 年所提倡的“良性的結構性互動關系”所一致。
另外,正如筆者在文章開頭所提到的“civil society”一詞在西方的演化問題,在中國也有一個語義解讀的過程。學術界除了“市民社會”以外,“公民社會”一詞也被廣泛使用。關于這個譯法,韓立新認為“‘市民社會’一詞給人的感覺是強調(diào)個人和自由,缺乏與國家保持和諧關系的意味。與之相對,‘公民社會’則有一種共同體精神,更容易與國家達成良好關系。從重視國家關系的角度出發(fā),應該放棄“市民社會”而改用“公民社會”一詞[12]。也就是說,公民社會這個翻譯,比起“市民”更加弱化了“對國家、對政府”的一面。而“公”這個文字本身,也帶有“公共問題”和“共同體”的含義。由此也可看出,中國在發(fā)展市民社會的道路上對長期穩(wěn)定發(fā)展的追求和傾向。
除了對市民社會的名稱定義,其在中國的存在方式也被認為有所不同。齋藤(2004)認為,中國的市民社會“并未取得完全自治,但也沒有完全被政黨及國家支配,是一個處于過渡期的“‘半市民社會(semi-civilsociety)’[13]”。卜正民和傅堯樂(1997)則把中國的市民社會稱之為“國家主導型的市民社會(state-led civil society)”,這種市民社會是國家和社會的中間橋梁,由國家戰(zhàn)略和市民社會的結合形成,互不敵對,互不威脅[14]。
綜上,中國社會和西方社會一樣,對“市民社會”概念的引入、探討經(jīng)歷了漫長的過程后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中國特色的市民社會”。這一事實是不容否定的。
隨著國家和社會關系的改變,中國的市民社會也逐漸取得了發(fā)展的空間。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國存在著許多草根團體,這些團體主要是在各大城市、社區(qū)展開活動,有時也會和政府組織合作,留下了諸多實績。這些市民社會組織的蓬勃發(fā)展,也可以看做是對中國市民社會存在的最好實證。當然,中國的市民社會尚未成熟,今后的發(fā)展路途及方向也值得進一步研究和探討,尤其是中國社會和經(jīng)濟目前都處于飛速發(fā)展的狀況,全球化的影響也不可小覷,想要實現(xiàn)社會利益的最大化,留給我們的課題依然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