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十九世紀俄羅斯民族音樂與俄羅斯民俗文化的關系

◎ 陰嘉玲 （太原市群眾藝術館）

俄羅斯十九世紀的音樂成就無疑是世界音樂史上的一座里程碑，隨著十八世紀彼得大帝的西化改革不斷推進，以及外來文化的影響，使得俄羅斯民族逐漸的發(fā)展壯大，但是在音樂藝術方面，尤其是歌劇方面更多的是承襲了西歐的一些表現(xiàn)形式。十九世紀以來，俄羅斯音樂文化達到空前的繁榮，涌現(xiàn)出許多杰出的作曲家，自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格林卡開始的俄羅斯音樂家們不再是單單學習和模仿歐洲各地傳統(tǒng)的、既有的音樂表現(xiàn)形式和題材，而是開始不斷地在俄羅斯本國文化中尋找具有民俗特點的故事傳說、人物軼事和傳統(tǒng)習俗，并以此作為創(chuàng)作基調(diào)孕育出了十九世紀輝煌的歌劇、戲劇等享譽世界的經(jīng)典作品。

俄羅斯民俗文化作為一種口頭流傳的民間藝術形式，凝結(jié)了俄羅斯勞動人民智慧的結(jié)晶，他不僅代表著俄羅斯人民的文化產(chǎn)物更是作為一個民族的精神象征世代流傳。正是從十九世紀開始，在民俗文化的影響下俄羅斯的音樂生活從內(nèi)容方面和結(jié)構(gòu)方面都有了很大的變化，作曲家們開始挖掘民俗文化的根源，回歸到本民族傳統(tǒng)的內(nèi)容和題材上，這促進了俄羅斯專業(yè)音樂活動體系的形成并進一步推動了俄羅斯民族樂派的發(fā)展。

在跨學科研究日益普及并產(chǎn)生一定成果的時代，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俄羅斯民族音樂與民俗文化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與傳統(tǒng)的音樂研究相比，在文化和哲學背景下對社會音樂的研究顯得尤為重要。本篇我們將以十九世紀著名的音樂家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格林卡、亞歷山大·波菲利耶維奇·鮑羅丁以及尼古拉·安德烈維奇·里姆斯基-科薩科夫三人的代表作品為例進行分析和探究俄羅斯民俗文化是怎樣在音樂作品中體現(xiàn)的以及音樂與民俗之間存在著哪些關系。

從十九世紀開始，作曲家相繼對已有的民俗文化進行加工處理，使原始、孤立的文化得以在音樂作品中大放異彩。民間故事、神話、史詩等民俗題材被大量運用在歌劇中，歷史題材作為了音樂作品戲劇化的基礎，因此在十九世紀，民族音樂的創(chuàng)作與過去在世俗生活中形成的文化特征相融合并得到了進一步的弘揚和發(fā)展。

一、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格林卡（代表歌?。骸兑练病ぬK薩寧》又名《為沙皇獻身》、《魯斯蘭與柳德米拉》）

格林卡出生于俄國的一個鄉(xiāng)村地主家庭，從兒時起家庭傭人便給小格林卡講述了許多俄羅斯民族民間的傳說故事，這深深地影響了這位年輕作曲家的創(chuàng)作之路。青年時代的格林卡輾轉(zhuǎn)歐洲各地學習器樂和作曲，在意大利和德國學習期間，他萌生了創(chuàng)作俄國本民族歌劇的想法。1834年學成歸來的格林卡在圣彼得堡創(chuàng)作了俄羅斯歷史上第一部以歷史故事為題材的古典歌劇《伊凡·蘇薩寧》（又名《為沙皇獻身》）并獲得了國際音樂界的認可，他被同時代的人們視為歐洲先進音樂思想的傳承者和俄羅斯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者，正如鮑里斯·弗拉基米羅維奇·阿薩菲耶夫所說，他并沒有將俄國傳統(tǒng)的音樂和旋律完全地服從于西歐的規(guī)范技術，而是利用自己在歐洲所習得的技術去不斷地改進、完善民族樂派的體系?！兑练病ぬK薩寧》這部歌劇以十七世紀初俄國反抗波蘭侵略者為背景描述了主人公伊凡·蘇薩寧這位民族英雄解救沙皇的故事，他不顧自己的安危將敵人引入森林中，最終為了祖國和人民獻出了自己的生命與敵人同歸于盡，作品充滿著濃烈的愛國情懷和高尚的愛國情操。雖然這部作品承襲了意大利的歌劇樣式，卻突出地表現(xiàn)了俄國民謠的特點并融入了大量的同屬斯拉夫民族的波蘭舞曲的表現(xiàn)形式，在俄羅斯民族風格與波蘭民族風格的相互交融和對比之下使得歌劇的藝術效果達到了俄羅斯前所未有的高度，可以說從《伊凡·蘇薩寧》這部歌劇開始，揭開了俄羅斯民族歌劇發(fā)展的序幕，也為后來的作曲家們的創(chuàng)作奠定了基礎，是一部里程碑式的存在。

而與俄羅斯民俗文化聯(lián)系更加緊密的是格林卡的另一部歌劇——《魯斯蘭與柳德米拉》。該歌劇取材于普希金的同名長詩《魯斯蘭與柳德米拉》，這是俄羅斯歷史上第一部以古典童話史詩為題材的歌劇，格林卡用了近六年的時間完成了這部著作，歌劇描述了武士魯斯蘭在巫師的幫助下，經(jīng)歷了艱難險阻，最終將未婚妻柳德米拉從邪惡勢力中解救出來的故事，這個故事充滿了神奇的幻想與想象，在這部歌劇中明顯地表現(xiàn)出了俄羅斯民俗學中神奇童話的特點，例如故事中出現(xiàn)了神奇童話的特定人物：邪惡勢力、女巫、神奇的助手、英雄等人物形象以及主人公通過克服重重困難從而戰(zhàn)勝邪惡勢力的固定情節(jié)，除此之外該歌劇分為五幕場景：楔子、開端、發(fā)展、高潮以及結(jié)局，這也符合民俗學中神奇童話的結(jié)構(gòu)特點。在音樂表現(xiàn)方面，格林卡運用了大量的民間創(chuàng)作原則，寫出了具有鮮明民族風格的合唱、獨唱及詠嘆調(diào)。以序曲為例，通過歡快的旋律和曲調(diào)展現(xiàn)出正義戰(zhàn)勝邪惡后人們歡慶、熱鬧的場面，這部序曲不僅展現(xiàn)了俄羅斯民族風格并且對俄羅斯管弦樂的發(fā)展史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魯斯蘭與柳德米拉》這部歌劇作為俄羅斯古典音樂大師格林卡的代表作，以童話的題材、神奇的想象、史詩般的抒情以及跌宕的情節(jié)為俄羅斯民族樂派、俄羅斯歌劇開辟了新的天地，為后來的民族音樂家的創(chuàng)作之路奠定了深厚的基礎，同時也為十九世紀世界音樂史冊上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二、亞歷山大·波菲利耶維奇·鮑羅?。ù砀鑴。骸兑粮隊柾踝印罚?/h2>

亞歷山大·波菲利耶維奇·鮑羅丁可謂是俄羅斯音樂史上的一位傳奇人物，他出生于俄國文化藝術之都——圣彼得堡，從童年開始就對音樂和自然科學展現(xiàn)出了巨大的天賦，鮑羅丁不僅是十九世紀末俄國主要的民族音樂作曲家之一，還是一名出色的化學博士。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鮑羅丁有一個別稱“星期天作曲家”，因為他平時都在化學實驗室工作，只有在休息和身體抱恙時才會作曲，但是他超高的音樂天賦和文學才能并沒有因從事化學工作而被掩蓋，反而是在《伊戈爾王子》這部歌劇中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

《伊戈爾王子》取材于十二世紀古俄羅斯的第一部文學作品《伊戈爾王子遠征記》，十二世紀的羅斯帝國沒有統(tǒng)一的國家，而是由分裂的小公國組成，羅斯王公伊戈爾英勇抵御波羅維茨人然而卻因魯莽輕率戰(zhàn)敗被俘，他的妻子雅羅斯拉夫娜為此十分痛苦，伊戈爾王子最終逃回了祖國，史詩的最后基輔大公召集群臣為伊戈爾復仇，為祖國和民族復仇，體現(xiàn)了濃烈的民族主義和愛國精神。歌劇《伊戈爾王子》由序言和四幕組成，主要的人物形象是伊戈爾王子和他的妻子雅羅斯拉夫娜，對于鮑羅丁來說這兩個人物不僅僅是具體的歷史形象，還象征著那個時代羅斯人民的精神，在音樂的序幕中就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伊戈爾英勇無畏的特征。在第二幕中，伊戈爾被波羅維茨人俘虜，在艱難的境況中，他夢想著自由并幻想著組建一支新的軍隊解放羅斯帝國，著名的詠嘆調(diào)《哦，給我自由！》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的。他的妻子雅羅斯拉夫娜在第四幕中演繹了《悲嘆》的詠嘆調(diào)，她對著風、河、太陽哭泣并祈求他們的答復，她不僅是為丈夫伊戈爾哭泣，而且還為被波羅維茨人橫行肆虐的整個俄羅斯土地哭泣，這里運用了大量的修辭手法將日月山河、風雨云霧賦予靈性繼承了俄羅斯民俗文化中的精髓并將其升華?？梢哉f《伊戈爾王子》這部歌劇也是俄羅斯民族音樂與民俗文化結(jié)合的典范之作。

然而遺憾的是鮑羅丁去世前并沒有完成整部作品，因為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化學研究上，因此《伊戈爾王子》這部作品后來由里姆斯基-高沙科夫和格拉祖諾夫合作完成。

三、尼古拉·安德烈維奇·里姆斯基-科薩科夫（代表歌?。骸端_德科》、《雪姑娘》）

尼古拉·安德烈維奇·里姆斯基-科薩科夫是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以精通配器法而聞名樂壇的俄羅斯民族樂派的音樂家，他與上文介紹的音樂家鮑羅丁同為俄羅斯“五人強力集團”成員，并作為其中最年輕的音樂家與前輩們共同為俄羅斯民族音樂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里姆斯基-科薩科夫早年在海軍軍官學校學習并同時學習鋼琴演奏，后來考入了圣彼得堡音樂學院學習音樂理論、作曲、配器以及曲式等課程。里姆斯基-科薩科夫創(chuàng)作的十五部歌劇中大多以俄羅斯民俗文化為題材，如：俄羅斯勇士贊歌、童話、傳說、日常生活悲劇、抒情喜劇，其中最常見的題材為童話（十五部歌劇作品中就有九部為童話題材）。

如1897年創(chuàng)作的《薩德科》，這是一部以俄羅斯勇士贊歌為題材的歌劇，是里姆斯基-科薩科夫最富影響力的一部作品，取材于諾夫果羅德的傳說。俄羅斯勇士贊歌也是俄羅斯民俗學中一個重要的部分，起源于九世紀，是羅斯文化中最有生命力和價值的口頭創(chuàng)作形式，作品大多歌頌勇士的大無畏精神和豪放不羈的氣概。在《薩德科》這部歌劇中通過描寫薩德科與諾夫哥羅德城市打賭、義無反顧投海自盡、在海王的宮殿做客、惹怒海王等場景，借薩德科之身生動形象的描寫出身強體壯、意氣風發(fā)、大無畏、有勇有謀、才華橫溢的俄羅斯人物形象，作曲家在描繪故事的基礎上進一步通過音樂的形式，采用古老的俄國敘事詩的歌詞和旋律，拉近了與本民族人民之間的交流和聯(lián)系，從而使得俄羅斯民族精神及俄羅斯民族樂派得到弘揚和發(fā)展。

里姆斯基-科薩科夫的另一部代表作《雪姑娘》同樣也是俄羅斯民俗文學的典范，這部作品由俄國劇作家亞歷山大·奧斯特洛夫斯基所作，里姆斯基-科薩科夫改寫成歌劇于1882年上演并大獲成功。“雪姑娘”這一形象可以說是俄羅斯民俗童話中的代表人物，她是“嚴冬老人”（也是俄羅斯民俗童話中的典型人物形象）的孫女及助手（“嚴冬老人”與西方的“圣誕老人”形成了對比，受到了俄羅斯東正教的影響）?！堆┕媚铩肥且徊筷P于愛與希望、自然與生命的，富有哲理的歌劇，歌劇中的雪姑娘十分美麗卻冰冷無情，她無法面對真愛，一旦遇到愛情便會立刻融化，然而追求者的出現(xiàn)使得雪姑娘不得不面對殘酷的命運，最終融化并消失于人間，而她的追求者也因無法忍受愛人的離去而選擇了自盡。這部歌劇作品講述了俄羅斯最具代表的民俗人物之一，通過完美的配器和曲式的配合，處處充滿著俄羅斯民族風情，是一部經(jīng)典之作。

上述介紹的三個作曲家他們的創(chuàng)作的歌劇大都取材于俄羅斯民俗文化，并在已有的文化基礎上進行了藝術加工和處理，使作品本身帶有一種深沉且飽滿的歷史氣息。俄羅斯民俗文化即是各民族中勞動人民在長期的生產(chǎn)生活中通過口頭流傳形式被記錄下來的一種平民階級的文化形式，這些民俗文化通過在歷史長河中的沉積、磨礪已形成了獨具俄羅斯特色的表現(xiàn)形式。十九世紀的俄羅斯民族樂派的作曲家普遍都有著共同的特點，他們一方面同情底層的平民，痛恨和厭惡沙皇的專制統(tǒng)治和奢靡風氣，崇尚人民的革命精神，支持平民反抗壓迫和剝削，希望通過自己的作品來歌頌平民身上謀略與勇敢并存、艱苦與樸素獨具的人格魅力；另一方面又希望將俄羅斯民間傳統(tǒng)的音樂、民謠發(fā)揚光大從而彰顯俄羅斯民族的精神和氣魄，顯示出沙皇至高無上的特權(quán)和威嚴，以此告別十九世紀之前長期落后于西歐音樂的現(xiàn)實狀況，形成自己的、特有的、帶有民族特色的、任何其他民族無法復制的音樂表現(xiàn)手法和題材，因此將兩者結(jié)合起來，民俗文化對于這些作曲家來說就是一種無價的創(chuàng)作財富和精神力量，也是整個俄羅斯樂派發(fā)展的基調(diào)。

通過賞析作曲家的這些作品我們不難從他們身上感受到對于自己國家和民族文化的熱愛，他們通過創(chuàng)作和歌頌這些作品使得俄羅斯民族音樂在十九世紀的俄國得到了飛速的發(fā)展，并躋身于世界音樂的舞臺，無論是民族樂派第一人格林卡還是后來的“五人強力集團”亦或是之后的集俄羅斯音樂之大成者并最終將其推向世界的代表人物——柴可夫斯基，他們所有人都為十九世紀的俄羅斯音樂歷史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使得俄羅斯民俗文化、民間音樂得以被世界上更多人熟知并傳頌。

因此如果說十九世紀俄羅斯民族音樂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是什么，那一定是俄羅斯的民間民俗文化，正是有了這些民俗文化的傳承，才有了民族音樂的進一步增色和發(fā)展，那些深藏于人民群眾中間的，曾不為人所尊崇的底層文明或許是最質(zhì)樸、最真實的情感表露。無論在任何國家、任何時代我想作曲家們都應該明白，將音樂的深刻性與通俗性緊密結(jié)合才是一個民族樂派最好的表現(xiàn)形式，音樂來源于民間、來源于生活、來源于世世代代的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