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清的雙重工具身份

曾那迦

22 年前，一批廳局級干部匆匆離開北京，“空降”黑龍江省哈爾濱。其中一名干部叫史文清，時年44歲。此時，在230公里外的吉林，50歲的蘇榮已經(jīng)是吉林省委副書記、延邊自治州委書記。

多年以后，史文清南調(diào)江西，與“大老虎”蘇榮臭味相投，淪為其家族撈金工具，換來跋扈一方的“贛南王”之稱。下屬、商人、“朋友”、老百姓都成了史文清“斂財”“沽名”的工具人。他常把一句話掛在嘴邊：“我提拔了你，你敢不聽話？”

但時至今日，他和蘇榮都已不復(fù)風(fēng)光。今年9月21日，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網(wǎng)站的一則通報，迅速傳遍贛州：史文清被查了。這個典型的官場“工具人”就像提線木偶一般，失去背后的靠山和表演的舞臺，頹然落地。

把百姓當(dāng)工具：沽名釣譽，大肆斂財

9月末的贛州秋雨一陣接著一陣，拂去城市的塵埃。沿街不時能見到撿拾垃圾的市民，路邊的標(biāo)語顯示全市正積極創(chuàng)建國家衛(wèi)生城市。

5年前，正是在那條橫穿老城的大公路上，時任贛州市委書記史文清踏上離開贛州的行程。一些市民至今記得，那天凌晨不到6點，上千人排著隊、打著橫幅涌進了軍分區(qū)的大院來給“老書記”送行。

談及史文清主政贛州的6年，有贛州官場知情人士將那時的他稱為“贛南王”，屬下和市民對其要求極力配合。有贛州市民向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透露，當(dāng)時接到了短信強求其為史文清送行，還有人被要求必須提上雞蛋。知情人士也向媒體證實，是史文清的下屬提前把來自幾個縣的群眾安排到了地方政府招待所，花費由政府買單。

顯然史文清把老百姓當(dāng)工具，配合他演出這場“千人相送”大戲。但史文清在贛州的政績實在很難讓當(dāng)?shù)匕傩諏λ酪啦簧?，反倒落下只顧搜刮民脂民膏的壞名聲。在他主政贛州期間，該市GDP增速連續(xù)多年下降，市政建設(shè)進度遲緩、耗資甚巨。

“文清路上死文清”，這是在贛州老百姓中流傳的一句順口溜。贛州在上世紀40年代，為紀念陸游的老師、南宋詩人曾幾，以其謚號“文清”將一條一公里余長的商業(yè)街命名為文清路，這里曾是贛州老城區(qū)最繁華的地段。

史文清上任后不久，得知有這么一條與其同名的商業(yè)街，便大張旗鼓對文清路斥巨資打造。以厚德路和文清路交界處為界，文清路靠向郁孤臺公園的一側(cè)按照宋代建筑風(fēng)格對沿街房屋立面進行了改造，增設(shè)立柱和騎樓，以突顯宋城贛州的韻味。但該項目卻被周圍的一些居民譏諷為“棺材風(fēng)格”。

改造后的文清路生意差了、房租漲了，不少鋪子不是空了就是正在轉(zhuǎn)讓，道路路面還年年開裂。曾有市民網(wǎng)友公開質(zhì)疑：“聽社會上有人議論，說文清路商業(yè)街的改造，得益于跟你同名?！睂Υ?，史文清還親自通過媒體回應(yīng)：“對我來說，來贛州工作確實是一種福分，碰巧我的名字與贛州的文清路同名，看來自己與贛州的緣分不淺?！?/p>

當(dāng)?shù)匾幻_了多年出租車的李師傅告訴記者，改造后的文清路不復(fù)從前的繁華，“一是因為年輕人都搬到新區(qū)去住了，二是改造得死氣沉沉的”。

除了贛州市政項目，史文清還插手贛州所代管的瑞金等部分區(qū)縣基建工程。據(jù)稱，瑞金有許多路由史文清指定朋友來承建，這些工程造價都在億元以上，“他會明確要求瑞金市委市政府相關(guān)負責(zé)人打好招呼，讓他的朋友來承建。工程款打到他朋友的賬上，他們提取10%的管理費后再發(fā)包給其他人”。顯然，史文清利用親朋好友作為幌子，從中獲利。

依附蘇榮，培植勢力

在充當(dāng)上級工具人時，史文清也在積極扶植自己的工具人，攪亂官場政治生態(tài)。

2007年底，蘇榮調(diào)任江西省委書記。隨后不久，史文清南下江西，次年1月當(dāng)選江西省副省長，躋身副部級。

他們都從基層會計干起，也都當(dāng)過公社黨委副書記，又同樣橫跨南北到革命老區(qū)任職，共同話題不少。史文清一心想向上爬，自不會放過巴結(jié)“老鄉(xiāng)”的機會，很快就游走在蘇榮父子之間，淪為蘇家撈錢的工具人。同時，在蘇榮的庇佑下，史文清過上了“贛南王”一般的生活。

2011年初至2012年，蘇榮兒子蘇鐵志利用其父職務(wù)便利，通過時任贛州市委書記史文清等人在承包當(dāng)?shù)赝恋卣眄椖繒r提供的幫助，受賄1200萬元。

2012年，蘇榮家族又把手伸向了贛州市安遠縣的一處鉬礦。在蘇榮的授意下，史文清給安遠縣委書記鄺光華打了招呼，要促成蘇榮愛人于麗芳來收購看中的鉬礦。因于麗芳報價與鉬礦主近5億元的要價相差甚遠，導(dǎo)致收購失敗。

后來，中央要求整治贛南稀土非法開采亂象，贛州市開展了稀土專項整治，鄺光華管轄的安遠縣成了典型。2014年8月，贛州中院審理鄺光華受賄案，鄺光華當(dāng)庭舉報史文清，稱其意圖將安遠縣稀土礦進獻給江西省委原書記蘇榮的親戚。鄺光華聲稱自己未照辦，遭史文清打擊報復(fù)被抓，還當(dāng)庭展示被刑訊逼供的傷痕。

參加過這場庭審的記者和律師回憶，當(dāng)時法庭上場面一度失控，十多名法警沖了進來維持秩序。庭審過后，有記者在匆匆離開贛州后打電話找史文清對證，只換來對方在另一頭跋扈地怒吼：“一派胡言！”2015年9月7日，鄺光華最后以受賄罪，二審判處有期徒刑15年。彼時，蘇榮已經(jīng)被雙開。

記者聯(lián)系到鄺光華的兒子鄺凱，根據(jù)他提供的一些資料表明，安遠縣鉬礦收購失敗令蘇榮和史文清對鄺光華極為不滿。鄺光華曾在被免職前給省委遞了一封信企圖“自白”。他在這封信里寫道：“市委主要領(lǐng)導(dǎo)三番五次誘逼我承認參與非法開采稀土牟利，認了，一切沒事，還可以提拔;不認，就是坐牢、家破人亡。”

“蘇榮被查，本來可以順藤摸瓜查到史文清，遺憾的是沒有再進一步?！庇兄槿耸空f，不僅史文清自己沒被查，他想要動誰查誰甚至也能獲得批準。

事實上，初到贛州時，史文清很快就從幾個局召集了5位副局長，要求他們各自羅列前任市委書記潘逸陽最喜歡的5個人和最討厭的5個人。在和前任的親信劃清界限后，史文清也開始尋覓自己的工具人。時任尋烏縣委書記馬玉福很快就走進他的視野。

2011年6月，馬玉福被史文清調(diào)進了贛州市委大院，出任市委副秘書長（正處級）。此時史文清已從副省長晉升為省委常委，仍兼任贛州市委書記。僅3個月后，馬玉福被火速提拔為贛州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

看似受重用的馬玉福，實則是史文清要挾人、修理人的“刀把子”。據(jù)了解，史文清曾指示他斥資3000多萬元購買監(jiān)聽設(shè)備，以監(jiān)聽手下官員乃至秘書、司機等人員。

馬玉福還兼任過贛州市掃黑除惡專項斗爭領(lǐng)導(dǎo)小組組長。但背地里，他卻充當(dāng)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保護傘”。根據(jù)檢方的指控，馬玉福曾幫助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逃避處罰、承攬工程，同時插手貸款審批、組織人事等事務(wù)。2019年10月，馬玉福被“雙開”，今年3月，檢察機關(guān)已對其提起公訴。

2019年10月，馬玉福的老部下、時任贛州市委政法委副書記陳明浩也“落馬”了。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史文清主政贛州時，從尋烏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調(diào)任贛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黨組成員、副院長。

2020年5月，贛州市人大常委會委員譚學(xué)忠被查，他在史文清在任期間被提拔為大余縣委書記、贛州綜合保稅區(qū)黨工委副書記。他和馬玉福、陳明浩曾在尋烏縣搭過班子共事，又都在史文清上任市委書記后獲得了提拔。

當(dāng)?shù)毓賵鲋槿耸勘硎荆谑肺那迨窒氯温?，稍有不從就會被“整得很慘”。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在他擔(dān)任市委書記期間，贛南查處了副處級以上官員16人。

視商人為“取款機”

在史文清眼里，來贛州經(jīng)商的商人和治下的干部都是可以肆意“提款”的工具人。和蘇榮類似，他也屢把親屬當(dāng)作斂財工具，搞家族式腐敗。他通過其子史家昌之手，把一些企業(yè)家轉(zhuǎn)變?yōu)椤疤峥顧C”。

史文清對兒子疼愛有加，讓他自幼習(xí)藝，師從名家，后來又供他游歷歐美。然而，這位藝術(shù)家的求藝之路卻并不純粹。在北京宋莊，史家昌有一處藝術(shù)家工作室，面積達3000平方米。其父親史文清曾要挾商人王宇飛出資260萬元，以支付該工作室日常運營。

史文清還曾向另一個商人溫和魁提出“強買強賣”史家昌藝術(shù)作品的命令。2018年，溫和魁聽從史文清的要求參加北京保利拍賣會，在史家昌畫作《太平有象》不斷被抬價的情況下，以380萬元的價格把它拍下。

之后史文清更獅子大開口向溫和魁要價1億元再購畫作，遭到了溫和魁的還價。史文清卻不依不饒：“最少先付3000萬元，余款7000萬元可后面付。”史文清的情婦楊玉華還出面“勸說”溫和魁別跟史文清作對。溫便先將籌措到的1000萬元以家具款的名義匯入楊玉華名下公司賬戶。在后來的舉報中，溫和魁表示他付錢后，從沒主動去要過畫，而史文清也閉口不談。

除了商人，史文清治下不少區(qū)縣及國有單位負責(zé)人也被他要求購買畫作。史文清曾要求瑞金原市委書記鐘炳明找藝術(shù)家將他寫的《贛南賦》以長卷的形式呈現(xiàn)，花費了570萬元公款。

除了收受“雅賄”，史文清還主動索賄。溫和魁表示，史文清實際從他手中索得1.1億元。而這一切溫和魁只能忍氣吞聲接受下來，因為當(dāng)時在贛州商界，賄賂了史文清利益集團才能在本地安安穩(wěn)穩(wěn)做生意。例如，史文清在任時，贛州市政府部門和瑞金等縣市所使用的招待用酒都必須從他“朋友”處采購，許多部門只能被迫接受命令。

日前，贛州市委表示，各級各部門要全力配合案件調(diào)查，實事求是提供相關(guān)線索和材料，徹底查清史文清在贛州任職期間的違紀違法問題。史文清這個“工具人”倒了，他手下的“工具人”又有多少會被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