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曲硐古鎮(zhèn)

張樹超

對于曲硐，我并不陌生。曲硐古稱奇洞，因村后小獅山古老神奇的山洞而得名，后來演化為曲硐。相傳元世祖忽必烈率領(lǐng)蒙古軍隊攻占大理后，就有許多中亞和小亞細亞征調(diào)來的信仰伊斯蘭教的士兵在曲硐駐守，后經(jīng)明清兩朝的屯田戍守，此地的回族居民數(shù)量劇增，最終發(fā)展成為滇西地區(qū)最大的回族聚居自然村。曲硐依山傍水，背靠巍峨雄偉的博南山，前臨風光綺麗的銀江河，歷史文化遺跡眾多，民族風情濃郁，地熱資源豐富，集民族文化、馬幫文化、美食文化、溫泉文化為一身，先后獲得“中國傳統(tǒng)村落”“中國歷史文化名村”“中國少數(shù)民族特色村寨”等榮譽稱號，2019年9月，曲硐被評為國家AAA級旅游景區(qū)。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我曾多次從古鎮(zhèn)旁邊經(jīng)過。由于某些原因，我一直沒有走進古鎮(zhèn)。幾個月前，因為工作關(guān)系，我終于近距離接觸到了古鎮(zhèn)。驚鴻一瞥之后，古鎮(zhèn)的一些東西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時不時總在眼前浮現(xiàn)。直覺告訴我，在曲硐，還有很多我沒看到的東西。6月6日，周末，我推掉了一切俗務(wù)，再次走進了古鎮(zhèn)。

古鎮(zhèn)邊上是一條綠化帶。彎彎曲曲的小徑，蔚然成蔭的行道樹，郁郁蔥蔥的草坪和花壇，到處都是綠色，到處都有花影。走上幾步，就會看見一簇紅色的月季，有時又碰到幾朵藏在草叢中的黃菊花，或者是成片的紫色小花，它們踩著夏風的韻腳翩翩起舞。漫步在綠化帶內(nèi)，喧囂的聲響漸漸遠去了，濃郁的草木氣息在身旁氤氳，周圍的時光變得輕柔、緩慢，似乎不經(jīng)意間，進入了一個遠離塵世的花園。順著綠化帶走上200多米，就到了曲硐大東門。大東門是仿古三門牌坊，三個門洞的頂部，均設(shè)計成了火焰形圓頂，門洞頭上寫著“大東門”三字。站在大東門往里面看，小巷穿過幾道圍墻和幾扇木門，優(yōu)雅地轉(zhuǎn)了一個彎，消失在古鎮(zhèn)深處。歷史上，曲硐古鎮(zhèn)曾經(jīng)兩次設(shè)置過縣署，設(shè)有大東門、小東門、南門、北門，古鎮(zhèn)內(nèi)人戶密集，在方圓不到2平方公里的范圍內(nèi)，居住著8000多回族居民，鎮(zhèn)內(nèi)幾十條巷道縱橫交錯，其中還有數(shù)條同向巷道，是一座有名的迷宮之城。當?shù)乩先擞小白叩猛ū本┏牵卟煌ㄇ舷铩钡恼f法，常有外地人在古鎮(zhèn)內(nèi)兜圈子，找不到出路。這是我一直以來沒有走進曲硐的一個主要原因，擔心自己在那些相似度極高的巷道內(nèi)迷路。

仔細察看了一下巷道的走向和周邊房屋，我順著小巷往西走。幾百米后，我站在了一個巷道的十字路口上。四個方向都是窄窄的小巷，猶豫了一下，決定往南邊走。狹窄的巷子里，偶爾會路過一道頭上寫著阿文的大門，兩邊是幾米高的圍墻，有磚墻，更多的是土墻。天氣不錯，圍墻上的幾片陽光像貼上去的一樣。視線被一段接一段的墻擋住了，天空只剩下狹長的一塊。巷道又窄又長，靜得只剩下自己的腳步聲。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下雨的時候，撐著傘走在巷子里，能否遇見一個和丁香一樣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呢？不知踏過了多少塊青石板，也不知走過了多少段圍墻，一條東西走向的巷子出現(xiàn)在眼前，巷口標識牌寫著“官家巷”。再往前幾步，又是一條小巷，稱為“磨盤巷”。不久前，我跟著幾個朋友從另外一個方向抵達“磨盤巷”，給磨盤石上的六個馬蹄印照過相。路旁的指路牌顯示，在我剛走過的小巷中，有一塊叫拴馬石的石頭。想看看拴馬石。我原路返回，邊走邊找。一直走到最初轉(zhuǎn)彎的地方，沒看到“拴馬石”的標識牌，似乎也沒發(fā)現(xiàn)一塊可以拴馬的石頭。也許，拴馬石就是一塊不起眼的石頭，蜷縮在某個墻角里，除了拴馬的漢子之外，它誰也不理。我想，找不到拴馬石，肯定是因為我的身后沒有跟著馬。那匹馬在歲月深處走丟了。

尋找拴馬石的路上，遇到幾條特別幽深的巷子。我很想知道巷子的那頭有些什么。站在巷口看，靜悄悄的巷子里看不到一個人。想象著自己探頭探腦、四處亂鉆的樣子，心里暗笑起來，要是一不小心就走到當?shù)厝思依锶チ?，難免尷尬，碰到警惕性高的人，一定會把我當作居心不良的人。覺得還是返回磨盤石，從磨盤石走起更好把握方向。磨盤石附近，有一條向西斜伸的小巷。在巷子深處回頭，身后是一條長長的石板路，兩旁是幾段十幾米高的圍墻，墻頭上房檐斜伸，錯落有致。再往上是飄著白云的天空，像藍色的蓋子，扣在空無一人的巷子頭上。我蹲下來，盡量將相機放低，按下了快門，把看到的風景裝入了鏡頭。

巷道中，墻壁空缺的地方忽然出現(xiàn)了兩扇木門。木門里邊，左轉(zhuǎn)是一間土木結(jié)構(gòu)的廂房，右轉(zhuǎn)是一個四合院。大門背后的山墻上，繪著一幅斑駁的壁畫：一條長長的絲帶，繞著“一本書、一本經(jīng)”。這是古鎮(zhèn)有名的“經(jīng)書兩全”壁畫，據(jù)說一本書指的是儒家經(jīng)典《論語》，一本經(jīng)指的是伊斯蘭圣經(jīng)《古蘭經(jīng)》。壁畫的作者把兩本書捆在了一起，一定在隱晦地表達著某種喻義。誰畫的？有什么特別含義？當不斷有人追問的時候，壁畫的作者卻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大門旁邊的墻壁上，掛著一塊木牌，寫著“張應強老宅”。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站在大門旁，好奇地看著我?！斑@是我家?！彼钢鹃T說?！翱梢缘侥慵铱纯磫?？”我問他。“可以呀！”他很高興。我跟著小男孩走進大門，向右一拐，就進入了院子。這是一個四合院。正房土木結(jié)構(gòu)，坐西向東，瓦溝里的草一尺多高，看起來有些年代了。南北方向各有一間廂房，都是木門木窗。正房對面同樣是土木結(jié)構(gòu)的瓦房，但和其他三間不同，這一間房屋顯然很久沒人居住了。房頂上，右邊的瓦片脫落了幾片，黝黑的椽子上蓋著石棉瓦。樓上沒有隔柵，顯得空蕩蕩的，到處掛滿灰撲撲的蜘蛛網(wǎng)。樓下是黑色的木門，黑色的板壁，還有黑色的木窗，黑色的木條組成的窗子上，雕刻著九朵黑色的木花。相對而言，北邊的廂房保存得更完好一些，木門木窗都刷成了褐紅色，窗子上掛著幾個衣架，旁邊檐柱上掛著一把篩子。正看著，一個披著頭巾的女人從正房里走出來。女人介紹，這院房子是老人傳下來的，現(xiàn)在分別屬于四家人了，打算拆除了重新蓋，鎮(zhèn)政府那邊不批，說是要發(fā)展旅游。女人說，真是想不通，這些爛房子有什么看頭？

從四合院出來，順著巷子繼續(xù)往里走。才走了幾步，又一院老宅出現(xiàn)在眼前。才跨進大門，就看見兩個女人，正在旁邊洗菜。地上，盤著一圈白色的塑料水管，一股清水嘩嘩地奔流著。水管的另一頭連著抽水機，抽水機旁邊，是一眼水井。井口不大，圍著一圈半米高的紅砂石。我伏到井口觀看，井壁上附著些綠色的青苔，井口往下兩米多的地方，就是那汪清幽幽的井水了，水中還漂著一朵白云。我把系著繩子的桶放下去，手一擺，提上來半桶水。忍不住嘗了一口，清涼，甘冽，味道像老家山林中淌出來的泉水。女主人說，以前，我們曲硐家家都有水井，后來村里鋪設(shè)了自來水管，多數(shù)水井都不用了，有些回填了，現(xiàn)在還在使用的只有十幾口了，我家這口井上原來蓋有房屋，為了方便游客參觀，拆了。我們走到院場上，看到一人高的鐵架上掛著一排臘鵝。女人說，臘鵝都是自己腌制的，有游客來了，喜歡就買走了，你們有需要臘鵝的朋友，可以介紹來我家買，質(zhì)量保證，價格可以優(yōu)惠。女人很熱情，攀談了幾句，我們和女主人告別，打算到其他地方游玩。出了大門，又回到了磨盤石。順著巷子往南走，遇到一條通往西邊的巷道，估摸著清真寺就在附近了，就鉆了進去。

穿過幾家人后，視線忽然開闊起來，一條南北走向的街道橫在眼前，這是北門街。大街西面，就是那座有名的清真古寺了。清真寺門樓主體為木制建筑，屋頂中部為重檐歇山頂式結(jié)構(gòu)。門樓的二層，兩根立柱撐著美觀精巧的斗拱，額枋中間掛著一塊黑色匾額，“清真寺”三個金色大字遒勁有力。每一層屋頂?shù)霓D(zhuǎn)角處，屋檐都是高高挑起。整個門樓設(shè)計靈動輕快，古樸典雅，隱隱透出些威嚴的氣息。穿過門樓，就來到了叫拜樓。叫拜樓是三層中式建筑，二層的四周為青瓦屋檐，屋檐上是一圈圍欄，三層的開間和進深大幅收縮，建有歇山式屋頂，屋頂中部，一座六角攢尖頂破檐而出。從遠處看，整個建筑呈現(xiàn)為和諧對稱的金字塔形。叫拜樓的六角攢尖頂設(shè)計精巧、造型奇特，脊線如鳥兒一樣從尖頂落下，劃出優(yōu)美的曲線，忽然間又振翅騰飛，沖向藍天。過了叫拜樓，就能看見大殿。大殿是典型的單檐歇山式建筑，木門木窗，柱子粗大，兩株蒼勁挺拔的古柏護衛(wèi)在兩側(cè)。大殿最有特點的地方在屋檐轉(zhuǎn)角，轉(zhuǎn)角下方，每個柱頭上都立著栩栩如生的鳳凰，匠人刀功不凡，精雕細刻，翅膀下面的每一片羽毛都清晰可見。大殿兩邊建有廂房。1931年，美國作家、著名戰(zhàn)地記者埃德加·斯諾，曾跟著馬幫來到曲硐，在清真寺的廂房里過了一夜。只是不知道，埃德加·斯諾住在哪一個房間里，一樓還是二樓？

清真寺往北，步行幾百米后就到了曲硐民族文化廣場。廣場中央是一個銅制的大圓盤，圓盤上雕刻著穿過小鎮(zhèn)的古代南方絲綢之路。古道起于四川宜賓，過曲靖、大理，穿漾濞、永平，渡博南山、瀾滄江，到保山之后繼續(xù)西行，最后抵達緬甸、印度。廣場周圍立著六根石柱，象征著世居永平的漢、回、彝、白、傈僳、苗六個民族。廣場正面是一道文化墻，人們用浮雕來展示古鎮(zhèn)歷史。靜立在文化墻下，一些遠去的歷史跨越時空，在眼前一一浮現(xiàn)。有人吟唱著《水經(jīng)注》里古老的歌謠：“漢德廣，開不賓，渡博南，越蘭津，渡瀾滄，為作人……”一隊又一隊，數(shù)不清的馬幫從蜿蜒的古道上穿過。徐霞客來了，在曲硐的溫泉里褪去一路風塵，在游記里記下“其湯不熱而溫，不停而流，不深而淺，可臥浴也”，然后繼續(xù)拄起拐杖，走向前方。1937年，日本侵略者封鎖了沿海地區(qū)，在滇西險峻的山嶺中，一群人靠鐵錘、鑿子等簡單工具，開鑿出一條國際援助中國的大通道。支援過國民革命的馬鍋頭羅漢彩，在曲硐創(chuàng)辦了簡易師范學校，他舉著書本，為學堂里的學生授課。在這塊古老的土地上，人們鋤地、犁地、采摘茶葉，集市上，商人在買賣貨物，清真寺里，虔誠的教徒正在做禮拜。就在這一段高墻下，我遇到了徐霞客、楊慎、桂馥，還有徐悲鴻、埃德加·斯諾等歷史文化名人，他們的目光追逐著銀江河，翻過了博南山，他們的雙腳感受過這片土地的溫度。他們的腳步還在回響。那些聲音低沉、悠遠，令人心醉神迷。

走進古鎮(zhèn)，就像走近一位神交已久的朋友一樣。溫馨祥和的氣息從每一條小巷，每一棟古宅中溢出，像陽光一樣，淌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我想，不久的將來，越來越多的人會知道這個古鎮(zhèn)，來到這個古鎮(zhèn)，他們在古鎮(zhèn)里體驗民族文化，探尋絲路歷史，品味清真美食。在古鎮(zhèn)里，他們將會遇到古巷、古井、古寺、古民居，還有我們永遠放不下的鄉(xiāng)愁。

廣場邊不遠處，是羅漢彩故居。由于周末，門口鐵將軍把門，繞到后門，依然門扉緊閉。黃燜雞的香味從不遠處飄來，我忍不住咽了些口水。看看時間，已經(jīng)十二點多了。決定回家。騎上摩托，幾分鐘后，我就回到了永平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