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里監(jiān)控侵犯隱私的判定
——以隱私權分類角度

楊 淑

上海大學法學院，上海 200444

一、案情與法院判決

上訴人鄭某、王某因與被上訴人李某、趙某、黃某隱私權糾紛一案①，鄭某、王某和李某一家系樓上、樓下之鄰居。當事人所處的小區(qū)沒有門禁，李某一家有過被盜經(jīng)歷，便于對面墻上安裝攝像頭，以保障生命和財產(chǎn)安全。而鄭某夫婦則認為，攝像頭位于其每天必經(jīng)之路，并非人口密集的公共場所，自己的會客情況等個人隱私受到了侵犯。

一審法院認為，李某、趙某、黃某所安攝像頭之拍攝范圍屬于公共區(qū)域，并不能拍及鄭某、王某家中私人區(qū)域，鄭某、王某陳述之理由并不合理，其亦未能充分舉證證明其隱私權受到損害之事實和李某、趙某、黃某存在侵犯其隱私權之主觀過錯。

二審法院經(jīng)查明攝像頭拍攝的范圍為李某家房門及墻體，而非樓道，不能拍到路人的體貌特征。李某、趙某、黃某安裝攝像頭拍攝的范圍均屬于公共區(qū)域，并未涉及鄭某、王某家中私人區(qū)域，未侵犯其隱私權。

二、問題的提出

由于我國法律對于攝像頭安裝問題規(guī)范還不夠完善，對于安裝主體等規(guī)范仍處于空白，導致因攝像頭侵犯他人隱私權的問題屢見不鮮。根據(jù)我國民法學界通說，隱私大致可分為安寧性隱私和信息性隱私兩大類。安寧性隱私要求私人住宅不被侵犯、私密活動不被他人偷窺或監(jiān)控；信息性隱私則要求個人秘密不被他人隨意公開或濫用②。

鄰里間安裝攝像頭對他人進行監(jiān)控這一行為，更容易從安寧隱私權這一角度出發(fā)。比如本案中王某夫婦認為“安裝的攝像頭給我們造成了生活上的干擾”就是典型的從安寧隱私權角度進行訴訟。但上述這兩項隱私權的區(qū)分并不是涇渭分明的③。但現(xiàn)在處于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達的時代，監(jiān)控錄制下的視頻會成為個人信息的載體，拍攝后傳播監(jiān)控內容，或者為了傳播而拍攝監(jiān)控內容，可能導致對信息隱私權的侵犯。

所以本文從安寧權隱私權以及信息隱私權這兩個角度，探討監(jiān)控攝像頭拍攝內容，以界定是否侵犯隱私權。

三、安寧隱私權的角度

若從安寧隱私權教角度，監(jiān)控內容對于隱私權的侵犯劃定標準應該著重于私人空間被入侵以及私人生活被打擾這兩點上。本文探討私人空間該怎樣劃分（是否只是以住宅內部為限），私人生活該怎樣認定（違反道德的部分是否被保護）。

（一）私人生活

一般來說住宅內部會被認為是私人空間，攝像監(jiān)控拍到了這一區(qū)域會被為侵犯安寧隱私權。比如北京東城區(qū)隱私權糾紛案④中，季某和馮某兩家門僅距2米，季某在門前所裝的攝像頭可以透過窗子拍攝到馮某的家中情況，法院判定此情況下對馮某的隱私有侵害的可能性。

“家中”被認定為禁止監(jiān)控的私人空間，那么家外的區(qū)域是否全被劃分為公共區(qū)域，比如此案中涉及“家門口”這一范圍。李某一家的監(jiān)控拍攝范圍在自家門口以及墻體，二審法院判決書中“李某、趙某、黃某安裝攝像頭拍攝的范圍均屬于公共區(qū)域”，可見法院認為監(jiān)控的自家門口為公共區(qū)域。家門口這片區(qū)域外人可以涉足行走，稱作公共區(qū)域仿佛無不妥之處。而在從李某、黃某某隱私權糾紛案⑤中，黃某某在自家住宅大門安裝的攝像監(jiān)控裝置，但該裝置可以完整監(jiān)控相鄰住戶李某家門口，被認定侵犯相鄰住戶李某的隱私權，可見法院認為監(jiān)控他人家門口也會侵犯隱私權。我更贊同后者，我認為家門口并非公共區(qū)域，作為家這私人空間一與外界連接的唯一通道，可以看做是家中這一私人空間的延伸。

（二）私人生活

安寧隱私權保護的另一方面是正常的私人生活不被打擾⑥。比如本案中王某夫婦所提到的“會客”便是私人生活的一部分。對于這一點，一部分人人們習慣思維認為，倘若未做見不得人的事，僅會客等的狀況不應該因被拍攝而擔憂。首先這種想法是錯誤的，隱私權保護的是個人生活秩序免受打擾，私人會客情況被監(jiān)控會給自然人心理造成負擔，形成了對正常生活的侵擾。

退而言之假設攝像頭拍下的是“見不得人”的事，則存在兩種可能，一是違法，二是違背道德。前者比如攝像頭記錄會客中有集結人員從事不法活動。這種情況下，我認為出于保護其他被侵害的法益的需要，隱私權這一個人法益可以做出了讓步。但若違背道德，比如會客中存在婚外情或其他違背道德的狀況，那是否還能主張隱私權侵權，這個問題有爭議。拿婚外戀的情況作為例子，我認為其仍在法律保護的隱私權范圍內，其他人不能以道德瑕疵將其排除在隱私權外。值得一提的是，這種情況下隱私權不能對抗配偶一方的知情權⑦。但是對于其他人而言，私人生活即使有違道德，但其他人仍不得以此為由，侵犯隱私權。

四、信息隱私權的角度

攝像頭監(jiān)控對隱私權的侵犯從從信息隱私權視角探討的并不多。一般來說，安寧隱私權和信息隱私權是以侵犯方式來劃分：通過侵擾的方式侵犯的是安寧隱私權，通過披露的方式侵犯的是信息隱私權。但是隨著計算機和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普及后，安寧隱私權和信息隱私權的劃分變得模糊不清⑧。信息隱私權保護的是個人信息不被他人公開和濫用。監(jiān)控攝像頭拍下的內容可能包含個人信息，此時拍攝視頻作為信息隱私的載體，可能直接把自然人的住址等個人信息進行收集、傳播從而侵犯了信息隱私權。

信息隱私權對于私裝攝像頭監(jiān)控侵權的判斷意義在于對于攝影成像的標準界定。例如此案中“拍攝內容可拍到路人于墻上的人影，而拍不到路人的體貌特征”。在這種特征、信息無法不足以識被侵權人身份的情況下，那是否侵犯隱私權，可以參考朱某與某公司隱私權糾紛案。二審法院認為，某公司在提供個性化推薦服務中運用網(wǎng)絡技術所收集、利用的是未能與網(wǎng)絡用戶個人身份對應識別的數(shù)據(jù)信息，該數(shù)據(jù)信息的匿名化特征不符合“個人信息”的可識別性要求⑨。本案中不能識別個人身份的模糊影子就如同“匿名化”的個人信息，無法識別侵權對象身份。

攝像頭成像方面，許多私裝攝像頭畫質差，拍攝內容模糊，那么攝像內容被披露的情況下，拍攝到什么程度可以主張侵權，是否需要清晰地拍攝到人的面部？我認為是不一定的。在我看來重點在于向不特定的多數(shù)人披露時，這些人能否把視頻監(jiān)控內容與被侵權人對上號，也就是通過監(jiān)控視頻可以識別出被侵權人即可。

五、總結

盡管實踐中，鄰里間私裝監(jiān)控的侵權案件，多以安寧隱私權侵權的視角進行訴訟。但監(jiān)控視頻作為信息隱私的載體時，仍可以從信息隱私權的角度進行探究。我們可以通過這兩種角度對于攝像頭拍到的內容是否侵犯隱私權進行界定。監(jiān)控攝像頭的拍攝區(qū)域和對象的界定可以從安寧隱私權角度出發(fā)，劃分私人區(qū)域和私人生活的范圍：私人區(qū)域劃分以住宅內部為核心包括家門口這一延伸的區(qū)域；私生活的界定范圍包括非道德行為而不包括違法行為。監(jiān)控的成像方面，參考信息隱私權的侵權標準，需要以可識別出被侵權人身份為限。

注釋：

①北京市第二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18）京02民終2622號.

②程嘯.侵權責任法.法律出版社，2015：168-173.

③岳林.超越身份識別標準——從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出發(fā).法律適用，2018（07）.

④李松，黃潔，徐偉倫.門口私裝攝像頭被判侵犯隱私權.法制日報，2008-08-21.

⑤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16）粵民再464號.

⑥冷傳莉，李怡.司法保護視角下的隱私權類型化.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7（05）.

⑦甘琴飛，傅昌強，毛宏慶.對婚外戀主張隱私權的法理思考.法學，2001（01）.

⑧岳林.個人信息的身份識別標準.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06）.

⑨江蘇省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14）寧民終字第5028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