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思宇
廣東財經大學法學院,廣東 廣州 510320
股東知情權由查閱權、質詢權和檢查人選任請求權構成。查閱權是后兩者的基礎,司法實踐中主要對查閱權的范圍存在爭議,因此本文分析股東知情權主要以查閱權展開?!豆痉ń忉屗摹芬?guī)定了對知情權進行限制的公司意思效力的認定依據(jù),即第九條:“公司章程、股東之間的協(xié)議等實質性剝奪股東依據(jù)公司法第三十三條、第九十七條規(guī)定查閱或者復制公司文件材料的權利,公司以此為由拒絕股東查閱或者復制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此條文規(guī)定不得實質性剝奪股東知情權。最高人民法院在對此條文進行解釋時,也陷入了矛盾:一方面表示知情權不可被限制,另一方面又表示并非一切限制股權法定知情權的約定都受本條約束,只要該限制不能對股東欲行使知情權而遭遇實質性剝奪即可。若以文義解釋考察,則只有“不得查閱”的規(guī)定無效,不是“限制”一律無效。據(jù)此,知情權遭實質性剝奪被立法所否定,但問題依然存在,即:知情權的范圍能否被公司意思所限制?
實質性剝奪股東知情權之所以無效,其核心在于《公司法》第33、97條的規(guī)定屬于強制性規(guī)范。上述兩個條款對股東權利的描述用詞均為“有權”,此為判斷該條規(guī)范為規(guī)定私法自治及其行使要件之規(guī)范,主要從賦予股東某項行為能力的角度來實現(xiàn)權利的保護。因此,《公司法》第33、97條規(guī)定股東行使知情權的范圍應有不可經過約定進行排除的強制適用屬性。值得注意的是,正因為是強制性規(guī)范,所以也不能通過公司合意恣意擴張行使范圍,《公司法》第33、97條均未出現(xiàn)類似“其他資料”的字眼,可以推定立法者通過強制性排除了公司章程或股東協(xié)議等任何通過公司意思對其進行任何范圍上的變更的可能性,公司發(fā)股東知情權的范圍據(jù)此也不應被擴展或限制。
但是,《公司法解釋四》條文里提及的“特定文件材料”,非為明確查閱范圍的作用,而是對會計憑證及其他超過第33、97條規(guī)定范圍的文件材料預留的空間。從體系解釋的角度來看,在該解釋的第七條中,同時規(guī)定可以“依據(jù)公司法第33條、第97條或者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毫無疑問,此乃對33、97條強制性規(guī)定的范圍不能被公司章程所擴張的觀點的一種否定。依該條司法解釋,《公司法》第33、97條規(guī)定的股東知情權行權范圍可以被公司章程所擴張,此時股東可以依照公司章程規(guī)定要求查閱甚至進一步復制公司的“特定文件材料”,等于為公司章程擴大知情權范圍開了公司意思之例。據(jù)此可知,股東知情權范圍的公司意思的最低限度與公司法的直接規(guī)定相等,只要公司意思對知情權的限制不低于33、97條,則不屬于違反公司法強制性規(guī)定,不屬于實質性剝奪,換言之,知情權法律規(guī)范的強制性規(guī)定是限制股東知情權范圍的不容突破的底線。
1.共益權
共益權指股東為自身及公司利益而參與某項具體公司決策以及決定公司日常經營管理事務的權利。該權利誕生之本意在于,確保股東能在所有權和控制權相分離的公司模式下,對公司的正常運轉進行監(jiān)督,并最低限度地參與公司經營的管理,進而實現(xiàn)對全體股東利益的保護。股東共益權不可被剝奪,但從其最終實現(xiàn)全體股東和公司利益的保護權能來看,實現(xiàn)股東和公司之間利益平衡為其內在要求,據(jù)此,對股東知情權于范圍上進行適度限制成為可能。
2.單獨股東權
單獨股東權是但凡股東持有某一公司之股份即可享有的權利。但就我國《公司法》第33、97條觀之,并未規(guī)定以持股比例作為得以享有或實際行使股東知情權的前提條件,由此觀之在我國股東知情權是單獨股東權,這一性質決定了公司意思不得為知情權設定股東持股之限制,但并未解決能否設定股東范圍限制的爭議。
3.固有權
固有權被稱之為法定股東權。從詞源本意來看,固有權是權利主體享有特定身份之日起便不可被剝奪的權利,除非其特定身份喪失。因此,股東知情權的固有權屬性決定了其不能由公司章程或者股東會決議加以剝奪,但這也意味著可以被適當限制,只要其限制并未達到被“剝奪”之境地即可。
有學者主張應堅持從文義解釋的角度出發(fā),一方面依照《公司法解釋四》第九條來規(guī)定,以公司意思規(guī)定股東知情權的最大限度是使股東能享有知情權,否則公司意思是無效的,另一方面則允許股東通過公司章程、股東間協(xié)議等對股東知情權的范圍進行限制。①從該條在立法過程中的變化來看,更容易把握其內在含義。在2016年4月公布的《公司法解釋四(征求意見稿)》中的表述是:“公司章程、股東間協(xié)議限制股東查閱、復制公司文件材料的,不予支持。”在2016年7月《內部討論稿》中表述相差無幾,但最終出臺的《公司法解釋四》采用了不得實質性剝奪的觀點,表明最高院的主流觀點仍是可以通過公司意思來限制股東知情權的行使,但公司意思此限制的邊界在于實質性剝奪股東的知情權。據(jù)此,“限制”之詞源本意應為不與法律明文規(guī)定或法律明確賦予股東權利相齟齬,否則當然超出了“限制”之意而歸于“剝奪”,其屬無效。質言之,股東知情權范圍之限制若為不排除《公司法》第33、97條強制性規(guī)定的查閱范圍中任意一項的內容,即為不屬于實質性剝奪,應當有效;若已然排除了法律的明文規(guī)定之任意一項,即不符“限制”之詞源本意,應認定為“剝奪”而歸于無效。
援引式限制股東知情權行使范圍的公司意思,實際上是一種不真正限制,其又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直接援引,即公司章程或股東間協(xié)議規(guī)定采取類似“股東知情權行使范圍僅參照《公司法》第33條(股份有限公司參照第97條)的規(guī)定”的表述,則該限制的公司意思本身是直接援引了法律的強制性規(guī)定,其中的“僅”表明了公司對股東知情權范圍予以限制的意思,此類限制的效力必然是有效的;另一種是間接援引,即公司章程或股東間協(xié)議采取類似“知情權行使范圍不包括會計憑證等材料”的表述,其內容本身只是對現(xiàn)今爭議對象的直接回應,雖然此種回應是否定性的,但實際上并未限制《公司法》第33、97條規(guī)定的范圍,其亦屬有效。援引式限制僅有限制的外觀,本身就是公司章程直接援引公司法的規(guī)定。間接援引與直接援引相比,前者少了對法律法規(guī)可能產生變化相適應的彈性,若未來公司法進行修訂或另作司法解釋以后,將會計憑證等材料囊括在內,彼時該條規(guī)定則有可能因違反法律的強制性的規(guī)定而歸于無效。
前文已經論述了擴張知情權范圍的公司意思效力為有效,則由此不難得出相關的可行性公司意思效力安排:公司意思約定范圍在擴張法定知情權范圍基礎上的限制必然有效。其含義亦不難理解,若公司意思約定范圍屬于超出了公司法的強制性規(guī)定,則必定不會與強制性規(guī)定相齟齬,屬全體股東一致同意對知情權效力范圍的擴張,應歸入意思自治的范疇,其必然有效。仍以現(xiàn)今司法實踐中頗具爭議的會計憑證說明,若公司意思規(guī)定的前提為股東可以查閱會計憑證,又有但書表述為“但僅限于查閱計賬用的發(fā)票”、“但僅限于查閱記賬憑證,而不可查閱原始憑證”或“但僅能查閱本會計年度以前產生的會計憑證”之類的規(guī)定,則相應的公司意思應為有效。對于此類限制,屬于公司意思在法律沒有規(guī)定的內容上所創(chuàng)設范圍的限制,符合公司意思自治的理念,且其為必然經過對公司運營情況影響的考慮之后方才達成的股東合意,應對其予以肯定。
知情權能被公司意思所限制。在作出公司意思限制股東知情權的效力安排時,完全契合公司法的強制性規(guī)定的范圍而有效,若屬于公司法規(guī)定的法定知情權范圍內容上進行擴張而后限制亦應為有效,任何限縮均為無效。這樣安排,既可解決中小股東與公司利益平衡問題,也可以應付公司效力規(guī)則適用對象擴張所帶來的疑問。
注釋:
①李建偉.“實質性剝奪”股東知情權的公司意思效力研究——《公司法解釋四》第9條的法教義學分析及展開[J].中外法學,2018,30(05):1339-1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