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做哲學”及其主要面向問題

張能為

“做哲學”（Philosophieren，Doing philosophy）不同于學哲學，學哲學是指對哲學家思想理論和哲學史的學習和掌握，是一種對外在文本對象的學習、理解、領會和解釋，哲學史家就需要具備豐富的哲學理論和史學知識；做哲學則不同，它是一種依照內(nèi)在的哲學性的思維方法訓練以探究事物和世界本質(zhì)性問題而進行的思考活動，是一種以問題為導向的哲學實踐、哲學操作、哲學活動，并不一定需要哲學理論和哲學史知識，只要通過哲學方法和思維方式的訓練，每個人都可以做哲學，去哲學性地思考問題，從本質(zhì)上說，做哲學是一種哲學性方法和思維方式訓練后的運用活動，當然，從更高的意義上講，做哲學也是人的某種思維活動和存在方式。從哲學史上來看，蘇格拉底就是一種做哲學的樣態(tài)，是在做哲學，沒有確定的結論和答案，呈現(xiàn)的是一種對問題的哲學性的思考和論證、論辯過 程。

一、何謂做哲學：相關主要文本讀解

近些年來，做哲學成為一個熱門的討論話題。之所以出現(xiàn)做哲學的討論，這既可以理解為是力圖對傳統(tǒng)的哲學學習和研究方式的扭轉(zhuǎn)和改變，也是出于對哲學在人們存在和生活中的日益弱化及其影響和作用越來越小的擔憂，并力圖通過做哲學的方式，重新彰顯哲學對于人們思考問題的重要作用和意義。每個人都可以做哲學，哲學應以一種思考問題的方式和寫作方法得到訓練，并反映和運用于人們的生活經(jīng)驗之中。就此而言，在做哲學中，哲學或許方有可能重新煥發(fā)生機。正是在做哲學的意義上，2018年出版的《做哲學——88個思想實驗中的哲學導論》一書的作者美國學者小西奧多·?？?、劉易斯·沃恩指出，“本書試圖表明哲學是一個活躍而蓬勃發(fā)展的學科，并且正在積極地參與到當代最重要的智識探究活動中?！雹傩∥鲓W多·?？?、劉易斯·沃恩：《做哲學——88個思想實驗中的哲學導論》，柴偉佳、龔皓譯，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8年版，“序言”，第1頁。由此而言，哲學就并不只是哲學史家的事情，也不是關于哲學文本之理論知識的學習和掌握的事情，哲學作為一種思考問題的方式和寫作方法，只要經(jīng)過訓練，它可以運用和體現(xiàn)于每個人的存在和生活之中。人類思考問題的方式和寫作方法多種多樣，而以一種哲學性的方式思考問題，撰寫哲學文章，這就是在做哲學。從根本上說，哲學家便是也應該是“做哲學”之人。

“做哲學”這個概念在英美哲學界已使用廣泛，但在中國哲學界還相當陌生。近年來，隨著西方多部有關做哲學方面的著作翻譯成中文，在我國哲學界，做哲學也越來越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和極大興 趣。

2017年，英國哲學家加里·考克斯《做哲學——如何更清晰地思考、寫作和爭論》一書由新華出版社出版，根據(jù)該書譯者衛(wèi)青青在內(nèi)容簡介里的介紹，考克斯該書里著重談到了何謂哲學，如何做哲學的問題。在作者看來，做哲學，并不復雜，就像做任何其他一件事情一樣簡單，如同學習走路跑步，一步一步來，會摔跤，但慢慢地，時間長了，就學會走路和跑步了。也像打網(wǎng)球一樣簡單，經(jīng)過訓練，掌握了技術，誰都會打網(wǎng)球。也就是說，做哲學是同樣的道理，先從身邊細小的事情進行哲學思維訓練開始，培養(yǎng)了一定的哲學思維后再去思考那些宏大的哲學問題。該書作者并沒有構建一個宏大的哲學體系，而是從懷疑論和存在主義這些我們熟知的哲學理論切入，通過《黑客帝國》 《紅矮星號》等我們熟知的影視作品， 以及“一棵倒下的樹”①注：在由賽斯·麥克法蘭（Seth MacFarlanne）導演的一部美國喜劇動畫片《惡搞之家》 （Family Guy）的《兒子也畫畫》 （The Son Also Draws）一集中，主人公彼德·格里芬和其兒子克里斯被送到了叢林探險，在森林中，彼得跟一棵樹說話，問了一個永恒的哲學問題：“呃，樹啊，如果你們其中一棵倒了，旁邊又沒有人的話，那會有聲音嗎？”該問題的實質(zhì)是，當無人聽到時，聲音存在嗎？擴而廣之，當無人作為體驗者時，世界是怎樣的？它和人體驗到的世界完全相同還是全然不同？參見加里·考克斯：《做哲學——如何更清晰地思考、寫作和爭論》，衛(wèi)青青譯，北京：新華出版社2017年版，第110—111頁。這個古老的哲學故事，來提出無數(shù)的哲學問題，來對外部世界的存在、本質(zhì)以及人類進化、人工智能、自我信仰、現(xiàn)實確定性、真理、自由、道德、希望、絕望和命運等提出質(zhì)疑，并從中來闡釋不同的哲學理論，展示精彩的哲學辯論過程，引導我們對習以為常的事物進行質(zhì)疑、思考和辯論，培養(yǎng)我們的哲學思維能 力。

依照考克斯的看法，“什么是哲學，即人類不斷累積的哲學思考的總和?！雹谕蠒?頁。哲學向來以復雜難懂而名聲在外，但是，“實際上，做哲學或成為一名哲學家，至少是在最基本的層次上，是超級簡單的”③同上書，第2頁。。這是因為，哲學史上各種理論觀點及其爭論浩如煙海，要讀完全部的哲學著作幾輩子都不夠，即使是最偉大的哲學家也不能無所不知，做哲學或成為一名哲學家并不一定需要了解各種哲學理論和爭論，因為“哲學，與其說是一個知識體系不如說是一種行動。因此，至少在最基本的層面上，你要成為一名哲學家只需開始做哲學就好，也就是只要開始哲學思考就好”④同上。。做哲學就在于對人們的態(tài)度、觀點、信念以及價值觀進行理性思考，而有什么樣的觀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對于你所給出的任何觀點的理由和闡釋”⑤同上書，第11頁。。

美國學者杰伊·F.羅森伯格《哲學是做出來的——初學者哲學技術指南》一書，也于2018年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該書的目的有兩個，其一就是給哲學初學者提供一些有幫助的建議，其二是提出和論述一套如何去做哲學的有用的方法。作者的根本意圖就是要學哲學的人進入做哲學，并“通過做哲學，能夠真正感受到自由、滿足乃至喜悅”⑥杰伊·F.羅森伯格：《哲學是做出來的——初學者哲學技術指南》，張家藝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5頁。。在羅森伯格看來，哲學是不能教的，但如何去哲學思考或者說如何做哲學則是可教的，也就是處理概念性原材料的技術，諸如組織與解讀（exegesis）、闡述（exposition）與論證（argument）等是可以通過教授和訓練而得到提高和加強的。依照作者看法，哲學是人們從事的某種事務，它是某些人從事的一種實踐或活動，從根本上講就是一種理性活動，“哲學是一種理性活動，擁有自己的策略和戰(zhàn)術，自己的方法與技術。簡而言之，它是一門學科”⑦同上書，第11頁。?！罢軐W作為一種活動，是將理性運用于其自身的操作，是對理性實踐所做的理性研究，就是以這種方式來講，哲學以其獨特的方式關乎一切。”①杰伊·F.羅森伯格：《哲學是做出來的——初學者哲學技術指南》，第11頁。對于哲學這樣一項事業(yè)，哲學必須具有整體的策略——即一套方法和具體的技術——即應用這套方法的技術，哲學家就是要運用這套方法和技術來做哲學。由此而言，哲學史在做哲學的過程中只是扮演了一種雖說也很重要但性質(zhì)上還是方法論的角色，做哲學不是要去學習和掌握哲學史上的各種哲學理論，而是通過哲學史的學習和了解，去熟悉一種概念術語和得到哲學性思維訓練，“哲學史在做哲學的過程中扮演了一個關鍵性的方法論角色。它扮演的角色不是哲學家探究的原初對象，而是探究不可或缺的媒介。它為哲學家提供了一套共同的表達習慣，共有的概念語匯，以及一系列哲學論證推理的范式?！雹谕蠒?，第19頁。

2018年牛津大學著名學者威廉姆森也出版了《做哲學——從普通的好奇心到邏輯推理》③Timothy Williamson， Doing Philosophy： From Common Curiosity to Logical Reasoning，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8.一書。該書作者以“如何做哲學”為題，批判了哲學研究只是由哲學家在扶手椅（armchair）上完成的，是一種“扶手椅哲學”（armchair-philiosophy）的所謂“例外論”的觀點與看法，主張哲學也是一門科學，只是還是一門還不成熟的科學，作為一門科學的哲學，就要用科學的方法來做哲學。哲學的起點是生活經(jīng)驗常識，哲學思考是對常識問題的追問，哲學的不同觀點和看法，需要的是論證和辯論，還需要通過思想實驗和模型建構來對某種哲學理論進行探討與檢驗。在做哲學中，具有一種邏輯思維能力是十分必要的，演繹推論和歸納邏輯的溯因論證，是重要的思想論證方法。該書特別是談到了哲學與哲學史的重要區(qū)別，作者認為，雖然哲學史的學習，對于做哲學，對于思考哲學本身的根本性問題是有幫助的，但絕不可將哲學就理解為哲學史，哲學史是哲學的重要部分，不過，哲學并不只是哲學史，原因在于，其一，這是一個自我挫敗的觀念，主張這種看法的哲學立場是存在爭議的，人們不是非得接受不可；其二，缺乏理論支撐，哲學史上所研究的哲學家，幾乎都不寫哲學史，他們的理論目標不是研究他人的思想理論，而是通過做哲學構建起自己的哲學思想。其三，將哲學與哲學史等同起來是一種非歷史的態(tài)度，沒有忠實于歷史本身，研究哲學問題被研究的歷史，盡管也是研究該哲學問題的一種方式，但不能反過來說，研究哲學問題就是研究該問題被研究的歷史，因為研究哲學問題還有不是研究其歷史的其他方式。④Ibid.， pp.100—101.正是基于這種認識，威廉姆森說：“我有時被問到在研究哪個哲學家，仿佛那是任何一個哲學家必須做的事情。我用牛津風格回答道：我研究哲學問題，不研究哲學家。”⑤Ibid.， p.100.應該說，威廉姆森將哲學與哲學史作了明確的區(qū)分，這就為哲學研究根本上是一種做哲學，而不只是哲學史研究打開了思想和活動空間。雖然，哲學史研究也可以觸及哲學本身的問題研究，做哲學與哲學史研究出發(fā)點可以不同，但結果可以是一致的，但無論如何，真正的哲學研究應該是關于哲學問題本身的研究，從哲學史研究進入只是一種方式之一，最終是要歸到做哲學上 來。

而引起我國學界更為重視、影響也更大的一部著作是，2018年由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出版的美國哲學家小西奧多·?？恕⒁姿埂の侄骱现摹蹲稣軐W——88個思想實驗中的哲學導論》一書，該書總目的是“通過向你描述和解釋如何做哲學并鼓勵你去做哲學”①小西奧多·?？恕⒁姿埂の侄鳎骸蹲稣軐W——88個思想實驗中的哲學導論》，第2頁。。譯者柴偉佳、龔皓在其內(nèi)容簡介中指出，本書通過88個思想實驗以實例向讀者傳達了這樣的理念：哲學不僅是用來讀的更是用來“做”的；哲學不僅僅是一系列哲人的名字和他們講過的至理名言，而是一項有著強烈現(xiàn)實關懷和相關性的活動，我們每個人只要掌握了基本的思維工具都可以進行這項活動。這意味著，哲學活動絕不僅僅包括對哲學史上經(jīng)典文本的閱讀和分析，對哲學史知識的學習和掌握，更要包括對哲學中的六個核心問題，諸如心身問題、自由意志與決定論、身份同一性、相對主義問題與道德、惡的問題與上帝的存在、懷疑論與知識的限度等的哲學性思考訓練，以增強自己的批判性思維能力，通過邏輯推演、假設情境、思想辯駁等來對經(jīng)典問題“做”出“正確”的推論。?？撕臀侄髟跁姓f道：“哲學不僅僅是一系列知識的集合，它更是一種活動。所以知道哲學家們得出其結論的路徑至少與知道這些結論本身同等重要。”②同上書，“序言”，第1頁哲學家的工作是努力確定概念運用的充要條件，而科學家的工作是努力確定事件發(fā)生的充要條件。按照作者的理解，哲學就是對關于世界及我們在世界中所處位置的真理的探尋。做哲學主要表現(xiàn)出兩個方面的重要意義，其一是，能夠在一種思辨和論證的思維中辨析不同理論觀點，并確立起一種正確與錯誤的判斷，“通過做哲學，你將會區(qū)分好的理由和壞的理由、強論證（argument）與弱論證，以及可信的理論與不太可信的理論。你將會發(fā)現(xiàn)并非所有看法都一樣好。雖然每個人都有權持有某種觀點，但觀點有正確和錯誤之分。習得這些批判性思維的技藝能夠幫助你做出更可靠的判斷，并降低你被詐騙犯、撒謊者和吹牛者忽悠的幾率”③。其二是，能夠不斷地對我們思考問題的原則、價值和信念本身不斷進行反思，并可能帶來全新的哲學改變以及由此而引發(fā)的人類存在行為和生活的改變?！白稣軐W涉及反思那些你用來組織經(jīng)驗、引導決策的信念和價值。這要求你質(zhì)疑預設，分析概念，并做出推斷。在這個過程中，你將會發(fā)現(xiàn)一些你之前沒有意識到的聯(lián)系、關系和意義。因此，做哲學會加深你對自身和你的世界的理解。”④同上。

可以說，近兩年英美學界出版的這些重要的有關做哲學的著作，以及其翻譯過來的中文譯本的出版，給我國哲學界帶來了一種如何看待哲學和如何進行哲學研究的新鮮而貼近大眾的方 式。

顯然，做哲學就不僅僅是對事實知識的認知問題，學習哲學知識當然也很重要，有利于人們對人類歷史上關于宇宙萬物的哲學理論做到了解、熟悉，并通過與哲學家一道思考，對其各種哲學方法熟稔掌握，但這不夠，甚至從根本上，并沒有進入哲學的存在方式，做哲學就是要在此基礎上，提煉出哲學思考方式和寫作方法，并自覺地對這種認知技能加以訓練，以用于人們對各種問題的哲學性思考和文章寫作，這樣才真正參與到哲學工作中。做哲學就是要讓哲學成為人們的一種思考問題和生活方式，通過哲學思維方法的訓練，在做哲學中，不斷地去對各種問題的根本性或者說問題存在本身進行質(zhì)疑、批判和思考，進而使事物的意義向我們發(fā)生和顯現(xiàn)，也使哲學的真正意義和作用與人們的存在和生活方式聯(lián)系起來，并在我們實際的生活經(jīng)驗中得以體現(xiàn)和運 用。

二、哲學研究中的“做哲學”認識與理解

在西方哲學史上，蘇格拉底樹立起了“做哲學”特別是如何做哲學的典范。在柏拉圖的著作中，蘇格拉底經(jīng)常通過問答究詰的形式來進行哲學活動，這種被稱為“助產(chǎn)術”的方法以一種日常對話形式表現(xiàn)了人們對問題的理性思考，這種做哲學展示的并不是問題的結論，而是哲學性思考問題的方式與過程，正是通過這種哲學性思考方式或者說在這種思維訓練中，人們不斷地接近關于事物問題的根本性意義的理解和認 識。

后來的康德同樣強調(diào)了哲學作為一種理性能力的訓練對于人們思考問題的重要意義，哲學根本上不是一種理論知識的學習和掌握，而是一種批判性能力的鍛煉和培養(yǎng)。康德認為，“哲學就是一門可能科學的純?nèi)焕砟?，這門科學不能在任何地方具體地被給予，但人們可以沿著種種途徑來試圖接近它?！雹佟犊档轮魅?（第3卷），《純粹理性批判》 （第2版），李秋零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535頁?？档碌囊欢巫詥栕源鹚坪鹾芎玫卣f明了什么是“做哲學”研究——“哲學在哪里？誰擁有哲學？而且憑什么可以認識哲學？我們只能學習做哲學研究，即按照理性的普遍原則憑借某些正在著手的嘗試來鍛煉理性的才能，但卻總是保留著理性對那些原則本身在其來源上進行調(diào)查、認可和抵制的權利?！雹诳档拢骸都兇饫硇耘小罚嚂悦⒆g，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633頁。關于該段話，李秋零本的翻譯如下：“哲學在哪里呢？誰擁有哲學呢？根據(jù)什么來認識哲學呢？人們只能學習哲學思維，也就是說，遵循理性的普遍原則在現(xiàn)存的嘗試上施展理性的才能，但始終保留理性的權利，即甚至就其源泉而言來研究和證實或者拋棄那些嘗試。”參見《康德著作全集》 （第3卷），《純粹理性批判》 （第2版），第535頁。顯然，鄧曉芒譯文中的“做哲學”，在李秋零譯文中是“哲學思維”，意思不相互抵牾，可以這樣認為，康德所認為的人們只能學習做哲學，就是學習如何哲學思維。在這里，康德的意思很清楚，真正來說，哲學從來就不是現(xiàn)成的，哲學是不可教的，可教的只能是如何學做哲學，那就是，通過鍛煉、訓練理性的才能或者說技能，來對人類的一切普遍原則在其來源上進行調(diào)查、認可和抵制，做哲學意味著一種批判性分析、論證。換言之，任何的原則和結論，其成立或不成立，只有在做哲學中，方能通過純粹理性的批判性分析和論證而獲得其合法性與否的判斷和確 認。

德國古典哲學集大成者黑格爾對此也有明確的看法，認為“精神從來沒有停止不動，它永遠是在前進運動著”①黑格爾：《精神現(xiàn)象學》 （上卷），賀麟、王玖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序言”，第7頁。，因而哲學思考的過程遠比哲學結論、哲學目的的呈現(xiàn)更為重要。黑格爾在其《精神現(xiàn)象學》的序言中說，在一本哲學著作的序言里，“不論對哲學作出怎么樣周詳?shù)年愂?，比如說，給哲學的趨勢和觀點，一般內(nèi)容和結果作一種兼容并蓄的羅列，如此等等”②同上書，“序言”，第1頁。，可以說，都是“不適宜、不合目的的”，因為那樣就容易“使人覺得，仿佛就在目的或最終結果里事情自身甚至全部本質(zhì)都已得到了表達，至于實現(xiàn)過程，與此結果相比，則根本不是什么本質(zhì)的事情?！雹弁稀＿@實質(zhì)上表明，黑格爾更要強調(diào)的是哲學思想的過程學習和訓練?？梢哉f，做哲學的過程應該比哲學所能達到的結論更加重要，更加貼近一本哲學著作所要闡發(fā)的真理。對此，黑格爾就深刻地指出：“事情并不窮盡于它的目的，而窮盡于它的實現(xiàn)，現(xiàn)實的整體也不僅是結果，而是結果連同其產(chǎn)生過程?！雹芡蠒?頁。因而，于哲學而言，“——對那具有堅實內(nèi)容的東西最容易的工作是進行判斷，比較困難的是對它進行理解，而最困難的，則是結合兩者，作出對它的陳述?！雹萃蠒?，第3頁。這也就是說，對于哲學這種學科來說，說出其結論或者說提出某種觀點是較為容易的，而實際上更重要的也是最困難的是通過理解或者說思想論證來陳述自己的觀點和看 法。

黑格爾是把“哲學體系理解為真理的前進發(fā)展”⑥同上書，第2頁。，其真正的意義就體現(xiàn)于此種前進發(fā)展過程之中，“哲學史上的分歧意見都是精神進展中的合理環(huán)節(jié)”“真理是在漫長的發(fā)展著的認識過程中被掌握的，在這一過程中，每一步都是它前一步的直接繼續(xù)”。在《精神現(xiàn)象學》中，黑格爾沒有對何謂“精神現(xiàn)象學”給出一個明確的界定，大概就是要人們?nèi)リP注精神的發(fā)展和實現(xiàn)自身的過程，通過精神的現(xiàn)象學（并非后來的以胡塞爾為代表的現(xiàn)象學理論）的分析和了解，來把握一種哲學性的問題思考和論辯方式，進而于思想過程中領略一種哲學理論的說服力和魅力。可以說，黑格爾的精神之現(xiàn)象學研究就是一種“做哲學”方式的研 究。

對于這種做哲學的思想過程的重視，美國學者詹姆斯·湯姆森（James Thomson）就指出：“哲學并不是空洞的體系和無聊的構思；所有社會生活中的規(guī)則和行為都屬于它的廣大領域?！睆奈鞣浆F(xiàn)當代哲學的發(fā)展來看，英美語言分析哲學基本上就是一種做哲學，不再將哲學理解為只是一種理論體系的構建，是在科學認識之外再去形成一套關于宇宙萬物的知識理論體系，而是強調(diào)，哲學就是一種語言意義分析活動，類似科學“校對員”，是對已有科學語言命題陳述的邏輯分析，通過這種語言邏輯分析活動，澄清語言的意義，語言意義問題就是語言分析活動或者說做哲學的問題導向。美國邏輯實用主義哲學家奎因曾認為，哲學研究有大傳統(tǒng)和小傳統(tǒng)之分，大傳統(tǒng)內(nèi)又包含兩種主要方式，一種是傳統(tǒng)的哲學理論和哲學史的研究，另一種則是以問題為導向的做哲學，即語言命題的邏輯分析。而小傳統(tǒng)表現(xiàn)出的是將語言命題邏輯分析和命題意義的歷史性研究結合起來，本質(zhì)上也還是一種做哲學研究。應該說，奎因的這一理解，就將整個現(xiàn)當代西方語言分析哲學視之為一種做哲學研究。

于此，法國哲學家阿多更是堅持認為，要將哲學作為一種生活方式，依其看法，哲學活動與日常實踐應是連貫的，日常語言學派的哲學家主張將語言的意義問題拉回到日常的用途上來加以理解，通過日常語言的具體使用，來澄清和明確語言的意義，以防止陷入語言意義的含混不清，導致形而上學問題的出現(xiàn)和爭論不休。這實際上，就將哲學關切轉(zhuǎn)換成了一種日常語言意義問題的分析活動，是一種具有實踐性和社會性的分析活動。顯然，這種哲學研究更注重的是一個語言命題的意義分析活動，在語言日常使用中，去明確和接近語言和被語言所表述的事物的意義，以此而言，此種哲學活動便是一種“做哲 學”。

羅素在其《哲學問題》著作中撰寫有最后一章“哲學的價值”，在該部分中有這樣一段話是值得回味的——“除了顯示出那些未被懷疑的可能性這個用處，哲學的另一個價值——或許是它的主要價值——就在于它所思索的對象都是宏大的，對這些事物的思索可以讓我們從狹隘和個人化的計算中解放出來。一個依本能生活的人的眼界，只能囿于個人利益所構成的小圈子中：家庭和朋友或許會包含在內(nèi)，但外部世界絕不會進入他的視野——除非外部世界有利或有害于那些出現(xiàn)在他本能欲望圈子里的事物。這種生活是狂熱而局限的，而相比之下哲學的生活平靜而又自由。處于本能興趣中的個人世界是狹小的，它被置于一個巨大而強力的世界中，并遲早會被這個更大的世界所毀滅。除非我們能將自己的興趣擴展到包含整個外部世界，否則我們就將如被困于堡壘中的守軍一樣，知道自己無法逃脫，最終難免要投降。這樣的生活中是沒有平靜可言的，只有堅持抵抗的欲望和無以為繼的意志在不斷爭斗。如果我們想找到一個辦法使自己的生活變得自由而偉大，我們就必須逃離這個監(jiān)獄和這種斗爭。哲學的沉思（contemplation）可以為我們提供一條脫身之計。哲學沉思——在其最廣闊的視野上——并不會將宇宙分為兩個敵對的陣營：朋友和敵人、有益的和有害的、好的和壞的，而是不偏不倚地看待所有事物。純粹的哲學沉思的目標不是去證明宇宙的其余部分都是類似于人的。所有知識的獲得都是自我的一種擴展，但是要得到這種擴展，最好不要直接去追求它，而是要通過在求知欲獨自發(fā)揮作用的時候所實施的研究，這種研究不事先期望其對象會擁有這樣或那樣的特征，而去讓自我適合于在研究對象中所發(fā)現(xiàn)的性質(zhì)。當我們將自我看作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并試圖去證明世界與自我是如此相似，以至于無需將任何看上去異質(zhì)之物納入考慮就能獲知關于世界的知識，那么自我就不可能得到擴展。”①Bertrand Arthur William Russell， The Problems of Philosophy，XV ，The Value of Philosophy，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8.

在該段話中，羅素指出了哲學的一個重要價值在于能夠使人跳出自身生活的局限和狹隘以及情緒，而能從超越的意義上去思考一個“巨大而強力的世界”，并達到平靜和自由，也使人們變得偉大；同時也強調(diào)了所有知識的獲得最好不要直接去追求它，而是要通過在求知欲作用時所進行的研究，這種研究不事先期望對象的某種性質(zhì)和結論，而是在對對象的研究中去發(fā)現(xiàn)其性質(zhì)和結論，就此而言，在羅素這里也已同樣明顯地認識到，真正的哲學思考就是思想過程，是一種思想過程的研究，也就是一種“做哲 學”。

三、“做哲學”的四大面向問題

當代美國著名哲學家布蘭德·布蘭沙德（Brand Blanshard，1892—1989）認為，最好將哲學理解為一個更古老和更廣闊的事業(yè)——理解世界的事業(yè)——的一部分。因為理解的事業(yè)就像人類一樣古老，它使人成為他現(xiàn)在所是的這個樣子，而且也只有它才能將人塑造成他將可能成為的樣子。這種看法，將哲學與理解聯(lián)系起來，而理解便是一種去論證和解釋的過程，依照現(xiàn)代解釋學家伽達默爾所言，事物的意義就存在于被理解之中，事物的意義問題從根本上說是一個理解和解釋的問題，“理解屬于被理解東西的存在”（Understanding belongs to the being of that which is understood）②Hans-Georg Gadamer， Truth and Method， New York： the Continuum Publishing Company，2000， p.xxxi.，因此，這也在十分廣泛的意義上，不僅將哲學視為理解的事業(yè)，更是從理解的意義上，將哲學思考視為一種理解和解釋過程，這也就是在“做哲 學”。

將哲學視作一種理解世界的事業(yè)，那么，這種“做哲學”，應該如何去理解它的主要面向問題呢？在我看來，在理解的意義上，“做哲學”要有這樣幾種主要的面 向：

其一，做哲學需要面向人們的“驚異”之心。柏拉圖（Plato）指出，哲學起源于驚異，持有“驚異”之心，亞里士多德也說：“古今來人們開始哲理探索，都應起源于對自然萬物的驚異?！雹蹃喞锸慷嗟拢骸缎味蠈W》，吳壽彭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年版，第5頁?！安徽摤F(xiàn)在，還是最初，人都是由于好奇而開始哲學思考，開始是對身邊所不懂的東西感到奇怪，繼而逐步前進，而對更重大的事情發(fā)生疑問，例如關于月象的變化，關于太陽和星辰的變化，以及萬物的生成?！雹軄喞锸慷嗟拢骸缎味蠈W》，載苗力田主編：《亞里士多德全集》 （第7卷），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31頁。

人類擁有一種驚異之心，才開始了知識的探索和精神的旅程，也真正產(chǎn)生了以訴求于對世界萬物以整體的絕對的和永恒性理解的哲學這樣一門學科，可以說，沒有人類的驚異之心，就不可能有哲學的產(chǎn)生，也就沒有哲學的發(fā)展。一個人要“做哲學”，當然，不能缺少這種對自然萬物的驚異之感，缺少這種驚異，也就失去了做哲學的最基礎最源始也是最為強烈的內(nèi)在動因。人們只有擁有并保持這樣的驚異之心，做哲學方有開始，并永遠在路上，沒有結束。并且，這種驚異之心是出于一種純粹的理解和把握世界之精神需要，與人的具體的經(jīng)驗的功利需要無關，這樣也才會使我們的“做哲學”擁有一種獨立自由的品質(zhì)，思考問題是在一種純粹的意義上保持最大可能的思想純潔性，而由此一種具有客觀性、普遍性、絕對性的思想才會向我們的理解發(fā)生、顯露，思想只是為了自身而存在。這一點，二千多年前的亞里士多德早已有了深刻認識，他說，“顯然，我們追求它（哲學——引者）并不是為了其他效用，正如我們把一個為自己并不為他人而存在的人稱為自由人一樣，在各種科學中唯有這種科學才是自由的，只有它才僅是為了自身而存在?！雹賮喞锸慷嗟拢骸缎味蠈W》，載苗力田主編：《亞里士多德全集》 （第7卷），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31頁。

對于這種驚異之心和哲學思想的一種自由性質(zhì)，現(xiàn)代美國哲學家羅森伯格在其《哲學是做出來的》一書中，同樣給予了十分重要的強調(diào)。羅森伯格認為，幾乎所有人都曾在某些時刻經(jīng)歷過某種沖動，這是一種感覺、一份驚奇或是不安，一些朦朧又富有啟發(fā)性的問題進入了日常生活，諸如時空會永恒不滅嗎？若上帝不存在會怎樣？（或者，若存在會怎樣？）是否有人真正地自由？一件事情真的有對錯嗎？有沒有絕對真理？某種藝術作品真的就比其他的更好嗎？人生的意義是什么？等等。面對這些問題，人們有一種不安感，也內(nèi)在地蘊涵著試圖去思考和解答的沖動，在羅森伯格看來，“這樣的不安感正是那種沖動，將人引向哲學活動”②杰伊·F.羅森伯格：《哲學是做出來的——初學者哲學技術指南》，第10頁。。這種沖動，本質(zhì)上，便是一種“哲學沖動”③同上書，第13頁。，它表達了一種讓世界有意義、讓我們身處其中有意義的需求。在羅森伯格看來，“這一針對我們身處其中的復雜世界的根源性驚奇，這一最基礎的哲學沖動，是一切人類探問之流的終極源泉”④同上書，第16頁。。其他各門學科也是基于此種哲學沖動的哲學沉思為根源生長起來的，如同橡子成長為橡樹那般自 然。

同時，羅森伯格也指出，人類的這種驚異之心或哲學沖動所追求的理解并非實用性的理解，哲學沉思并不是一種功利性的活動，哲學也不是一門實用性的學科。這是因為，“哲學性探究不是工具性的，不是件家什。哲學既不烤面包也不造橋梁。它以明晰性為目標，不是輔助行動的手段，也不促進其他獨立的人生目標，而只為明晰性——去理解‘最廣義的事物是如何最最廣義地相互聯(lián)系的’，去理解這類理解的限度。所以，盡管可能會有哲學的‘技術’，但并沒有哲學的‘實用技術體系’。這一定也是語源學上將哲學家刻畫為‘愛者’的意思，不是對知識（episteme）的愛，而是對智慧（sophia）的愛”①杰伊·F.羅森伯格：《哲學是做出來的——初學者哲學技術指南》，第16頁。。

應該說，這種“驚異之心”或者說“哲學沖動”是做哲學也是做好哲學的首先面向的問題，沒有這一面向，就沒有哲學，也就談不上做哲學的一切。“驚異”“理性”“自由”“獨立”“自身存在”等，構成做哲學這一面向之核心性要素和要求；而反過來說，正因為人類具有這種驚異之心，這就決定了哲學的出現(xiàn)，也導致了人類通過訴求于理性的思辨論證而試圖獲得關于世界萬物的整體性普遍性和永恒性的理解和把握，如同康德所言，形而上學是人類理性的自發(fā)產(chǎn)生的、不可避免的自然傾向②康德：《未來形而上學導論》，龐景仁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161—162頁。，人類天性是傾向于形而上學的，形而上學是“人類理性的一切教養(yǎng)的完成”③康德：《純粹理性批判》，鄧曉芒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641頁。。

其二，做哲學需要面向人們的實踐或生活本身。法國哲學家、思想家伏爾泰（Voltaire）認為，對真理的發(fā)現(xiàn)和對善的實踐是哲學最重要的兩個目標。應該說，“做哲學”不僅僅是對一種問題的哲學性思考和論證，從根本上說，更是人的某種存在和生活方式，最終是要服務于人自身的存在、行為和生活。就此而言，做哲學有一個重要的面向，就是面向?qū)嵺`和生活本身，通過做哲學以獲得關于人的存在意義和價值的本質(zhì)性的思考，并為人的實踐行為確立一種普遍性的意義。當代科學哲學家波普爾說，“哲學的主要任務就是批判性地沉思宇宙和我們在宇宙中的地位，這也包括我們的認識能力以及我們行善和作惡的能力?！雹懿ㄆ眨骸锻ㄟ^知識獲得解放》，北京：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1996年版，第405頁。做哲學是人的一種理性活動，只有當將它與人的存在和行為活動或者說生活本身聯(lián)系起來，才能對我們所奉行的基本價值原則加以批判性反思，也方能不斷推進人們關于自身存在意義的思考，形成新的更為合理更為科學的實踐原理、道德行為原則、生活價值體 系。

對于這一點，當代哲學解釋學的最突出代表人物伽達默爾有著深刻的論述，他認為理解、解釋和應用是解釋學的三個重要要素，應用不是理解、解釋之后的應用，而是在理解、解釋之中就蘊含著應用。對世界萬物的理解與人的存在本質(zhì)和意義的理解是統(tǒng)一的，解釋學本質(zhì)上就是一種哲學，并且就是實踐哲學，伽達默爾在《科學時代的理性》序言中甚至評說道：“當我們今天在哲學本身內(nèi)開始把解釋學獨立出來，真正說來我們乃是重新接受了實踐哲學的偉大傳統(tǒng)?！雹葙み_默爾：《科學時代的理性》，薛華等譯，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版，第3頁。

這樣，做哲學就需要面向事情本身，面向人類實踐和生活本身，因為真正的哲學問題都是存在于哲學之外的，波普爾就指出：“真正的哲學問題總是植根于哲學之外的迫切問題，如果這些根基腐爛，它們也就死亡”①波普：《通過知識獲得解放》，第117頁。。這里所謂的哲學之外的迫切問題，就是人類的文明文化問題，根本上就是人的存在與實踐生活問題?？梢哉f，這種做哲學面向與現(xiàn)當代西方哲學開始轉(zhuǎn)向人的存在和生活領域，重視和重建實踐哲學是相一致的。于此，現(xiàn)象學家胡塞爾晚期就以“生活世界”理論，極大地改變和扭轉(zhuǎn)了西方哲學的傳統(tǒng)研究方向，而開始要求回到一切科學、知識、信念形成前的人與對象的先前的源始關系即“生活世界”上來探討一種哲學觀念是如何發(fā)生和向我們顯現(xiàn)的。胡塞爾于1936年在其77歲時，寫出了《歐洲科學的危機與先驗現(xiàn)象學》一書，對其早期思想和意圖做了重新思考，提出了一個著名的“生活世界”（Lebenswelt）概念和理論：沒有任何前提的科學是不可能的，科學的最初前提就在產(chǎn)生科學認識之前的（或稱科學之外的）人與對象的源始關系里，即人的“生活世界”中。他說：“生活世界是永遠事先存在的世界……一切目標以它為前提，即使在科學真理中被認知的普遍目標也以它為前提?！雹谀吡嚎稻帲骸逗麪栁募罚?下冊），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7年版，第1087頁。

受到胡塞爾影響，并在亞里士多德的實踐哲學傳統(tǒng)和意義上，伽達默爾十分強調(diào)作為一種實踐哲學的解釋學，根本上是要研究人的存在和生活之意義的理解問題。在伽達默爾看來，理性要表現(xiàn)和發(fā)揮自己的力量，就必須指向人類生存的世界，要對這個生存世界加以理性的反思。這也就是說，理性的最大功用并不是為了去對某一事物的規(guī)律性做出認識，而是要服務于人類生活，要為人類的實踐行為做出理性的思考，一切科學理性的認識只是這種理性思考的一部分。這樣一來，我們就必須轉(zhuǎn)換我們傳統(tǒng)哲學的對象，從那種對所有事物的終極性原因、規(guī)律、本質(zhì)和統(tǒng)一性的思考轉(zhuǎn)到產(chǎn)生這種思考之前的人類現(xiàn)存的生活狀態(tài)上來，即哲學要“回溯到人的基本狀況與理論，以及實踐和人與人、實踐和人與物的處事經(jīng)驗這些我們不想稱之為理論的東西”③伽達默爾：《贊美理論——伽達默爾選集》，夏鎮(zhèn)平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88年版，第45頁。上 來。

其三，做哲學需要面向嚴格的哲學性思維方法和寫作訓練。維特根斯坦說：“沒有哲學，思想便模糊不清。哲學的任務是使思想在邏輯上清晰，賦予思想鮮明的邊界?！雹芫S特根斯坦：《邏輯哲學論》，賀紹甲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版，第48頁。黑格爾也認為，“一門學問的歷史必然與我們對于它的概念密切地聯(lián)系著”⑤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 （第一卷），賀麟、王太慶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4頁。。這都意味著，哲學研究或者說做哲學就是一種理性思考，根本上就是在明確概念涵義基礎上通過合乎邏輯地思考而論證某個觀點或者推論出某種結論。邏輯地進行思考就是理性地思考，而理性思考最有可能引導我們走向真理。在羅森伯格看來，雖然做哲學的方法很少能形成共識，但對于哲學之作為哲學，其根本性的方法論要求是需要給予邏輯性的論證，關于這一點大家的認識是共同的，這也就構成如何做哲學的“第一原則”，其“基本主旨在于，哲學的觀點或立場需要通過論證（argument）來支持?！薄白顝V義上，論證就是要為信念提供理由?！雹俳芤痢.羅森伯格：《哲學是做出來的——初學者哲學技術指南》，第39頁。也就是說，做哲學的“第一原則”所堅持的是，無論何種觀點，所持此觀點的人，為了在哲學中進行合適的討論，“有義務努力為其觀點提供充分的支持，給出理由，構建論證，以供后續(xù)對其觀點進行有益和有效的批判研究”②同上。。?？撕臀侄饕仓赋觯骸爱斈阕稣軐W時，你要么在試圖判斷一個論斷是否為真，要么在試圖證明一個論斷為真。前一活動需要你能識別和評價其他人的論證，而后者則需要你能構建和維護你自己的論證?！雹坌∥鲓W多·?？恕⒁姿埂の侄鳎骸蹲稣軐W——88個思想實驗中的哲學導論》，第28頁。當然要完成這兩步，需要遵循特定的規(guī)則和程序，即思維邏輯規(guī)則，以進行有效的論證（有效的意思是指，如果一個論證是有效的，那么從真的前提，就可以得出真的結論），并通過不斷反復的嚴格訓練來增強哲學思維能 力。

這里我們主要從?？撕臀侄髟凇蹲稣軐W》著作中的相關理解和論述來說明人的理性的邏輯性思維即論證的主要形式有哪些，如何進行訓練，論證的性質(zhì)和要達成的結論是什么。應該說，這種邏輯性思維訓練，對于做哲學來說，是極其重要的。依其理解，邏輯性思維主要有識別論證和具體論證兩個重要的方面④下文中所涉相關論述參見同上書，第28—37頁。：

從識別論證來說，就是要運用邏輯規(guī)則，去認識一種理論觀點論證的過程，以便判斷理論觀點成立與否以及做出支持或反對的看法。譬如這樣一個命題：只有由血肉組成的東西才能思考，所以電腦不會思考。首先是要識別該命題的結論，就是“電腦不會思考”，接著要識別的是該命題的論證過程，該命題屬于“省略三段論”，要找出其中蘊涵而未顯示的前提，那就是“電腦不是由血肉所組成的”，這樣一來，該命題完整的三段論推演過程顯示為：只有由血肉所組成的東西才能思考；電腦不是由血肉所組成的；所以電腦不會思考。該命題結論是演繹推理的結果，只要前提是真的，那么結論也必定是真 的。

而就具體論證而言，人的理性邏輯思維又區(qū)分為演繹（deductive）論證和歸納（inductive）論證兩類。演繹論證是有效的（valid），在一個有效論證中，結論是從前提中邏輯地推出的，也就是說在一個有效論證中，邏輯上不可能會出現(xiàn)前提為真而結論為假的情況，因為結論只是表達了隱含在其前提中的東西。比如，“如果所有的存在物都是運動中的物質(zhì)，則不存在脫離物質(zhì)的精神”。而歸納論證不是保真的，因為其前提的真不能保證其結論為真。比如，“所有已被觀察到的烏鴉都是黑的，所以，所有未來將被觀察到的烏鴉都會是黑的。”可以看出，在歸納論證中，雖然前提為真，但不能保證歸納論證的結論為真，因為我們并沒有觀察到所有的烏鴉，歸納論證是一種基于經(jīng)驗的由個別推知一般、由特殊推知普遍、由過去推知未來的論證。與演繹論證可以肯定地確立其結論不同，歸納論證只能高概率地確立其結論，一個強的歸納論證也就是一個假設其前提為真，其結論就很可能為真的論 證。

演繹論證大致包含肯定前件、否定后件、假言三段論、析取三段論四種論證邏輯或方式，肯定前件是說，如果p，則q，p，所以，q。例，如果靈魂是不朽的（p），則思考就不依賴于大腦活動（q）；靈魂是不朽的（p），所以，思考不依賴于大腦活動（q）。否定后件是說，如果p，則q，非q，所以，非p。例，如果靈魂是不朽的（p），則思考就不依賴于大腦活動（q），思考的確依賴于大腦活動（非q），所以，靈魂不是不朽的（非p）。假言三段論是，如果p，則q，如果q，則r，所以，如果p，則r。例，如果聯(lián)邦儲備委員會提高了利率，貸款就會更加困難，如果貸款更加困難，房產(chǎn)銷售額就會降低，所以，如果聯(lián)邦儲備委員會提高了利率，房產(chǎn)銷售額就會降低。析取三段論是，或者p，或者q，非p，所以，q。例，薩莉或者走路或者乘公交車，她沒有走路，所以，她乘了公交車。需要指出的是，對于演繹論證來說，“有效性只關乎論證的形式，所以任何擁有這些形式的論證都是有效的——不論它所包含的論斷是否為真。所以要判斷一個論證的有效性，我們沒有必要去判斷其前提是否為真。”①小西奧多·?？恕⒁姿埂の侄鳎骸蹲稣軐W——88個思想實驗中的哲學導論》，第31頁。也就是說，前提真假問題是另一個問題，不蘊含于演繹論證形式之內(nèi)，根本上，演繹邏輯不對前提真假作出論 證。

歸納論證不是有效的，或者說其論證的結論并不是必然的，但其仍然是我們?nèi)ミM行論證和相信結論的一種好的理由和方式，這是因為一個歸納論證在假設其前提為真的情況下能高概率地得出其結論，這種論證也可算是一種“強的論證”（strong argument）或者說“有說服力的論證”（cogent argument）。歸納論證大致有三類，即枚舉歸納，類比歸納和假設歸納。枚舉歸納是說，通過一些局部因素的觀察，歸納出一種整體性的判斷，其公式如下：已觀察到的A群體的成員中有X%是B，所以，整個A群體中有X%是B。如，觀察到某大學中有54%的學生是女生，則得出結論說所有大學里都有54%的學生是女生。顯然，這種枚舉論證其真值性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所選樣本的科學性、全面性和代表性。類比歸納是說，從兩個東西某些方面的類似推論出其他方面的類似，其公式如下：事物A擁有屬性F、G、H等，同時也具有屬性Z，事物B擁有屬性F、G、H等，所以，事物B很可能具有屬性Z。如，地球上有空氣、水和生命，火星就像地球一樣也有空氣和水，所以火星上也可能有生命。當然，與其他歸納論證一樣，類比論證也不能保證結論的真值，至多只是一種高概率性的判斷，兩個事物之間的相似性越多，則結論越可能成立，相似性越少，其結論就越難成 立。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假說歸納論證是由美國哲學家查爾斯·桑德·皮爾士（Charles Sanders Peirce）首先提出的，他稱之為“溯因”（abduction）論證，這種論證方式可能是最為廣泛使用的一種推論方式。它是基于已發(fā)生的各種事實，而提出和確立一種理解世界或者說解釋某些事物的假說，如果這種假說在現(xiàn)實中越能很好地解釋事物，那么它就越合理、越真，反之，則越不合理、越假。其公式如下：有現(xiàn)象p，如果假說h為真，則它可以為現(xiàn)象p提供最佳解釋，所以，h可能為真。也就是說，一種假說如果能很好地解釋所發(fā)生和表現(xiàn)出的各種現(xiàn)象，那么，這種假說就是最佳解釋，就可能是真 的。

“最佳解釋推論”（inference to the best explanation）是由美國學者吉爾伯特·哈曼（G.H.Harman）于1965年發(fā)表的“最佳說明推理”一文中最先提出①Gilbert H. Harman，“The Inference to the Best Explanation”， The Philosophical Review， Vol.74， No.6， 1965.，后為利普頓、希區(qū)柯克、希洛斯等學者所推崇，縮寫為“IBE”，是指在多種解釋中確定最佳解釋的一種推論方法。在哈曼看來，“最佳解釋推理與其他人所稱的‘溯因’‘假設的方法’‘假設推理’‘消除的方法’‘消除推理’和‘理論推理’相似”，并且，“最佳解釋推理屬于一種獨立的非演繹推理”②Ibid.， pp.88—89.。具體而言，“當有很多假說都能解釋某一證據(jù)時，推論者在得到一個合理假說時，必須拒絕其他假說。因此，如果一個已知的假說相比于其他假說能為某個證據(jù)提供‘更好的’解釋，那么該已知假說就是真的。”③Ibid.， p. 89.其推理形式如下④參見王航贊：《尋求最佳說明的推理——探訪彼得·里普頓教授》，載《哲學動態(tài)》2006年第11期。：

a. C為資料集合；（事實、觀察到的現(xiàn)象、給定的情 形），

b. A為C的解釋；（如果選擇A，就可解釋C），

c. 其他假設均不能像A那么好地解釋C，

d. 所以，A為 真。

在?？撕臀侄骺磥?，所謂最佳解釋，是指滿足了充足性、一致性、簡單性、廣泛性和成果性等要求的解釋，“最佳解釋推斷的困難之處不在于找不到任何解釋，而在于可以找到太多的解釋。關鍵在于從所有可能的解釋中識別出哪個是最好的。一個解釋有多好取決于它能提供多少理解，而這又取決于它能多好地將我們的知識組織和結合起來。我們開始理解事物，就意味著開始將其看作某個模式（pattern）的一部分，而這個模式能包含的現(xiàn)象越多，它就能產(chǎn)生越多的理解”⑤小西奧多·?？?、劉易斯·沃恩：《做哲學——88個思想實驗中的哲學導論》，第36頁。。

由上可見，任何歸納論證都不能保證所論證的結論的必然為真，但還是可以提供高概率為真的結論的。應該說，?？伺c沃恩的此種認識與現(xiàn)代歸納邏輯體系的集大成者穆勒（Mill）的思想是一致的?，F(xiàn)代英國著名歸納邏輯學家穆勒，在歸納邏輯創(chuàng)始人弗蘭西斯·培根所提出的“三表法”（本質(zhì)和存在表、相似情形下的缺乏表、程度或比較表）基礎上，進一步系統(tǒng)化了歸納邏輯體系，就試圖以其“歸納五法”理論從歸納論證的“高概率為真”的意義上來說明和解釋人類所有知識的普遍性必然性?！皻w納五法”就是指“契合法”“差異法”“契差兼用法”“剩余法”和“共變法”?！捌鹾戏ā笔侵?，如果現(xiàn)象A的發(fā)生，總是與現(xiàn)象B相關聯(lián)，并且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改變，則A與B之間有可靠的因果聯(lián)系；“差異法”是指，如果A現(xiàn)象發(fā)生，X現(xiàn)象相應發(fā)生，A現(xiàn)象不發(fā)生，X現(xiàn)象就不發(fā)生，則A現(xiàn)象與X現(xiàn)象之間必有可靠的因果關系；“契差兼用法”，是指“契合法”與“差異法”兩者的合用；“剩余法”是指，如果根據(jù)已知全部條件，都不足以說明現(xiàn)象X變化的原因，則必有其他某一或某些條件是現(xiàn)象X變化的原因；“共變法”是指，現(xiàn)象X在只有條件A發(fā)生變化而其他條件都無變化的情況下，它才與A發(fā)生相應的變化，則X與A之間必有可靠的因果聯(lián) 系。

顯然，上述主要邏輯形式是人類思維的基本形式，于哲學研究而言，堅持和保證邏輯性地思考問題具有嚴格性的要求，就此而論，邏輯性地思考（包括演繹推論論證和歸納推論論證）是做哲學必須加以嚴格訓練的思維和寫作方式，也是必須面向的一個重要的理性思考維度。做哲學就是要通過這種理性的邏輯性的思考去提出和論證觀點或者質(zhì)疑、反駁結論，以獲得知識、并達成關于世界意義和人類存在和生活價值、原則的普遍性整體性和永恒性理解。當然，在人們的邏輯思維中，演繹論證和歸納論證兩者并非完全分離，而往往是綜合運用的，正如恩格斯在其所著《自然辯證法》 （Dialectics of Nature）中所言：“——歸納和演繹正如分析和綜合一樣是必然相互聯(lián)系著的。我們不應當在兩者之中犧牲一個而把另一個高高地抬上天去，我們應當力求在其適當?shù)牡匚粊響盟鼈冎虚g的任何一個，而要想做到這點，就只有注意它們的相互聯(lián)系。”①恩格斯：《自然辯證法》，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189頁。

其四，做哲學需要面向經(jīng)典文本問題，在論證和辯駁中，創(chuàng)新哲學性意 義。

羅森伯格認為，“做哲學的人通常以寫作形式呈現(xiàn)其思想”②杰伊·F.羅森伯格：《哲學是做出來的——初學者哲學技術指南》，第9—10頁。，雖然他們的首要工作并非富于創(chuàng)造性的文字表達，不是以學術方式通盤整理史料，但是，“他們經(jīng)常在哲學史的背景下探討歷史先賢的觀點。”③同上。這就表明，盡管做哲學與學哲學有著本質(zhì)上的不同，但完全撇開對哲學史的了解和研究，做哲學就會失去一種學術史的維度，特別是難以察識哲學史上已有的哲學問題和哲學論證過程。因此，哲學史知識對于做哲學來說并非必要條件，但不影響將其作為做哲學研究的一個重要面向，那就是面向哲學史上的經(jīng)典文本，在對文本的理解（論證和辯駁）中，鍛煉自己哲學性思考問題的方式和能力，并使做哲學具有了一種歷史傳承性，也使繼續(xù)推進哲學根本性問題思考、創(chuàng)新哲學性意義具有了思想上的連續(xù)性和可能 性。

歷史流傳物或者說歷史性的構形物構成人類歷史文化的基礎和根基，我們每個人也都生活、存在于歷史流傳物之中，歷史流傳物的意義，也正是通過我們每個人對它的經(jīng)驗、理解而向我們發(fā)生和顯現(xiàn)。存在于歷史流傳物中并始終保持著對流傳物的理解和解釋，構成了人類知識和思想的連續(xù)性與發(fā)展性，當代著名解釋學家伽達默爾就指出：“對于世界史全部歷程的理解只能從歷史流傳物本身才能獲得。”①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洪漢鼎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年版，第257頁。按照伽達默爾的理解，歷史流傳物的本質(zhì)是語言性存在物，而語言性的存在物則從根本上表現(xiàn)為一種文本，“解釋學本來的任務或首要的任務就是理解文本”②同上書，第500頁。。當然，任何文本的意義都是開放的，永遠處于理解和解釋之中，實質(zhì)上，理解和解釋的過程就是一種做哲學的過程，通過理解和解釋，或質(zhì)疑辯駁乃至推翻經(jīng)典文本之思想結論；或推進發(fā)展乃至創(chuàng)新哲學問題發(fā)問方式，構建新哲學理 論。

那么究竟什么是經(jīng)典文本呢？根據(jù)伽達默爾的理解，經(jīng)典文本的“經(jīng)典性”表現(xiàn)為“規(guī)范性”和“歷史性”之結合，從其規(guī)范性來說，“我們所謂經(jīng)典性，乃是某種從交替變遷時代及其變遷的趣味的差別中取回的東西——它可以以一種直接的方式被我們接觸……其實，經(jīng)典性乃是對某種持續(xù)存在東西的意識，對某種不能被喪失并獨立于一切時間條件的意義的意識，正是在這種意義上我們稱某物為‘經(jīng)典性’的——即一種無時間性的當下存在，這種當下存在對于每一個當代都意味著同時性。因此，‘經(jīng)典性’概念中（這完全符合古代和現(xiàn)代對于該詞的用法）首先存在的是規(guī)范性的意義”③參見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第369頁。注：洪先生譯文中，Klassische一詞是譯為“古典型”的，這里引文改譯為“經(jīng)典性”。。這意味著，一種文本要成為經(jīng)典，必須具有普遍的真理性和規(guī)范性或者說典范性，具有超越一切時間條件的意義。就歷史性而言，“經(jīng)典性之所以是一種真正的歷史范疇，正是因為它遠比某種時代概念或某種歷史性的風格概念有更多的內(nèi)容，不過它也并不想成為一種超歷史的價值概念，它并不表示一種我們可以歸給某些歷史現(xiàn)象的特性，而是表示歷史存在本身的一種獨特方式，表示那種——通過愈來愈更新的證明——允許某種真的東西存在的歷史性保存過程”④同上書，第368頁。。這表明著，經(jīng)典性是一種關于事物認識和理解的真理性和規(guī)范性，而這種真理性和規(guī)范性又不是凝固的不變的，而是開放的，它就存在于歷史之中，是一種歷史性的保存，也是一種歷史性的流傳，其經(jīng)典意義也總是不斷地在人們的歷史性的理解和解釋中向我們發(fā)生、開顯和展開，伽達默爾說，“在精神科學里所進行的理解本質(zhì)上是一種歷史性的理解，也就是說，在這里僅當文本每次都以不同方式被理解時，文本才可以說得到理解?！雹萃蠒?，第397頁?？傊?，規(guī)范性或者說真理性與歷史性的結合，這是伽達默爾之所以將經(jīng)典稱為經(jīng)典，或者說對什么是經(jīng)典性的重要理 解。

這也就是說，經(jīng)典文本的意義并非固定的，而是存在于人們不斷地對其所作的歷史性的理解和解釋之中，每一次閱讀都在展現(xiàn)也在構成經(jīng)典意義。伽達默爾說：“閱讀的理解并不是重復某些以往的東西，而是參與了一種當前的意義?！雹儋み_默爾：《真理與方法》，第501頁?！耙晕淖中问搅鱾飨聛淼囊磺袞|西對于一切時代都是同時代的，在文字流傳物中具有一種獨特的過去與現(xiàn)代并存的形式”②同上書，第498頁。，“文字流傳物并不是某個過去世界的殘留物，它們總是超越這個世界而進入到它們所陳述的意義領域”③同上。。經(jīng)典意義就存在于人們的不斷地閱讀、理解和解釋之中，正是通過不斷地歷史性的理解和解釋，經(jīng)典意義方能向我們真正發(fā)生、顯露乃至傳承和發(fā)展。既然經(jīng)典意義是一種歷史性的流傳物，其生命力也就存在于人類不斷地理解和解釋之中，因而，作為一種被理解和解釋的經(jīng)典意義，它就永遠不會終止于某一時代或者某一種理解，而是永遠的無限的開放的過程，經(jīng)典理解和解釋自然是只有開始，沒有結束，“因為要解釋的東西沒有一個是可以一次就被理解的”④同上書，第248頁。，“對一個文本或一部藝術作品里的真正意義的汲舀是永遠無止境的，它實際上是一種無限的過程”⑤同上書，第383頁。。

應該說，以伽達默爾為代表的當代解釋學關于文本和經(jīng)典性的理論于當今的做哲學是十分重要的，既為做哲學的意義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礎，也從方法論意義上為做哲學的可能性開放了無限的空間，并使之具有一種思想史上的連續(xù)性與發(fā)展性。真正說來，經(jīng)典文本意義的理解和解釋，根本上，就是一種“做哲學”，這種“做哲學”會在已有的哲學思考基礎上，觸及那些哲學性的根本問題，并能通過對以往哲學家的理性論證的分析，去為質(zhì)疑和提出新的論證與思考提供永無止境的開放性和可能性。“做哲學”是一種理性活動，它不同于一般活動會有結束，“做哲學”則永遠處在自由的思想探索的道路 上。

綜上所論，應該說，做哲學開始扭轉(zhuǎn)和改變傳統(tǒng)的哲學研究觀念和方式，這也是哲學研究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后的自我反思、自我補充與自身改變。所改變的不僅是，哲學研究不只是哲學史研究，真正的哲學研究是一種做哲學，是通過一種理性的哲學性思考問題的方式對世界事物和社會現(xiàn)實問題的深刻追問；而且是，做哲學不只是哲學史家的事情，而可以是每一個人思考問題的方式，每一個人都可以做哲學，哲學思考可以成為人們存在和生活的一種方式，這種做哲學的意義的廣泛性，或許是一種對哲學日益被社會文明邊緣化的挽救，在做哲學中，哲學抑或會重新煥發(fā)生機，成為人類生活和深度介入和影響社會文明的重要方 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