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曉玥,曹景川
體育禁令是統(tǒng)治者為維護自身利益頒布與推行的與體育相關的設禁、立禁法令。在古代體育活動中,禁令是古代政府通過法律途徑調整體育活動的主要路徑,其作用不容忽視,它不僅體現(xiàn)了政府對體育活動的態(tài)度,更重要的是禁令本身對傳統(tǒng)體育項目興衰的影響尤其顯著。金、元是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政權,不同民族間的體育交流、融合在這一時期獲得較大發(fā)展,同時金、元也是我國古代體育禁令頒行較為頻繁的時期,不僅體育禁令數(shù)量多,且涉及項目較廣,包括角抵、槍棒、武術、射箭、雙陸、競渡、圍獵等。將金元體育禁令作為一個研究整體的原因是金元同為我國歷史上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政權,金元各項制度有一定的承繼關系,元代部分體育禁令就是在金代基礎上發(fā)展而來;其次金元在民族政策上均實行族群等級制,體育禁令在頒布原因、治理結果等方面深受族群等級制的影響。梳理金元體育禁令及其頒行原因有助于理解這一時期我國傳統(tǒng)體育項目興衰的法律因素。目前學界在金元民族體育、體育文化、體育組織等方面取得較豐富的成果①主要研究成果有:王久宇《論金代體育》,《體育文化導刊》2009年5 期;李大軍:《金代騎射體育活動的作用》,《北方文物》2015年3期;鄭傳鋒、周少林:《金代體育的身體哲學研究》,《河北體育學院學報》2019 年3 期;熊志沖:《元代市民體育初探》,《西安體育學院學報》1987 年3 期;向武云:《元代體育研究》,《體育文化導刊》2009年5期;金向紅:《元曲中的體育研究》,《體育文化導刊》2016 年9 期;馬杰華、戴羽:《元代體育治理研究》,《體育文化導刊》2017 年10期。此外需要說明的是,文中涉及到的金元時期的角抵、槍棒、射箭等活動是否屬于“體育活動”,學界尚存在爭議?;谶@些活動均作為中國傳統(tǒng)體育的重要源頭和構成,為行文便利均以“體育禁令”稱。,但從禁令視角審視金元體育尚未引起學界重視。本文通過對體育禁令內容、頒行原因、特征及其影響的分析,有助于我們從法律層面理解這一時期體育活動的興衰。
角抵、槍棒等具有習武性質的體育活動自唐宋開始在民間日益流行。宋代相撲社、棍子社等民間社團活躍。據(jù)《夢粱錄》載,護國寺定期舉行相撲比賽,由各道州推舉參賽者,獲勝者可得到高額賞賜,“若論護國寺南高峰露臺爭交,須擇諸道州郡膂力高強、天下無對者,方可奪其賞。如頭賞者,旗帳、銀杯、彩緞、錦襖、官會、馬匹而已?!保?]可見,宋代相撲是極為繁榮的。但自金元后,相撲、槍棒等尚武性體育活動日漸式微,其原因與相關禁令有密切關聯(lián)。金章宗明昌四年(1193 年)三月,“制定民習角觝,槍棒罪”[2]。這是金政府首次通過法律途徑對角抵、槍棒進行限制。元政府繼承了這一法令并有所發(fā)展。據(jù)《元史·刑法志》載:“諸棄本逐末,習用角牴之戲,學攻刺之術者,師弟子并杖七十七”[3]。元政府嚴禁百姓教習角抵、攻刺,并輔以杖七十七的刑罰。此外《元典章》中更明確規(guī)定,鄰里、社長知有習相撲、槍棒而不告者,需受連坐之罰,“今后軍民諸色人等,如有習學相撲,或弄槍棒,許諸人首告是實,教師及習學人并決七十七下,拜師錢物給告人充賞。兩鄰知而不首,減犯人罪一等。社長知情故縱,減犯人罪二等”[4]。元政府通過連坐與告賞等措施,嚴厲禁止民間教習相撲、槍棒,這使宋代以來在民間興盛的相撲、槍棒等體育活動日趨式微。值得注意的是,金元禁止民間習角抵、槍棒法令主要針對其統(tǒng)治區(qū)域內的漢人。金元是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政權,二者在治理漢地時均實行民族等級制,金政府在其統(tǒng)治的北方地區(qū)將民族劃分為女真、渤海、契丹、漢兒、南人五個等級,不同民族的法律地位有很大差異。蒙元的民族壓迫政策更甚于金代,元朝實行四等人制,第一等為蒙古人,色目人為第二等,漢人第三等,南人第四等。四個等級在政治地位、經(jīng)濟地位、法律地位都不平等。角抵、槍棒因具習武之功,為防止?jié)h人揭竿起義,維護本民族的特權統(tǒng)治,金元政府便下令禁習角抵、槍棒。該禁令對漢地角抵的影響尤為深遠,唐宋時期民間極為流行的角抵在金元以后日漸式微。
除禁習角抵、槍棒外,金元統(tǒng)治者還禁止?jié)h人持有弓矢,大定十五年(1175 年),金世宗“定應禁弓箭槍刀路分品官家奴客旅等許帶弓箭制”[2],除品官、家奴、客旅外,其他人禁持弓箭槍刀,以法令形式嚴格控制百姓持有武器。禁民持有弓矢槍刀是政府防止百姓暴動的措施之一,這一法令主要針對金國境內占人口多數(shù)的漢人。元滅南宋后,為徹底消弭民間反抗,政府繼承了金代禁持弓箭的法令,頻繁下令禁止?jié)h人持有弓箭。1279 年,元政府下令禁止?jié)h人持有弓箭打獵,但允許回回、畏兀兒等其他民族持有弓箭。[4]1285 年,括漢地弓箭兵器賜予色目人。[4]1309年,禁止有姓漢人、蠻子持有弓箭。[4]元政府對漢人持有弓箭等武器的措施到了極為嚴苛的程度,甚至漢人供奉神靈時也不能使用真武器,而需要用“土木紙彩假物”代替。元英宗至治二年(1322 年)甚至下令漢人百姓不許習武藝,“禁漢人執(zhí)兵器出獵及習武藝”[3],該禁令的對象同樣是漢人,蒙古人、色目人不在禁止之列。金元政府以少數(shù)民族的身份入主中原,對漢人的戒備貫穿始終,禁止?jié)h人持有弓矢與習武是金元政府防止?jié)h人起義暴動的重要措施之一。
雙陸是古老弈棋游戲,此戲始于天竺,盛行于北朝隋唐之間。金朝也流行此戲,據(jù)《松漠紀聞》記載:“燕京茶肆,設雙陸局,或五或六,多至十,博者蹴局,如南人茶肆中置棋具也”[5]。大定十年(1170年),金世宗避免女真人沉迷雙陸而日益文弱的趨勢,頒布禁止雙陸的詔令:“女直舊風,凡酒食會聚,以騎射為樂。今則弈棋雙陸,宜悉禁止,令習騎射。”[2]該體育禁令的特征是禁止與鼓勵相結合,禁止雙陸,鼓勵騎射,其目的是提升女真人的軍事戰(zhàn)斗力。金世宗時期的金朝在軍事實力已遠不如建國初期,女真人日漸失掉精于騎射的戰(zhàn)斗技能與曉勇善戰(zhàn)的尚武精神,世宗憂心女真人“不習騎射,不任軍旅”,為保持本民族的騎射之風以及恢復女真人的尚武精神,應付南宋與蒙古的軍事威脅,鞏固金朝統(tǒng)治,世宗下令禁止被認為是“沉溺宴安”的雙陸弈棋,提倡恢復女真舊俗騎射。自該禁令后,雙陸在我國北方逐漸式微,以致失傳。
擊鞠即打馬球。金代的擊鞠很盛行,金代皇帝多喜愛打馬球,海陵王貞元二年(1154 年),“常武殿擊鞠,令百姓縱觀”[2]。章宗明昌三年(1192 年),“射柳擊球,縱百姓觀”[2]。章宗泰和元年(1201年),“擊球于臨武殿,令都民縱觀”[2]。皇宮還設有專門的擊球場所,“有常武殿,有廣武殿,為擊球、習射之所”[2]。世宗認為打馬球是“示天下以習武耳”[2],將馬球提升至習武的高度,足見統(tǒng)治者對馬球的重視。不過到了金代后期,馬球被視為是耽于逸樂的游戲,如《金史·國用安傳》記載:“用安形狀短小五須,喜與輕薄弟子游,目擊鞠衢市間,顧眄自矜,無將帥大體”[2]。金哀宗時,太后不滿于哀宗皇帝擊球活動,曾戒敕赤盞尉忻說:“上之騎鞠舉樂,皆汝教之,再犯必杖汝”[2]??梢?,金代后期,盡管在軍隊中仍然作為一種習武形式而存在,但是在多數(shù)人的心目中,馬球被看作輕薄子弟、市井無賴的不良習慣。金后期頒布了針對邊防將士擊鞠禁令,金宣宗興定三年(1219 年),“定防秋將校擊毬,飲燕之罰”[2]。明確規(guī)定邊防將士不許打馬球。對于非邊防軍官而言,則嚴格限制擊鞠次數(shù),興定四年(1220 年),“詔軍官許月?lián)艟险呷巍保?]。這與金代中前期馬球的興盛局面形成鮮明對比。以至于有學者認為“中國馬球衰落大概于此”[6]。
彈弓是彈射鳥獸的傳統(tǒng)工具,元政府規(guī)定城市百姓不準制造以及持有彈弓,違者處以杖刑并沒收一半財產,《元典章》載:“諸都城小民,造彈弓及執(zhí)者,杖七十七,沒其家財之半,在外郡縣不在禁限”[4]。這是我國歷史上首條關于彈弓的禁令,元政府發(fā)布彈弓禁令的原因是防止因射殺飛禽而誤傷人。這在《元典章》中說的很明白,“江南城郭,人民繁盛。不務本業(yè)游蕩之人,持挾弩子、彈弓,[凡]宮殿、廟宇、園林樹木,但見飛禽坐落,輒便射打,不顧傷人。有司未嘗禁約,深為未便。除另行移宣慰司、行樞密院出榜禁治”[4]。不過該法令屬于適用地點為“都城”,郡縣不在禁止之列,這與元代城市擴大,人口增加,彈弓誤傷人的幾率較高有關。在元代,彈弓除鳥獸彈射工具外,還可作為戰(zhàn)爭中攻擊與自衛(wèi)的一項武技,在四川瀘州所遺留的宋元戰(zhàn)爭的彈丸實物[4],即是明證。元順帝至元二年十一月曾下令“禁彈弓、弩箭、袖箭”[3]。該禁令將彈弓與弩箭、袖箭等武器并列禁止,顯然是有彈弓作為武器收繳的意圖。
競渡在宋代極為流行,《武林舊事》載南宋杭州西湖競渡“幾于無置足地”“京尹為立賞格,競渡爭標,內珰貴客,犒賞無算。都人士女,兩堤駢集,幾于無置足地”[8]。宋代競渡不僅規(guī)模大,觀眾多,且舉辦時間長,從農歷二月開始就有競渡活動?!秹袅讳洝份d,每年二月初八“其龍舟俱呈參州府,令立標竿于湖中,掛其錦彩、銀碗、官楮,犒龍舟,快捷者賞之”[1]。元代江南地區(qū)沿襲宋代競渡習俗,競渡活動仍十分興盛。散曲家筆下的“垂門艾掛猙猙虎,競水舟非兩兩鳧”“忽聽得江津戲蘭橈,船兒鬧”等均是描寫元代競渡的熱鬧情景。元世祖至元二十九年(1293 年),福州路發(fā)生競渡淹人事件,政府下令禁止競渡活動,“亡宋蕤賓節(jié)日風俗,鳩斂錢物,撶掉龍船,飲酒食肉,男女水陸聚觀,無所不為,以為娛樂一時之興。江淮、江西、福建、兩廣諸路皆有此戲,歸附后未嘗禁治。若不具呈更張,切思無益之事,不惟有傷人命,亦恐因而聚眾,不便于將來,擬合禁治,乞行移各路禁治,及申行御史臺,便行一體施行”[4]。該禁令除“有傷人命”外,“恐因聚眾”也是重要原因。
圍獵、采捕是女真、蒙古人早期賴以生存的謀生手段,在其入主中原后,相繼制定了圍獵、采捕禁令。金朝對王公貴族的圍獵時間及次數(shù)有嚴格規(guī)定。金章宗明昌元年(1190 年),“制諸王任外路者許游獵五日,過此禁之”[2]。明昌三年(1192 年)二月,“敕猛安謀克許于冬月率所戶畋獵二次,每出不得過十日”[2]。金宣宗元光二年(1223 年)冬十月,“制行樞密院及元帥府,農隙之月分番巡徼校獵,月不過三次”[2]。金政府發(fā)布騎射次數(shù)限制法令是為防止野生動物被射殺殆盡,具有樸素的生態(tài)保護意識。此外為保證農業(yè)生產的正常進行和嚴明軍紀,金政府禁止軍官圍獵,宣宗至寧二年(1214 年)九月,“禁軍官圍獵”[2]。至寧三年(1215 年)九月,“以秋稼未獲,禁軍官圍獵”[2]。金政府禁止軍官圍獵,主要是防止圍獵破壞莊稼,保護農業(yè)生產。金代統(tǒng)治者十分重視采捕活動,為了保證采捕秩序,多次頒布網(wǎng)捕禽獸禁令。如海陵王正隆五年(1160年)十二月,“禁中都、河北、山東、河南、河東、京兆軍民網(wǎng)捕禽獸及畜養(yǎng)雕隼者”[2]。金世宗大定九年(1169 年)三月,“以尚書省定網(wǎng)捕走獸法,或至徒”[2];大定二十五年(1185 年)十一月,詔“冬月,雪尺以上,不許用網(wǎng)及速撒海,恐盡獸類”[2]。用網(wǎng)捕禽獸不僅易造成野生動物滅絕,同時也使女真人的騎射技能荒廢,“女真人及百姓不得用網(wǎng)捕野獸,及不得放群雕枉害物命,亦恐女直人廢射也”[2]。
蒙古人有禁捕懷孕牲畜的傳統(tǒng)。忽必烈至元二十八年(1291 年),下詔:“自正月至七月,為野物的皮子肉歹,更為懷羔兒的上頭,普例禁約有”[9]?!吨猎s令》亦載:“諸雜畜有孕皆不得殺。其野物春月含羔時分亦不得采捕。若有誤殺含羔窠羊者。于尚良義改。其外路令所在官司陳首”[10]。《元史》記載:“禁正月至七月捕獵,大都八百里內亦如之”[3]。元政府對保護孕畜及雌性動物十分重視,蒙古族自古以來居于草原之地,深諳動物繁衍生息及自然循環(huán)規(guī)律,此類采捕圍獵禁令具有樸素的環(huán)保意識。
綜上,金元時期政府頒布的體育禁令數(shù)量眾多,不僅有尚武性的相撲、槍棒、馬球、彈弓等項目,也有采捕、圍獵、雙陸、競渡等生產娛樂性體育活動,說明金元時期政府對體育活動調控力度顯著加強。此外,金元部分禁令存在顯著的繼承關系,如元代的禁角抵令、禁槍棒令、禁持弓矢令等都可以從金代體育禁令中溯其源流。從禁令頒行原因來看,維護統(tǒng)治秩序是根本原因。如禁角抵、禁槍棒、禁弓矢等都是為了消除民間占人口多數(shù)的漢人的反抗,而金政府的禁雙陸令、禁網(wǎng)捕野獸令、限定擊鞠法令等是為了提升女真人的戰(zhàn)斗力,鞏固統(tǒng)治。其次,防止運動傷害也是重要原因之一,金政府競渡禁令與元政府彈弓禁令很大程度上都是為了防止人員傷亡。
金元時期體育禁令涉及的項目多,有角抵、競渡、槍棒、雙陸、射箭、彈弓、圍獵、采捕等,幾乎涵蓋了我國古代大部分傳統(tǒng)體育項目,其中槍棒禁令、雙陸禁令、彈弓禁令、禁持弓矢令等在我國歷史上均首次出現(xiàn),大量體育禁令的出現(xiàn)一方面說明政府對民間體育活動的控制較前代顯著增強,另一方面也說明金元時期民間體育活動的興盛繁榮。此外,金元體育禁令還具有波及范圍廣、影響力大的特點。金元之前的體育禁令多以區(qū)域性、臨時性禁令為主,如宋太祖時的競渡禁令,“禁西川民斂錢結社及競渡”[11]。宋真宗時的角抵禁令,“詔訪聞忻、代州民秋后結朋角抵,謂之野場,有殺傷者,自今悉禁絕之”[11]。此類禁令都只針對西川、忻州、代州等具體州縣,并不具備全國性的法律效力。而金元時期的體育禁令往往具有全國性的法律效力,如金元禁角抵槍棒令、金世宗禁雙陸令、元代禁持弓矢令等均是全國性法令。金元體育禁令適用范圍的擴展是部分傳統(tǒng)體育項目日漸式微的重要原因。
金元時期既有針對體育項目的禁令,也有針對體育“器物”的禁令;既有針對普通民眾的禁令,也有針對貴族階層的禁令;既有預防暴動,鞏固統(tǒng)治的禁習武令、禁持弓矢令,也有提升尚武能力的禁雙陸令、禁網(wǎng)捕獸令,禁令類型多樣是這一時期體育法令的主要特點。此外,金元時期資格型禁令的大量使用尤值得注意。資格型體育禁令是對從事體育活動的主體資格進行限制的法令,包括特定民族、特定職業(yè)者的體育禁令。資格型體育禁令首創(chuàng)于遼代,遼興宗在重熙七年下令禁止渤海人打馬球,“時禁止渤海人擊球”[12]。金元資格型體育禁令數(shù)量眾多,如金代禁雙陸令僅適用于女真,其他民族并不禁止;元代禁槍棒令、禁角抵令、禁持弓矢令、禁習武令只針對漢人百姓,蒙古貴族不在禁止之列。此外,金元時期還出現(xiàn)了有地域、時間、活動次數(shù)限制的體育法令,如元政府禁止都城百姓造執(zhí)彈弓,金政府對王公貴族、猛安謀克的圍獵時間、次數(shù)的規(guī)定,金宣宗時制定的軍官每月?lián)艟洗螖?shù)的規(guī)定,元政府正月至七月采捕、圍獵禁令等,說明金元體育禁令更具靈活性。
金元以前的體育禁令以禁為主,一般不附帶制裁措施。如唐玄宗時的廣場角抵禁令,只禁不罰,“至開元二年八月七日敕。自有隋頹靡,庶政凋弊。征聲遍于鄭衛(wèi),炫色矜于燕趙。廣場角抵,長袖從風,聚而觀之,寖以成俗。此所以戎王奪志,夫子遂行也。朕方大變澆訛,用除災蠹,眷茲技樂,事切驕淫,傷風害政,莫斯為甚。既違令式,尤宜禁斷”[13]。金元時期體育禁令的制裁措施較前代更為嚴厲,如金世宗時的“網(wǎng)捕走獸法,或至徒”,又如《元典章》規(guī)定:私有五件弓箭者,杖九十七,徒三年,十件以上弓箭處死,私有刀、槍、弩者亦有相近處罰[4];又如教習角抵者,受杖刑七十七,沒收拜師錢物,鄰里、社長知情不報,同以連坐處罰;都城造執(zhí)彈弓者,不僅受杖刑,還需籍沒一半家財。元代體育禁令的制裁措施包括杖刑、徒刑、死刑以及財產刑,其嚴厲程度遠超唐宋,嚴厲的制裁使禁令效果愈加顯著,角抵、射箭等尚武性體育項目在禁令制裁下逐步走向衰落。
金、元朝統(tǒng)治者以維護統(tǒng)治為中心,防止被征服民族反抗,對當時流行的具有習武性質的體育活動多加禁止,這對傳統(tǒng)尚武性體育活動造成嚴重沖擊,部分體育活動走向衰落甚至消亡。以漢地角抵為例,唐宋時期,角抵是民間盛行體育活動,不僅在勾欄、瓦舍有喬相撲、小兒相撲等相撲表演,同時民間還出現(xiàn)了相撲社和各種角力相撲比賽,就當時相撲賞賜來看,既有銀杯、彩緞、旗帳、錦襖、馬匹,又有官會紙幣,犒賞豐厚程度足見角抵的流行[14]。此外,官府也曾大力支持角抵競賽,宋理宗景定年間舉辦角抵比賽,獲勝者可獲軍職,“頃于景定年間,賈秋壑秉政時,曾有溫州子韓福者,勝得頭賞,曾補軍佐之職”[1]。元政府自頒行角抵禁令后,漢地角抵衰落跡象顯著,不僅角抵表演退出歷史舞臺,民間社團也不見史籍記載。明代雖一度廢除角抵禁令,但明清兩代,漢地角抵已不復唐宋盛況。漢地射箭的情形與角抵近似,金元以前,民間射箭頗為流行,宋代還出現(xiàn)了射弓踏弩社等民間社團,政府也以多種犒賞手段鼓勵百姓練習射箭。經(jīng)金元禁止后,漢地射箭活動日漸衰落,宋代弓射社團在金元后也不見蹤跡。此外,流行千余年的雙陸經(jīng)金代禁止后,也漸趨衰落,以致最終消亡。
金元時期體育禁令頒行的根本目的是消除民間尤其是漢人的反抗,鞏固統(tǒng)治秩序。正如日本學者松田隆智《中國武術史略》一書所論述:“武術往往被革命家或邪教集團或農民暴動所利用,所以武術家常受到當時統(tǒng)治者所仇視,于是就有些武術家隱姓埋名,有些用假名,特別是在金、元等異氏族統(tǒng)治中國的時期,這種傾向更烈”[15]。因此,金、元代政府所禁止的體育活動大都是尚武性的。相較而言,尚武性弱、娛樂性強的體育活動得以較快發(fā)展,以蹴鞠為例,宋代蹴鞠社團制定的“球門社規(guī)”“齊云社規(guī)”等體現(xiàn)了蹴鞠的高對抗性,元代蹴鞠則從競技性向表演性轉變,其典型表現(xiàn)是女子蹴鞠的興盛。此外,元代身懷異術的民間武術家在政府種種禁武法令的限制下,以戲曲的特殊形式表現(xiàn)出來,使中華傳統(tǒng)武術文化在雜劇、戲曲中得以保存。
法律應具備普適性,即所頒布的法律對境內的全體民眾都具有法律效力。金元資格型體育禁令眾多,人為制造民族矛盾與隔閡,加深民族矛盾。金政府的角抵、槍棒禁令主要針對漢人,對女真人而言,則頒行鼓勵騎射、禁網(wǎng)捕野獸的法令。體育禁令不可避免的打上民族烙印,這與其民族政策一脈相承。趙子砥《燕云錄》云:“有兵權、錢谷,先用女真,次渤海,次契丹,次漢兒”[16]。金代統(tǒng)治者竭力抵制漢人從事帶有武力性質的體育活動,禁女真人雙陸,鼓勵女真人從事騎射等都是弱化被征服民族力量,增強本民族武裝力量,鞏固金朝統(tǒng)治的鮮明表現(xiàn)。元政府的角抵禁令同樣只針對漢人百姓,并不包括蒙古貴族。如元太宗、元武宗均熱衷角抵,不僅賞賜角抵者財物,如元太宗“選力士與之角,無與敵者,帝壯之,賜金”[3]。武宗“賜角牴者阿里銀千兩、鈔四百錠”[3]。此外元仁宗時還在宮廷中設置“勇校署”,由角抵者隸之。這使元代以后我國角抵呈兩極化發(fā)展,蒙古角抵在政府支持下成為蒙古族三大競技之一,而漢地角抵在禁令壓制下日漸衰落,不復唐宋盛況。金元時期的體育禁令進一步加劇了了民族歧視與民族隔閡,也使民族矛盾不斷加劇。
如上所述,金元時期體育禁令數(shù)量多,涉及項目廣,類型多樣,用刑嚴苛,對我國傳統(tǒng)體育的發(fā)展產生了深遠影響。金元政府從國家層面頒布大量體育禁令的負面影響是突出的,首先,唐宋流行的尚武性體育活動如角抵、射箭、槍棒、攻刺等在體育禁令的強力壓制下日漸衰落,取而代之的是尚武性弱、娛樂性強的體育活動,這是明清民間體育與唐宋民間體育在表征上的重要區(qū)別,究其原因無不與金元體育禁令有緊密關聯(lián)。其次,金元時期體育禁令中包含的民族歧視因素相當濃烈,不同民族的體育法令甚至完全相悖,這也進一步加深了民族隔閡,激化了民族矛盾。當然,金元時期的體育禁令也有積極方面,金元政權均為游獵民族入主中原,其圍獵、采捕禁令比中原傳統(tǒng)圍獵、采捕禁令時間長,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生態(tài)意識更強,這些措施也為之后明清政府所繼承。另外,彈弓禁令、競渡禁令等有效規(guī)避了體育意外傷害,是我國古代較早的防止運動傷害法令,具有積極意義。而更值反思的是,這些體育禁令的頒布初衷其實并不在于其禁止對象的“競技屬性”,而多在于其“尚武”屬性所可能引發(fā)的對政權統(tǒng)治的危機及其對身體的可能性戕害,在現(xiàn)代體育治理和體育倫理視野下,如何反思這些“禁令”及其影響,應當成為當代學者關注的重要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