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窮見節(jié)義 其文如其人
——淺析柳宗元柳州詩文之美德

黃 武

唐元和十五年（820），韓愈在《柳子厚墓志銘》中因為柳宗元上疏唐憲宗直言愿以再貶之地柳州與友人劉禹錫調(diào)換一事而喟然長嘆贊其曰:“士窮乃見節(jié)義?！?我想假若唐憲宗果真應(yīng)允了柳宗元的上疏，恐怕柳州還真就與柳宗元失之交臂、擦肩而過了，也就不會讓時人乃至當(dāng)今柳州能吸吮進而傳承弘揚柳宗元謫柳期間遺惠一方的 “明德” 光輝了，更無法感受其作為古文大家謫柳期間進行詩文創(chuàng)作所彰顯出的 “文如其人” 之厚重美德了。

縱觀柳宗元窮困潦倒的一生，其詩文創(chuàng)作多產(chǎn)于貶謫之際，而筆者雖研讀不深、涉獵不廣，然偏感發(fā)其謫柳期間所創(chuàng)作的詩文，不僅因為是其生命行將窮盡時所作，字里行間還透露著一股強烈的“生人之意”，能隱約窺見柳宗元在暮年了卻了早年內(nèi)心希冀的“利安元元”“輔時及物” 之志的欣然之情，更能讓我們感受到柳宗元一生為人為文秉持的操守和節(jié)義，讀其柳州詩文，如同領(lǐng)略了其文辭之性情、人品之曠達、道德之垂范，感受了文品、人品、德行合一之美德。

下面，我將結(jié)合柳宗元詩文，尤其是柳州詩文創(chuàng)作，對其作為古代文人楷模之美德進行淺析說明。

一、曠達以待，不抱怨

1. 對自我生命的 “曠達”

奉詔北歸，滿懷 “十年憔悴” 之希冀，可 “誰料翻為嶺外行”，來到了更加遼遠荒僻的再貶之地柳州。在赴柳州任途中，柳宗元寫了這首贈別詩《重別夢得》中有云：“皇恩若許歸田去，晚歲當(dāng)為鄰舍翁?！?從中我們可以清晰地了解他多么仰慕陶淵明、渴望辭官歸田的一種隱逸情思，可畢竟柳宗元不同于 “五柳先生”，內(nèi)心仍懷有 “皇恩” 希冀，只不過較之永州時期已經(jīng)微乎其微了。參透世事后，柳宗元想象著如果能做一名與友人比鄰相望的 “鄰舍翁”，是多么恬淡怡然之趣，不問世事，雖有些消極抗議，卻更能讓我們領(lǐng)悟到他對自我生命的一種曠達心境。事實上，這種對自我生命的曠達，早在永州時期就已顯露端倪，“人生少得六七十者，今已三十七矣。長來覺日月益促，歲歲更甚，大都不過數(shù)十寒暑，則無此身矣?！保ā杜c蕭翰林俛書》）由此看來，前詩中老之將至之感不僅表達了政治上的絕望已然無法挽回，更兼抒發(fā)與友人一別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見之情，讓其 “曠達” 的情思就更具蒼勁之感了。居柳、治柳之后，細讀其詩文，這種曠達之情，大都轉(zhuǎn)化為遺惠一方的 “生人之意” 了。比如《柳州城西種柑橘》《童區(qū)寄傳》《祭井文》等，因而，這種曠達以待不抱怨之美德在治柳利民的生動實踐中就變得更加厚重了。

2. 對柳州人文的 “曠達”

柳州市屬廣西 “山” 字形地質(zhì)構(gòu)造中部地區(qū)，是一個北、東、西三面被山丘包圍，南面張開的巖溶盆地。這種地理風(fēng)貌與永州明顯不同。元和十年六月，柳宗元到任柳州刺史，便創(chuàng)作了《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

城上高樓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驚風(fēng)亂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墻。

嶺樹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腸。

共來百越文身地，猶自音書滯一鄉(xiāng)。

除開濃郁的遙寄之情，我們可以想見開篇即言眼前所見遼闊而荒涼的宏大之景，雖是 “大荒” 之地、窮山惡水之景，雖有無法自抑的續(xù)貶之情，可“芙蓉水”“薜荔墻” 亦呈現(xiàn)出柳州自然淳樸之景。簡潔的筆觸，描繪之新奇，正表達了他面對現(xiàn)實、接受現(xiàn)實的一種曠達之情。柳宗元還寫了《寄韋珩》，詩中他向故友韋珩回憶了一路南下所見之景、所聞之俗，傾訴了自己在柳州的生活?！蔼毟爱愑颉?言己之孤寂落寞，一路滿目蠻荒之景，“陰森野葛交蔽日，懸蛇結(jié)虺如蒲萄。” 拖著疲病之軀，又患 “奇瘡”，可是這些都沒有讓柳宗元因此而消極退縮，反倒是晝夜操勞，投入到了治柳的實踐中。

二、求真務(wù)實，不空談

1.“輔時及物” 須近道

作為柳州刺史，柳宗元沒有在二次貶謫中變得消沉，相反，而是以一種豁達、曠達的心境，把政治上的絕望和失意都投入到了柳州地方建設(shè)、柳州峒氓開化的功德上。他在《寄許京兆孟容書》中就曾自述：“宗元早歲與負罪者親善，始奇其能，謂可以共立仁義，裨教化，過不自料，勤勤勉勉，惟以忠正信義為志，以興堯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為務(wù)?！?關(guān)于這一點，筆者認(rèn)為在拋開了強烈的政治希冀包袱之后，在暮年了卻了早年內(nèi)心希冀的 “利安元元”“輔時及物” 之志，又因為官居刺史之職，柳宗元在柳州治所才真正卓有成效、毫無保留地兌現(xiàn)了這一理想承諾，哪怕只是遺惠柳州一方。

2.“文以誠立” 須益世

《周易·乾·文言》有云：“子曰：‘君子進德修業(yè)。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yè)也?！笨梢姽糯娜藲v來強調(diào)以忠信來涵養(yǎng)品德，以修言來熔鑄誠信，這是古人“立德、立功、立言”操持自己立身的基點。柳宗元正是在詩文創(chuàng)作中堅持人品、文品、德行的統(tǒng)一。他在《報袁君陳秀才避師名書》中就談道 “大都文以行為本，在先誠其中?！?從這里我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對于自身行文示范、秉執(zhí)道德情操都有著不同于時人的嚴(yán)謹(jǐn)要求。

三、以民為本，不清高

1. 尊重 “遺風(fēng)習(xí)俗”

放下思想包袱，內(nèi)懷“生人之意”，才能在生命的體悟中為柳州這塊蠻夷之地帶來一股新氣息。這股新氣息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柳宗元作為朝廷治官，卻對治下少數(shù)民族的態(tài)度超越時人，見識卓異。如《柳州峒氓》云：“郡城南下接通津，異服殊音不可親。青箬裹鹽歸峒客，綠荷包飯趁虛人。鵝毛御臘縫山罽，雞骨占年拜水神。愁向公庭問重譯，欲投章甫作文身?！辈粌H生動形象地描述了柳州獨特的自然之景，也描繪了南越少數(shù)民族的生活習(xí)俗，更表達了他對少數(shù)民族的同情，這為“因俗施教”奠定了情感前提。

2. 順應(yīng) “生人之意”

據(jù)柳宗元《柳州東亭記》載， 柳江堤岸年久失修，“有崖谷， 傾亞缺圮”。柳宗元曾親自帶領(lǐng)柳州百姓在柳江邊種植柳樹，既保護了堤岸， 又綠化了環(huán)境。柳宗元在永州時就學(xué)會了種植柑橘，到柳州后看到這里的氣候適合柑橘生長，就帶領(lǐng)百姓在柳州城西北角開墾荒地，種植柑橘樹二百株， 親自傳授柑橘的栽培技術(shù)。

再者，從謫柳心態(tài)來看，柳宗元并沒有沉浸在二次外放的打擊之中。在柳州時期，柳宗元盡刺史之職，切實為柳州人民做了很多實事，諸如植樹造林、廢除奴婢制度、宣傳儒家教化。誠如陳幼石先生所說 “他晚年的成就已不再在激進式的改革政策和杰出的文章著述上求表現(xiàn)，而只求克盡一個刺史的工職，盡量執(zhí)行他的公務(wù)。” 這些對于柳州之民來說，不能不說是一件幸事，更讓柳州人民對這樣一位柳柳州可感可親，一種開明之感，一種惠民之親。

總之，柳宗元在生命行將窮盡時彰顯出的美德，無論是為人或為文，都注重知行合一、文德并重，而且這種美德必須基于他在居柳、治柳的社會生活實踐中才能真正發(fā)掘出更多 “益于時代，澤被后世” 的寶貴價值。

研讀中我想起了魯迅先生曾在《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中論及 “中國的脊梁” 的語句。綜上所述，像柳宗元這樣一位命途多舛、生不逢時的古文大家，絕對稱得上是 “中國古代文人的脊梁”。感慕其為人之德行與為文之品行是如此的完美結(jié)合，更是柳州知識分子的楷模。為此，我們希望從柳宗元身上能夠挖掘出更多寶貴的文化資源，為當(dāng)下柳州文明建設(shè)和發(fā)展提供更多有益的 “明 德” 啟 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