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英俊
1
這天晚飯后小劉換了一件紅色羽絨服,取了手套,?在門口正換運(yùn)動鞋,老胡就從自己的臥室探出頭,說我?也跟你去。
小劉聽老胡這么一說,就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現(xiàn) 在的老胡平時不出門,更不會跟她出門,今晚這是?小?劉站在門前,微微張著嘴。
其實老胡比小劉就大兩歲,夫妻倆都是奔五十的人?了。老胡過來換鞋,小劉才如夢初醒,說當(dāng)真去?老胡?說自然。小劉問,不寫你的詩了?老胡說寫,誰說了不?寫?老胡像是跟誰賭著氣,小劉不再問。看老胡穿上了?平時穿的皮鞋,忍不住說,不換鞋嗎?老胡這就打開鞋?柜找,找半天找不著,關(guān)了柜門說換什么換,我的運(yùn)動鞋不知在哪兒呢。
小劉也記不起放在哪里。記得前兩?年給老胡買過一雙運(yùn)動鞋,想動員老胡?和她一塊去散個步或爬個山,可老胡不?肯去,現(xiàn)在要找,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著。
找不見就找不見吧。兩人下了樓出?了小區(qū),外面華燈初上。拐到濱河大道,?小劉拿出平時鍛煉的樣子,加快了腳步。?老胡不急,落在后面慢慢走。小劉催老?胡,你倒是走快啊。老胡說散步就是散心,?走那么快干什么?小劉想想老胡多少年?沒陪自己出來過,這就放慢腳步等老胡。
濱河公園原本是一片河床,這些年城?市建設(shè),房地產(chǎn)發(fā)展迅速,一半年工夫,?拆下的廢棄物便高高堆積在這里。后來經(jīng)?過整治,改造成了供人們休閑的濱河公園。?花磚鋪成的休閑道一旁是兩排鉆天楊,中?間夾一些花灌木。3 月的大地草木還未發(fā)?芽,燈籠般的路燈在光著枝丫的鉆天楊下?亮著白晃晃的光。另一旁是從祁連山流出?的蘇木蓮河。高架橋橘黃色的燈光照著一?河的水,金光閃閃的河面上,一對對野鴨?在波光粼粼中起起伏伏地晃。
大道上人很多,來來往往的人中,?有?小劉?那般?悠閑?走的,?還有倒?退?著走?的,也有人甩開胳膊,伸直大腿像跨?著正步……有一對小青年依偎著慢慢而?來,也有一對小戀人,一個跑,一個追,追到了,男的擁著女的吻。
老胡見了,就轉(zhuǎn)了頭。走到小劉身?旁,老胡說,年輕真好,“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樣老去也好。小劉說,這樣?老去?你信嗎?老胡說,自然。小劉也?看到了那兩對年輕人,想想當(dāng)初她也是?這樣,挽著老胡胳膊壓馬路,可一結(jié)婚,?尤其有了孩子后,有過這樣的舉動嗎??沒有。小劉禁不住說,你看到過我們這?些中年人中有執(zhí)子之手的人嗎?我怎么?只見一個個獨(dú)自行走?
老胡聽了一時語?塞,便不再吭?聲。 突然,老胡見鉆天楊中的小道上走著一?對老年夫婦,不禁有些得意,說那不是?嗎?順著老胡的目光,小劉看見黑黝黝?的樹叢中真有一對老人,佝僂著腰身的?老女人扶著一頭白發(fā)的老男人,他們不?像是散步,低頭走路的樣子,倒像是有?一肚子心事。
這哪里是中年人??!小劉一時說不?出話。
3 月的天氣時好時壞,白天還暖暖的,?可這會吹來的晚風(fēng)就有些涼,老胡不想?再走,就說回吧。
小劉說,我想待會??纯蠢虾终f,?要不,你先回。
老胡說你這人,好好,既然出來了,?自然跟你一塊回。
老胡跟著小劉走,這時的小劉帶著?依順的神情,放慢腳步陪著老胡。老胡?不說話,小劉也不說話,只有兩個人的?腳步沙沙沙。
剛結(jié)婚時,老胡話多,小劉也話多,?一天到晚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后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兩個人的話便少了。?是從什么時候呢?小劉想過,但怎么也?想不起來。
記得小劉評職稱時學(xué)校就兩個指標(biāo),?要不要給領(lǐng)導(dǎo)送禮,送什么禮,怎么送,?小劉拿不定主意。小劉這就急,對老胡說,?你幫我拿個主意啊。老胡說,你自己看?著辦吧,自然,送了就送,就怕送了白?送。這叫什么話?后來遇上諸如此類的?事,小劉也懶得問老胡了。
大約從那時起,就開始話少了吧。 老胡話少了,但心地依然善良。老胡和小劉新婚蜜月時,兩人卿卿我我,?就誤了瞌睡。第二天早上老胡看小劉在?自己懷中睡得很香,忍不住親一下,說?親愛的,早飯想吃什么?小劉還在迷迷?糊糊,說什么都不想吃,困 !?老胡這就心 疼,穿衣下床,去廚房熬了半鍋五谷雜?糧粥,煎了一個愛心雞蛋,然后把一個?蘋果削了皮,切成片,取一個盤擺一個圓,?這才叫小劉起床用餐。
坐在餐桌前,小劉看著老胡,老胡說趕緊吃啊。小劉仍舊望著老胡,?說,?你真好?!
老胡和小劉都是中學(xué)老師,老胡教語?文,小劉教美術(shù),不過他倆不在一個學(xué)校。?中午,兩個人都各自在學(xué)校灶上吃,所以?在家只吃兩頓飯。從那以后,老胡便每天?早上起來做早餐,而小劉負(fù)責(zé)做晚飯。
小劉的晚飯要比老胡的早餐復(fù)雜得 多,一個星期的飯菜變著花樣不重復(fù)。?相比而言,老胡的早飯就簡單多了,牛奶,?豆?jié){,最多蔬菜水果變一變,比如從紫?甘藍(lán)變成胡蘿卜絲,從胡蘿卜絲變成黃?瓜丁,完了從頭再來。
要說老胡天天?做,也冤枉了小?劉。 自從有了孩子,小劉看老胡做的早餐孩?子不愛吃,比如孩子不喜歡喝豆?jié){,不?喜歡吃水果,小劉便去外面買各種餡的?包子,豆?jié){改成皮蛋瘦肉粥,接下來老?胡照小劉的樣子做,小劉就閑了下來。?現(xiàn)在,老胡成了真正的老胡,小劉也成?了老劉,但這一習(xí)慣一直沒改。
老胡的習(xí)慣沒改,小劉的一些習(xí)慣?倒改了。
當(dāng)年生完孩子,入夜,老胡和小劉?激情不減,小劉甚至比老胡還主動,醒?著時聽老胡在耳邊打著呼嚕,還想老胡?也累了。問題是,孩子小,小男孩還愛?蹬被子,小劉休息不好。一次大意,孩子感冒了,看著孩子小臉紅彤彤的氣也?走不勻,一身熱氣撲在小劉的懷中,小?劉便很后悔。老胡精力旺盛,對這方面?需求大,孩子感冒著,老胡也不敢太折騰。?小劉呢,握著孩子肉嫩嫩的小腳丫,望?著天花板,聽著孩子的呼吸,把這事只?當(dāng)盡義務(wù)。
這也怪不得小劉,白天,孩子由婆婆?帶,一個小區(qū)住著,接送也挺方便,問題?是早上喂了孩子得趕緊送到婆婆家,送了?孩子,又得趕緊去小區(qū)另一邊等同事的車。?三個老師拼一輛車,一次小劉去遲了,車?上等急了的老師用開玩笑的口氣說,劉老?師,若是遲到學(xué)校扣我們工資,你可要補(bǔ)?償哦。小劉說好好好,我補(bǔ),我補(bǔ),全額?補(bǔ)償!臉上笑著,心里有說不出的苦。晚?上下班回來,不進(jìn)自家門,先去接孩子。?接了孩子再做飯、喂孩子,到了夜里,覺?也睡不踏實,一夜驚醒兩三次,看孩子蓋?沒蓋好被,要不要換尿不濕,這樣一來,?小劉就覺得累,身子累,心也累。
老胡不是不幫忙,有了孩子垃圾就?多,隔天,老胡就把臥室廚房客廳的垃?圾桶清理一次,裝一塑料袋提出去。閑?了也幫小劉帶孩子,可孩子一哭鬧,老?胡就把孩子抱到小劉跟前,說這孩子一?到我手里就哭。這讓小劉哭笑不得,晚?上睡不好覺,聽老胡高一聲低一聲的呼
嚕聲,幾把推醒老胡,說不行不行,我?實在受不了,我換臥室。別啊,老胡一?臉通紅,說別這樣,一家人擠著親熱。?小劉說,再這樣親熱,我就上不了課了。
最終,小劉沒換臥室,老胡搬到另?一間臥室去了。
2
時間還早,可是老胡不想走了。小?劉受老胡影響,也就往回走。兩人走了?一段路,就聽花木深處響起了音樂。老?胡不無驚喜,說喲,有人跳舞呢。
隨著歡快的音樂,有女人在唱 :?愛人在何方帶我去流浪 雪域的姑娘深情地守望 茫茫草原似你寬闊的胸膛 我卻找不到你要去的地方……
跟著女人的歌,四男三女成一個圓,?伸胳膊抬腿地跳鍋莊舞。老胡走上前,?雙手抱在胸前饒有興味地站定了看。小?劉耐著性子等了一會老胡,看老胡沒有?離開的樣子,便走到老胡身后說,不回?嗎?老胡說看看。小劉有點(diǎn)生氣,說那?我先回了啊。見老胡不回話,小劉便掉?頭往回走。
前年,兒子收到陜西師范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后,一家人說不出的高興。朋友、?同事紛紛來賀喜,老胡便帶著兒子在飯?桌上敬酒。兒子一臉羞澀地說著阿姨好?或叔叔好,一桌人歡聲笑語,老胡滿心?歡喜,小劉也滿心歡喜。小劉看著嘴唇?上長了絨毛般細(xì)密胡子的兒子,想到從?未曾離開自己的少年,過幾天就要離開?她,心里就有了不舍。
買這買那,只怕兒子去了學(xué)校缺這?少那。兒子看不慣,說?:“媽,爸不是給?辦了卡嗎?只要有錢,缺什么,還怕買不?到?”想想也是,小劉嘆口氣,有些不知?所措。
臨離開頭一天晚上,小劉鄭重地對?兒子說,去了學(xué)校,不準(zhǔn)談戀愛,畢業(yè)?后天各一方,誰知誰在哪兒,把精力用?在學(xué)習(xí)上,這才是立身之本。兒子一聽?哈哈大笑,抱著小劉的肩說,媽,你真?逗 !?小劉說,不許笑,要記住。兒子看了 一會小劉,說媽,你放心好了。放心什?么呢?是叫小劉放心,兒子能好好談戀?愛,還是聽小劉的,不談戀愛。小劉沒?搞明白。
兒子被老胡送去西安了,這一天屋?子變得空空蕩蕩,小劉的心也空空蕩蕩。?綿綿秋雨在窗玻璃上匯聚的雨滴,歪歪?扭扭地往下流,小劉的憂傷就像這窗戶?上的雨水,在心中流淌。東山半山腰有一片霧,不知是霧纏著山,還是山戀著霧,?就那么纏綿悱惻著。小劉這時就想哭。
書房中兒子睡的床上被子整整齊齊 地疊著,換下的內(nèi)衣褲搭在床頭。小劉?一邊整理著兒子留下的東西,一邊想著?兒子的從前,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擦屎接尿,穿衣洗臉,帶到防疫站?打各種各樣的疫苗 ;讓兒子躺在自己的?懷中,講各種各樣的童話故事,直到兒子?上下眼皮打架,自己也想閉上眼才罷。教?兒子結(jié)紅領(lǐng)巾,教兒子完成家庭作業(yè)……?兒子那時也愛圍著小劉轉(zhuǎn),爬到小劉身?上,弄亂小劉的頭發(fā),把頭發(fā)拉過來蓋?住小劉的臉,一屋子全是母子倆鬧騰的?景象。小劉的心撲在兒子身上,這就冷?落了老胡。老胡于是很不滿,咬牙切齒?地對小劉說,我看你八成是性冷淡。
一?次,學(xué)校安排小劉去杭州培?訓(xùn), 小橋流水,柔聲軟語,小劉卻沒多大興趣,?打電話給老公,兩人互報平安后小劉讓?兒子接電話,兒子,想媽媽了沒?小劉?說。沒,兒子說。小劉說,你說一句想?我了又能怎樣?媽媽可是天天想你啊 !?兒 子說,媽媽,我是個男人啊,男人才不?會那樣。小劉樂了,說喲 !?我的兒子長大 了?!
從杭州回來那個下午,兒子放學(xué)一?進(jìn)家門,有些驚喜,小劉忍不住親了一下兒子的臉蛋,兒子一下子紅了臉,媽?媽 ! 兒子叫了一聲,說你干什么呀 !?這一 刻,小劉猛地意識到兒子長大了,再不?是摟著她脖子睡覺的小小少年。
這一晚,小劉問兒子,今后你睡書房?的單人床行嗎?兒子很高興,說行,媽媽?你放心,你離開這些天,我一個人已經(jīng)習(xí)?慣了。小劉聽了既高興又感到一些失落。 這個晚上,兒子去了書房,偌大的雙人床就小劉一個人,小劉這就想老胡。?小劉想老胡肯定會過來 , 可老胡沒來,半?夜去衛(wèi)生間,老胡屋門的縫隙透著光,?干啥呢?小劉想推門進(jìn)去,想了想,仍?然回了自己的屋。后來小劉就想,當(dāng)初?戀愛、結(jié)婚時,她戀著老胡,老胡纏著她,?兩個人是離不開的樣子,現(xiàn)在怎么成了?這樣呢?這感情怎么淡了呢,再說那事,?是先有情才有了性呢,還是先有性才產(chǎn)?生了情?性跟情到底哪個重要呢?小劉?想半天,終是想不明白。
后來有同事對小劉說,沒想到你家?胡老師還是個詩人呢。這讓小劉吃了一?驚,回去?后,小劉問了老胡寫詩的?事, 老胡淡淡地說,自然。又說晚上沒事干,?寫著玩。那時兒子還沒去上大學(xué),小劉?也沒放在心上,兒子上了大學(xué),老胡仍?然像以前,小劉便覺得好笑,同時也覺?得自己好孤單。
學(xué)會附庸風(fēng)雅?了,他能寫什么?詩, 怕是狗屁不通的詩吧。小劉這么想。
兒子走后,孤獨(dú)的小劉迷上了美食,?小劉做這做那,身子開始發(fā)胖。胖了的小?劉就去跳舞,就跳剛才那種鍋莊。早上要?早早去學(xué)校,小劉只能晚上去跳,跳了幾?個晚上,一次臨散場時有個男人說,劉老?師跳舞的動作好美。小劉說,是嗎?才跳?幾天,硬腿硬胯,你們別笑話就好。男人?說哪里,真的好美。頭挨過來,小聲說,?我喜歡老師,我們做個朋友吧。小劉說,?我們是舞友,自然也算朋友啊。男人說,?老師理解錯了,我說的朋友是和你上床的?朋友……你?小劉挺生氣,怎么會這樣,?之后便不再去跳舞。
小劉以前有個微信好友,比起這個?赤裸裸說要上床的男人,小劉的這位好?友要文雅得多。小劉覺得很投緣,體貼?的語言讓她常常產(chǎn)生當(dāng)年跟老胡熱戀時的 感覺。聊天聊久了,那好友想見見小劉,?小劉呢,也想見個面。兩人約了一次,在?一家環(huán)境幽雅的餐廳見的面,點(diǎn)菜時,男?人把菜單放到小劉面前,要小劉點(diǎn)。小劉?推讓一下,男人說那好,我點(diǎn),就是不知?我點(diǎn)的合不合你的口味。點(diǎn)著菜,問小劉?喝啤酒還是飲料,小劉說,茶,來杯碧螺?春吧。男人說好,要了兩杯碧螺春。
菜一上桌,男人搛了一塊在鐵板滋滋作響的燒茄,說你喜歡,趁熱吃。小?劉暗暗驚奇,說你怎么知道我會喜歡??男人笑著回答,你朋友圈中有啊。小劉?不出聲地笑了,心想這是個心細(xì)的男人。 兩人正吃著菜說著話,突然屋里一下?變黑了,黑暗中誰也不敢動,這時有服務(wù)?員點(diǎn)著蠟燭送過來,解釋說電路出了故障,幾個鋪面都停了電。男人說沒事,蠟燭也?好。服務(wù)員便笑道,也是,不是停電,二?位就享受不了燭光晚餐。
紅紅的蠟燭,暗暗的光。男人在光?暈里撩一下時時蓋到眼前的頭發(fā),小劉?這時就有想替男人理理那頭發(fā)的沖動。?這晚臨別,男人深情地說,可以抱抱你?嗎?小劉笑著昂起頭閉上眼,男人濕潤?的嘴唇這就在額上輕輕吻一下,然后吻?著小劉的眼睛……小劉覺得很溫暖,當(dāng)?男人吻到她的嘴唇時,小劉迎合了一下,?又慌忙推開,而這時,來電了,屋里一?片輝煌。小劉不好意思了,而男人輕聲說,?遇到你,真好。
真的好嗎?也不一定。這晚小劉回?到家,輕手輕腳像做了賊,看老胡也沒?睡,更不敢弄出些響聲。鉆進(jìn)被窩,小?劉好半天睡不著。這個男人是以前加了?好友的,那時兒子在,也不覺得有什么,?聊聊天么,兒子一走,怎么就這樣了呢??小劉問著自己。
這天早上,老胡做的是小米粥外加?糖拌西紅柿,可小劉沒一點(diǎn)胃口。老胡?說沒休息好還是怎么的?吃飯啊。小劉?聽了就覺得對不起老胡。這天晚上男人?發(fā)來信息后,小劉說,我不想這樣了,?我刪了你吧,你多保重。毅然刪了。后?來男人發(fā)來添加好友申請,小劉只當(dāng)沒?看見,再后來,這男人便消失了。
剛才老胡看跳舞看得入迷,小劉便?生氣了,離開老胡獨(dú)自回了家。
3
小劉今天回家要比往日早得多。 開了燈,客廳的花木在燈光下郁郁蔥蔥,暗自成長?;颈姸啵⑷允怯X?得屋里空空蕩蕩。夜是這么長,小劉在家?憋得慌,廚房的食材又引誘著她的食欲,?好想做一頓美食,搭配上不同的食材,煎,?炒,擺盤,做的過程就是一種享受,問題?是做了就得吃,吃了又會發(fā)胖。
小劉不想再胖。 去跳舞,又跳不成。小劉這就改為散步,一個人靜靜地走,也好。有次雨天散?不了步,小劉想要做一頓美食享受一下,?最終,她把要做的美食變成了食材藝術(shù)拼?盤。這之后,小劉有時出門去散步,有時?在家做拼盤,晚上的時間在這兩種愛好中慢慢流過,也算歲月靜好。
今晚小劉這么早回家,又有了用這?些食材做一回拼盤的想法。對小劉來說,?把這些平常當(dāng)做食物吞進(jìn)腹中的菜蔬變 成一幅作品是一種享受。小劉很愿意享?受這種時光,甚至有些迷戀。
因為是美術(shù)老師,做拼盤就有些藝?術(shù)功底,看著紅紅綠綠的食材,略一思索,?心中就構(gòu)思好了。菜刀、小鑷子,再有?一把小刀,工具就全了。一根黃瓜,幾?片香菜,再加一根胡蘿卜,幾個小西紅柿,?哦,還要有小米椒、松子、瓜子仁、紅?心蘿卜、紫皮洋蔥,對,還需要一朵上?海青,基本原料有了,小劉就完全可以?做一個精致的拼盤。
小劉以前做的拼盤中有花啊鳥啊魚 啊蝴蝶之類的。比如用一根蒜苗做主干,?用紅椒做花,椒籽當(dāng)花蕊。一根蔥留兩枝,?一長一短,一枝頂上用一塊根部發(fā)白的?洋蔥削剪成一朵荷花花蕾,然后切一片?黃瓜,在另一枝蔥芽上做成蓮蓬。蓮藕下 面有兩條胡蘿卜做的大紅魚在嬉水,蒜苗?頂尖的紅花上,一只蜻蜓欲落未落……這?樣的拼盤靜中有動,很是熱鬧。不過小?劉現(xiàn)在不滿意,覺得還是俗了些,她想?做一個構(gòu)圖不復(fù)雜,但很有意境的拼盤。
圖在腦子里才有了一個雛形,老胡?回來了。哎喲,老胡對小劉說,人就癮大,幾個老頭在路燈下下棋呢。小劉說人吧,?喜歡上一件事,就會上癮,比如你喜歡?寫詩文……老胡說自然,眼睛掃一遍餐?桌上幾個白瓷盤中紅紅綠綠的菜蔬,又?說,你不也一樣?對著幾樣蔬菜,又是刮,?又是削,又是切的,挖空心思搗騰到半夜。?小劉說你……后面不知說什么好,也就?沒有了下文。
老胡淡淡地說,勞民傷財,早點(diǎn)睡。?小劉嗯一聲,對著老胡背影說,轉(zhuǎn)了一圈,?燙燙腳。老胡咕噥著,進(jìn)了自己的那間?臥室,燈光亮了,接著關(guān)上了臥室門。
老胡進(jìn)了臥室,小劉的構(gòu)思突然清?晰了,取一根黃瓜用小刀切了八九塊薄片?在盤中擺出一方綠地,然后切幾截黃瓜,?削剪成粗細(xì)不一的樹干,歪扭的主干粗壯?有力,七八條細(xì)枝伸向一邊,裁剪的柳葉?稀疏得當(dāng),一片片柳葉好似舞著秋風(fēng),紛?紛擺個不止。再切一片圓圓的紅蘿卜薄片?做太陽,安置在柳樹上方,又把一個香菇?切成片,也不急,歪著頭不慌不忙裁剪成?鳥的翅膀、鳥的身子,還有伸長脖子的鳥?的頭,然后拿鑷子一一擺放妥當(dāng)??熳鐾?時就看到天空中大雁一行行,一幅遼遠(yuǎn)空?靈的天地圖就出現(xiàn)在小劉眼前。
小劉對這幅作品還算滿意,看看時間,?快十點(diǎn)了,于是拍了照,發(fā)給兒子。很快,?兒子的回復(fù)來了,媽媽,你好棒,我也喜歡,該給你的作品起個名字啊。小劉也滿心歡?喜,想起遠(yuǎn)方的兒子,略一思索,就說這?幅作品啊,叫《大雁南飛盼春歸》。兒子?說有點(diǎn)意思,說不,很有意思。
這個晚上,小劉有點(diǎn)興奮,問了兒?子的學(xué)習(xí)情況,近期飯菜的好壞。后來去 衛(wèi)生間時,小劉看到老胡臥室里的燈光從?屋門縫隙中漏出來,知道老胡還沒有睡。 小劉洗把臉早早睡了,并且,很快睡著了。
4
老胡搬到這間臥室后,床是單人床,?屋門一邊有一個寫字臺,當(dāng)然還有一把?椅子。開始時,老胡坐在椅子上,手機(jī)?放到寫字臺上寫詩。但寫詩的老胡一旦?想開詩句,手機(jī)就黑屏了,老胡得時時?拿起來點(diǎn)開,這就啰嗦了。
后來老胡在床上寫,后背墊上枕頭,?也蠻舒服。老胡開始寫的很短,比如《無?題》:?一個人走了/?心走了/?我靠著回憶憶往?昔?/?時間一長 /?照樣忘記了。就這么短短五?行,發(fā)到朋友圈,卻收獲了好多點(diǎn)贊和?評論。有些評論甚至比老胡的詩還要長。?一個叫柳鶯的說,心走了最可怕,貌合?神離多指這方面吧?時間一長,照樣忘?記,時間真好,它是生命過程的一劑良藥。
老胡看到柳鶯的留言,暗自點(diǎn)頭。
老胡的朋友圈起初大多是同行。同?行之間彼此熟悉,也不缺開玩笑的人。?詩人,有人說,我如果愛你,絕不做什?么凌霄花,這是哪個詩人說的?老胡認(rèn)?真回答說,攀援的凌霄花,舒婷的詩。?哈哈哈,是嗎?老胡說自然。猛地,老?胡看著這一行字,明白了這是同行在調(diào)?侃他,于是再發(fā)朋友圈時,老胡設(shè)置了?不讓他看,凡是同行,都不讓看見。這?一來,能看到老胡朋友圈的微信好友只?有三四十個人,可老胡熱情不減,照發(fā)?不誤。老胡心里清楚,他發(fā)朋友圈不是?要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有所作為,而是為了打?發(fā)長長的夜。
不過世上寂寞的人不光是老胡一個 人,那個叫柳鶯的女人始終不離不棄。?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柳鶯不在朋友圈?點(diǎn)贊評論,而是發(fā)微信給老胡,一首詩?往往是聊天開始的由頭,聊不了幾句,?話題便跟詩沒有了一點(diǎn)關(guān)系。
后來兩人相互發(fā)了自拍照。老胡看柳?鶯是奔四十的人,左手無名指戴一枚精致?的鉑金戒指,那手伸到額頭,撩一下染成?金色的長發(fā),歪了頭沖著老胡甜甜地笑。?老胡說你很漂亮啊。對方說,老師也很帥?啊。兩人的關(guān)系自此又進(jìn)了一步。
一次老胡和柳鶯聊到 11?點(diǎn),對方仍然談興不減,老胡說,早點(diǎn)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柳鶯說,沒事的老師,柳鶯么,?專在夜晚呢喃,后面是一個笑臉。老胡還?沒反應(yīng)過來,柳鶯又發(fā)來一句,你累了,?就休息,不累呢,柳鶯再陪你一會。老胡?自然感動,不由得說,你真好。柳鶯說,?我好嗎?老師慢慢了解,我的好有好多好?多。這晚,道晚安時老胡發(fā)了三個抱抱的?表情,柳鶯說老師晚安,三個抱正好。
這樣的話說多了,柳鶯就說老?師, 我想見見你。這一刻老胡猶豫了,過了?一會,柳鶯說,老師怕了吧?
老胡說,我想,我想這樣就很好啊。?帶上一個笑臉發(fā)過去,很快,柳鶯回復(fù)道,?老師是欲擒故縱吧。老胡看了就有些不自?然。老胡不喜歡咄咄逼人的女人,說了聲?晚安。柳鶯說老師別多想,我開了個玩笑。
昨天晚上老胡寫了一首詩發(fā)在朋友 圈,照樣,有人點(diǎn)贊,有人評論,手機(jī)上?綠色的小點(diǎn)時時閃爍,但看不見柳鶯的任?何動靜。老胡有些失落,又寫了一首詩?:
我的思念猶如天邊的云
飄蕩在荒野里
多么希望有一絲雨落下來
落到我心田
滋潤我
發(fā)到朋友圈,馬上有人說,詩人失?戀了嗎,加油 !?功到自然成。有人評論說,好詩,同是天涯淪落的人和物,云?還能化做雨,人只能帶著滄桑,成為過往。?如此這般,很是熱鬧。以往這些給老胡?帶來了不少樂趣,不知不覺一個個夜過?去了,可這一晚,老胡感到悵然若失。
今天,老胡不想重復(fù)昨晚的情景,見?小劉要出門,知道媳婦要去散步,便跟了?去??墒且宦飞?,竟提不起跟媳婦說話的?興趣,也沒有想要說點(diǎn)什么的欲望。小劉?也是,也不跟老胡說點(diǎn)什么,幾個男女跳?舞,老胡想看看,誰知小劉獨(dú)自離去了。?回到屋,老胡實在不知道該干什么,想起?柳鶯,忍不住寫下了這樣一首詩?:
寂寞孤獨(dú)
我實在忘不了你
猶如盼春的野草
期待雨的滋潤
一個人看星
我實在想你了
站在祁連山下
就把情絲化做歌
老胡沒把它發(fā)到朋友圈,而是發(fā)給?了柳鶯。很快,柳鶯有了回應(yīng) ,?老師,后 面跟著一個笑臉。老胡松了一口氣,說?這兩天做什么呢?柳鶯說,老師,等你?放假了,你帶我去看祁連大草原吧。我?看你很憂傷,我也累,心累,我真想一個人過。老胡感到跟他一樣孤獨(dú)的這個?女人在祈求人間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