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武神行動”或?qū)Ω哔F精神的拯救

溫玉偉

人們?nèi)缃裥木w低迷、憤懣、惶惑。如何給這個民族帶來轉(zhuǎn)折，成了每一位有擔(dān)當(dāng)?shù)闹亲R精英心中揮之不去的紐結(jié)

與國內(nèi)學(xué)界熟悉的中世紀政治史家康托洛維茨（1895-1963）一樣，施瓦本貴族家庭出身的施陶芬伯格（Schenk Graf von Stauffenberg）三兄弟也都屬于“格奧爾格圈子”的第三代成員，該圈子以具有超凡魅力的大詩人格奧爾格（1868-1933）為核心，團結(jié)了年輕一輩有民族使命感的文人和學(xué)者，曾在一段時期對于塑造德意志民族精神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格奧爾格和圈內(nèi)成員眼里，施陶芬伯格三兄弟以克勞斯（Claus，1907-1944）和貝爾托德（Berthold，1905-1944）最有血性。 二人在1944年7月20日暗殺希特勒的行動中失敗而先后身死。

三兄弟里年長的亞歷山大（Alexander，1905-1964）早年學(xué)習(xí)法學(xué)，經(jīng)歷過第二帝國統(tǒng)治并在魏瑪民國成長起來的他，目睹法學(xué)家在民主共和國的被動無奈，干脆換專業(yè)改修古典學(xué)。促使他做出這一決定的關(guān)鍵是，在他看來，古人作品中有一種久違的高貴精神，這種精神曾離德意志人很近，但是自從自由主義在德意志大地蔓延以來，人們反而變得很不“自由”。尤其是德意志民族的“那群人”（即智識精英）似乎被某種東西“禁錮”，曾經(jīng)高貴的民族精神如今即便不是蕩然無存，也可以說奄奄一息。人們?nèi)缃裥木w低迷、憤懣、惶惑。如何給這個民族帶來轉(zhuǎn)折，成了每一位有擔(dān)當(dāng)?shù)闹亲R精英心中揮之不去的紐結(jié)。

對于今天的我們而言，自由民主、欣欣向榮的魏瑪民國特別令人神往，“民國熱”在我們這里一波接一波，但是在當(dāng)時某些德意志精英看來，五彩斑斕的百花齊放只是表象，“世界靜悄悄地破碎”才是其內(nèi)核，自由主義盛行的民國遲早將整個民族拖向深淵。德意志民族內(nèi)憂外患的歷史時刻，“作為領(lǐng)袖的詩人”（Dichter als Führer）格奧爾格在其詩教中主張，民族命運的擔(dān)綱者（Tr?ger），也就是我們所說的棟梁或精英群體，應(yīng)該關(guān)注民族的Kairos[時刻]，關(guān)注德意志民族歷史上優(yōu)異人物身上的高貴精神品質(zhì)。深受自由主義、虛無主義困擾的年輕一代，在思想深處呼喚格奧爾格這樣的精神領(lǐng)袖。

十八歲那年（1923），通過表兄的引薦，青年亞歷山大第一次見到崇拜已久的大詩人格奧爾格，而且因富有詩才得到大師的賞識。自此之后，亞歷山大對這位大師的忠誠和熱情終生不渝。后來，他還與另外兩位兄弟聆聽了格奧爾格生前最后一次大型詩歌朗誦（《新帝國》），詩人詠唱的詩句——“我把遠方或夢之奇跡，帶著前往我國的邊地”——一生回響在亞歷山大的耳際。格奧爾格故去后，施陶芬伯格三兄弟是為數(shù)不多獲準為其守靈的門徒。1944年，兩位兄弟實施暗殺計劃之時，亞歷山大遠在雅典，但他并未因此而擺脫嫌疑。事發(fā)后，他隨即被召回國，緊接著便身陷囹圄，一年之后方才重獲自由。戰(zhàn)后，亞歷山大在慕尼黑大學(xué)教授古代史，直至去世。

在世人眼里，亞歷山大首先是古代史家。他于1932年發(fā)表的博士論文五百多頁，專門疏解拜占庭帝國史家馬拉拉斯（Johannes Malalas） 《編年史》（9至12卷），迄今被學(xué)界奉為圭臬。為了相關(guān)的古代史研究，翻譯品達的《奧林匹亞凱歌》和《皮托凱歌》成為他晚年的一項主要工作，當(dāng)然，他對品達的愛好與“格奧爾格圈子”對這位古代詩人的重視不無關(guān)系。作為史家，亞歷山大終生未曾忘記大詩人格奧爾格的關(guān)切：詩歌-詩人與城邦-國家的關(guān)系問題。其實，人們很少知道，亞歷山大私下更喜歡強調(diào)自己的詩人身份。因為他年輕時就喜愛作詩，史學(xué)研究之余寫下了不少詩歌作品，比如身后發(fā)表的詩集《紀念碑》（Denkmal，Rudolf Fahrner編，Bondi，1964）。

詩歌《前夜》（Vorabend）就出自這部詩集。該詩以對話形式再現(xiàn)了克勞斯與貝爾托德在實施計劃前夜的對話，大體可分為兩部分，前半部分為二者的對話，后半部分為起誓。整個對話由貝爾托德的提問——“這樣的行動離我們有多遠？”——引起，經(jīng)過對話和起誓之后，由他對行動的確認而結(jié)束——“屬于你的是行動”。就該詩的對話體形式而言，顯得像是在模仿格奧爾格最后一部詩集《新帝國》中的部分詩歌。值得一提，對于“格奧爾格圈子”而言，柏拉圖及其對話體作品意義重大（據(jù)研究者統(tǒng)計，四十年間，圈子內(nèi)共有七位作者寫了二十六部與柏拉圖相關(guān)的作品），對話在圈子內(nèi)部被視為極其重要的教育形式。

頗為引人注意的是，人們眼中的史學(xué)家亞歷山大沒有拿出看家功夫通過歷史書寫，而是通過詩歌創(chuàng)作來為兩位兄弟“樹碑立傳”?？上攵?dāng)時也許想到的是格奧爾格的教誨：比起史家的撰述，詩人的言辭可以更好地保留Tat[行動、事跡]，使之免遭遺忘。而且格奧爾格本人和圈中許多成員都是這一理念的踐行者。

結(jié)構(gòu)上來看，《前夜》一詩是整部詩集最長和最具戲劇性的一首，承接的是前兩組組詩《戰(zhàn)場上》和《起義》，在所屬的《亡靈書》部分里面是唯一獨立的。有研究者注意到，從題目《紀念碑》及其各部分安排——四部分分別為“亡靈書：戰(zhàn)場上、起義、前夜”、“囹圄中”、“謠曲”、“夢中的新生”——來看，這部在今天差不多已被遺忘的詩集無疑是為未來的德意志人而作，甚至可以說是為少數(shù)能夠看到和認識到民族時刻的精英所作。在詩集《第七個環(huán)》（Der siebente Ring，1907）中，詩人格奧爾格曾吟唱道，

我遠遠看到戰(zhàn)爭的紛亂，它不久便充斥我們的平原。我看到一小群人圍住旌旗，其他人什么都未看見。

在1944年那樣的時刻，以施陶芬伯格兄弟為首的精英看到了德意志民族的處境：在他們的回憶里，“民族先輩曾與古希臘和十字架（按：即基督教）神圣聯(lián)姻”使日耳曼人成為西方的發(fā)祥地，先輩的高貴精神品質(zhì)如“來自夢和希望之境的金色光芒”照耀著后人，但這個國家如今是怎樣一幅景象呢？“吸血鬼吸榨著民族的血液，它丑陋的扈從前擁后戴。國家被擊破的傷口因那毒液和口涎而潰爛”，而那“金色光芒”已成為過去時。

不過，他們看到了轉(zhuǎn)折的時刻，“蝗災(zāi)已經(jīng)落入逼近的暴風(fēng)雨。它的氣數(shù)已盡”。詩人在這里用了蝗災(zāi)（Der schwarm der schrecken）一詞，十分形象地描繪了第二帝國崩潰之后，第三帝國、甚至魏瑪民國中的民主狀況。代表著“卑劣僭政”的僭主品性卑劣，在人民呼聲中上臺的他只不過是“吸榨民族血液”的“吸血鬼”，他的統(tǒng)治在懷念高貴精神的他們眼中只不過是被“詛咒唾棄的另一世界”，在“暴風(fēng)雨”逼近的時刻，精英們所做的決斷是，“宣判這個病態(tài)奪命無賴的死刑判決”，也就是說，誅殺僭主。我們從德國公法學(xué)家施米特二戰(zhàn)后的《從囹圄中獲救》了解到，這樣的行動并不是孤例，他的友人阿爾曼便是其中的一分子（見《兩座墳塋》）。

曾幾何時，“那時還可抓住[歷史]時刻的勸告”，但是當(dāng)時的精英沒能抓住這樣的時刻，它的“期限已經(jīng)截止”。這曾是怎樣的時刻呢？第二帝國崩潰前夕，迷戀自由主義的智識精英自愿選擇推翻君主立憲制，自行設(shè)計憲法并成立民國？抑或是，智識精英在自由主義盛行的民國喪失基本的政治判斷，讓納粹鉆了憲法的空子，從而斷送了自己用心血建立起來的民國？無論如何，錯失歷史時刻的后果是，“如今，諸領(lǐng)袖的命運就是伏在陌生的軛下，放下常勝的弧形寶刀很多年”。如今在“暴風(fēng)雨”逼近的時刻，精英們難道還要再次錯失嗎？

詩人將榮譽同“寶刀”聯(lián)系起來，似乎只有在抽出寶刀誅殺僭主時，高貴精神在往日的榮光才能再次閃現(xiàn)，德意志先輩優(yōu)異的精神品質(zhì)才會得到拯救，這樣，“曾經(jīng)如閃電戡平幽靈般混亂的武器”才有可能“驀地在我們手中熠熠生光”。在這樣的時刻，“在此退卻即是懦弱，即是延續(xù)到生命盡頭最深的痛苦……”因為，倘若不采取行動，那種高貴精神只會像“常勝的弧形寶刀”那樣被封存起來，作為領(lǐng)袖的精英的命運只能是“伏在陌生的軛下”，任由卑劣僭主的奴役和屠殺。施米特筆下的友人阿爾曼也將自己算作無所畏懼的一分子，即便他因戰(zhàn)爭而致盲，但仍參與到拯救高貴精神的行動中來，在施米特看來，這位“失明者更接近上帝”，因為他也屬于能夠看到關(guān)鍵時刻的少數(shù)人。

在這樣的時刻，行動者無懼“造物的生存憂懼”，也不“懦弱”，只是心里擔(dān)心的是“缺少這樣的好運：在我們內(nèi)心目睹未來奇跡般的映照，并喚醒在精神上被禁錮的那群人”。這是行動者針對“那群人”，也就是說少數(shù)人（所謂的智識精英）所說的，類似于格奧爾格《新帝國》詩里的“遠方或夢之奇跡”，這里的“未來奇跡般的映照”也是對優(yōu)異之人高貴精神品質(zhì)的期待，倘若這些少數(shù)人在精神上仍然被禁錮在盲目的、不加區(qū)分的自由觀念，那么，在這樣的時刻，民族的轉(zhuǎn)折就會“仍在踟躕”?！澳侨喝恕钡男袆觿菰诒匦?。

“那群人”不僅必須行動，而且必須“在當(dāng)下行動”，這是他們作為“轉(zhuǎn)折的先驅(qū)”（der wende wegbereiter）的使命，即便這樣的行動“既是幸福又是厄運”，也就是說，對于德意志民族而言，它是Heil[幸福]，而對于行動者、這些少數(shù)人而言，它是Fluch[厄運]，他們“會死，會受折磨”。不過，為了使民族擺脫卑劣僭主的奴役，使高貴精神得到拯救，他們必須承負這樣的重擔(dān)，因為在當(dāng)下的處境中，只有這些少數(shù)宣誓者才是“足夠自由的”。當(dāng)然，這里的“自由”與其說是身體和法律意義上的自由，毋寧說是精神和思想的自由。根據(jù)“格奧爾格圈子”所遵循的差序原則（就這一點而言，難怪有人說該圈子背后有尼采的影子），某些人所鼓吹的只不過是“平等謊言”（gleichheitslüge），因為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我們都屈從于自然而然[即天生]的等級”（denn wir beugen uns vor den naturgegebnen r?ngen）。

在自由平等已經(jīng)成為普世價值和政治正確的今天，“格奧爾格圈子”的這一主張顯得頗為可疑，不過，他們強調(diào)的自然等級與納粹化的種族主義或者物種論遠不是一回事。用今天的話來說，“格奧爾格圈子”的成員信仰的是精神上的貴族，其特征是“有高尚思想、有紀律和肯犧牲”——相反，有些出身貴族的人反而由于天生的不自由而淪為了“卑劣僭政”“丑陋的扈從”和“兇殘的附庸”。值得一提，詩中“高尚思想”的原文為grossen sinn，是對古希臘文megalopsychia或拉丁文magnanimitas[心高志大]的現(xiàn)代德譯，這兩個古代詞匯也被譯為Gro?gesinntheit或者Hochsinnigkeit，很大程度上類似于柏拉圖《王制》中城邦護衛(wèi)者的德性，這類人恰恰是城邦-國家的擔(dān)綱者。

在克勞斯和貝爾托德的對話之后便是他們二人的宣誓，通過誓詞，我們可以看到他們所呼吁的是格奧爾格式的“精神同盟”，而這個同盟的承載者則是有著高貴精神的智識精英。“萬點星辰”象征了整個民族的成員，而徜徉在其中的“小精靈的身影”則是少數(shù)真正自由的精英。宣誓者之所以相信德意志民族的未來，是因為“我們在它的血液里看到力量，它會引領(lǐng)夜色里的民眾走向更美好的生活”?？上攵?，民族血液里的“力量”不是其他，正是追仿德意志祖先高貴精神的民族擔(dān)綱者，作為“整個民族的杰出者”，他們的追求必須更為高貴。倘若屬于塵世的“物質(zhì)”代表的是現(xiàn)代民主比較庸俗的東西，那么，他們就得“上升到精神的王冠”，其目標是聯(lián)合成為一個“精神同盟”。

他們的宣誓這樣結(jié)尾：“我們聯(lián)合成為一體的聯(lián)盟，它以行動和姿態(tài)服務(wù)于新秩序和未來領(lǐng)袖，它為他們培育所需的斗士”。我們可以看到，行動者理想中的這個精神同盟，并不是一個無主的松散聯(lián)盟，它有其未來的領(lǐng)袖，有新的秩序，還有為其奮斗的斗士。此外，也許更為重要，它是在對有著高貴追求的智識精英的呼吁，只有用行動才有可能在民族的歷史時刻拯救受到岌岌可危的高貴精神。

從亞歷山大樹立的“紀念碑”上可以清楚讀到的是，施陶芬堡兄弟的行動歸根到底是為了“喚醒在精神上被禁錮的那群人”。然而，在普世價值充斥文學(xué)作品的今天，我們是否還能看清“紀念碑”上用血鐫刻的銘文？2008年，美、德合拍的電影《行動目標希特勒》（Valkyrie；亦譯為“刺殺希特勒”）上映，以1944年7月20日的“女武神行動”為素材，邀請人稱“阿湯哥”的湯姆·克魯斯主演克勞斯。在美國編劇的詮釋下，克勞斯幾乎變成美國價值的代言人。從電影一開始的特寫中，那位被詩人歌詠的克勞斯竟然變成觀眾再熟悉不過的好萊塢“超人”，在他深邃的凝視和憧憬中，我們聽到這樣的內(nèi)心獨白，

作為軍官，我的職責(zé)不再是拯救我的國家，而是要拯救整個人類……（中文字幕譯文）

據(jù)說，自2009年在德國上映以來，這部電影在德國的電影市場叫好又叫座。不過，從電影在后來引起的爭議中可以看到，畢竟還有少數(shù)眼力比較好的德國學(xué)者，他們向追慕好萊塢偶像的德意志年輕人奮力呼喊，“德意志的未來呦，這可不是我們德意志人的克勞斯……”

譯完這首對話詩作之后，筆者不禁想到中華民族的一位英雄兒女鄭蘋如（1914-1940）烈士，她曾在中華民族危亡的時刻，為鏟除漢奸獻出了自己的生命，這樣的事跡可歌可泣。據(jù)某內(nèi)部讀物《情報典范人物》記載：

[鄭蘋如]為順利執(zhí)行情搜任務(wù)，鎮(zhèn)日周旋于日寇高官之間，委身寇讎，曲意求歡，犧牲個人美色換取國家情資，不僅毫無名利，也因與日寇漢奸往來，致家庭遭鄉(xiāng)里唾棄輕視，家族蒙羞，門楣無光，惟鄭蘋如無所悔恨，漠視蜚短流長，此等情操，絕非世俗人所能做到。

那么，我們的民族詩人是否會根據(jù)傳說中的“旗袍行動”創(chuàng)作一部名為《行動目標丁默邨》或《刺殺丁默邨》的作品？如果有位詩人以鄭蘋如烈士為主人公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無論是詩歌，還是小說，她在作品中會說些什么和做些什么呢？更為重要的是，那位詩人會不會像亞歷山大那樣，有能力站在詩歌主人公的精神高度去把握主人公？根據(jù)《情報典范人物》的說法，鄭蘋如烈士的Tat[行動]“絕非世俗人所能做到”，因此，可想而知，去搞創(chuàng)作的詩人絕對不能是“世俗人”，否則，他（或者她）只會以“世俗人”的眼光去理解和呈現(xiàn)這樣一位“絕非世俗人”的人，這樣一來，英雄鄭蘋如與其說是被鐫刻在“紀念碑”上，不如說是被釘在了恥辱柱。

筆者清楚記得，2007年，因為一部電影的上映，國內(nèi)曾有學(xué)者振聲疾呼“某某導(dǎo)演是一個不道德的導(dǎo)演”，但是，這樣的呼喊在口沫橫飛的謾罵聲中顯得那么蒼白無力……轉(zhuǎn)眼間，差不多一代人的時間過去，期間，這種“不道德的”似乎已經(jīng)變?yōu)榈赖潞驼蔚恼_。試問，我們的“那群人”是否也在精神上“被禁錮”了？在共和國愈發(fā)自由開放的今天，我們能否看到自己身處的時刻？

在這首詩的翻譯過程中，筆者請教了系里的幾位年輕任課教師，反復(fù)斟酌詞句之后，他們抓狂地問道：“為什么選擇這么一首詩，這對于今天的我們來說不太好理解啊……”——不消說，對于我們而言理解起來應(yīng)該也不易，不過，筆者希望通過淺顯的譯筆和這段說明文字來減輕其難度。

感謝比勒菲爾德（Bielefeld）大學(xué)語言文學(xué)系安德烈斯（Jan Andres）博士贈文，也感謝格拉納（Lutz Graner）博士為翻譯提供的幫助。

前 夜

施陶芬伯格（Alexander Schenk Graf von Stauffenberg）

溫玉偉 譯

（貝爾托德 與 克勞斯）

貝

這樣的行動離我們有多遠？

克

你指的是？

貝

扼在我咽喉的恐懼并不是

造物的生存憂懼。令人折磨的

更為殘酷。曾投照在你我頭頂

來自夢和希望之境的

金色光芒，這是其一；

如今令你毀棄你的詛咒

唾棄的另一世界的，這是其二。

宣判這個病態(tài)奪命無賴的死刑

判決已經(jīng)做出——不要認為

是顫栗凝住了寰宇的巖漿，

使每個國度的靈魂痛苦

繼而被縛。這來自更深的層面。

真正的顫栗就在眼前。

克

顫栗就在眼前，我知道

最深切的渴望是把它驅(qū)逐：它

幾乎不屬我們的職分。我們只不過是：

仍在踟躕的轉(zhuǎn)折的先驅(qū)。

我們?nèi)鄙龠@樣的好運：在我們內(nèi)心目睹

未來奇跡般的映照，

并喚醒在精神上被禁錮的那群人。

在當(dāng)下行動——在當(dāng)今狀態(tài)

的環(huán)境中——間雜纏繞著

萌芽和凋謝、成長與消亡

勃勃生機瘋長的雜草

篩分這樣的雜蕪對于我們

既是幸福又是厄運。因為屬于我們的是行動，

它在純真花朵的晨夢中

向我們低吟一首新歌——歌曲

如此甜蜜，令人心醉。

那么輕盈那么夢一般遠離塵世——幻想者

踉蹌的飛翔似乎是我們的命運

那就堅持直到世界

緊緊地顫抖地依偎我們的雙手。

吸血鬼吸榨著民族的血液

它丑陋的扈從前擁后戴。

國家被擊破的傷口

因那毒液和口涎而潰爛。曾經(jīng)

如閃電戡平幽靈般混亂的武器

驀地在我們手中熠熠生光。

在此退卻即是懦弱即是

延續(xù)到生命盡頭最深的痛苦……

是否存在一些煩擾你的，

因為我們對暗殺并無把握？

貝

也有這個，也有這個。

不過我清楚的是，

蝗災(zāi)已經(jīng)落入逼近的暴風(fēng)雨。

它的氣數(shù)已盡。讓戒鞭制服

遷就它的兇殘附庸。榮譽

只在我們抽出的寶刀中發(fā)光。只有故國

可作出裁決……不過請告訴我，倘若你失手，將會如何？

克

我們會死

會受折磨……還會如何？

一塊烙印，我們的氣息燒灼

在凝結(jié)的夜之極度黑暗，

在燒盡的火山之煙灰。

在無數(shù)因卑劣僭政的瘋狂

而隨意被屠殺者中間

有十個有百個有千個

他們結(jié)為兄弟

為志向獻身拋灑熱血

為了一個夢——這是正當(dāng)?shù)膲簟?/p>

它只向我們民族啟示自由。

貝

即便生著，我們的道路

也充滿痛楚。期限已經(jīng)截止

那時還可抓住時刻的勸告。

如今，諸領(lǐng)袖的命運

就是伏在陌生的軛下

放下常勝的弧形寶刀很多年。

克

為了全體而將這樣的負擔(dān)攬在身上，

還有誰像我們這樣自由？

貝

你說的在理，我們與此牢牢相聯(lián)

今晚，夏夜在滿月的銀光中

熠熠生輝，月兒隆重地落在天際。

小精靈的身影在萬點星辰

光澤中徜徉，在松柏間飄蕩。

這難道不像從施法的影子里

走出的親密戰(zhàn)友，他們舉手宣誓，

“我們相信民族的未來。”

克

“我們在它的血液里看到力量

它會引領(lǐng)夜色里的民眾

走向更美好的生活?！?/p>

貝

“為了裁斷民族活著的運命

我們在精神和行動上

堅定信念，

民族先輩曾與古希臘

和十字架神圣聯(lián)姻

創(chuàng)造了我們世界的人類?！?/p>

克

“就讓人人生于其中的民族

正義，成為國家的支柱，

國家確保人人的權(quán)利，不過我們蔑視

平等謊言，因為我們都屈從于

自然而然的等級?！?/p>

貝

“我們渴望的民族是

扎根祖國大地，靠近自然之力量，

在創(chuàng)造中能從賦予的環(huán)境

找到幸福和滿足，驅(qū)走

無故傲慢、嫉妒、和妒忌的本能?！?/p>

克

“就讓整個民族的杰出者從物質(zhì)的地面

上升到精神的王冠，聯(lián)合起來

以高尚思想、以紀律和犧牲

為神圣的強力樹立榜樣?！?/p>

貝

“我們聯(lián)合成為一體的

聯(lián)盟，它以行動和姿態(tài)

服務(wù)于新秩序和未來領(lǐng)袖

它為他們培育所需的斗士。”

克

那么他們無可指摘地為生而起誓。

貝

他們?yōu)榉暮瞳I身而起誓。

克

堅定不移地保持沉默

相互之間給予支持。

貝

屬于你的是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