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蘭牧騎精神的文化根脈與現(xiàn)實意義

◇ 文/內蒙古藝術學院教授 李樹榕

一般地說，“根”是事物的本源，是汲取營養(yǎng)、生存發(fā)展的保障，那么，烏蘭牧騎精神的本源和發(fā)展的保障是什么？“脈”即血脈，是事物的源源不斷的傳承關系。當我們深思，在市場經(jīng)濟蓬勃發(fā)展，文化產(chǎn)業(yè)大力推進之時，為什么要弘揚烏蘭牧騎精神，為什么要發(fā)展烏蘭牧騎事業(yè)，為什么要學習習近平總書記給內蒙古蘇尼特右旗烏蘭牧騎的回信，為什么“烏蘭牧騎”出現(xiàn)在“模范自治區(qū)內蒙古”……這一切問題，都是給文化藝術界不良現(xiàn)象開出的一劑良藥。

2015年，情景歌舞《草原上的烏蘭牧騎》榮獲全國第五屆少數(shù)民族文藝匯演排名第一的“劇目金獎”，這是經(jīng)國務院批準，由國家民委、文化部、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和北京市人民政府共同主辦的，在來自全國各地46個參演劇目中，由內蒙古民族藝術劇院直屬烏蘭牧騎藝術團的這部作品獲得此項殊榮，實屬不易。

2016年，為《草原上的烏蘭牧騎》能在全國巡演，劇院申報了國家藝術基金，復評時，我是答辯人之一。于是，我對這部作品以及烏蘭牧騎的生存現(xiàn)狀、發(fā)展前景，有了較為深入的了解和思考?！案栉鑴∧恐貍鹘y(tǒng)，演員一專又多能，扎根生活重本色，關注民生重民情”就是這部作品的整體特點。而思想的現(xiàn)實針對性，在于針對文藝界近些年存在的問題進行了思考：其一，在信息全球化、娛樂網(wǎng)絡化的時代，以深入基層送演出、送文化下鄉(xiāng)的“烏蘭牧騎”，發(fā)展前景是什么？藝術院校的高材生愿意到烏蘭牧騎工作嗎？其二，在文化產(chǎn)業(yè)備受重視、市場經(jīng)濟長足發(fā)展、明星看重出場費的今天，曾以公益演出為主的烏蘭牧騎的經(jīng)濟利益該如何得以保障？其三，我們在杜絕物質餐桌上的地溝油時，又該如何對待精神餐桌上的地溝油呢？當以洋為美的歌曲、搜奇獵艷的舞蹈、形式大于內容的晚會、胡編亂寫的小說不絕于耳目之時，扎根生活、服務人民而非服務“人民幣”的烏蘭牧騎精神還能否在不媚俗、不低俗、不庸俗的價值堅守中繼續(xù)發(fā)揚光大呢？

就在這一切問題尚未得到解決時，2017年11月21日，習近平總書記給蘇尼特右旗烏蘭牧騎回信了！信中，高度贊揚烏蘭牧騎是“文藝戰(zhàn)線的一面旗幟”，充分肯定烏蘭牧騎是“為農(nóng)牧民送去了歡樂和文明，傳送了黨的關懷和聲音”，殷切希望烏蘭牧騎繼續(xù)“創(chuàng)作更多扎根生活沃土，服務牧民群眾，接地氣、傳得開、留得住的文藝精品”。其精神要義，是引導鼓勵藝術家們要“永遠做草原上的紅色文藝輕騎兵”。多年以來，在內蒙古人民心里，“烏蘭牧騎”是一種“輕騎兵”性質的文藝團體，是杰出的烏蘭牧騎隊員們創(chuàng)作或演出的那些優(yōu)秀作品，更是當今亟需弘揚的一種藝術精神——“扎根生活沃土，服務人民群眾”的精神，即烏蘭牧騎的精神。

仔細想來，內蒙古為什么是“烏蘭牧騎”的發(fā)祥地？是因為這里既有草原、沙漠、森林、平原構成的118.3萬平方公里的遼闊土地，又有八千里邊防線的地理原因嗎？還是因為60多年前交通不便、通訊欠發(fā)達而宣傳工作又亟待推進的時代原因？答案是，空間和時間的原因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烏蘭牧騎的文化根脈是深植于優(yōu)秀的草原文化和紅色的革命文化之中的。

有學者認為，文化，是一個民族習慣了的生活方式和精神價值。以此看來，內蒙古文化就是以蒙古民族為主體民族的文化，在他們習慣了的游牧生活方式中形成的思想信念，就是“崇尚自然”“恪守信義”，而形成于民族歷史血脈中的則是“英雄崇拜”。尊重自然規(guī)律，順應自然規(guī)律，“人人都有了，我就有了”的務實精神，“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互助道德鏈條，便是草原馬背民族優(yōu)秀的文化傳統(tǒng)。在蒙古民族中，有很多女孩子叫“薩仁其其格”“娜仁其其格”“烏蘭其其格”，即月亮一樣美麗的花朵，太陽一樣美麗的花朵，紅色的花朵等等；也有許多男孩子叫“朝魯”即石頭，“塔拉”即草原，“阿格爾”則是空氣。尤其是以“空氣”為孩子取名字，在漢民族中絕不多見。同樣，當我們聽到許多蒙古族漢子都叫“巴特爾”的時候，就是蒙古民族“崇拜英雄”的具體體現(xiàn)。崇尚自然、恪守信義的務實精神和價值堅守，造就了“杜絕胡編亂造”的藝術理念；崇拜英雄的文化內核，則與20世紀五六十年代學習雷鋒、學習焦裕祿的時代精神共同形成了藝術要表現(xiàn)英雄事跡、謳歌人民英雄的美學追求。踏踏實實跟黨走，無怨無悔赴基層，一心一意謀服務，勤勤懇懇做貢獻，就是“烏蘭牧騎”隊員們具有英雄主義精神的初心，與中國共產(chǎn)黨“為中國人民謀幸?！钡某跣囊幻}相承。

那時，為了把歡樂、文明、黨中央的關懷和溫暖送進每一頂蒙古包、每一個邊防哨卡，烏蘭牧騎隊員做出的努力和奉獻是非常感人的。

而紅色的文化根脈，則源自于延安時期的革命文化。1947年，隨著共產(chǎn)黨領導的內蒙古自治區(qū)的成立，內蒙古文藝工作團誕生了，領導干部大多是在延安魯藝學習時就掌握了毛澤東文藝思想的骨干。他們以“我們的文學藝術首先是為人民大眾的，為人民大眾而創(chuàng)作，為人民大眾所利用”為宗旨，奠定了內蒙古紅色文藝工作的堅實基礎?；叵雰让晒?0年來的歌舞創(chuàng)作、戲劇創(chuàng)作、影視藝術創(chuàng)作，在“扎根生活沃土，服務人民群眾”的基礎上謳歌英雄、謳歌民族團結、強調文化自覺、盡顯民族特色，絕不媚俗、不庸俗、不低俗，是內蒙古藝術的主流，處處盡顯出烏蘭牧騎精神的強大力量和現(xiàn)實意義。

1952年就開始傳唱的《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知名度特別高，吳雁澤、蔣大為、烏蘭托婭等等著名歌唱家都演唱過。今天當我們認真分析美麗其格先生70年前創(chuàng)作的四段歌詞不難發(fā)現(xiàn)，其內容不僅緊跟時代的步伐，而且具有政治的、文化的、生態(tài)的先見之明和引領社會的積極意義：“藍藍的天上白云飄，白云下面馬兒跑”，第一段是生態(tài)的描述；“要是有人來問我，這是什么地方，我就驕傲地告訴他，這是我的家鄉(xiāng)”，第二段是文化自信的流露；“這里的人們愛和平，也愛家鄉(xiāng)，歌唱自己的新生活，歌唱共產(chǎn)黨”，第三段主張的是民族團結，同時對“新生活”之來源進行了揭示；“毛主席呀共產(chǎn)黨，哺育我們成長，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最后一段發(fā)出的是內蒙古人民的心聲。烏蘭牧騎之所以出現(xiàn)在內蒙古，是因為這里“紅色”文藝的根扎得深，“紅色”文藝的路開拓得正！

今天，當我們打開1965年內蒙古烏蘭牧騎巡回演出隊在廣州和上海演出時的《節(jié)目單》，這樣的感悟會更加深刻。在聲樂類節(jié)目中，有齊唱《內蒙古好地方》《草原上建起了鋼鐵城》《毛主席的戰(zhàn)士最聽黨的話》《寄越南戰(zhàn)友》，獨唱《眾手澆開幸福花》《紅旗一代傳一代》，小演唱《牧民愛讀毛主席的書》；在器樂類節(jié)目中有馬頭琴獨奏《勞動模范娜布其瑪》，民樂合奏《鄂倫春人民好生活》《草原晨曲》；在舞蹈類節(jié)目中有安代舞《民族團結贊》《草原女民兵》《巡邏之夜》《駝峰上的民兵》；在語言類中有對口詞《哨兵》，好來寶《牧馬英雄》，說唱快板《馬架子人改天換地》等等。從題材的劃分上看，既有關注世界政治風云的思想內容，有歌頌黨、歌頌毛主席、歌唱新生活的情感內容，也有邊疆地區(qū)各族人民團結戍邊的思想內容，還有關注身邊事、關注身邊人、非常“接地氣”的生活內容。為此，烏蘭牧騎精神是駕著“與國脈相通”“與民心同構”的雙翼翱翔于祖國蔚藍天空的。

從20世紀50年代初蒙古族作曲家美麗其格創(chuàng)作的歌曲《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和賈作光創(chuàng)作的《馬刀舞》，到改革開放初期火華與蒙古族音樂家阿拉騰奧勒創(chuàng)作的歌曲《美麗的草原我的家》，以及內蒙古直屬烏蘭牧騎演出的舞蹈《喜悅》《彩虹》；從五六十年代內蒙古戲劇舞臺上的《萬水千山》《“八一”風暴》《保衛(wèi)延安》《首戰(zhàn)平型關》《紅巖》《霓紅燈下的哨兵》《千萬不要忘記》《包鋼人》《雷鋒》《焦裕祿》《草原英雄小姐妹》，到改革開放以來的《高山下的花環(huán)》《鹿銜草》《大國工匠》《駝道》《多松年》《騎兵》《花落花開》《這片草原》等等，有的在反映內蒙古各民族人民的生產(chǎn)生活以及思想感情是如何“與國脈相同”的，有的在歌頌革命烈士或建設新中國的時代英雄，也有的在歌唱家鄉(xiāng)內蒙古的美好生活。即使市場競爭一直非常激烈的電影藝術創(chuàng)作，內蒙古電影人也一以貫之地在堅守著“為歷史存正氣，為民族聚精神，為社會弘美德”的思想原則。從1949年新中國第一部民族電影《內蒙人民的勝利》到改革開放初期《祖國啊，母親》《騎士的榮譽》，再到今天的《海林都》《紅色之子·單刀赴會》，“只有共產(chǎn)黨才能救中國”，“只有跟著共產(chǎn)黨，各族人民才能過上好日子”的主題思想一直是最鮮明的思想訴求。

內蒙古民族電影70年的歷史告訴我們，1952年，因一首《敖包相會》而知名的影片《草原上的人們》反映的是內蒙古地區(qū)牧業(yè)合作化的故事；1959年，故事片《草原晨曲》，又是在反映“新中國工業(yè)長子包頭鋼鐵公司”建設的前因后果，迄今，那首“我們是雙翼的神馬，飛馳在草原上”的歌聲仍然因承載著民族團結、自力更生、堅韌不拔、超越自我的“包鋼精神”而回聲嘹亮。即使在推進文化產(chǎn)業(yè)發(fā)展的今天，內蒙古影視藝術創(chuàng)作者們依然秉承“紅色與綠色交響”的原則，前者盡心竭力地表達在共產(chǎn)黨領導下維護“民族團結，國家統(tǒng)一”的堅定立場，后者矢志不移地在反映保護自然生態(tài)在建設“亮麗內蒙古”偉大事業(yè)中的必要性、重要性和堅定性。

“扎根生活沃土”，就是要求藝術家關注現(xiàn)實生活、深入現(xiàn)實生活、尊重生活現(xiàn)實、反映現(xiàn)實生活、引領現(xiàn)實生活?！胺栈鶎尤罕姟保且粋€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的命題。哪里有人群，哪里就有問題，哪里有問題，哪里就需要服務。藝術家只有能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急人民群眾之所急，想人民群眾之所想”，反映人民群眾的重大關切，與人民群眾同呼吸共命運，“服務”才能落到實處。

60年前，烏蘭牧騎是文藝宣傳隊，也是文化工作隊，既要為基層牧民群眾送演出、送圖書、送科技、送醫(yī)療，還要宣講黨的方針政策。今天，在信息發(fā)達的時代，烏蘭牧騎隊員要“下得去”，烏蘭牧騎精神能“傳得開”，是有其社會問題針對性和巨大的現(xiàn)實意義的。

從中共十八大之前熱播的后宮戲來看，如《甄嬛傳》《步步驚心》《美人心機》，觀眾的說法不一。有人說，故事有趣，一波三折；表演出色，可視性強；尤其是宮闈“哲理”，還是非常實際的。也有人說，美女多多，詭計多多；故事老舊，境界不高；是一批典型的“厚黑學”教材。無論怎樣評價，直面私利與生存的關系，正視某些文化劣根，力求文化批判的深度，則是這些作品的共同性。然而，藝術和藝術家，要“明德，以引領社會”（習近平），是必然“為歷史存正氣，為民族聚精神”的。當我們通過76集《甄嬛傳》發(fā)現(xiàn)，甄嬛從一個善良正派的少女變成了一個狡詐歹毒的皇太后的一生，揭示出這部作品的主題竟然是“學壞吧，不學壞，沒法活”時，這部在各大衛(wèi)視曾是重播率最高的電視劇，不僅沒有為歷史存正氣，也沒有為民族聚精神。

深度，是為了高度，建筑是這樣，藝術也是這樣。作品中，文化批判的深度，是發(fā)現(xiàn)問題、暴露問題的程度；思想的高度，卻在于是否找到了有效解決問題的途徑。假如藝術作品一味地把藝術想象停滯在“禍福輪流轉，是劫還是緣，天機算不盡，交織悲與歡”（《甄嬛傳》主題歌詞）的無奈與悲嘆，就難免使劇作沉溺于揭露和批判，而忘記了救贖，丟棄了正確價值觀的引領與建構。所以，當觀眾被標新立異的某些作品所吸引時，內心是渴求借助娛樂凈化心靈、樹立信念、感悟真理的。畢竟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就有拼命硬干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就有為民請命的人——他們是中國的脊梁。”（魯迅語），正視這一點，才能使藝術作品有深度、有境界、有高度；才能不僅為廣大人民群眾“送歡樂”而且“送文明”。

生活現(xiàn)實告訴我們，物質生產(chǎn)關系到人們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住什么，文化生產(chǎn)則直接關系到人們看什么、聽什么、想什么。在物質生活中，花大價錢可以買到有利于身體健康的物品，不花大價錢也可以買到有利于身體健康的物品；同理，以盈利為目的的優(yōu)質文藝作品屬于文化產(chǎn)業(yè)，非盈利性優(yōu)質的文藝作品屬于文化事業(yè)，二者都是要影響人們“看什么、聽什么、想什么”的。為經(jīng)濟效益，有些文化產(chǎn)品不擇手段損害人們的心靈健康的。在一些戲劇小品中，無論用“兵不厭詐”“無中生有”“欲擒故縱”“聲東擊西”“瞞天過海”等計謀忽悠著讓人“買車”，還是用“順手牽羊”“渾水摸魚”“偷梁換柱”“笑里藏刀”等計謀愚弄著讓人買拐，都已經(jīng)背離了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童叟無欺”的經(jīng)商之道，社會危害性顯而易見。而運用對付敵人的三十六計來對付消費者的“藝術構思”更是有害于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怎么辦？2019年9月26日內蒙古自治區(qū)人大常委會通過了《內蒙古自治區(qū)烏蘭牧騎條例》，第三條就是“烏蘭牧騎是面向基層、面向群眾，具備先進性、群眾性、民族性、時代性，隊伍短小精干、隊員一專多能、節(jié)目小型多樣的文藝工作隊”。這就為烏蘭牧騎發(fā)展前景確立了鮮明的思想標準和藝術標準，進而使隊員們深入基層生活、關注現(xiàn)實生活、引領精神生活、不斷創(chuàng)作出“接地氣、傳得開、留得住”的藝術作品提供了法律法規(guī)的保障。然而，實施是需要過程的，普及更需要下大氣力，在這個過程中，重要的任務仍然是進一步深化文藝領域的體制改革。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深厚、更廣泛的自信?！薄皼]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沒有文化的繁榮興盛，就沒有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烏蘭牧騎作為文化現(xiàn)象是出現(xiàn)在內蒙古的，無論是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還是昂揚的紅色文化，作為根脈，足以滋潤烏蘭牧騎精神發(fā)揚光大，惠澤烏蘭牧騎事業(yè)長足發(fā)展，這種超越地域性、超越民族性的力量，定能大大地助力中華民族建構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