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風”動畫美術設計意境之美研究

米高峰 盧婭閣

(陜西科技大學 設計與藝術學院，陜西 西安 710021)

白蛇報恩、做許仙妻、法海介入、橫生枝節(jié)、水漫金山、鎮(zhèn)于雷峰、觀音點化、終得圓滿……這是中國人耳熟能詳?shù)摹鞍咨邆鳌惫适?，年初上映的動畫電影《白蛇：緣起》正是孕育自此中國四大民間傳說之一。作為東方式經(jīng)典IP，一直都不乏關于“白蛇”題材的各種藝術再現(xiàn)，20世紀末熱播的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更是陪伴了幾代人的成長，白娘子、許仙等的經(jīng)典形象，以及膾炙人口的主題音樂旋律，至今仍然是很多人難以忘懷的記憶。

人們大多知曉“白蛇”故事自斷橋相遇起，卻不解其中奮不顧身的純粹愛情由何而生。而動畫電影《白蛇：緣起》選擇在經(jīng)典文本上展開大膽想象，創(chuàng)造性地對此前未有的前傳故事進行藝術化補寫——少女白素貞“小白”與前世許仙“阿宣”之間的魔幻情緣。做到了在文本創(chuàng)新的基礎上，保留經(jīng)典的固有韻味，這一頗有策略的“舊瓶裝新酒”跨媒介改編，在同樣脫胎于經(jīng)典IP的動畫電影《大圣歸來》大獲成功中亦得到了印證，也讓無數(shù)中國動畫觀眾看到了本土傳統(tǒng)文化的深厚底蘊，以及動畫電影這一藝術表現(xiàn)形式的創(chuàng)新魅力。

影片以其詩意融融的視覺色彩設計、精巧創(chuàng)意的角色造型設計、唯美壯闊的動畫場景設計展現(xiàn)出地道的“中國風”意境之美。水霧迷蒙下的潺潺流水，一葉扁舟悠然于壯美山河之間，如夢如畫，似真似幻，將這個中國傳奇敘事中的傳統(tǒng)古典審美發(fā)揮到了嶄新的境界。

一、色彩：國風詩韻的著墨之美

俄羅斯大畫家列賓曾指出“色彩即思想”，導演張藝謀也曾表示“在電影視覺元素中色彩是最能喚起人的情感波動因素”。色彩，作為畫面最基礎的視覺元素之一，能夠直接作用于人的思維和感知，也正因此，其成為動畫創(chuàng)作中重要的造型藝術語言。其獨特的表達形式，烘托影片的整體氛圍，構建影片的藝術風格，傳遞給觀眾不同于其他感官的視覺感受。精到的動畫色彩運用，可以透過藝術化的色彩再現(xiàn)，觸碰到創(chuàng)作者想表達的敘事內容及角色情緒，從而呈現(xiàn)給觀眾一場體驗的視覺盛宴。動畫電影《白蛇：緣起》充滿詩意的色彩構成，宛如寶石般溫潤的著墨，勾勒出一幀幀空靈剔透的美妙畫面。色彩設計賦予了影片視覺畫面豐富的意象內涵，引領動畫觀眾徜徉于詩情畫意的絕美山水長卷，感同身受其東方美學世界。

影片畫面中流淌著梨花帶雨般艷麗且空靈的色彩，渲染出濃郁的中國風韻。開端小白的幻境里，衣袂飄飄中融合著黑白水墨，用以表現(xiàn)飄逸的失重感。如此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影像效果，“炫技”出水墨技法的寫意效用。紅色視感熱烈，一般象征著溫暖與希望。在國產電影中，紅色則必須彌散出古樸而神秘的東方氣質。在阿宣生活的捕蛇村，群山峻嶺之間，點綴著叢叢簇簇火紅的楓葉，正是這抹溫潤的“生命紅”給峰巒與巖石增添了幾分嬌艷。而在江面泛舟的一場戲，開闊的江面上駛過一葉扁舟，綠水青山的情景宛若平鋪在觀眾面前的一幅“念同山共靜，知憂喜無由上眉”(《菜根譚》)的中國山水意境。片尾轉世后，煙雨朦朧的西湖美景，碧綠的荷葉令人心曠神怡，再配上熟悉的《青城山下白素貞》曲調，前世今生的深情瞬間就充盈了起來。另外，色彩在人物性格表現(xiàn)上也“別有用心”：一襲白衫塑造出輕盈柔美的“冰美人”小白形象，小青英姿颯爽又不失嫵媚，臉部細致的青綠色妝容則更顯味道。畫面色彩的巧妙運用既吻合了角色表層性格，又豐富了動畫色彩本身的深層意指。

色彩，于動畫而言更像是一種沉默的藝術語言。在動畫創(chuàng)作中，美術設計需要充分發(fā)揮聰明才智，去調動色彩本體非語言符號體系的表意、敘事、抒情的可能性?！栋咨撸壕壠稹非安可是宄憾鴾貪?，點綴著紅色楓林的山巒；去往寶青坊路上的橙黃色銀杏林，以及永州城天邊的一抹黃昏，空氣中洋溢著靜謐與美好。而隨著劇情的發(fā)展，畫面的主色調轉向冷色。寶青坊里玄機重重，采用迷幻的暗黃與淺紅光影交織；小青身著鎧甲的帥氣出場，場景是陰森的藏青色；神秘蛇國和反派國師的出現(xiàn)，打斗場景畫面基調呈現(xiàn)出一派陰冷的深綠色和黑色，那厚重而蒼澀的用筆使人震撼于妖界空間的幻妙詭譎。顯然，色彩為這部東方魔幻動畫影片的情節(jié)展開與人物行動，營造提供了“超?；钡膭赢嫶笃曈X基調，或大氣恢宏，或豐富精巧，耐人尋味的身臨其境，是為以色表意，以意帶情，以情動人。

二、角色：精致靈動的造型之美

回溯“中國動畫學派”輝煌時期的國產動畫經(jīng)典，無論是《大鬧天宮》，抑或是《哪吒鬧?！罚覀兪紫认肫鸬倪€是身著虎皮短裙、揮執(zhí)如意金箍棒的美猴王孫悟空，還是足蹬風火輪、手持火尖槍的三太子哪吒。這些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藝術中汲取養(yǎng)分的動畫角色設計，深深地刻在了觀眾心中，守護了幾代人的童年歲月和青春成長。毋庸置疑，生動的角色設計與塑造，將為一部動畫的成功奠定堅實基礎。人物造型設計，具體可涉及角色的膚質發(fā)式、神態(tài)表現(xiàn)、服裝服飾等，在美術設計中還要通過人物性格及故事情節(jié)來共同發(fā)揮其作用。

動畫電影《白蛇：緣起》在角色設計上，較之于追光動畫公司的前作《小門神》，人物形象和性格都更趨飽滿立體。在人物形象方面，小白、小青、許宣、狐妖、國師，乃至黃狗“肚兜”等都細致刻畫，性格鮮活，動作流暢，表演自然，討人喜歡。該片故事時間背景設定的是盛唐晚期，角色造型設計上也就無不極力地借用著中國古典文化元素，處處展現(xiàn)著東方傳統(tǒng)審美品格。小白的設計，是少女版的白素貞形象，尤其是上挑的丹鳳眼，令人似曾相識又耳目一新。初出茅廬的小白，英氣靈動中透露著幾分單純懵懂，非常招人憐愛。許仙的前世“阿宣”，不再是溫文爾雅的柔弱書生，而是一位懷揣善意、恬居山野、采藥濟生，上知天文八卦下知奇門遁甲的瀟灑少男?！跋嘈尾蝗缯撔?，論心不如擇術”(《荀子·非相》)，他雖貧窮卻仍樂觀，為保護小白、拯救村民體現(xiàn)出了超越生死的勇敢，是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儒(鄭重執(zhí)著)、釋(超越疏離)、道(自由飄逸)的人生態(tài)度。寶青坊的雙面狐絕對創(chuàng)意驚艷，勾足軟語間盡顯風情，一面是魅惑小美女，一面是兇狠老狐妖。其身邊跟班侍奉的兩個笑臉侏儒，兩人又是抱腿又是愛撫的猥瑣癡漢神態(tài)，均系動畫角色設計上的亮點。

影片的服裝造型到服飾搭配，也都應和著動畫角色的一顰一笑、一走一跳，處處突出古風和韻味。小白的一襲合身白衫，絲綢的細膩質感，腳踏一雙考究設計而來的白鞋，彰顯東方女性的柔美，又契合魔幻傳奇應有的“仙氣兒”。小青在鎧甲裝戰(zhàn)服映襯下，格外高冷帥氣，為了尋回姐姐，甘愿犧牲自我的真性情和英姿颯爽的氣質可以媲美影視劇中的女武將。與個性匹配的服裝造型，亦為角色的立體性格塑造提供了顯性符號的直覺觀感。雙面狐妖的服飾則是綢緞云紋，大唐氣象的雍容華貴撲面而來。嬌而不奢、艷而不靡中，又似乎可以讀到一些東瀛的色彩元素。除了角色的古典服飾之美，人物的皮膚和發(fā)絲的質感也顯示出數(shù)字渲染技術的強大支持；而動態(tài)行為和面部表情的細膩刻畫，則反映出創(chuàng)作者對動畫角色表演的精益求精。與角色相輔相成的器物道具，如晶瑩剔透的碧玉珠釵、風鈴搖曳的迷幻佛塔，及故事中出現(xiàn)的五行八卦、奇門遁甲等細節(jié)設計上的考究，均提高了整片的文化品相。

三、場景：唯美壯闊的意境之美

從《龍貓》到《千與千尋》，從《天空之城》到《哈爾的移動城堡》，在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的畫筆下，那些超乎想象、富有詩韻的意境空間，在為動畫角色表演和故事敘述提供發(fā)生場域的同時，也使其作品散發(fā)出濃郁的本國文化氣質和獨特的動畫藝術魅力。動畫電影《白蛇：緣起》唯美大氣的場景設計，由此所呈現(xiàn)的數(shù)字媒體技術則延續(xù)了制作方一直在動畫上的優(yōu)勢。絢麗奇幻的魔法地宮、東方韻味的八卦圖陣等場景，借助三維立體動畫技術和二維CG創(chuàng)意繪畫得以完美再現(xiàn)。視覺效果與人物命運交相輝映，與劇情推進構成了內在的情感碰撞，成功營造了全片的影像基調和美術風格，給觀眾帶來了絕佳的藝術體驗。

動畫電影的唯美中國風，此前的國產動畫《大魚海棠》中細膩精致的美術設計已常為人樂道。而《白蛇：緣起》在場景設計上，更是云集了豐富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元素，將蛇族、村寨和國師三界發(fā)生的故事，通過直觀的視覺效果淋漓盡致地演繹給觀眾。青寶坊里層出不窮的機關設置與視覺呈現(xiàn)的鬼魅驚艷，則是西方式魔幻遐想與東方式唯美浪漫的有機融合。美術設計和場景制作方面還有諸多驚喜：捕蛇村里紅葉似火、層林盡染、錯落有致；永州城內燈火輝煌、流光溢彩、古樸靜謐；水墨暈染驚艷無比，蒲公英漫天飄飛異常浪漫；小白和阿宣擎?zhèn)銜秤危嗍菈艋卮筇?，逍遙自在；泛舟河上浪花和水珠幾近撲面，仿若置身水墨丹青的山水畫卷；紙人軍團恢宏精巧，打斗場面令人瞠目；片尾轉世后的西湖斷橋邊，煙雨江南云縈霧繞；還有橙黃璀璨的銀杏林、蛇妖蟄伏的神秘洞、施法斗陣的冰雪地……高標準的場景設計制作，一派國產動畫大片的既視感，贏得了爆表口碑，吸引了一眾“自來水”。

動畫創(chuàng)作中，對于一些超現(xiàn)實的場景設計與視覺表達，在遵循現(xiàn)實生活中的邏輯規(guī)律基礎上，還可以發(fā)揮動畫藝術所特有的自由表現(xiàn)能力來“陌生化”勾勒一個個亦真亦幻的世界。動畫電影《白蛇：緣起》中有著大量魔幻色彩元素，但也都是對現(xiàn)實世界中自然環(huán)境和真實細節(jié)的提取解讀。明確倚靠的經(jīng)典“白蛇”IP作為故事背景，該片時間重新設定在晚唐年間，皇帝癡迷修仙，國師驅民捕蛇。而柳宗元經(jīng)典名篇《捕蛇者說》“永州之野產異蛇”中的“永州”，因此成為本片最重要的戲劇空間。為了盡力還原詩詞當中提到的大量自然環(huán)境與奇特景觀，制作方實地進行相關采風，了解了貴州當?shù)毓爬洗迓涞娘L貌以及溶洞、喀斯特地貌等。宮殿房屋的結構設計、避洪防蟲的高腳樓、抵御外敵入侵的村寨柵欄，以及蛇妖群居的陰冷山洞等都是對某些真實場景的藝術加工；斷橋下的田田荷葉、捕蛇村外的簇簇紅葉，以及寶青坊附近的銀杏林等也都源自美輪美奐的相關自然風光；陰柔道士的白鶴和金色的紙鳶、國師布下的撒手锏八卦陣，以及靈動傳神的巨蟒造型等均飽含、傳播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信息。

綜上，動畫電影《白蛇：緣起》中的美術設計，所呈現(xiàn)出的視覺風格盡顯東方美感和古典韻味。場景幀幀質感，畫面唯美大氣，動作高度擬人，情節(jié)緊湊轉合，蒲公英的浪漫告白和魂飛魄散的生死轉世，將百年的道法、千年的愛戀化作水墨，化作西湖斷橋的一滴雨露，落在那枚絞纏的青簪上，讓人動情又淚目。片中還有多處向經(jīng)典IP的其他改編文本致敬。

從《魁拔》到《大圣歸來》《大魚海棠》，再到如今的《白蛇：緣起》，視覺效果的設計與戲劇故事的改寫，溢淌著傳統(tǒng)文化精神與東方審美趣味，自然景觀的華美與角色命運的跌宕互為表里、相得益彰。故事改編走向不失經(jīng)典IP，又巧妙彈開作新，顯示出了當下國產動畫在民族化風格、商業(yè)化開發(fā)上的積極探索與持續(xù)成果，讓人欣慰，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