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說文解字》艸部看漢代飲食文化

黃園園

成書于漢代的《說文解字》(下文簡稱“《說文》”)是中國第一部系統(tǒng)地分析漢字結(jié)構(gòu)、考究漢字的著作，也是我國第一部按部首來排列漢字的漢語字典。《說文》全書共540個部首，收字9353個，其中艸部收字445個，是收字較多的一個部首。艸部字收錄了我國古代各種各樣的植物名稱以及與植物相關(guān)的字詞。本文將從艸部篩選出表示食物的字，并簡單將其進行分類，以期了解古人的飲食文化。

一、艸部食物字闡釋

(一)蔬菜名

《說文》中許慎明確指出：“菜，艸之可食者。從草，采聲?！盵1]在許慎看來那些可以吃的草便是菜，但是《說文》中直接將字釋為“菜也”的僅“、葵、、、薇、蓶、、芥、蔥”9個字。其中“、蓶”二字所指今已不可考，“葵、芥、蔥”三者仍是餐桌上常見食材；“”在西南地區(qū)食用較多；“”即泡菜，說明古人早就想到用腌制的方法來延長食物的保存時間。當(dāng)然，《說文·艸部》中收錄的蔬菜名絕不僅僅這9個，剩余的蔬菜名可以將它們分為以下幾類。

1.根莖類

芋、莒，指芋頭，“莒”為齊地方言?！妒酚洝ろ椨鸨炯o(jì)》：“今歲饑民貧，士卒食芋菽?！庇箢^在災(zāi)荒年是勞苦大眾的主要食物之一。

蘘，即陽荷、洋火姜。段玉裁注：“崔豹《古今注》曰：似薑，宜陰翳地。師古曰：根旁生筍，可以為葅，又治蠱毒。宗懔《荊楚歲時記》云：仲冬以鹽藏蘘荷，以備冬儲?！都本推匪啤陷继Z荷冬日藏’也?！盵2]古人不僅將其作為蔬菜，還看到了它的藥用價值。

菁，《說文》中許慎將“菁”釋為韭菜花，但是在一些文獻中“菁”指大頭菜。如《急就篇》：“老菁、蘘荷冬日藏?！鳖亷煿抛ⅲ骸拜?，蔓菁也。一曰冥菁，一曰蕪菁，又曰芴菁。”

蘆菔，即蘿卜，又稱薺根。

葑，《詩·邶風(fēng)·谷風(fēng)》：“采葑采菲，無以下體?！编嵭{：“此二菜者，蔓菁與葍之類也?！钡凇稄V韻·用韻》“葑，菰根也。今江東有葑田”中“葑”指茭白根。

“蕫，鼎蕫也。從艸，童聲。杜林曰藕根。”[3]許慎在《說文》中將“蕫”解釋為“鼎蕫”，指的是一種可以用來編席織鞋的蒲草。郭璞《爾雅注》：“似蒲而細(xì)。不知薡蕫者，豈不辨菽麥意乎？”但是杜林“謂蕅為蕫”，意為藕根。

“蔆、芰、薢、茩”都指菱角。“芰”為楚國方言，“薢”“茩”為秦國方言。但是，在《爾雅注》中，郭璞將“蔆”釋為“決明也”，即決明子。三國時期的孫炎否定了這個觀點，還是將“蔆”解釋為菱角。

蓮，指蓮子。徐灝注箋：“蓮之言連，其房如蜂窠相連屬也。因謂其實曰蓮實。省言之但曰蓮?！钡吧彙庇袝r候也可以指蓮藕，如溫庭筠的《達摩支曲》，“搗麝成塵香不滅，拗蓮作寸絲難絕”中的“蓮”指的就是蓮藕。“蔤”[4]“蕅”[5]都指蓮藕。

莕菨，即“荇菜”?！对娊?jīng)》中有“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這樣的美句留存于世，可見在古人心中，荇菜不僅可以食用，還被當(dāng)作美好事物的代稱。

蔣，同“菰”，即“茭白”。苽[6]，也寫作“菰”。在古代，“菰”是一種糧、菜兼用的作物。漢代以前，苽米是主要的食用部分，唐以后苽米才多用于救災(zāi)。《周禮·天官·膳夫注》：“六谷：稻、黍、稷、粱、麥、苽?！薄败住边@個名稱始見于宋代，宋之前一般稱“菰菜”，但茭白的食用記錄最早可見于《爾雅》。直到現(xiàn)在，茭白仍常見于我們的餐桌。

蒜，大蒜于西漢從西域傳入我國，到現(xiàn)在仍是廚房中非常重要的佐料。蒜苗和蒜薹也可作為蔬菜食用。

蕨，即蕨菜，現(xiàn)在大家主要當(dāng)調(diào)節(jié)口味的野菜食用，反而蕨菜根莖提煉的蕨根粉成為餐桌上的常見的一道菜。

菲、芴，指土瓜，有些地方稱為地瓜。土瓜是現(xiàn)在常見的一種蔬菜，也可生吃。但《爾雅·釋草》：“菲，蒠菜。”郭璞注：“菲草，生下濕地，似蕪菁，花紫赤色，可食?！薄对姟ぺL(fēng)·谷風(fēng)》：“采葑采菲，無以下體?！编嵭{：“此二菜者，蔓菁與葍之類也?！闭f明“菲”不僅指地瓜，還指蒠菜，一種長相似蕪菁的菜，現(xiàn)在名為諸宮菜。

2.莖葉類

莧，即莧菜，至今仍是一種非常常見的蔬菜。

莙，井藻即牛藻，古指一種葉大藻類。今指莙荙菜，即甜菜。

藄，即紫蕨，一種嫩葉可食，根莖供藥用的蕨類植物。今于野外較常見，但很少食用。

“莪、蘿”，都指一種長在水邊，嫩葉可以食用的蒿類植物?！对姟ば⊙拧ぽ驾颊咻罚骸拜驾颊咻诒酥邪??！笨追f達疏引陸璣曰：“莪，蒿也，一名蘿蒿也。生澤田漸洳之處。葉似邪蒿而細(xì)，科生。三月中莖可生食，又可蒸，香美，味頗似萋蒿是也?！?/p>

蒮，即韭菜。《爾雅·釋草》：“蒮，山韭。”

蓳，指一種野菜，也稱旱芹，古代可以蒸著食用，現(xiàn)在比較常見。

藜，即現(xiàn)在一種名叫灰條菜或灰灰菜的野菜。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字亦作菞、作蔾，即《詩》‘北山有萊’之萊，《爾雅》之‘釐，蔓華也’。初生可食，古蒸以為茹?！?/p>

3.花菜類

菁，即韭菜花?！洱R民要術(shù)·八和韲》引《四民月令》：“八月，收韭菁，作搗韲?！?/p>

藼，忘憂草，即萱草。今常吃的黃花菜屬萱草中的一種。

蕣，即木槿，其花可作蔬菜食用。

4.食用菌類

菌，地蕈，傘菌一類的植物。無毒的可供食用，常見可食用的有松茸、香菇等。《莊子·逍遙游》：“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标懙旅麽屛囊抉R彪曰：“大芝也。天陰生糞上，見日則死，一名日及，故不知月之終始也?！?/p>

蕈，即桑樹上的木耳?！队衿てH部》釋義：“蕈，地菌也?！?/p>

5.腌制類

《說文》中腌菜種類眾多，許慎根據(jù)腌制原材料的不同將它們作了細(xì)致分類。

荃，即細(xì)切的腌芥菜。

6.其他

萉，即麻子，古代充當(dāng)食物食用。今在西北地區(qū)仍十分受歡迎。

葷，臭菜，即蔥、蒜等有氣之菜?，F(xiàn)在“葷”主要用于指肉食。

薜，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疑即薜荔?！鞭道螅置麤龇圩?、木蓮等，瘦果水洗可作涼粉。

芩，指蘆葦一類的植物，但今主要用于指黃芩。

莢，指豆類植物的果實，該意一直沿用至今。

(二)佐料名

“蘇、荏”，都指桂荏，即今之紫蘇。古用嫩葉以調(diào)味，種子榨油。今為常用中藥，不少地區(qū)用其葉子做菜，但日本多用于料理，是吃生魚片不可或缺的配料。現(xiàn)在的紫蘇有很高的經(jīng)濟價值，不少國家進行了大量的商業(yè)性種植，開發(fā)出食用油、藥品等幾十種紫蘇產(chǎn)品。

蓼，即水蓼，葉味辛辣，故古代常用以調(diào)味。今作藥用。

蔞，即蔞蒿。許慎指出其可用于烹魚，今主要將其嫩莖及葉用作菜或腌制醬菜。

茮，古同“椒”，即花椒。今仍是常見的一種佐料。

(三)可食用果實名

萇，萇楚，即今之獼猴桃，《詩經(jīng)》中也有“隰有萇楚，猗儺其枝，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的詩句留存于世?？梢钥闯鲈缭谙惹貢r期中原地區(qū)就已出現(xiàn)獼猴桃。

“葥、茥”，山莓，即今之樹莓，歐美國家當(dāng)作水果食用，因其良好的經(jīng)濟價值，廣泛培育，并形成產(chǎn)業(yè)化發(fā)展。我國分布較廣，但食用人數(shù)相對較少。

藷蔗，即甘蔗。

芍，鳧茈，即今之荸薺。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今人謂之葧臍，即鳧茈之轉(zhuǎn)語?！盵9]值得注意的是，《說文》中“芍”的聲符為“勺”，但根據(jù)其切韻“胡了切”其聲符應(yīng)為“笑”。

葚，即桑葚。

蒟，許慎將“蒟”釋為“果也”，《說文》“蓏”字釋義中有“在木曰果”的說法，故“蒟”專指“蒟子”，像桑葚，有辣味，可食，也可制醬，古代多用于制醬。今還可指魔芋。

(四)谷物名

虋，即赤粱粟，粟的一種?！疤姟币矠楣阮惪偡Q。

荅，即小豆。既是我國傳統(tǒng)出口商品，也是農(nóng)業(yè)種植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的重要作物。

苗，《說文解字注》：“苗本禾未秀之名，因以為凡草木初生之名?！盵11]《詩·魏風(fēng)·碩鼠》：“無食我苗?！薄睹珎鳌罚骸懊?，嘉谷也?！苯瘛懊纭敝饕腹阮愔参锏挠酌?。

芑，即白粱粟，今之小米的別稱。

二、古今飲食文化對比闡釋

《說文》中蘊含著漢代各類文化風(fēng)俗，其中艸部字集中展現(xiàn)了先民的智慧——從植物中取材，物盡其用，滿足生活所需。本文雖然只摘選艸部字中表示食物的字，但是憑這83個字，已經(jīng)可以看出漢代與現(xiàn)代飲食文化的異同，主要歸納為以下幾點。

(一)對食物稱呼的異同

1.各地稱呼統(tǒng)一

漢代由于交通等因素影響，全國各地交流沒有現(xiàn)代頻繁，故對同一事物在各地也有不同的稱呼。許慎在《說文》艸部表食物的字中明確指出是地域不同導(dǎo)致稱呼不同的主要有以下兩種植物。

“芋、莒”都指芋頭，“莒”是漢代時期齊地對芋頭的稱呼，現(xiàn)在統(tǒng)一為“芋”?！笆C、芰、薢、茩”是漢代各地對菱角的稱呼，但是現(xiàn)在統(tǒng)一稱其為“菱”。

2.同一類食物稱呼統(tǒng)一

古代常出現(xiàn)多個字表示同一類或同一件事物，如“死、崩、薨、卒、斃、故、歿、殤”等都可以表示死亡，在表示食物上也不例外。

3.古今所指不同

這種情況主要有以下兩字：“莙”古指一種葉大藻類，但今指莙荙菜，即甜菜；“芩”古指蘆葦一類的植物，今指黃芩。

(二)食材的保留與舍棄

古代由于生產(chǎn)技術(shù)及客觀環(huán)境的限制，大部分食材來源于野外，種類較少。如今科學(xué)技術(shù)發(fā)達，不僅食材種類變多，而且地理和時令都不再限制食材的生產(chǎn)。食物的極大豐富也使人們對食材的選擇更挑剔，《說文》艸部字中的食物在今天有不同的歸宿。

1.食材被舍棄

2.食材保留且常見

除了前面分類中的腌制菜、菌類、果實類、谷物類基本保留且常食用之外，“葵、、芥、蔥、、芋、莒、菁、蘆、菔、葑、蔣、苽、蕫、蔆、芰、薢、茩、蓮、蔤、蕅、蒜、蕨、菲、芴、、菦、芹、莧、、茆、蓳、藼、薜、莢、茮”等所表示的食材都為今之常見且常食之物。值得注意的是，“”“萉”以及“、茆”只在少數(shù)區(qū)域很受歡迎，而其他地區(qū)則少見；“蕨”作為野菜存在，一直都比較常見，但是今人利用其根所制蕨根粉已經(jīng)超越蕨菜成為餐桌上的一道特色菜。

3.食材保留但少見

三、結(jié)語

俗話說，民以食為天。本文以《說文》艸部字中表示食物的字為研究對象，從許慎的《說文解字》出發(fā)，簡單了解其意，對于一些字/詞意不清的再結(jié)合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玉篇》《廣韻》《爾雅》等著作加以確定。了解過去是為了更好地指導(dǎo)現(xiàn)在與未來，本文在上述基礎(chǔ)上進行了縱向研究，結(jié)合《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將《說文》中的食物與今之食物相對應(yīng)，了解古今飲食變化，以期能對今之飲食有所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