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海更遠(yuǎn)

Antonia Quirke

在西西里島以北80公里的海面上，散落著由七座帶著野茴香和大海氣息的小島組成的伊奧利亞群島。放眼意大利，伊奧利亞群島風(fēng)景絕美、自然，但它又有神秘色彩。這些火山島嶼變幻無常，過去幾乎被人遺忘，直到60年前，人們開始追逐那種粗獷而美麗的南歐風(fēng)情，對伊奧利亞群島的關(guān)注熱度一直在不同的小島中交替，有時(shí)是斯特龍博利島（Stromboli），有時(shí)是帕納雷阿島（Panarea），然后沒完 —— 在最遙遠(yuǎn)的西端還有兩座島嶼 —— 菲利庫迪島和阿利庫迪島遠(yuǎn)遠(yuǎn)地孤懸海中，仍是一個謎。

我坐在 Pollara村里一片黃澄澄的杏樹林中，等船開航。這里是群島中居民更多的薩利納島（Salina）。蜜蜂繞著籬笆飛舞，嗡嗡作響。這里真是安靜極了，只有幾個人坐在咖啡館里看《共和報(bào)》。小廣場上的 St. Onofrio教堂里就更安靜了，一尊四世紀(jì)的圣人雕像立在布滿金星的穹頂下。

到了下午，不知道從哪家酒店餐廳里飄出一股甜膩的味道，一直飄到海濱步道上—— 那是從附近海域捕撈的大蝦和瑪爾維薩葡萄酒一起烹飪的味道。我和島上的幾個老人坐在臺階上，他們遠(yuǎn)眺著大海，顯出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他們議論起昨晚海面上出現(xiàn)的一道罕見而壯麗的綠光。我們大概第一千次把目光投向了43公里之外的菲利庫迪島。此時(shí)，它是海平面上的一個模糊小點(diǎn)，一團(tuán)云蓋在它的死火山的山頂上，就像一頂無憂無慮的蕾絲帽。

帶我前往菲利庫迪島的是皮埃爾船長，我在他的“巴卡約斯特號”上漂流了兩小時(shí)。皮埃爾將菲利庫迪島描述為“怪人的朝圣之地”，“那些島上也許生活著知識分子”，幾天前也有人這么跟我說，也許還在懷想20世紀(jì)70年代末那些時(shí)髦左派 —— 孟菲斯設(shè)計(jì)師艾托爾· 索特薩斯（Ettore Sottsass，他設(shè)計(jì)了一款名為 Filicudi的咖啡桌）、小說家羅蘭· 佐斯（Roland Zoss）在這座居民甚少的島嶼上找到了安寧，他們釣魚、種植柑橘和葡萄。

當(dāng)菲利庫迪島岸邊的黑色巨石顯現(xiàn)時(shí)，一條小型鋼琴大小的金槍魚躍出海面。巨石上躺著幾個曬日光浴的人，他們聽到引擎的“嗡嗡”聲后從性感的草帽下探出頭來。其中一個女孩就像塞壬或那喀索斯，她海藻般的頭發(fā)從閃閃發(fā)光的玄武巖上流淌下來。

我坐在菲利庫迪島佩科里尼阿馬雷（Pecorini a Mare）海邊的Pensione La Sirena旅館酒吧，這是島上兩個港口中更漂亮的那一個。孩子們在樹蔭下安靜地玩著《大富翁》游戲。這家旅館和整座島都給人20世紀(jì)50年代阿爾及爾的感覺，比如瓷磚、電扇和塵土。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像剛從哪兒跑過來，坐在角落里看加繆的書，把帆布背包放在一旁。

佩科里尼的形狀像是迷你的圓形露天劇場，這里的道路被滿樹的檸檬照亮了，散發(fā)著松樹和果子露的香氣。島上沒有公共交通，不到三百個居民生活在不到十平方公里的崎嶇土地上。人們住在山上，房子的設(shè)計(jì)融入了伊奧利亞群島的歷史，帶有過往所有入侵者和居民的氣息—— 希臘人、羅馬人、拜占庭人。你還能從舷窗一般的窗戶中感受到當(dāng)?shù)厝嗽?jīng)對海盜的恐懼。這些窗戶很小，所以不會引起海盜的注意，就像一雙雙小心警惕的眼睛。海灣里停著游艇。漁夫安東尼洛和他的幾個兄弟瀟灑地靠在船上，他們長得和演員 Mario Sponzo一個類型，Mario在羅西里尼那部浪漫的電影《火山邊緣之戀》（ Stromboli，講述的正是伊奧利亞群島中的另一座小島上發(fā)生的故事）中飾演燈塔看門人。

岸邊時(shí)不時(shí)地有來自那不勒斯的船抵達(dá)，走下拖著行李箱的人們。下午，來自都靈的一群人從近海上岸，來島上品嘗蛤蜊意大利面，他們一直待到了晚上，穿著緊身裙在餐館里穿梭，懷抱著戴銀手鐲的嬰兒。小小的雞尾酒吧沿著港口擺著小地毯和靠墊，派對一直持續(xù)到停電，每個人才意猶未盡地回到船上或山上的房子里，佩科里尼也終于回到只有海浪低吟的世界里。

我騎著小摩托車四處兜風(fēng)。道路兩旁簇?fù)碇鹃?，?CapoGraziano海岬附近的一個破臺階旁，我看到一只貓睡在裝有白洋蔥的板條箱里，旁邊還有一本浸了水的《哈姆雷特》。誰把它扔在這兒的？我想知道。我想象著被流放到菲利庫迪島的丹麥王子哈姆雷特，在一片崎嶇的土地上向陽而生。來吧，藏起來，它好像在說。

伊奧利亞群島的所有島嶼都?xì)夂蚋稍?，幾乎沒有湖泊（偶爾會出現(xiàn)溪流——所有的雨水都被妥善收集了），火山偶爾噴發(fā)（斯特隆博利島和烏爾卡諾島上有活火山），對任何移民來說，這里都充滿挑戰(zhàn)。幾個世紀(jì)以來，這里有大量的人移民到澳大利亞，去追求更富足的生活。但是意志堅(jiān)定的人留下了，他們無畏地開拓著。1971年，意大利政府曾打算將黑手黨驅(qū)逐到菲利庫迪島，但是島民堅(jiān)決抵制，讓他們滾了出去。不過，夢想家在這里是受到歡迎的。

我和貝爾基斯· 扎希爾（Belquis Zahir）一起度過了幾個小時(shí)，她是阿富汗最后一位國王的孫女。扎希爾在菲利庫迪島斷斷續(xù)續(xù)住了很多年，在小島東北面一座被遺棄很久的 Zucco Grande村建了房子。她在前面帶路，瘦長的腳在苔蘚和荊豆上興高采烈地跳躍著，我跟在她身后磕磕絆絆地走著。終于那棟漂亮的黃褐色房子出現(xiàn)了，金黃色的草叢傾斜向懸崖 —— 似乎在致敬她的祖國阿富汗。微風(fēng)忽然帶來一陣強(qiáng)烈的野迷迭香的香氣 ——幾乎像桉樹和丁香的氣味一樣醒目。在那一刻，景觀太美了，房子面朝煙灰紫色的斯特隆博利島，銀色的海水像飛蛾一樣柔軟地閃爍著。

幾天后的一個中午，我來到阿利庫迪島的港口邊。這里距離菲利庫迪島大約二十七公里，乘渡輪需要一小時(shí)。這座島更小、更野。到了冬季，島上的居民只有約一百人。渡輪只在這里停了很短的時(shí)間，放下了幾個徒步客和每周一次的郵件。島上沒有銀行和汽車。我沿著港口邊陡峭的石階費(fèi)力地爬上去，你可以租一頭騾子來馱行李。這里的騾子不是那種被過度差使、痛苦地淌著口水的騾子，它們一天大部分時(shí)間都待在海邊的陰涼里。20世紀(jì)90年代，阿利庫迪島才通了電話和電力。沒多久，所有的女孩都開始追委內(nèi)瑞拉肥皂劇，當(dāng)一個叫薩爾瓦多的角色死去的時(shí)候，街上都是掩面而泣的姑娘。幾十年前，當(dāng)?shù)厝诉€毫不知情地用麥角來烤面包（麥角有致幻的作用），人們會看見飛著的女巫，然后他們以為自己能用意念控制天氣—— 有些人聲稱現(xiàn)在他們也能。

這個下午，老人們無精打采地坐在巖石的大裂縫中，一個女學(xué)生拎著一只裝滿了塑料袋的肥章魚。勇敢的人來島上徒步。勤儉的當(dāng)?shù)厝嗽诓藞@里種著野菠菜、蠶豆，抓著兔子。這里的每個人都很瘦，但精神矍鑠 ——盡管每當(dāng)有按摩師造訪島上時(shí)，大家都會成群結(jié)隊(duì)地去看病。我在船塢邊的 Golden Noir咖啡館吃著杏仁冰糕，女服務(wù)生滿懷心事地抽著煙。然后，我拜訪了一位70歲的智者西爾維奧的家。在他家的花園里，西爾維奧光著腳，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醒酒壺里裝著自制紅酒，他對著喜怒無常的大海祈禱著，變成 Arcudaro口音，聽起來富有棱角，又很悅耳。漸漸地，聲音弱下來，他開始去弄一盤燉細(xì)鱗綠鰭魚（Gallinella Fish）魚骨和辣椒。

我們面前是一種溫柔的靜謐和無垠的靛藍(lán)色的大海，上面只有一道航行激起的白色浪花，純粹而浪漫。這個時(shí)間，人們大概都在山谷里的別墅閱讀或睡覺，整座島像鳥一樣棲息著。突然出現(xiàn)了幾個皮膚被曬成棕色的徒步的人，他們跑到水龍頭旁澆冷水，就像在滅火。在雜貨店，我看到一堆包裝華麗的餅干，這將是支撐我走回去的最好補(bǔ)給。

當(dāng)我終于走回住處時(shí)，身上都是煤灰色，因?yàn)槟穷^叫奧托的騾子一直腳步沉重地馱著一棵桃樹苗在我前面走著。有一次，我爬上山后再也沒力氣爬回去，請奧托給我拿幾罐吞拿魚和一瓶酒。當(dāng)它終于來到我的窗前時(shí)，它帶著一副挖苦的表情，奧托的主人巴托洛輕柔地?fù)现亩?。在我翻著零錢的時(shí)候，巴托洛擺弄著他的草帽 —— 蓬亂的、打著補(bǔ)丁，他一動，帽子也動，像一朵巨大的黃色大麗花。

那一晚，港口的海面像一塊干凈的黑色玻璃。幾個島民和漁夫尤塞佩聊著天，他們打算早早出發(fā)去伊斯基亞島（Ischia）捕劍魚。他像哨兵一樣站立著，在搖晃的船上從未失去過平衡，兩只還沒取名字的小狗裹在毯子里—— 這將是它們的“處女航”，它們命中注定將一生追逐，而非安逸。對我來說，伊奧利亞群島是無限的，你永不會覺得枯燥。幾小時(shí)后，我從窗邊隱約聽到尤塞佩的船發(fā)動了引擎，然后出發(fā)了。在黎明前那些半清醒的時(shí)刻，任何一個房間、世界都是孤獨(dú)的，但在這里，是一種深邃的孤獨(dú)，似乎什么都不存在，只有難以想象的、美麗的、黎明的天空。世界空無一切，除了太陽再一次從海面噴薄而出，再度照亮和炙烤著西西里的偉大曠野。

慢下來

菲利庫迪島

Pensione La Sirena這家旅館共有四間客房，鋪有閃亮的帕勒莫老瓷磚，木質(zhì)百葉窗正朝大海。旅館的餐廳是整個海灣里的人全天消遣的地方。有時(shí)這里閑適又安靜，有時(shí)有陌生人熱情地和新交的朋友聊天。你可以在這里享受新交的好友帶來的歡愉、派對和濃烈的咖啡、好酒，直到天空綴滿星 星。

藏在佩科里尼巖石中的FilicudiSeafront Villa經(jīng)過富有幽默感的劇場藝術(shù)收藏家Carlo Levy的改造，為這里帶來了一種充滿誘惑的無序。在光影交錯的室內(nèi)，書架上是斯蒂芬·茨維格和阿拉伯短語書。同時(shí)，Belquis Zahir的Filicudi Secret Villa充滿阿富汗風(fēng)情。露臺前的風(fēng)景只有石頭、天空和橙色的杏子。

阿利庫迪島

是一個Alicudi Secret Retreat完美的小窩，由一位科西嘉瓷器藝術(shù)家改造，讓人感覺它像是瞭望塔。它看起來像飄浮在一片黃色仙人掌花和云雀上，它的浴室也許是西西里最美的——在這里正好能捕捉到黃昏琥珀色的光。

薩利納島

要前往菲利庫迪島和阿利庫迪島，必須經(jīng)過薩利納島。它是伊奧利亞群島中植被最多、土地最肥沃的島嶼，從某些角度看它有點(diǎn)兒像巴厘島。The petitePrincipe de Salina看起來像在海上，露臺上飛舞著蝴蝶，里面是波斯地毯營造的安逸角落。這里的晚餐輕松又優(yōu)雅，有烤魷魚和沙拉，午餐有煙熏劍魚。

La Locanda del Postino

是一個家庭經(jīng)營的小旅館，在Pollara擁有絕佳的地理位置——1994年的電影《郵差》就在這里拍攝。這里的日落像是上帝的杰作，在露臺上享用晚餐時(shí)，你會看到融化的紅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