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翻譯與藝術(shù)趣味：西班牙人阿格特與清代海幢寺外銷組畫

嚴旎萍 吳天躍

18世紀后半葉，全球貿(mào)易網(wǎng)絡(luò)的擴展促進了新一輪的商品與文化藝術(shù)交流。清政府在閉關(guān)鎖國的對外政策下僅保留廣州為通商口岸，廣州本地畫家和部分洋畫家為滿足西方人對中國的強烈好奇及其文化需求，結(jié)合西洋與中國傳統(tǒng)繪畫技法繪制了東方風物主題的“外銷畫”（export paintings）。這些題材廣泛、媒材多樣的畫作，通過藝術(shù)贊助商的訂購，紛紛進入西方收藏界，成為西方人觀看和想象中國的媒介。名列廣州“五大叢林”之一的海幢寺①因相繼接待了英國馬戛爾尼使團和荷蘭使團，成為歐洲人眼中最為知名的中國佛寺，具有特殊的外交意義。相應(yīng)地，海幢寺的建筑與佛像也一度成為外銷畫的主題，至少曾被英國人、荷蘭人和西班牙人相繼訂購，現(xiàn)存多個版本。

關(guān)于海幢寺外銷組畫的既有研究，王次澄等學者發(fā)現(xiàn)大英圖書館（British Library）藏有兩組海幢寺組畫，并通過國際間學術(shù)合作將該冊整理出版，得到學界廣泛關(guān)注②。此外，西班牙皇家菲律賓公司（Real Compa?ía de Filipinas）的首任經(jīng)理人、廣州西班牙商館首任大班③阿格特1796年訂購了海幢寺組畫④，附帶詳細的西班牙語注釋。學界對這批外銷畫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海幢寺的殿堂建筑與像設(shè)、名物考證上，而對繪制者、訂購者、收藏歷史和藝術(shù)趣味等重要問題的討論不足。

近半個世紀以來，新藝術(shù)社會史對藝術(shù)贊助、收藏和趣味問題有了更為深入的探討⑤，中國外銷藝術(shù)研究也受此影響。1950年，馬格麗特·佐丹（Margaret Jourdain）與索梅·杰里斯（Soame Jenyns）出版了第一本研究18世紀中國外銷藝術(shù)的通論性著作，以英國東印度公司進口的中國外銷藝術(shù)品為研究對象，收集了英國各大博物館的收藏、英國鄉(xiāng)野別墅中的中國擺設(shè)和數(shù)目可觀的早期廣州外銷畫，參考了大量游記、書信、貨單和日記，從歐洲“中國趣味”的角度探討18世紀中國外銷藝術(shù)的風格變化及其對英法裝飾藝術(shù)的影響⑥。邁克爾·蘇立文（Michael Sullivan）的《東西方美術(shù)的交流》一書也注意到19世紀初商業(yè)背景下的廣州口岸外銷藝術(shù)品，并辟專節(jié)來分析廣州外銷畫出現(xiàn)的時代背景，提示研究者應(yīng)注意從畫家身份和藝術(shù)贊助人角度入手討論⑦。目前，這類視角的外銷畫研究并不多⑧，主要原因在于難以找到合適的切入點和可靠的檔案文獻。

本文基于現(xiàn)存的阿格特日記稿本⑨，從藝術(shù)贊助與趣味的角度來探討這批海幢寺外銷組畫。首先，考證海幢寺組畫現(xiàn)存版本的源流和異同，尤其是西語注釋版與其他版本海幢寺組畫之間的關(guān)系；其次，從阿格特日記入手，研究訂購商阿格特在廣州的活動，以及他與行商的交往；再次，討論西班牙人的藝術(shù)收藏偏好，初步解讀西班牙人眼中的中國佛寺；最后，分析海幢寺外銷組畫與歐洲的東方趣味。

一、海幢寺外銷組畫版本考證及諸版本之間的關(guān)系

海幢寺外銷組畫保存至今和文獻著錄的諸多版本，其流傳情況尚未得到厘清⑩。現(xiàn)存版本共三組，兩組藏于倫敦大英圖書館（以下簡稱“大英版”），另一組藏于廣州海幢寺，均為水粉畫。最初的裝幀方式已經(jīng)無法確證，據(jù)推測可能是裝裱成左右翻折的“蝴蝶式”繪畫冊頁形式。大英版兩組外銷畫為英國東印度公司所購，于1807年同時入藏大英圖書館的印度事務(wù)部門，未標明具體繪制時間，共91幅：第一組43幅，第二組48幅，畫幅大小一致，均長41.9厘米，寬54.6厘米?。海幢寺所藏版本，由西班牙人阿格特于1796年訂購（以下簡稱“西班牙版”，圖1），共48幅，附有西語注釋，與大英版畫面尺幅基本一致，長41.3厘米，寬50.2厘米。此外，文獻著錄的版本可能有兩組。其中一組由荷蘭人范罷覽（André Everard van Braam Houckgeest, 1739—1801）收藏（以下簡稱“荷蘭版”），記錄在他撰寫的《荷蘭東印度公司1794、1795年出使中國皇帝宮廷紀實》中，該書編輯在書末介紹了“范罷覽先生的中國繪畫收藏”，其中提到海幢寺組畫，共48幅?。編輯還稱，“這所寺院比其他任何寺廟都更吸引歐洲人，它是英國馬戛爾尼使團被兩廣總督接見的場所，荷蘭使團亦在此受到該總督數(shù)次接見”?。這一論斷提示了海幢寺作為外交場所與海幢寺外銷組畫之間的高度相關(guān)性。1799年，倫敦佳士得（Christie’s）拍賣范罷覽從中國購得的藏品，這套海幢寺組畫出現(xiàn)在拍賣清單中，之后不知所蹤。此外，根據(jù)邦瀚斯拍賣行中國藝術(shù)部資深專家麥志明（Bruce MacLaren）提供的線索，德國語言學家、東方學家朱利葉斯·克拉波特（Julius von Klaproth,1783—1835）可能也收藏了一組??？死ㄌ赜?805年跟隨俄國使團前往中國，游歷了西伯利亞以及中俄邊境，但這個使團并未到達北京，更不用說廣州了?。

圖1 西班牙版海幢寺外銷組畫全冊 1796 年 冊頁紙本水粉 41.3×50.2cm 廣州海幢寺藏

關(guān)于海幢寺組畫各版本的訂購時間，西班牙版確切為1796年?，荷蘭版則可通過訂購人范罷覽的信息來推測。范罷覽有兩次在中國的生活經(jīng)歷：1765—1773年，為荷蘭東印度公司工作，往返于澳門和廣州之間；1790—1795年，擔任廣州荷蘭商館大班及荷蘭訪華使團副使?。作為荷蘭商館大班，范罷覽與在粵的歐洲其他商館負責人關(guān)系密切，留下了大量往來書信，尤其是與英國商館大班啵啷（Henry Brown）和訂購了海幢寺外銷組畫西班牙版的阿格特。基于范罷覽和阿格特的私人親密關(guān)系，荷蘭版和西班牙版的訂購時間應(yīng)十分接近。在英國馬戛爾尼使團1793年訪華之后，范罷覽促成了荷蘭東印度公司使團1794—1795年的中國之行，以恭賀乾隆皇帝登基六十周年為名出使北京?。之后，他于1795年11月隨團離開廣州。兩年后，此次中國之行的記錄于費城出版，即前述《荷蘭東印度公司1794、1795年出使中國皇帝宮廷紀實》。據(jù)此推斷，荷蘭版的訂購時間應(yīng)晚于范罷覽出任荷蘭商館大班的1790年，可能在1794年荷蘭使團到訪海幢寺之后、1795年底范罷覽離開廣州之前。此版包括海幢寺建筑及佛像圖共48幅?，單就數(shù)量而言，可能與擁有48幅圖的大英版第二組關(guān)系更近。此外，從時間邏輯上說，英國使團早于荷蘭使團抵達廣州及海幢寺，大英版應(yīng)訂購于荷蘭版之前。

大英版的訂購是否與馬戛爾尼使團直接相關(guān)、大英版兩組的先后關(guān)系問題，還可以從圖像本身來分析。以福場園的墓地圖像為依據(jù)，宋佳鈺等學者認為大英版第二組海幢寺組畫創(chuàng)作的時間是最早的?。大英版第二組“福場園圖”只繪有一座墓地（圖2），而第一組則是兩座，在主墓地左側(cè)的樹旁多出了一座明清時期閩粵一帶流行的太師椅圈背形墓（圖3）。因1790年陳蘭芝版本“海幢寺圖”（圖4）的后園已有兩座墓地，故只繪有一座墓地的大英版第二組為更早的版本。再依據(jù)第二組畫中有乾隆三十一年（1766）建成的毗盧閣，宋佳鈺等學者認為大英版創(chuàng)作于1766—1790年之間。另外，由于大英版兩組中大雄寶殿前的韋馱、伽藍兩殿為單檐歇山頂建筑，與陳蘭芝圖中的攢尖頂六角亭建筑不同，因此宋佳鈺等學者認為兩組均早于1790年。若他們的推論無誤，那么以海幢寺為主題的外銷畫在1793年馬戛爾尼使團到訪之前就已出現(xiàn)。大英版與荷蘭版、西班牙版海幢寺外銷畫的訂購原因并不相同，后兩版應(yīng)與歐洲使團訪華密切相關(guān)?；谕怃N畫本身的高度寫實性，我們采納宋佳鈺等學者的意見，即大英版第二組早于第一組。但依據(jù)圖像細節(jié)，大英版兩組的先后關(guān)系仍存疑點?。

圖2 大英版海幢寺外銷組畫Add.or.2162（第二組） 福場園圖 約18 世紀末 冊頁紙本水粉 41.9×54.6cm 大英圖書館藏

圖3 大英版海幢寺外銷組畫Add.or.2105（第一組） 福場園圖 約18 世紀末 冊頁紙本水粉 41.9×54.6cm 大英圖書館藏

以下分析西班牙版與大英版之關(guān)系。較之大英版，西班牙版除了畫面設(shè)色總體稍偏向淡綠色調(diào)（見本期封二）、施色水分更多近乎水彩質(zhì)感外，構(gòu)圖和主題基本一致，在細節(jié)方面與大英版第一組的一致性更高?。在圖像內(nèi)容上，不知何故，判斷大英版兩組外銷畫時間的重要參考“韋馱、伽藍兩殿圖”沒有出現(xiàn)在西班牙版中，此處在西班牙版海幢寺平面圖中也沒有編號。西班牙版也未出現(xiàn)大英版第二組中獨有的“八臂觀音菩薩圖”“三祖像”“彌勒菩薩圖”“菩提達摩圖”等圖像，但包含第一組中獨有的“光宣臺圖”，且“福場園”墓地（見本期封二）的細節(jié)也與第一組更一致，有兩座墓地而非一座。西班牙版的獨特之處也值得留意?。首先是建筑。殿堂大門在“開”與“閉”的呈現(xiàn)有不同選擇：部分建筑為閉門狀態(tài)，比如“海幢寺山門圖”（圖5）所示，大門緊閉而無人，而寺內(nèi)建筑則主要以開門狀態(tài)呈現(xiàn)，可以透過大門看見殿中佛像、家具或懸掛的書畫立軸，等等；大英版兩組則傾向于呈現(xiàn)“開門”狀態(tài)和門內(nèi)更多的細節(jié)（圖6、7）。其次是人物。西班牙版只有兩幅寺院殿堂場景中繪有人物，比大英版第二組更少。一個特例是“四潯堂（齋堂）圖”（圖8），長條飯桌上尚未添置碗筷，齋堂內(nèi)已坐滿了等待享用齋飯的僧人，而大英版的兩幅（圖9、10）均非如此。再次是構(gòu)圖和視點。西班牙版的“豬欄圖”（圖11）與大英版兩組（圖12、13）差別很大。前者將豬欄及豬仔的側(cè)視圖呈現(xiàn)于畫面右方，左方是另一棟建筑，且場景中未設(shè)置任何人物互動；后者兩幅均以豬欄和豬仔為中心，呈現(xiàn)正視圖，并繪有人物。此外，西班牙版在建筑平面圖（圖14）的制作上尤為傾注心力。包含海幢寺的所有區(qū)域，每一處均有編號及中西雙語注釋，而主要建筑物的長、寬、高也用中文標注。這必然經(jīng)過了細致勘察，或許有建筑師參與其中。與陳蘭芝“海幢寺圖”對比，西班牙版涵蓋的區(qū)域范圍與陳圖基本一致，但建筑物的繪制方式不同：陳圖呈現(xiàn)海幢寺內(nèi)各建筑物的正立面，用中文標注各建筑名稱；西班牙版在陳圖的基礎(chǔ)上繪制了總平面圖，表現(xiàn)了從高空中俯視建筑群的畫面，明確了建筑群的組織關(guān)系。大英版只有第一組中有建筑布局圖（圖15），以俯視的角度、采用焦點透視畫法呈現(xiàn)中路從海山門?、山門、大雄寶殿到塔殿與后殿的建筑群，在制作之時似乎并未參照陳圖。但令人費解的是，西班牙版建筑平面圖中只出現(xiàn)了一處墓地，編號為57，與此版本“福場園圖”并不一致。以繪制者對海幢寺區(qū)域勘察的細致程度來看，墓地及墓地前方、左側(cè)地塊均有編號，若有第二座墓地存在，很難解釋繪制者為何將其忽略。宋佳鈺等學者的研究未涉及西班牙版海幢寺外銷畫，但結(jié)合此版建筑圖，若以墓地為斷代依據(jù)，結(jié)果仍自相矛盾。大英版兩組究竟繪制于何時，無法判斷。綜合上述信息，西班牙版海幢寺外銷畫的繪制參考了大英版第一組，但西班牙版建筑圖平面圖及西語翻譯很可能是單獨制作的。

圖4 陳蘭芝增輯《嶺海名勝記》卷六《海幢寺》之“海幢寺圖” 1790 年 木刻版畫

圖5 西班牙版海幢寺外銷組畫編號2 之“海幢寺山門圖”1796 年 冊頁 紙本水粉41.3×50.2cm 廣州海幢寺藏

圖6 大英版海幢寺外銷組畫Add.or.2085（第一組） 海幢寺山門圖 約18 世紀末 冊頁 紙本水粉 41.9×54.6cm大英圖書館藏

圖7 大英版海幢寺外銷組畫Add.or.2140（第二組） 海幢寺山門圖 約18 世紀末 冊頁 紙本水粉 41.9×54.6cm大英圖書館藏

圖8 西班牙版海幢寺外銷組畫編號26 之“四潯堂（齋堂）圖” 1796 年 冊頁 紙本水粉 41.3×50.2cm 廣州海幢寺藏

圖9 大英版海幢寺外銷組畫Add.or.2100（第一組）四潯堂（齋堂）圖 約18 世紀末 冊頁 紙本水粉 41.9×54.6cm 大英圖書館藏

圖10 大英版海幢寺外銷組畫 Add.or.2153（第二組）四潯堂（齋堂）圖 約18 世紀末 冊頁 紙本水粉 41.9×54.6cm 大英圖書館藏

圖11 西班牙版海幢寺外銷組畫編號243 之“豬欄圖”1796 年 冊頁 紙本水粉41.3×50.2cm 廣州海幢寺藏

圖12 大英版海幢寺外銷組畫 Add.or.2091（第一組）豬欄圖 約18 世紀末 冊頁紙本水粉 41.9×54.6cm 大英圖書館藏

圖13 大英版海幢寺外銷組畫 Add.or.2149（第二組）豬欄圖 約18 世紀末 冊頁紙本水粉 41.9×54.6cm 大英圖書館藏

此外，我們掌握的文獻資料中沒有明確證據(jù)表明這批組畫究竟出自洋畫家還是廣州本地畫家之手，或者是兩者合作。但從西班牙版編號為18、21、22、26、30、31、32、35的畫面中，可以看到寺院各殿堂內(nèi)中國傳統(tǒng)書法條幅（圖16）、淺絳設(shè)色的花鳥畫立軸?（見本期封二）等裝飾，筆法純熟流暢，對傳統(tǒng)水墨的掌握和理解頗為深入，不太可能純粹出自洋畫家之手。

在梳理了海幢寺組畫諸版本間的關(guān)系之后，我們將目光聚焦于西班牙人在廣州的活動以及訂購者阿格特身上，以理解有詳細注釋的西班牙版本海幢寺外銷組畫被歐洲人訂購的眾多細節(jié)。

二、西班牙人阿格特在廣州的活動與行商潘氏家族

歷史學家范岱克（Paul A.Van Dyke）多次強調(diào)英國東印度公司資料只反映了廣州貿(mào)易的一個方面，應(yīng)挖掘歐洲多種語言的檔案，而阿格特日記就是與西班牙貿(mào)易方面的核心史料?。阿格特出生于西班牙的巴斯克地區(qū)，33歲就任廣州西班牙商館的首任大班。他留下的日記包括1779—1798年部分（1796年大部分缺失），現(xiàn)存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城（San Sebastian）巴斯克海洋博物館（Euskal Itsas Museoa）?。在經(jīng)營西班牙人的廣州貿(mào)易之前，阿格特專注于航海事業(yè)，在24歲就完成了全球航行，日記中一直記錄有艦船航行的信息及每日氣象。成為西班牙商館大班后，阿格特日記還記錄了船只貨物清單、黃埔港及馬尼拉港各國船只往來、澳門和廣州的新聞、同十三行行商的商業(yè)往來、同歐洲其他商館大班的往來、某些重要信件的副本，等等。阿格特在1793—1795年間的日記中記載了英國馬戛爾尼使團及荷蘭使團的行程，但西班牙人并沒有向北京遣使的打算。

圖14 西班牙版海幢寺外銷組畫之“海幢寺建筑平面圖”1796 年 冊頁 紙本水粉56×80cm 廣州海幢寺藏

阿格特受命前往廣州的背景是西班牙帝國希望振興西屬菲律賓的貿(mào)易活動。1762年9月，歐洲帝國之間的“七年戰(zhàn)爭”波及西屬菲律賓群島，馬尼拉被英國人占領(lǐng)二十個月，港口被迫完全關(guān)閉了?。此后的二十年間西班牙人在菲律賓的貿(mào)易十分凋敝。為重振經(jīng)濟，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五世在1785年下令成立皇家菲律賓公司，試圖通過新成立的公司加入北美洲與亞洲的皮毛貿(mào)易并擴大中國貿(mào)易?，這是自1565年殖民亞洲以來，西班牙首次模仿荷蘭和英國的公司制度?。澳門是西班牙人的首選港口，而從1783年起，西班牙船也開始?？坑邳S埔，一直持續(xù)到19世紀20年代?。

圖15 大英版海幢寺外銷組畫Add.or.2106（第一組）海幢寺建筑布局圖 約18世紀末 冊頁 紙本水粉41.9×54.6cm 大英圖書館藏

圖16 西班牙版海幢寺外銷組畫編號22 之“地藏樓圖” 1796 年 冊頁 紙本水粉 41.3×50.2cm 廣州海幢寺藏

西班牙大班阿格特經(jīng)營著廣州貿(mào)易，往來于澳門與廣州之間，但作為外國人，他并不能自由進入廣州城內(nèi)。除了十三行商館區(qū)，清政府向外國人適度開放的區(qū)域是十三行對岸的河南島，海幢寺即位于此處。據(jù)阿格特日記記載，1790年3月，總督福康安在海幢寺召見了十三行的行商和歐洲商人，阿格特趁此機會參觀了海幢寺和陳家花園，祭拜了海幢寺內(nèi)三尊佛像?。1795年5月，阿格特的日記中提到啵啷被兩廣總督召見，并在注釋中補充稱啵啷獲準前往十三行對岸的河南島，一周兩次?。此事可參見英國東印度公司存放于廣州夷館的中文函件。1926年，許地山在牛津大學博德利圖書館（Bodleian Library）抄錄這些資料并編纂為《達衷集：鴉片戰(zhàn)爭前中英交涉史料》，其中有乾隆六十年四月《粵督批英商啵啷所稟十一事件》：

第四件，我夷人為身體怕有病，喜歡行走，到廣州不能進城，也不能到闊野地方活動，求大人查核，或準進城，或在城外指一個地方……查廣州人煙稠蜜（密），處處莊園，并無空余地，若任期赴野閑游，漢夷語言不同，必致生事故……嗣后應(yīng)于每月初三、十八兩日，夷人若要略微為散解，應(yīng)令赴報，派人帶送海幢寺、陳家花園，聽其游散，以示體恤。但日落即要歸館，不準在被（彼）過夜。?

自此，外國人每月初三、十八兩日可前往海幢寺及陳家花園，這兩處恰好是阿格特在1790年游覽過的地點，以及1793、1794年兩廣總督接見馬戛爾尼使團和荷蘭東印度公司使團的場所及為使團安排的居所。阿格特消息靈通，但日記中并未說明外國人可前往的地點局限在海幢寺和陳家花園，且把一月兩次聽錯或誤寫為一周兩次。

“漢夷”語言不通，且易滋生事端，成為廣州官方允許外國人只能進入特定區(qū)域的主要原因。西班牙人在廣州的活動需通事協(xié)助?。從阿格特的日記中可見，西語通事和文書抄寫員受雇協(xié)助阿格特的活動?，行商也時常充任外國商人與兩廣總督、粵海關(guān)監(jiān)督之間的翻譯。日記也顯示阿格特對中文很感興趣，曾嘗試學習漢字?。

語言無形中制約著西方人在廣州的活動，同時也影響了外國商人與廣州行商的關(guān)系，這使得掌握西語的行商具有與西班牙人貿(mào)易的優(yōu)勢。在1792年的這份題為“十三行商館區(qū)歐洲人所熟知的廣州商行的中西文名稱及該行行商的簽名”的表格中（圖17），第一位是此時的行商領(lǐng)袖蔡文官（Monkua）及其所經(jīng)營的萬和行；第二位是潘啟官（Pankekua）及其經(jīng)營的同文行；第三位是李正茂（Lokua）及其經(jīng)營的源泉行。西班牙人在廣州貿(mào)易中最大的行商伙伴是潘氏家族。潘振承（即潘啟官一世，1714—1788）在西班牙商館建立之前即與馬尼拉的西班牙人有著密切的貿(mào)易往來，他的名字以“Pankekua”（潘啟官）為西班牙人熟知，而阿格特在廣州時期交往的“潘啟官”為潘振承第四子潘有度（1755—1820），也稱潘啟官二世。

圖17 阿格特日記編號R634第93 頁之題為“十三行商館區(qū)歐洲人所熟知的廣州商行的中西文名稱及該行行商的簽名”表格 1792 年 手稿 西班牙巴斯克海洋博物館藏

從語言交流的角度來說，潘氏家族成為西班牙人最大的貿(mào)易伙伴是必然選擇。潘家來自福建，由閩入粵，潘振承年幼時即隨其父前往菲律賓馬尼拉，后返回中國。根據(jù)范岱克的推測，潘振承18世紀二三十年代居住在馬尼拉，因良好的西語聽說讀寫能力及在馬尼拉的生活經(jīng)歷很自然地介入到與西班牙人的貿(mào)易交往中，在西班牙商館建立之前已成為西班牙人的主要供貨商?，且從菲律賓貿(mào)易中獲取大量白銀，這將潘振承與其他行商區(qū)別開來?。阿格特日記中所記錄的行商還包括蔡文官（Monkua）、石中和（Sekenkua）、吳環(huán)官（Chonkua）和楊丙官（Pinkua）等，但潘氏家族出現(xiàn)的次數(shù)以及與西班牙人的親密關(guān)系是獨一無二的，西班牙人與粵海關(guān)監(jiān)督的數(shù)次聯(lián)系是通過潘家，且潘有度寫給阿格特的西語信件也保留在阿格特日記中。從潘振承到潘有度，通曉西語這一從事貿(mào)易的優(yōu)勢一直在潘氏家族傳承，沒有其他行商能夠與之匹敵。

潘氏家族也參與了與海幢寺相關(guān)的外交事務(wù)。據(jù)范罷覽記載，1794年10月13日，潘有度和一位翻譯奉命帶領(lǐng)荷蘭使團前往海幢寺接受兩廣總督的宴請?。潘家是荷蘭方記載中參與此次外交事務(wù)的唯一行商。盡管西班牙沒有向清朝派遣使團，但阿格特與范罷覽、啵啷等歐洲商人聯(lián)系密切，且于1790年就在海幢寺受到總督?？蛋驳慕右姡厝涣私夂４彼聦τ跉W洲人的意義。對于西班牙人來說，潘氏家族是通曉西語又參與海幢寺外交事務(wù)的貿(mào)易伙伴，也是他們了解中國的文化中介。從這個角度推測，阿格特很可能通過潘氏家族訂購了這批海幢寺組畫。

三、阿格特的藝術(shù)收藏趣味與海幢寺組畫的西語注釋

阿格特本人嗜好藝術(shù)，常常在日記中用水彩或素描記錄旅途見聞，并收藏了大量東方藝術(shù)品。阿格特的藝術(shù)收藏趣味是理解西班牙版海幢寺組畫的背景之一。

從阿格特日記來看，他親自繪制的圖像大多與馬尼拉地區(qū)的船只有關(guān)，包括一種叫作“banquilla”的小木舟、一種運輸乘客的小船“panga”（圖18）、運輸貨物的小船“casco”，等等。其余則是一些奇聞軼事，如東印度公司一艘小輪船船長手上的紋身圖案，馬里亞納群島土著居民用作錢幣的一種穿孔玳瑁殼。日記中只有一幅人物畫，是一位因破產(chǎn)而受刑的行商肖像?。阿格特作為航海家，親自繪制了多幅地圖和海岸圖，包括從澳門到廣州的水道圖（圖19）?、澳門地圖、菲律賓地圖、馬尼拉地圖、毛里求斯東海岸圖，并在中國購買了一幅海南島地圖?。

阿格特收藏的外銷畫還包括1795年訂購的中國神佛水粉畫冊，由巴斯克海洋博物館從法國波爾多的古董商手中購得?。這本畫冊在海幢寺外銷組畫的前一年訂購，但人物肖像的繪畫風格與海幢寺組畫并不一致。根據(jù)作品編號，這一批訂購的神佛畫冊至少有43幅，現(xiàn)僅存7幅：第23幅，善財童子；第25幅，關(guān)平；第28幅，第二羅漢；第35幅，十一羅漢；第40幅，十六羅漢；第41幅，十七羅漢（圖20）；第43幅，地官。畫冊中佛教人物的身份用中文標記，而注釋則是西語和法語。西語、法語展示了當時旅粵歐洲人之間的語言交流，比如范罷覽給阿格特的信件用法語書寫，阿格特的回信則使用西班牙語。雙語注釋也暗示這本畫冊的觀眾還包括法語群體。從繪畫風格上看，雖然同樣采用了水粉技法，但與西班牙版海幢寺組畫相比，更接近中國傳統(tǒng)釋道畫的筆墨風格。

圖18 阿格特日記中馬尼拉區(qū)域流行的一種運輸乘客的小船“Panga” 1787 年 手稿紙本水粉 西班牙巴斯克海洋博物館藏

圖19 阿格特 澳門到廣州水道圖（局部） 1792 年 手稿 168×84cm 西班牙國家圖書館藏

圖20 中國神佛水粉畫冊之“十七羅漢” 1795 年 冊頁紙本水粉 西班牙巴斯克海洋博物館藏

圖21 西班牙版海幢寺外銷組畫編號16 之“觀音殿圖”1796 年 冊頁 紙本水粉41.3×50.2cm 廣州海幢寺藏

綜合上述信息，阿格特對航海有關(guān)的事物興趣最濃，而對東方異域的興趣則集中于肖像，尤其是神佛肖像——這些特點反映在他所訂購的海幢寺組畫中。因西班牙版本很可能是根據(jù)大英版第一組海幢寺外銷組畫繪制的作品，繪畫部分并沒有呈現(xiàn)西班牙人的獨特偏好，但每一幅畫補充的西語注釋很好地體現(xiàn)了訂購人的趣味。海幢寺作為清政府的重要外交場所而成為外銷畫的主題，但從雙語注釋來看，阿格特的興趣并非在東方異域建筑空間的功能或政治意涵，而在神佛背后的故事。

海幢寺的圖像已經(jīng)超越了語言，向西方觀眾生動展示了海幢寺的各個方面，而西班牙人對建筑和佛像進行注解時，也遵從了某種固定模式。對于建筑，西語注釋尤其注重建筑物的體量、坐落方位以及測算與其他建筑之間的距離，并解釋其中安放的佛像。如第16幅圖（圖21）：

圖中是Jau ti［觀音殿］，坐落于廣州海幢寺的第五座院子。殿中安放著一尊純金佛像，高度超過4.5 碼（varas）?，稱作Miào Shàn［妙善］，她有三只眼睛，如隨后的第17幅圖所示。從塔殿到觀音殿的平均距離是118丈。這座建筑從A到B的長度是245（丈），建筑的兩邊，如C、D處，與前一座神殿一樣，有各種房間，是一個個小隔間。?全部注釋中只有此處的佛像高度使用西班牙人熟悉的單位，其余建筑和佛像注釋均以中國的“丈”為單位，不再出現(xiàn)西班牙長度單位。

至于佛像，西語注釋注重凡人何以成佛的故事。如第17幅圖“觀音大士”（圖22）：

圖22 西班牙版海幢寺外銷組畫編號17 之“觀音大士圖” 1796 年 冊頁 紙本水粉 41.3×50.2cm 廣州海幢寺藏

圖23 西班牙版海幢寺外銷組畫編號9 之“三寶佛圖” 1796 年 冊頁 紙本水粉 41.3×50.2cm 廣州海幢寺藏

另一個案例是第9幅圖“三寶佛”（圖23）：

這三尊佛像放置在Tai Jan tin［大雄（寶）殿］的正中（大殿圖像在前一頁），代表著佛教的三寶。第一位佛，即圖中最右，稱作Sè Kia［釋迦（摩尼）］，中間是Miào Ny［有爭議，可能是燃燈佛］，左邊是My lè［彌勒］。根據(jù)佛教教義，他們發(fā)明了航海術(shù)，是世界上最有能力的人。?

西語注釋存在明顯的佛教常識錯誤，尤其是三尊佛的尊格與他們對應(yīng)的位置。大英版兩組海幢寺組畫中均有此圖，但無文字注釋，研究者們認為這三尊佛像是“三世佛”（又稱“三寶佛”），代表著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中間為釋迦牟尼佛，左邊是迦葉佛，右邊是彌勒佛?。此外，西語注釋認為三寶佛“發(fā)明了航?！保赡苁欠g過程中將佛教里“普渡”的抽象意涵具體化、再按照訂購者的興趣過度闡釋所致?。這恰好反映了阿格特對航海相關(guān)事物的收藏興趣，也是東西方文化交流中因翻譯造成誤讀的一個案例：西班牙人將東方的佛教故事納入到以航海和冒險精神所主導(dǎo)的意義闡釋系統(tǒng)。

注釋文本的長度及其解釋模式表明了訂購者的趣味，這也依賴于廣州西語通事的知識儲備，具有民間性。通過西班牙人的趣味偏好來揀選通事所掌握的佛教知識，可能與官方敘事不符，卻體現(xiàn)了另一種維度的民間記憶——很可能是18世紀末廣州流行的民間知識。雖然西語注釋對佛教故事有過度發(fā)揮的一面，但沒有簡單地用西方文化框架套入東方故事。例如，許多傳教士著作中常以天主教故事比附佛教故事，以便讀者理解東方宗教。這種情況或許與阿格特的身份有關(guān)，他是商人、航海家而非狂熱的傳教士。

結(jié)語：海幢寺外銷組畫與歐洲的東方趣味

1796年末，阿格特離開廣州，經(jīng)印度洋，繞過非洲好望角返回歐洲。1797年8月22日，正在毛里求斯島考察的法國博物學家讓·馬塞（Jean Macé）在日記中記錄了與阿格特的交往。馬塞觀摩了阿格特收藏的一批有關(guān)中國歷史、風俗、藝術(shù)以及貿(mào)易的繪畫作品，包括1796年訂購的海幢寺（其讀音在馬塞的日記中轉(zhuǎn)寫為“Yan-tshan-seu”）紙本水粉畫冊。遺憾的是，阿格特并沒有記錄與馬塞的交往，1797年8月的日記中只有毛里求斯島各區(qū)域的探險匯報、船只進出港信息和商業(yè)情報等等，他的日記中也沒有出現(xiàn)與藝術(shù)品訂購或收藏相關(guān)的信息。

我們可以從阿格特的身份及其日記的性質(zhì)來推測日記中為何沒有藝術(shù)收藏的相關(guān)信息。阿格特作為西班牙皇家菲律賓公司的首任經(jīng)理、廣州西班牙商館的首任大班，他的日記是西班牙皇家菲律賓公司年度報告的重要部分，每年年末都被送回馬德里。廣州日記的部分以記錄商業(yè)信息為主，并非私人生活日記。如果海幢寺組畫是為公司所訂購，那么應(yīng)同其他日記和地圖（如海南島地圖，澳門到廣州水道圖等）一起送回西班牙，最終入藏圖書館或博物館。而此版海幢寺組畫封面寫有“為皇家菲律賓公司首任經(jīng)理人阿格特收集”，隨阿格特本人一同離開廣州且最后進入私人收藏家手中，我們傾向于認為這是阿格特私人訂購的外銷畫。并且他悉心為這批組畫增補西語注釋可能是出于自我的收藏欣賞需求，也可能是為了之后在歐洲高價售出這批外銷畫。這些注釋不是為了西班牙皇家菲律賓公司的利益，更可能是從個人利益出發(fā)，為了潛在的西班牙買家所作，他們癡迷東方藝術(shù)但不能親身前往。歐洲對“中國風”（Chinoiserie）的狂熱在17、18世紀達到頂峰，在18世紀末仍未消褪，而學術(shù)上的“東方主義”在此時蓬勃興起，尤其是對東方語言、歷史和文學的興趣。阿格特在1795年訂購的神佛主題畫冊也具有相同性質(zhì)：他在1795年的日記中并未提及任何線索，但這本以西、法雙語注釋的外銷畫最后出現(xiàn)在法國波爾多的古董商手中。這個邏輯也可以解釋大英圖書館所藏的海幢寺組畫為何沒有注釋：它們是為英國東印度公司而非為私人所購，可能與當時流行的東方趣味相關(guān)，但英國人并無轉(zhuǎn)售的打算。

海幢寺以接待英國與荷蘭使團而揚名西方，但游記與外銷畫記錄的海幢寺則重點迥然不同。范罷覽記錄的海幢寺，是由無數(shù)士兵守衛(wèi)、代表強勢清政府“懷柔遠人”的宴會地點，是外國使團對兩廣總督、粵海關(guān)監(jiān)督行三跪九叩大禮的場所。在這種震懾之下，荷蘭人還來不及凝神感受東方佛寺建筑和佛像的宏大與莊嚴。而在外銷畫中，海幢寺作為純粹的宗教空間出現(xiàn)，沒有任何畫面或人物提示這里也是見證東西方互動的外交場域，成了被觀賞的、政治性色彩消褪的花園式佛寺。在西班牙版海幢寺外銷組畫的注釋中，雖然沒有完全從西方文化的解釋框架閱讀東方（除了阿格特本人對航海的趣味），但其闡釋方式在某種程度上也迎合了歐洲的東方趣味：古老而神秘的佛教故事被強化，承載著東方外交威儀的建筑被簡化為東方距離單位標注下的冷冰冰的數(shù)字。雖然西方人眼中的中國形象此時尚未負面化，但這些“藝術(shù)趣味”最后發(fā)展成西方相對于東方的優(yōu)越感與文化偏見，伴隨著19世紀西方帝國主義擴張的高潮凝結(jié)為薩義德所稱的“東方主義”。外銷畫，作為藝術(shù)商品本身雖與東方主義無關(guān)，但它們在被觀看、翻譯和闡釋的過程中，某種程度上強化了歐洲的東方印象。

在過去的兩百多年，阿格特訂購的海幢寺組畫曾被多少歐洲觀眾或東方學家鑒賞、品評、闡釋和收藏，構(gòu)建出西方人心中何等莊嚴的東方寺院，這一切早已隱沒于歷史；撫今追昔，這組畫冊從廣州的貿(mào)易網(wǎng)絡(luò)出發(fā)走向世界又回歸初始地，從迎合歐洲東方趣味的外銷藝術(shù)商品轉(zhuǎn)變?yōu)橐蛔袊鴰X南名剎對自身光輝歲月的無限追念。

* 本研究得到廣州海幢寺住持光秀法師和廣東省博物館任文嶺副研究館員的支持。因第九屆兩岸歷史文化研習營“閩粵·海洋”營提供的機會，本文作者得以現(xiàn)場觀摩西班牙版海幢寺外銷組畫，特致謝意。文中發(fā)布的所有西班牙版海幢寺外銷組畫已得到授權(quán)。

① 關(guān)于廣州海幢寺的最新研究，參見楊文信：《薈萃中西—多元功能——重構(gòu)清朝中后期海幢寺歷史的起點》，釋新成、釋光秀主編：《海外文獻與廣州海幢寺文化研究》，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8年版；宋家鈺、盧慶濱、陶國垣：《法鐘聲傳禪關(guān)外，海幢招提煙霧間——羊城古名剎“海幢寺”圖史考略》，王次澄、吳芳思、宋家鈺、盧慶濱編著：《大英圖書館特藏中國清代外銷畫精華》第5卷，廣東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8頁；達亮：《清代外銷畫中的廣州海幢寺》，《法音》2015年第7期；謝輝：《德國巴伐利亞州立圖書館藏清代海幢寺刻經(jīng)述略》，《國際漢學》2017年第2期；王元林、陳蕓：《清代中后期廣州海幢寺的對外開放與中外宗教文化交流》，《世界宗教文化》2018年第6期。

② 大英圖書館所藏兩組海幢寺外銷畫的圖錄，見《大英圖書館特藏中國清代外銷畫精華》第5卷?！逗Ｍ馕墨I與廣州海幢寺文化研究》以“海幢寺外銷畫研究”為專輯，收錄了黃夏年、張總、李巍、金峰等學者近年來的論文和海幢寺釋光秀住持的總解說，均以大英圖書館所藏清代外銷畫為研究對象，并未梳理海幢寺外銷畫多個版本之間的差異以及西班牙語注釋版外銷畫的具體情況（《海外文獻與廣州海幢寺文化研究》，第19—72頁）。

③ 西班牙皇家菲律賓公司在廣州的西班牙商館，即西班牙商館，于1788年建立，商行的經(jīng)理人即粵語中所稱洋行大班。

④ 2016年由廣州海幢寺從邦瀚斯（Bonhams）拍賣行購回。

⑤ 英國藝術(shù)史家哈斯克爾（Francis Haskell）1963年關(guān)于巴羅克時代意大利的藝術(shù)贊助與社會關(guān)系的研究，為新藝術(shù)社會史提供了優(yōu)秀的范例。之后，他的另一專著《藝術(shù)中的再發(fā)現(xiàn)：英國與法國趣味、時尚和收藏的某些方面》，從多角度考察了公私收藏活動、宗教與政治態(tài)度、新的復(fù)制技術(shù)在新藝術(shù)觀念傳播中所起的作用，將藝術(shù)趣味、贊助理論的探討推向深入。參見Francis Haskell, Patrons and Painters: A Study in the Relations between Italian Art and Society in the Age of the Baroque,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63 以及Francis Haskell,Rediscoveries in Art: Some Aspects of Taste, Fashion, and Collecting in England and France, Oxford: Phaidon Press Limited, 1976。

⑥ Margaret Jourdain and R.Soame Jenyns, Chinese Export Art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 Great Britain by Fletcher ＆Son Ltd, 1950.轉(zhuǎn)引自江瀅河：《清代洋畫與廣州口岸》，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6—7頁。

⑦ 蘇立文：《東西方美術(shù)的交流》，陳瑞琳譯，江蘇美術(shù)出版社1998年版，第80—90頁。

⑧ 清代廣州外銷畫中外研究的文獻回顧，參見《清代洋畫與廣州口岸》，第3—15頁。

⑨ 西班牙巴斯克海洋博物館已經(jīng)將阿格特所有日記掃描成電子文檔，并公開發(fā)布。具體見巴斯克博物館官網(wǎng)的阿格特展區(qū)（The Manuel de Agote collection, Euskal Itsas Museoa），https://itsasmuseoa.eus/en/collection/typology/the-manuel-de-agote-collection（最后訪問日期：2020年5月27日）。

⑩ 宋家鈺、盧慶濱、陶國垣指出：“完整而詳盡的寺院繪畫，不僅中國歷代繪畫所無，在各國收藏的近萬幅清代外銷畫中，目前僅見于大英圖書館藏有此畫，其歷史價值之珍貴不言而喻。”2011年之前，宋家鈺等學者未知有西班牙語注釋版和荷蘭版海幢寺組畫存世（《大英圖書館特藏中國清代外銷畫精華》第5卷，第2頁）。

? 第一組43幅編號為Add.or.2084-2126，第二組48幅編號為Add.or.2139-2186。

? André Everard van Braam Houckgeest, An Authentic Account of the Embassy of the Dutch East-India Company: To the Court of the Emperor of China, in the Years 1794 and 1795, vol.2,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1,pp.304-305.

?? André Everard van Braam Houckgeest, An Authentic Account of the Embassy of the Dutch East-India Company, vol.2,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1, p.304, p.305.

? 信息來自麥志明（Bruce MacLaren）與嚴旎萍的私人郵件，2020年5月21日。

? 有關(guān)克拉波特的信件往來和相關(guān)文件，參見Julius von Klaproth and Hartmut Walravens, Julius Klaproth（1783—1835）, Briefe und Dokumente, Vol.4, Otto Harrassowitz Verlag, 1999。由于筆者不通德語，無法作進一步研究。

? 西班牙版本海幢寺畫冊封面寫有“阿格特，皇家菲律賓公司首任經(jīng)理人，收集，于廣州，1796年”（recopilada prManuel de Agote, primer Factor de la Real Compa?ía de Filipinas, en Canton, A?o MDCCXCVI）。

? J.J.L.Duyvendak,“The Last Dutch Embassy to the Chinese Court（1794-1795）”, T’oung Pao, Vol.34, 1/2（1938）: 1-137.

? 關(guān)于這次荷蘭東印度公司使團訪華的研究，參見蔡香玉：《乾隆末年荷蘭使團出使緣起》，《學術(shù)研究》2016年第10期。

? 宋佳鈺等學者認為，兩組海幢寺外銷畫的編號順序無法作為入藏先后的判斷依據(jù)，因為東印度公司收藏的一批中國外銷畫，無論入藏大英圖書館的時間早晚，都在19世紀初登錄編號（《大英圖書館特藏中國清代外銷畫精華》第5卷，第2頁）。

? 大英版兩組雖然數(shù)量不一致，但圖像主題、構(gòu)圖方式幾乎完全一致，尤其是海幢寺海山門、山門、大雄寶殿、舍利塔殿、觀音殿、毗盧閣、經(jīng)坊等主要建筑，以及海幢寺供奉的韋馱、伽藍、三世佛、觀音、毗盧遮那佛、四大金剛力士、十六羅漢和二十四諸天等主要佛像。區(qū)別主要在于以下三個方面。首先，在場景上，第二組較第一組作品增加了許多人物，細節(jié)更豐富，畫面更生動，使觀眾有代入感。其次，在設(shè)色上，第二組傾向于用藍色來呈現(xiàn)建筑物以及佛像、菩薩的飄帶等細節(jié)，第一組繪畫傾向于用偏綠的色調(diào)來填涂建筑物的瓦片，佛像細節(jié)的色彩暈染層次更為豐富。如果推測的設(shè)色傾向是準確的，大英版兩組海幢寺外銷組畫在同時編號時發(fā)生失誤。再次，建筑及院落中植被疏密亦有差異。樹葉顏色和疏密或許與描繪的季節(jié)有關(guān)，但第二組院落中的植被明顯較第一組數(shù)量更多，且很多是新苗，似乎在第一組繪制之后栽種。兩組的一致性說明創(chuàng)作時有所參照，而差異之處則表明第一組的繪制時間可能更早，與宋佳鈺等學者的推論相沖突。從繪制邏輯來說，如果大英版第二組以第一組為參考底本，畫工改變了色彩基調(diào)及部分植被細節(jié)，增加了更多人物作為海幢寺建筑場景的點綴，讓觀者更身臨其境；反之，如果大英版第一組以第二組為參考底本，第一組選擇刪去了場景中的人物互動。由于缺乏其他線索，大英版兩組的先后關(guān)系兩種可能性均存在。

? 哼哈二將是一個特例。西班牙版為單幅，與英國版第二組一致。

? 海幢寺所藏的西班牙版圖冊是否完整，有待商榷。冊頁中建筑物及佛像的圖編號只到第44幅，但平面地圖中標記的編號一直到第59處。雖然某些標記的地點，如后園、柴寮等處，沒有必要單獨呈現(xiàn)，但英國所藏的兩組中均出現(xiàn)的“靜遠堂圖”在這本圖冊中并未出現(xiàn)，有可能已經(jīng)遺失。佛像方面，英國所藏兩組繪畫中同時出現(xiàn)的“緊那羅王尊天菩薩”也未曾出現(xiàn)。

? 清代廣州海幢寺建有兩座山門，一是面臨珠江、連接江邊碼頭的前山門；一是后山門，即海幢寺的正式山門。前山門亦稱“海山門”，門前為碼頭，左右是商鋪。

? 若仔細比對圖像細節(jié)，現(xiàn)存三個版本的“方丈”室中懸掛的中堂題材都不同，西班牙版的中堂立軸題材是竹石圖，大英版第一組（編號Add.or.2096）是書法立軸，大英版第二組（編號Add.or.2159）是山水花鳥畫。

? 參見Paul A.Van Dyke and Susan E.Schopp （eds.）, The Private Side of the Canton Trade, 1700-1840: Beyond the Companies, 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2018。有關(guān)阿格特和西班牙菲律賓公司的西語論文，參見Ander Permanyer Ugartemendia, “Espa?oles en Cantón: los Diarios de Manuel de Agote, primer factor de la Real Compa?ía de Filipinas en China（1787-1796）”, Itsas Memoria.Revista de Estudios Marítimos del País Vasco, 7,Untzi Museoa-Museo Naval, Donostia-San Sebastián, 2012, pp.523-546；Pedro Luengo Gutiérrez, “Manuel de Agote.Diálogo cultural y cartografía en China a finales del siglo XVIII”, Itsas Memoria.Revista de Estudios Marítimos del País Vasco, 8, Untzi Museoa-Museo Naval, Donostia-San Sebastián, 2016, pp.759-770。

? 1796年的日記中只保留了12月中旬之后“我們的受孕圣母（Nuestra Santa de la Concepcion）”號艦船從黃埔港到馬尼拉灣的航行記錄，1月到11月部分的日記并未保留下來。在1795年的日記中，未見任何與海幢寺或訂購?fù)怃N畫或與畫師來往的記錄。

? 英國人在七年戰(zhàn)爭期間占領(lǐng)馬尼拉的研究，參見Nicholas Tracy, Manila Ransomed: The British Assault on Manila in the Seven-Years’War, Exeter, England: University of Exeter Press, 1995。

? 從北美對華貿(mào)易來說，皮毛雖不是廣州貿(mào)易的主要交易物，但是18世紀末至19世紀初最重要的商品。有關(guān)跨太平洋皮毛貿(mào)易的研究，參見James R.Gibson, Otter Skins, Boston Ships and China Goods: The Maritime Fur Trade of the Northwest Coast, 1785—1841.Mcgill-Queen’s University Press, 1999。有關(guān)清朝皮毛貿(mào)易的研究，參見謝?。骸兜蹏茫呵宄纳秸?、禁地以及自然邊疆》，關(guān)康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

? William Lytle Schurz,“The Royal Philippine Company”, Hispanic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Vol.3, No.4 (1920):491-508.

?? Paul A.Van Dyke, Merchants of Canton and Macao: Politics and Strategies in Eighteenth-Century Chinese Trade, 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2011, p.78, p.79.

? 此處“海幢寺”的名字并沒有在文中寫明，只提到在河南島上的一處寺廟（un pagode grande），陳家花園（“l(fā)a huerta de la casa del janista chokua”）西語的意思是“行商chokua（陳捷官）家中的花園”。西語原文：“Si el mes pasado tuvimos la fortuna (su asi se puede llamar) de ver al hijo e hijas del sontu Fukangan, el 31 de este logramos ver a el mismo en Jonan (lugar situado en la orilla opuesta en este rio frente que frente de estas factorias) adonde paso a adorar a tres deidades que entre otras hay en un pagode grande (*) ……nosotros tuvimos permiso de poder ir a verlo a pagode y a la huerta de la casa del janista chokua.”(*) 注釋部分稱“中國人稱這三尊神像為觀音菩薩”（a estas tres deidades llaman los chinos Cum yam puzan）。參見Diarios de Agote（阿格特日記）, 1790, R-632,p.81.本文出現(xiàn)的所有西語均由作者從手稿原文轉(zhuǎn)寫，并翻譯成中文，為了便于讀者核實參考，在相應(yīng)注釋位置添加了西語注釋原文。

? 西語原文：“Se asegura que en esta ocasión el Sontu le significo, que quando gusta se podia entrar en la ciudad,precediendo aviso y ir a pasear a Jonan dos veces a la semana…Jonan está a la otra banda del Rio, frente de las Factorías.”Diarios de Agote（阿格特日記）, 1795, R-637, p.55.

? 《粵督批英商啵啷所稟十一事件》，許地山編：《達衷集：鴉片戰(zhàn)爭前中英交涉史料》卷下，商務(wù)印書館1930年版，第165—166頁。據(jù)《粵海關(guān)志》，嘉慶二十一年（1816）又重申此令，并增加為每月初八、十八、二十八日三次，每次十人（梁廷枏著，袁鐘仁點校：《粵海關(guān)志》卷二十九《夷商四》，廣東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564—572頁）。

? 通事是廣州貿(mào)易中的重要角色，與之相關(guān)的跨文化交流問題值得關(guān)注。（范岱克：《廣州貿(mào)易——中國沿海的生活與事業(yè)：1700—1845》，江瀅河、黃超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第76—93頁）

? 巴斯克海洋博物館所藏阿格特日記每一年的字跡并不一致，并不清楚是本人抄寫還是由不同抄寫員謄抄。

? 阿格特日記中1790年到1792年的部分出現(xiàn)過漢字，從字跡的熟練程度來看，并非阿格特本人所寫。1790年6月的“各種新聞”部分，出現(xiàn)的中文包括“封敕”“安”“南”“國”“王”幾個漢字（包括其讀音和含義）和一面寫有“封敕安南國王”的旗幟。1792年6月的“不同消息”部分，則記錄了兩個表格。第一張表格是十三行商館區(qū)歐洲人所熟知的廣州商行的中西文名稱及該行行商的簽名，第二個表格則是在近十五年破產(chǎn)的行商及其商行。兩表中第一行是他們商行的中文名稱，第二行是商行名稱的西語轉(zhuǎn)寫（根據(jù)廣州話發(fā)音），第三行是該商行行商為歐洲人所熟知的簽名名字（阿格特日記在記錄行商名字時偶爾也寫下他們中文名字的發(fā)音）。另外，1792年7月日記，繪制有安南國王授予西班牙船長馬里阿諾·德·歐勒阿（Mariano de Olea）從菲律賓和中國方向駛?cè)氲倪M港許可旗幟（“天南皇帝贈送旗號與呂宋船主端嗎呤怒啊喱吧進港貿(mào)易”）。1793年日記的年末部分，阿格特解釋了中方在檢驗進港船只時候所用到的一些術(shù)語，并在注釋中記錄下一些漢字。分別是：兩、錢、分、厘、毫、絲、忽、微、織、沙、鹿、埃、渺、漠、糢、糊、逡、巡、須臾、瞬息、彈指、剎那、六德、虛空、清凈、擔、斤。但1793年之后的日記中未再出現(xiàn)漢字。

? 有關(guān)潘振承的經(jīng)歷，參見Paul A.Van Dyke, Merchants of Canton and Macao, 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2011, pp.61-96。中文相關(guān)研究，參見潘劍芬：《廣州十三行行商潘振承家族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

? André Everard van Braam Houckgeest, An Authentic Account of the Embassy of the Dutch East-India Company, vol.1,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1, p.20.

? 以上繪制的圖像，分別見于1787年、1787年、1797年、1794年、1797年、1795年的阿格特日記，這些圖像已收錄于巴斯克海洋博物館網(wǎng)站阿格特展區(qū)文檔“Dibujos extraídos de los diarios de estancia y navegación”中。見https://itsasmuseoa.eus/images/Fondo_Agote/agoterenmarrazkiak.pdf（最后訪問日期：2020年5月27日）。

? 阿格特1792年日記繪制有一幅“澳門到廣州之間小船可航行通過的水道圖”（Plano de rio por el qual se navega con embarcaciones menores entre macao y canton），圖中標記了“Canton”（廣州城），十三行所在的沙面地區(qū)用了一小排房子標記，而對岸畫了一排小房子并標記出“Jonan”（河南），這部分地區(qū)應(yīng)該包括了海幢寺所在地。此圖有重繪版本，去掉了原圖中黃埔港部分，該圖現(xiàn)藏于西班牙國家圖書館（Biblioteca Nacional de Espa?a），編號為MR/42/487。

? 海南島地圖現(xiàn)藏西班牙國家圖書館，編號為MR/42/488。這幅海南島地圖的相關(guān)研究，參見Pedro Luengo Gutiérrez, “The Agote Map of Hainan Island, China: A Case Study for Cultural Dialogue in Eighteenth-Century Cartography”, Imago Mundi, 69, No.1 (2017): 85-98。

? 此畫冊見巴斯克海洋博物館網(wǎng)站阿格特展區(qū)文檔“Colección de algunos Dioses y Hombres Venerables a quienes los Chinos ofrecen Sacrificios, 1795”，http://irudi.gipuzkoa.net/untzimuseoa/3498-1%20A%203498-7/files/assets/basic-html/index.html#page1（最后訪問日期：2020年5月27日）。

? “vara”是西班牙的長度單位，與英制單位中“碼”接近，1 vara約合0.835米。

? 這幅畫下方的西語注釋原文：Vista del Santuario de Jau ti, que esta en el quinto patio o divicion del grande pagode de canton Jày Thàn [sic] Tsù en donde esta colocado un ydolo dorado de una estatura de mas de 4 1/2 varas de alto que se llama Miào Shàn el qual tiene 3 ojos según se manifiesta en la figura que esta a la buelta, y es el no.17.La distancia que promedia entre el anterior santuario tap tin, a este, es de 118 paos, y el ancho del santuario deste A a B 245.En cada costado como C y D hay como en el anterior santuario varios avitaciones como seldas.

? 以上翻譯段落中的中文專有名詞根據(jù)西語發(fā)音復(fù)原。當西班牙人在聽到這些中文發(fā)音的時候，他們是根據(jù)粵語廣州音進行轉(zhuǎn)寫，不過，西班牙人對外語姓名地名等專有名詞的轉(zhuǎn)寫比較隨意，妙清和妙音乃是根據(jù)佛教典籍推測。這幅畫下方的西語注釋原文：“Miào Shàn o Cuàn y le tercera hija del rey Thiēn chìo kuē de la qual se hace mención en la estampa no.13.Este soverano tuvo tres hijas, la primera se llamava Vùn sū, la segunda Pòù tian, y la tercera la que representa esta estampa … esta mujer vivio largo tiempo como una religiosa en la monta?a nombrada P?u F? Shān… deseava transformarse en hombre; pero sin embargo de sus vivos deseos no consiguio sino que después de tres siglos que vivio en esta monta?a dedicada a la virtud y cumplimiento de los Mandamientos de la religión de F? al fin de sus días octuvo del cielo un ojo para la frente, y tres bigotes o mostachos con los quales representava, la figura de un hombre … como el carácter de esta heroína era compasiva,y inclinada a la piedad, por esta razón ella es adorada por todas las gentes del mundo.”

? 這幅畫下方的西語注釋原文：“Estos tres ydolos que estan colocados en la testera del santuario nombrado Tai Jan tin（cuia estampa esta a la buelta）representan las tres preciosidades de Fokiao.El primero de la derecha se nombra Sè Kia, el del medio Miào N?y, y el de la izquierda, M?y lè, los quales fueron los primeros inventores de la navegación, y los hombres los mas aviles del mundo, según los sectarios de F? kiao.”

? 《大英圖書館特藏中國清代外銷畫精華》第5卷，第58頁。

? 此處的西語原文“l(fā)os quales fueron los primeros inventores de la navegación”中的“navegación”是實指航海（術(shù)）還是虛指“渡人”，或許仍有爭議。不過我們可以與一份16世紀末西班牙人在馬尼拉編纂的《謨區(qū)查手稿》（The Boxer Codex）對廣州地區(qū)的海神“洪圣大王”（Husin）的描述進行對照?！吨儏^(qū)查手稿》描述洪圣大王時稱“這尊稱為Husin的佛像是中國人之中最早發(fā)明航海術(shù)的人，也是第一位造船的人”（Este ydolo llamado Husin fue el primero que entre estos chinas ynuento el arte de nauegar y que primero hizo nauios）?！吨儏^(qū)查手稿》中西班牙人理解的“inventó el arte de navegar”與三寶佛注釋里“l(fā)os primeros inventores de la navegación”，一個主要使用動詞進行表述，一個使用名詞，表達的意思是相同的?！吨儏^(qū)查手稿》中“arte”提示出這是一項具體的“術(shù)”，我們傾向于認為西班牙人對于三寶佛的理解也應(yīng)該是比較實指的“航?！??！吨儏^(qū)查手稿》見George Bryan Souza and Jeffrey Scott Turley, The Boxer Codex: Transcription and Translation of an Illustrated Late Sixteenthcentury Spanish Manuscript Concerning the Geography, History and Ethnography of the Pacific, South-East and East Asia,Leiden: Brill, 2016, p.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