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
【摘 要】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南平南詞”的說唱語言,在業(yè)內一直存在著用普通話還是用“土官話”的爭議,本文針對此爭議,從南平南詞基本定義、南平南詞語言流變、“土官話”說唱語言重要性三個方面進行探討,以期對未來“南平南詞”的傳承、發(fā)展起到一定的啟發(fā)。
【關鍵詞】南平南詞;土官話;非物質文化遺產;曲藝
中圖分類號:J826? ? ?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24-0032-02
福建位于我國東南沿海,歷來以方言復雜著稱,豐富的方言孕育了多彩多姿的福建曲藝。根據《中國曲藝志·福建卷》所述,福建是擁有27個地方曲種的曲藝大省,這27個地方曲種除南平南詞現主要采用普通話外,其他曲種基本均用當地方言演繹。
一、南平南詞基本定義
南平南詞,當地稱南詞說唱,源于明末清初江蘇蘇州一帶的“灘簧”,相傳于清乾隆、嘉慶年間(1736-1820年)開始外傳,并于清道光年間(1821-1850年)傳入福建,后與南平的民間藝術融合形成。曲調分“大調”“小調”兩類,以南詞八韻為基本調。唱、白均用“土官話”,以唱為主、間以說白。早年用坐唱形式,參加者均為男性,多是知識界人士、商人、衙役、官吏及有錢人家子弟,多自娛自樂,也有唱堂會。早年就形成了班社,如道光年間的“以成社”、同治年間的“三德堂”、光緒年間的“同樂軒”、民國時期的“鶴鳴社”“庚韻琴社”等。20世紀50年代,“庚韻琴社”的發(fā)起人邱德民先生招收第一個女徒弟后,逐漸發(fā)展為一人主唱,其余三至十人不等各持樂器伴奏。2006年南平南詞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二、南平南詞語言流變
從定義中我們可以了解,南平南詞最初唱、白均用“土官話”,“土官話”暨延平城關話,僅局限于南平市延平區(qū)城區(qū)及延平區(qū)西芹鎮(zhèn),語言學家稱其為“北方方言島”。
(一)“土官話”的形成原因
延平周邊的大橫、南山、茫蕩屬建甌語系;王臺、峽陽屬閩北客家語系;太平、樟湖、巨口屬福州語系;赤門、洋后屬建甌、福州混合語音系。為何唯獨延平形成獨立的“北方方言島”?
首先,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形成“方言島”。延平(當地人稱南平)位于閩江上游建溪、沙溪、富屯溪匯流處,四周峰巒疊嶂,唯有匯流沖擊形成的河谷,留下一條通往東南沿海的天然要道,它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被譽為“銅南平”。
其次,北方語系的形成與北方移民大量遷入有關。[1]據《福建文化概覽》記載“明正統年間,沙縣鄧茂七發(fā)動大規(guī)模起義,數月間幾十萬義軍攻破了附近二十多座縣城,明王朝先后調京營士卒五萬多人前來鎮(zhèn)壓,后來并留下屯墾,這些人‘多系山東、河南及江北直隸衛(wèi)所赴京輪操之數。(《明實錄》173卷)留守的軍士就是這個北方方言島的先民,其口音還可以說明占主要成分的是江北一帶和河南人”。以及相關研究者延平區(qū)文聯薛金山老師講述,1448年(明正統十三年)8月,明王朝抽調京營官兵由左都督劉聚統率入閩,年底又增派京軍2萬,加上江浙漕運軍2.7萬人,由寧陽侯陳懋為總兵,前來圍剿沙縣、尤溪農民起義軍。由于沙縣、尤溪都是延平府(今屬福建南平延平區(qū))的近郊縣,故京營官兵大多囤駐在延平城關,后來就在此定居。
京營官兵的北方話與當地方言逐漸融合,形成了今天有別于周圍方言的延平城關話,暨“土官話”。延平城關話和四川話極其相似,存在f、h不分、沒有后鼻音、沒有翹舌音等特點,四川話隸屬于西南官話,其形成也與明代軍事移民西南有關,另據《中國曲藝音樂集成·福建卷·下卷》記載“南平城關方言屬西南官話島”,可以推斷延平城關話屬于“北方方言島”。
(二)“土官話”改普通話緣由
“土官話”改普通話的緣由有三。一種說法是由采用普通話培養(yǎng)學員造成的,1960年南詞藝校創(chuàng)辦,有學生三十余人,其中延平城區(qū)本地人僅有十人,其他為福州、閩南、廣東、浙江、河北等地區(qū)的人,加之20世紀50年代“推廣普通話”運動開始,此背景下只能采用普通話教學。南詞藝校第一批學員畢業(yè)后,1964年便成立了南詞劇團,并推出用普通話演繹的南詞說唱《老崔戰(zhàn)烘房》,由此可知,至1964年,南詞已基本上轉變?yōu)槠胀ㄔ捲忈屌c演繹。另一種說法是,為了讓更多的觀眾接受,據原南平文化局老局長鄭開初《南詞戲四十年》中表述,延平方言只局限在延平市區(qū),形成小范圍“方言島”,為了南詞可以走出去,擴大影響力,打破“方言島”局限性,故20世紀60年代改用普通話演繹。還有一種說法是,據原南平市南詞實驗劇團團長沈麗水老師所言,他曾聆聽南詞老藝人呂德明(民國時期成立的南詞班社“賡韻琴社”代表人物邱德民徒弟)、范志云、鄭素英的演唱,實際上都是“土官話”,但1976年南詞老藝術家陳玉萍老師的演出被專家指出“表演相當成功,只是這念白上有點缺憾,能說得更標準就好了”,在這樣的評價下,陳玉萍老師一改南平“土官話”的唱法,逐字逐句細摳普通話發(fā)音,得到了專家的一致好評“福建還有唱普通話的曲種不容易啊,聽得好聽,聽得明白”。
(三)“土官話”回歸之路
運用普通話的南詞說唱在20世紀90年代前,還是得到專家認可的,1975年紅色題材《常青指路》參加全國曲藝調演、1982年廉潔奉公題材《當代七品官》參加全國曲藝優(yōu)秀曲目(南方片)調演獲二等獎、1993年歷史新編作品《罷宴》參加全國第二屆曲藝會演獲“牡丹獎”……21世紀初,隨著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意識覺醒,承載著方言傳承重任的地方曲藝也越來越受到大眾關注,普通話的南平南詞成為業(yè)內人士爭議的焦點。南平南詞是否無法再用“土官話”演繹,人們心中打了一個問號。
直到2012年南平南詞省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土生土長的延平人盧麗萍老師,嘗試運用延平城關話主唱的南詞《鐵膝海瑞》騰空出世,讓各界人士眼前一亮,經過不斷打磨,2013年該作品參加福建藝術節(jié),獲得了第四屆福建省曲藝節(jié)一等獎。作為實驗作品《鐵膝海瑞》僅在說的部分運用了延平城關話,在唱的部分仍用普通話。2015年,由盧麗萍老師導演,其徒弟林歆潔表演的南詞《應老漢修橋》在福建省首屆“丹桂獎”(電視)曲藝大賽決賽現場,完全運用延平城關話演繹,“南夢(傻瓜)、“拉別(出風頭)”等地方語言,不僅詼諧幽默,而且讓說唱極具地方特色,突出了地域文化,得到了中國曲協副主席、著名蓮花落表演藝術家翁仁康,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中國曲協相聲藝術委員會主任常貴田,中華曲藝學會名譽會長、中國曲協理論委員會主任常祥霖等評委的肯定,一舉奪得新人獎一等獎。2019年,南平南詞已確立了普通話、“土官話”兩條腿走路的機制,在第三屆福建省曲藝“丹桂獎”大賽中,《印度來的準親家》《國系九零后》《老??寂觥贰吨熳由鐐}》四個南詞作品亮相決賽現場,其中《印度來的準親家》《國系九零后》兩個作品用“土官話”表演,另兩個作品用普通話表演。最終《印度來的準親家》獲業(yè)余組一等獎、《國系九零后》獲專業(yè)組一等獎,從一個層面上體現出社會對語言回歸的期待與好評。
三、“土官話”說唱語言的重要性
(一)延平城關話日漸式微
據南平市人民政府公布數據,延平區(qū)人口49.98萬人,但延平城關話的使用人口僅有一至兩萬人左右,且大部分為1980年前生人。80后及部分90后能聽懂但不會說,00后、10后基本聽不懂更不會說。延平城關話日漸式微的情況受到了官方關注,2015年教育部啟動“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2016年福建省21個縣(市、區(qū))的22個調查點列入“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延平區(qū)(城關)土官話列入其中。盧麗萍老師作為該工程的方言發(fā)音人,協助福建師大調研團,做了有聲語料的采集工作。
(二)方言承載著地方曲種的特性
第一,方言可區(qū)分曲種。曲藝是中華民族說唱藝術的結合,分為說、唱、有說有唱、半說半唱四大類。如何在四大類中具有自己明顯的特點,方言功不可沒,以說大類中的快板為例,快板因為方言不同,而產生了天津快板、陜西快板、山東快書、四川金錢板等多個種類,且各自特點明顯,不會混淆。第二,方言增添了曲種的形象性與趣味性。延平城關話愛用疊音字,延平有一首形容纏足小腳老太太的傳統童謠,“頭個尖尖,背子駝駝,人家說我生得好,實在沒奈何?!奔饧?、駝駝屬于延平城關話疊音字應用,還有日常對話“坡坡下底的口口”等,疊音字聽起來形象且可愛,有助于發(fā)揮南詞說唱女演員的女性魅力;延平城關話喜用“怪”“掉”兩個字,如怪好、怪差、怪奇怪、哭掉、掉掉、嚇死掉等,表示特、好、非常、了等所有語氣助詞,相對于普通話,雖然延平城關話語氣助詞變少,但反而強化了記憶點,增加了南詞表演的趣味性。
(三)南平南詞的歷史重任
對方言的采集、研究等搶救性記錄保護,最終還是為了傳承和使用,如何讓下一代記住方言、傳承方言,這可以說是地方曲藝的歷史重任。隨著“非遺進校園”活動的開展,國家級非遺項目南平南詞作為南平的“國寶”,逐漸走入南平校園,南平市延平區(qū)勝利小學被確立為南詞特色學校,南平市延平區(qū)水東小學選送的少兒南詞說唱《離奇外賣》獲2018年第三屆福建省曲藝“丹桂獎”少兒大賽一等獎,武夷學院選送的南詞說唱《說岳新篇》參加全省藝術院校文藝調演……雖然南詞受到了廣大師生的歡迎,并在校園傳承,但我們也要清楚認識到,現在在校園普及的仍然是普通話南詞。面對外來人口比例一路走高,方言島環(huán)境變化對延平城關話有意無意地大量稀釋、擠壓、替代,甚至淘汰的現狀,南平南詞的語言回歸之路仍然任重而道遠。
四、結語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鄉(xiāng)音承載鄉(xiāng)情,鄉(xiāng)情凝聚鄉(xiāng)民,一曲“土官話”的南平南詞牽動著多少延平人的鄉(xiāng)愁與依戀。南平南詞被寄寓著修復方言的期望,這是挑戰(zhàn)更是機遇,相信在南詞人的努力下,延平城關話不會變成書本、錄音、錄像資料中一個個陌生的字符與發(fā)音,而是一直傳唱下去。
參考文獻:
[1]黃秀琴.福建南平南詞源流考[D].福建師范大學,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