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潔 安東尼?皮姆
內容摘要:國際知名翻譯學家安東尼·皮姆(Anthony Pym)教授強調譯者是跨文化交際活動中的協(xié)調者,信任是翻譯活動得以進行的前提。在訪談中,皮姆教授綜合談論了翻譯過程中的信任與風險問題。他先談及西方傳統(tǒng)翻譯理論的不足,然后重點闡述他在翻譯實踐和教學中如何從社會學視域研究譯者的信任與風險應對策略。訪談內容還涉及風險分析與管理、機器翻譯、翻譯理論與實踐的關系。皮姆教授認為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應該更加積極主動去應對風險從而贏得客戶的信任。希望該訪談對翻譯社會學中譯者信任與風險研究具有啟示意義。
關鍵詞:翻譯過程;信任;風險;安東尼·皮姆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9年湖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計劃項目“葛浩文英譯《生死疲勞》中國
特色話語研究”(編號:203201921103)的部分成果。
作者簡介:李潔,華中師范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博士生,黃岡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文學翻譯研究。安東尼·皮姆,墨爾本大學翻譯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翻譯理論、跨文化交際等。
Title: Trust and Risks in Translation Process from Sociological Perspective: An 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Anthony Pym
Abstract: Professor Anthony Pym, an internationally renowned translation scholar, stresses that translators are coordinators of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s, and trust is the prerequisite for translation activities. In this interview, Professor Pym discusses trust and risks in translation. First, he points out the shortcomings of traditional western translation theories. He then focuses on how he studies translators trust and risk-coping strategi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ociology of translation practice and teaching. This interview also involves risk management, machine translation,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ranslation theory and practice. Professor Pym believes that translators should have more courage in dealing with risks and winning clients trust. It is hoped that this interview is of some significance to the study of trust and risk of translation.
Keywords: translation process; trust; risk; Anthony Pym
Authors: Li Jie is Ph. D. student at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Meanwhile, she is lecturer of Huanggang Normal University (Huanggang, 438000, China). Her Research area is literary translation.E-mail: jielicherry@126.com. Anthony Pym is distinguished professor of translation studies and Ph. D. supervisor of School of Languages and Linguistics at the University of Melbourne(VIC 3010, Australia). His research interests include translation theory and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 E-mail:anthony.pym@unimelb.edu.au
一、引言
安東尼·皮姆(Anthony Pym)是翻譯學與跨文化研究領域享有盛譽的國際知名專家,他是最早將翻譯研究從文本轉向人的翻譯研究的學者之一。皮姆教授的學術成就頗為顯赫,已出版專著、合著和編著共計28部,發(fā)表翻譯研究和跨文化研究論文200余篇。皮姆教授對國際翻譯學科的前沿動態(tài)把握敏銳,是國際翻譯學研究前沿的代表人物之一。其影響較廣的代表作為《翻譯史研究方法》(Method in Translation History),該書于1998年首次出版、2006年再版、2014年又版,為翻譯史學奠定了認識論基礎,引起了學界的高度重視。黃勤根據文獻計量學分析研究,發(fā)現“2014年到2018年間皮姆教授在國際上年發(fā)文數量最多,被引次數高達276次,是同期國際翻譯研究最高產的學者”(Huang& Liu 47)。
二、訪談內容
2019年11月,皮姆教授受邀在華中師范大學進行講座,筆者有幸對其進行訪談。訪談中,皮姆教授就翻譯過程中譯者面臨的信任與風險應對策略提出了自己的獨到見解。以下是經過皮姆教授審核原文文稿之后整理翻譯的訪談內容,涉及到翻譯過程中的風險與信任議題,希望能夠對國內相關的翻譯研究有所幫助。
李潔(以下簡稱“李”):您好,皮姆教授,非常榮幸能訪談您! 您是位享譽世界的翻譯研究專家,您也研究了一些翻譯理論,傳統(tǒng)語言學和翻譯理論有很多,請問您是如何看待這些傳統(tǒng)理論呢?
安東尼·皮姆(以下簡稱“皮姆”):翻譯研究實際上是從對等概念開始的,對等理論的前提是文本有且只有一個意思。但通常一個文本可以有多重解釋,文學文本也不例外。闡釋學認為無論多么復雜的文本都可以被解釋,對于文本的不同解釋沒有對錯,因為文本在本質上允許讀者對其進行不同的解釋。這就是為什么一些偉大的經典著作通常會有不同的譯本,而且每位譯者對同一文本的解釋不盡相同。雖然一些中國的經典作品被翻譯成多種不同的英文版本,但這些譯文都可以是正確的。如果存在意義對等,那這種現象怎么可能產生呢?其實問題出自文本本身,德國功能學派代表人物漢斯·弗米爾(Hans J. Vermeer)認為,文本就像火柴,經過摩擦能產生火花。文本本身沒有意義,正是因為有了讀者,文本才有了意義,讀者各不相同,譯者亦然。所以我認為對等理論很大程度上已經過時且行不通了,并且很多人指出對等理論無法應對具有多重解釋的文本。
下面我們將視角轉向弗米爾的目的論,“Skopos”是希臘語詞匯,意為“目的”。簡言之,目的論認為譯者的翻譯方式是為了實現某種目的,在這里,目的指的是翻譯目的。如果我翻譯是為了讓人們購買產品,我會按照這個目的去翻譯;如果是為了讓人們了解這篇文章的語言構造,我會逐字翻譯。翻譯的方法太多,因目的而異。文本之所以可以有許多不同的譯文,那是因為有很多不同的讀者和客戶,即有著不同的目的。目的論解決了對等理論存在的部分問,對于支持對等理論的人而言,他們認為對等理論很好,因為它有一個特殊的目的,就是達到對等。但是,在實際的翻譯過程中,譯者會根據翻譯的目的進行增譯或減譯,以及做一些其它的處理。解構主義認為,語言沒有固定的意義,沒有超驗所指,語言具有多意性和意義的不確定性。這意味著使用語言時,我們總是在追求近似(approximation),因為我們所表達的和想要表達的內容之間存在一定差距。對等理論是理想化的本質主義(essentialism),目的論亦是如此。生活中,我們的行為很少只受一個目的約束,大多數翻譯活動都有許多不同的目的,而其中之一就是得到翻譯酬勞。所以目的是本質主義,而本質主義意味著它假裝是封閉的和靜態(tài)的,而實際上我們生活中的目的是動態(tài)的和多重的,就像意義本身一樣。因此,我認為目的論在這方面也同樣具有缺陷。
作為一個翻譯實踐者,多年來我已經意識到我經常面臨語言的不確定性(indeterminacy)?!安淮_定”簡單地說就是一個表達可以有許多不同的意思。自愛因斯坦以來,不確定性一直是科學的一個特征。20世紀20年代以來,不確定性原理(uncertainty principle)是量子力學的產物,但它卻得到了全世界的公認。雖然語言具有不確定性,但我們可以研究為什么人們對于同一文本有不同解釋的現象,但這并不能在翻譯過程中幫助我決定該如何去翻譯。面對一個翻譯問題,我既可以用這種方法處理,也可以用那種方法處理,到底選擇哪個方法呢?然而,無論是筆譯還是口譯,譯員通常能夠很快做出決定。既然語言具有不確定性,那么譯員可以自由選擇方案,并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但是,語言的不確定性并不能幫助譯員做出具體的翻譯策略決定,所以我認為不確定性理論也有不足。
李:既然您認為幾個傳統(tǒng)的西方翻譯理論有所不足,那您能與我們分享一下您在翻譯問題研究中的新視角嗎?
皮姆:無論是對等理論、目的論還是語言的不確定性都不能解決我的問題,于是我開始尋找其它的方法來探討翻譯,即從風險和信任視角考察翻譯過程。長期以來,大家都強調語境的重要性、強調功能重于形式、強調翻譯的目的性。然而,據我所知,現有的這些翻譯理論沒有一個試圖分析風險的具體作用。顯然,翻譯理論還沒有看到風險分析所能提供給研究者的洞察力和思維能力。在這里,我們將試著指出大致的方向。
假設你正在翻譯一份出生證明,證明文件上有出生人的姓名、出生日期、父母的姓名、助產士的姓名及報告填寫人的姓名。現在,如果要你在翻譯時只能犯一個錯誤,你會在哪里出錯呢?雖然所有的成分在詞性上一樣,但它們的功能絕不相同。如果在出生人姓名或出生日期上出錯,將帶來災難性后果。而助產士或報告填寫人的姓名出錯,往往不會影響譯文,依然能夠成功發(fā)揮作用。所有錯誤廣義上都被認為是風險:一些是高風險(在本例中是出生人的名字和出生日期),其他為低風險(助產士和報告填寫人的名字)。該例源自羅伯托·馬約拉爾·阿森西奧(Roberto Mayoral Asensio)的《公文翻譯》(Translating Official Documents)一書。書中講到翻譯巴基斯坦移民到西班牙的官方文件中,接收來自巴基斯移民的當局(即西班牙警方)需要知道孩子父親和母親的名字,但無需知道助產士的名字。而巴基斯坦出生證明上卻只寫著父親和助產士的名字,沒有母親的名字,這點很奇怪。譯員在翻譯這份文件時該怎么辦?答案是加上母親的名字。
巴基斯坦簽發(fā)出生證明的機構并不關心助產士是誰,因而在助產士信息一欄都被填上烏爾都語“助產士”(音譯為“馬莎瓦”)作為所有助產士的名字,這就導致移民到西班牙的五千名巴基斯坦人看起來都是由這位叫“馬莎瓦”女士接生的。出生證明上三個人名都是名詞短語,雖然它們在語言學層面上地位相同,但它們的功能截然不同。譯者可能會犯錯誤,第一個是弄錯出生者的姓名,這是高風險錯誤,因為姓名一旦出錯,其它信息都無法對上號。第二個是弄錯助產士的姓名,這是低風險錯誤。因為如果此處出錯,西班牙警方最多可能知道沒有叫馬莎瓦的這個人。所謂風險就是有可能沒有達到翻譯目的。助產士的名字是一個低風險成分,因為翻譯出生證明的目的不受助產士身份的影響。出生日期是則高風險成分,因為它區(qū)分了同名同姓的人,并被移民和公民身份認證機構用來歸檔和檢索公民身份信息,在這種情況下,這些機構是唯一賦予翻譯目的的機構。
我們從這個案例中可以得到三個教訓:一、一些成分是高風險的,一些是低風險的,但大多數都處于高低風險之間,這種風險本質上不一定僅僅是語言層面的風險。二、為了確定這些相對風險,譯員必須分析其翻譯要達到的目的。三、在翻譯時,譯者應該在高風險上投入更多精力,在低風險上不要過度努力。
李:謝謝皮姆教授,您剛才的風險分析視角非常獨特和新穎,那么在具體的翻譯過程中,譯員應該如何進行風險分析呢?
皮姆:我在翻譯課上要求學生將一句話從西班牙語翻譯成英語,用于我們大學招生的網站。學生的譯文是“Foreign students will need to convalidar or homologartheir first degree.”。譯文中保留了兩個西班牙語單詞,這兩個詞如何用英語表達?雖然字典給出了五到六個候選譯文,但我的學生更聰明:他們只花了幾秒鐘在谷歌上找到了一些平行文本(在這種情況下,是一些英語國家大學官方網站),他們通過比較想出了一個令人信服的翻譯方法:accreditation plus cognates(認證加上同源詞)。因此,最終的譯文是“Foreign students will need to seek accreditation of their first degree.”
毫無疑問,譯文還存在一些問題。西班牙語原文有兩個詞語,譯文卻只用了一個英語詞語代替。但在美國,“accreditation”(認證)不是指學位認證,而是對頒發(fā)學位的機構進行認證。而西班牙語指的是為學生的學位或文憑等進行認證。譯文“seek accreditation”(獲得認證)可能并不完美,但它至少有某種類似的功能,一定會引導讀者走上正確的道路,這不失為一個很好的低風險選擇。同樣,如果擔心在這個問題上可能存在對不同文化的解讀,譯員可決定保留西班牙語術語。那將是另一個低努力、低風險的選擇,因為譯員沒有說謊,讀者可以自己去發(fā)現術語的含義。另外,刪減是一種常見的翻譯方法,尤其是在低風險的情況下。然而,就這個案例而言,省略不譯可能是高風險的選擇。因為,如果大批外國學生沒有攜帶必要的學位認證文件到西班牙,他們可能會遭到移民當局的遣返。
因此,我們確定了三種可能的低成本解決方案。其中兩個是低風險的,一個是高風險的。從邏輯上講,譯員要么選擇一種低風險方案(或者更好,將它們結合起來),要么決定在這個問題上投入更多的精力。如果選擇后者,譯員應該去尋找更多關于翻譯目的的信息。為了證明在研究這個問題上付出額外的努力是合理的,譯員就必須知道風險有多高。只有在高風險的時候才投入更多的精力,低風險時則投入較少的精力。翻譯初學者認為文本中的一切都很重要,于是緊摳詞語和句法。然而當他們一旦熟悉翻譯后,便會意識到語言是一個非常不完美的工具。在翻譯過程中,尤其是在碰到問題和困難時,譯員有時需要停下進行溝通。我們曾做過一個比較新手譯員和資深譯員的實驗,實際上有很多類似的實驗,但這些實驗有一個共同點:新手譯員和資深譯員在精力分配上存在較大差異。新手譯員碰到一個不會翻譯的詞時會花大量時間去研究文本的字詞翻譯。資深譯員雖然翻譯速度快,但碰到問題后也會停下來與客戶或讀者進行溝通和確認。新手抱怨看不懂這些單詞,因為在字典里查不到。資深譯員則會給客戶打電話,確認自己是否正確理解了這些話語。從這點可以看出認知能力和認知策略對于資深譯員來說更加多樣化,工作量和精力分配也更加靈活。
李:您剛才舉到的教學實例讓我們對翻譯過程中的風險分析有了一定的了解。譯員在翻譯過程中會面對各種各樣的風險,譯員應該采取怎樣的態(tài)度呢?
皮姆:風險是商業(yè)、經濟和數學中的一個大話題,但我在這里簡化了風險管理(risk management),總結為三種基本態(tài)度:風險規(guī)避(risk aversion)、風險轉移(risk transfer)和承擔風險 (risk taking)。不愿冒險的譯員可以選擇規(guī)避風險,雖然在常規(guī)翻譯中不必特意承擔風險,但可以轉移風險。例如,與客戶進行核實或者參考以前的譯文,又或者查一下詞匯表。如果為政府翻譯一篇文章,就要參考相關術語的官方英文翻譯。即使官方譯文不好,那么也請你采納,因為這樣你就將風險轉移了。雖然譯文可能是錯的,但終究不是譯員的錯。如果有人責問,譯員可以解釋稱是參考了官方譯文的結果。使用中性語言或者概括是規(guī)避風險的一個翻譯方法。如果你不知道某物是什么,可以找到它的詞類然后翻譯。打個比方,“armchair”是什么?它是一種椅子,翻譯成椅子雖不錯也不對,但這么翻譯卻是安全的。在翻譯方法上進行泛化就是風險轉移的具體方法之一。
李:通過您剛才的解答,我們知道譯員對于自己知識上的不足可以采用風險規(guī)避或風險轉移策略,也可以選擇承擔風險,譯員在翻譯過程中進行一定的冒險可能會取得成功,也可能失敗,請問您怎樣看待這一問題?
皮姆:前面講到高風險時應投入更多的精力,那么譯員能承擔風險嗎?這是我感興趣的研究問題之一。因為,我們發(fā)現除了一些偉大的文學翻譯家外,大多數翻譯家都屬于風險規(guī)避類型,雖然有時他們也能運用風險轉移策略。但譯員作為一個社會群體,翻譯不像是非輸即贏的零和博弈,我們更喜歡安全行事。風險也是失敗的概率,而失敗可以分為兩類:個體失敗和社會失敗。第一種個體失敗是當你為之努力工作時,投入五個小時的工作卻只得到一小時的報酬。不管翻譯質量如何,但你確實投入了過多的精力。第二種社會失敗則更有趣,根據格萊斯(Paul Grice)的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溝通就是合作,并不是零和博弈。理想情況下,溝通之所以能持續(xù)下去是因為我贏了、你贏了、我們都贏了。這種情況下不會出現失敗。在我的理論中,溝通失敗基本上是由于沒有合作,但合作的價值必須大于付出努力的價值。所以,即使你很努力地去溝通,但若合作太少,這仍然被認為是失敗。我試圖從理論上解釋為什么那么多人使用機器翻譯。機器翻譯很省力,這也是低合作、低回報的低精力投入。正因此,使用機器翻譯的客戶不會花錢請專業(yè)翻譯,他們認為原文不值得他們付出更多,缺乏足夠的合作效益。這就是為什么職業(yè)譯員經常被用于國家元首和軍隊之間的高風險性交流。我認為,這就是失敗中的成功。失敗中的成功可以用風險和努力來衡量,當然你也可以使用任何你喜歡的其它測量方法,但這就是我對成功和失敗的定義。
李:您剛才談到用風險和努力來衡量失敗中的成功,見解非常獨特。還有一種風險是您剛才談到在翻譯溝通層面上的,您能簡單談一談在具體翻譯實踐中的這種風險嗎?
皮姆:溝通風險是指整個溝通系統(tǒng)出現故障。例如,我曾經為加泰羅尼亞總統(tǒng)做過政治文本的翻譯。加泰羅尼亞是西班牙的一部分,但該地區(qū)一直希望爭取獨立。當我在為其總統(tǒng)將加泰羅尼亞語翻譯成英語時,總是會加上一些信息,解釋加泰羅尼亞是一個位于西班牙東北部的無國籍國家。原文確實并沒有這個信息,是我特意把它加進去的。我之所以這么做,一方面是因為我喜歡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另一方面也因為我想提高該地區(qū)人們的文化和政治形勢意識,因為那樣人們會進行更多的對話交流。如果有更多的人意識到這一點,就會有更多的人意識到未來可能的益處。就我而言,英語和加泰羅尼亞語之間就會有更多的交流,這樣我就有更多的翻譯工作可做。雖然加泰羅尼亞只是西班牙很小的一部分,獨不獨立不那么重要,時間一長人們也許會忘記它。但這對我沒有幫助、對我的客戶沒有幫助、對交流行為沒有幫助。所以基于溝通風險層面上的考慮,我決定進行增譯以確保雙方對話能夠持續(xù)下去并增加我與加泰羅尼亞合作的可能性。這是一個非常冒險的決定,因為風險具有不確定性,這也是職業(yè)譯員一直努力要擺脫的風險。
李:從您的論述中我們了解到翻譯是一個充滿風險的過程,請問如何系統(tǒng)的對譯員進行風險分析和管理?
皮姆:我想探求學生實際的翻譯過程,于是我要求學生用屏幕錄制(screenrecording)軟件錄制完整的翻譯過程,讓譯者可以譯后觀察。這樣做學生可以在翻譯過程中用語言表達和描述他們解決實際翻譯問題的策略。雖然這減慢了翻譯過程,但卻給我提供了譯員認知過程的有用信息。之后,我把學生的視頻轉錄成文字并根據風險管理策略對譯文所采取的策略進行分類和分析,并為每位譯員做了一個風險管理檔案。我們整理這些資料的時候發(fā)現大多數譯者都是風險規(guī)避型的,但當兩個譯員一起翻譯時可以迫使對方做出更冒險的決定。合作翻譯時譯員更傾向于冒險,而譯員獨立工作時更傾向于規(guī)避風險。敢于冒險這種勇氣的獲取需要獲得信任。通過對學生的譯文進行定期的風險分析和管理,我發(fā)現有些譯員對待翻譯中風險的態(tài)度有所改觀,從一開始的風險規(guī)避逐漸變得愿意承擔風險??死锼沟倌取ぶZ德(Christina Nord)幾年前出版了一本書,她在書中表達出擔心譯者在翻譯時不夠勇敢,她鼓勵譯員要更有勇氣地去翻譯。我認為我們在翻譯時也應更具勇氣。
李:經過剛才您一系列的解答,我們對于翻譯過程中譯員面對的各種風險及應對策略有了較為全面的認識,從風險角度看待我們的翻譯實踐確實十分有趣。您的翻譯社會學研究中還有一點引起了學者的關注,就是信任。您剛才也提到了信任問題,翻譯過程中譯員怎樣獲得客戶的信任呢?
皮姆:信任實質上是另外一種風險。無論是作為筆譯員或口譯員,譯員真正出售的是信任,且譯員必須得到客戶的信任。在機器翻譯的浪潮中,職業(yè)譯員必須推銷專業(yè)的服務、知識和建議,這就需要建立譯員信任機制。一旦客戶不再相信你,你就無法繼續(xù)為其翻譯了。更糟糕的是,客戶還會開始質疑你以前的翻譯工作。我曾為一個巴塞羅那的社會學研究中心進行翻譯,工作內容主要是把加泰羅尼亞語翻譯成英語,這對我而言是一份很棒的工作。多年來,我也獲得了客戶的信任??蛻糁械拇蠖鄶等硕荚诜▏鴮W習過,當其知道我也精通法語后,他們讓我把一些多種語言的碎片信息翻譯成英語,并編輯成一個可讀文本。他們并沒有給我一個糟糕的原文本,相反卻是讓我創(chuàng)造一個文本,我這是在翻譯嗎?更有趣的是,我得到的報酬更多。
我在蒙特雷任教時,我的一個博士生做了一項翻譯研究,并把整個過程都記錄下來了。學生分成三到四人一組進入三家不同的翻譯公司去競爭一項合同,任務是把一家名為Trader Joes的美國超市介紹到中國,并對該超市的相關資料進行翻譯和演示。合同涉及金額較大,如果某翻譯公司拿到合同就可以承擔為這家連鎖超市進入中國的所有翻譯業(yè)務。由于這家超市還沒有進駐中國,因此沒有現成的譯文可以參考。我的目的不是教學生如何翻譯,而是教他們如何展示翻譯工作并獲得客戶的信任。其中一組學生解釋了在翻譯連鎖超市Trader Joes的名字時遇到的一些問題。學生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像西部的牛仔,但實際上超市卻位于美國加州。該組認為為了適應市場戰(zhàn)略,首先需要保留商標名,因為對企業(yè)而言商標更重要。于是譯員發(fā)郵件詢問客戶Trader Joes是否已經注冊,并得到了肯定的答復。于是該組譯員沒有將Trader Joes直接翻譯成中文,因為他們認為一旦翻譯后,就失去Trader Joes品牌的辨識度。譯員通過郵件聯(lián)系過客戶,展現出與客戶互動的能力,這也增強了客戶對他們的信任,這位譯員的做法是對是錯也就不那么重要了。音譯外國名字有時可行,有時則行不通。但該公司的客戶可以理解,因為他們可以看到了譯員的努力。
李:譯員需要通過自身不斷努力獲得客戶的信任,但譯員失信問題也時有發(fā)生,您是如何看待譯員失信的呢?
皮姆:翻譯過程中出現最糟糕的情況就是譯員拿不到應得的報酬,我也有過此種經歷。我曾為一個羅馬的電影公司翻譯了一整部電影的字幕,但并沒付給我酬勞。那名電影導演已經去世了,我也無法拿回屬于我的報酬。但也許事出有因,問題就出在失信上。另一個案例是我曾經翻譯了一份關于西班牙奶牛的報告,雖然我對這方面很有了解,但我還是犯了三個錯誤。其中一個就是數字,我把一個只有5000人口的小鎮(zhèn)翻譯成了500萬。原因是西班牙語的“千”是“mil”,發(fā)音同英語單詞“million”相似,由于我翻譯速度很快,于是就犯了這么愚蠢的錯誤。在這個長達50多頁的報告中,類似這樣的數字翻譯錯誤還有兩三處。更糟糕的是我的客戶懂英語,他檢查了我的譯文后挑出了更多錯誤,以至于客戶一度懷疑這份報告不是我翻譯的。我們通過電話后,我表示出希望看看修改后的譯文,卻被客戶拒絕了。我知道這是由于我失信于客戶導致的。信任是相互的,譯員得到客戶的信任才能拿到稿酬,若失信于客戶,自然就拿不到,所以信任在翻譯過程中扮演者重要的角色。如果譯員不值得信任,其翻譯過程也不值得信任。贏得信任和維護信任是譯者職業(yè)實踐的一部分,而信任是通過人際交流來實現的,但不僅限于網絡交流。信任也有國別差異,中國學生參加人事部翻譯資格證書考試通過后獲得翻譯證書,也就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翻譯市場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