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民謠傳播及其輿論特征分析

摘要：唐代民謠作為下層民眾所創(chuàng)造的有韻的口頭文學形式，傳遞著時代民眾對于封建王朝和社會風貌的集體觀念，是“長了翅膀”的下層輿論。本文通過分析唐代民謠的類型以及傳播路徑，進一步分析民謠作為民間輿論載體的具體特征和社會影響。

關(guān)鍵詞：唐代；民謠傳播；輿論特征

中圖分類號：I276.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0）18-0206-02

一、引言

“心之憂矣，我歌且謠”，古代歌謠作為民眾直抒胸臆的信息載體，是最古老的傳播媒介?！扒铇吩桓瑁礁柙恢{”，相比于合樂的、偏重于抒情的民歌，民謠更具時事性、現(xiàn)實性，常常與政治話題相勾連，針砭時弊，更具新聞的意味，其輿論表達的功能也更強[1]。

在中國，民謠文化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詩經(jīng)》中收錄了大量當時廣為流傳的民間歌謠。到了唐代時，海上絲綢之路的興盛帶動了城市的興起，物質(zhì)文明空前繁盛?！盁o數(shù)駝鈴遙過磧，應駝白練到安西”，今天，我們可以從唐詩之中一探當時的景象。物質(zhì)文明的繁盛一定程度上催生了開明自由的社會環(huán)境和豐富多彩的精神文明，唐代對于言論自由的包容程度可以說是空前的。在這樣的整體環(huán)境下，民間傳播也呈現(xiàn)出了“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這樣口耳相傳的熱鬧景象。

二、唐代民謠的主要類型

（一）政治預言類

所謂政治預言類民謠，就是具有預言、讖示意味的讖謠，這類民謠常常與王朝興衰、權(quán)力更替的預示等話題相勾連，是民眾表達其政治愿景的主要通道。在唐代，統(tǒng)治者對讖謠基本采取無信無不信、任其發(fā)展的態(tài)度，因此讖謠在社會中的流行程度較高。

其中一部分讖謠預示著世事的變遷、王朝的更替。如“桃李子，洪水繞楊山。江南楊柳樹，江北李花榮。楊柳飛綿何處去，李花結(jié)果自然成”。這則《唐受命讖》字里行間都預示著楊氏王朝將被李氏取代。另一部分讖謠預示了戰(zhàn)事的勝敗，體現(xiàn)了交戰(zhàn)雙方的人心向背。比如武德四年，秦王李世民攻破竇氏，在?？阡旧]建德。當時民間流傳的一句“豆入?？?，勢不得久”的民謠被視為竇氏敗亡于?？诘纳袷?。還有一些讖謠隱晦地預言了政治人物的得勢和失勢。比如說《全唐詩》卷八七八中所記載一則《咸亨后謠》，“莫浪語，阿婆嗔，三叔聞時笑殺人。”這則民謠預示了“阿婆”武則天在咸亨后的得勢與繼位。

（二）諷詠時事類

諷詠時事類民謠是口耳相傳時代最廣為流傳的一種民謠類型，其主題大都離不開當時的官僚階層、官僚制度和政治事件。

相比于帶有贊揚意味的頌謠，歷朝歷代時事類的民謠都以“諷”為主，多諷刺當時的統(tǒng)治者，并對政治事件發(fā)表看法。唐代也不例外，如“回波爾時栲栳，怕婦也是大好。外邊只有裴談，內(nèi)里無過李老”諷刺了唐中宗懼內(nèi)，任由韋后干預朝政，致使民心流失，朝局動蕩；“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諷刺了唐太宗時期推崇科舉取士，一時文人云集響應，盡要考取功名，多有老死文場者的社會現(xiàn)象。怨謠在承載民意的同時，也常常蘊藏了民間豐富的創(chuàng)作智慧和語言藝術(shù)。比如，宣宗時，曹確、楊收、徐商、路巖四人共同當政，但卻了無作為，只知受賄斂財，于是百姓將四人名字中的一字分別嵌入四句謠詞中，作《嘲四相》：“確確無余事，錢財總被收。商人都不管，貨賂幾時休?！?/p>

當然除了有諷刺意味的民謠之外，還有一部分歌頌和贊美時政和優(yōu)秀官員的民謠。比如說《樂府詩集》中記載的“欲得米麥賤，無過追李峴”表達了百姓對于李峴作為京兆尹的肯定。還有《全唐詩》所載《時人為屈突語》中“寧食三斗艾，不見屈突蓋。寧服三斗蔥，不逢屈突通”贊頌了屈突通奉公正直，雖親戚犯法也不予包庇的美德。

諷詠時事類民謠作為一扇窗口，可以表達民間情緒，發(fā)出基層聲音，通過這樣的“議政”方式展現(xiàn)出了民眾較強的社會責任感。而這樣的表達方式也逐漸成為統(tǒng)治者辨別官吏善惡以及能力大小、政績好壞的一種特殊方式，影響著封建王朝政策的頒行、官員的任命等大小事宜。

（三）風土民情類

這一類民謠反映了民間的傳統(tǒng)觀念或是地方的風土人情，展現(xiàn)了民眾的生活景象。比如說漢武帝時期的民謠“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wèi)子夫霸天下”，再到唐玄宗時期的“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歡”“男不封侯女作妃，君看女卻是門楣”，展現(xiàn)了當時人們因為衛(wèi)子夫、楊玉環(huán)受寵幸而導致重男輕女這一根深蒂固的思想觀念顛覆的社會現(xiàn)象?！吧鷥翰挥米R文字，斗雞走馬勝讀書。賈家小兒年十三，富貴榮華代不如?！边@首比較出名的“神雞童謠”則是表達了民眾在看到賈昌因迎合唐玄宗的喜好，憑借斗雞獲得榮華富貴時的羨慕心理。

風土民情類的民謠相對來說在民眾之間的流傳更為廣泛，在傳播過程中觸發(fā)了民與民之間的共情心理，逐漸成為了具有一致性的觀點表達。民眾的從眾心理致使這類民謠最終引發(fā)了集體觀念的改革和社會風氣的變化，更是成為了民俗文化發(fā)揚和傳承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三、唐代民謠的傳播路徑

（一）“長了翅膀”的下層聲音——官方“采風”制度

先秦時期我國就有“以古人徇路，采取百姓謳謠，以知政教得失也”的做法。所謂采風，取自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的“國風”，采風即“采國風”，是指封建王朝通過行政手段收集民間歌謠，以觀風俗、知民情。秦朝時，政府建立樂府機構(gòu)，自此有了專門為采風而設(shè)的行政機構(gòu)。漢代從漢武帝起，更是將此形成一種固定的國家制度。中唐時期，以精英詩人為代表的士人階層繼承漢樂府觀采風謠以知民情的精神，開啟了“新樂府運動”，主張恢復古時采風制度。唐代設(shè)有專門的采詩官，校書、拾遺、翰林學士等職務多由詩人擔任。白居易在《采詩官》一詩中寫“采詩官，采詩聽歌導人言。言者無罪聞者誡，下流上通上下泰。”足以可見采風政策對于民間思潮傳播流動、上達天聽的推動作用。通過采風，統(tǒng)治者可以了解民意、通曉民情，使田野之風吹入廟堂深處，進而起到補察時政，以正為政之失的重要作用。

（二）政治博弈與適度動員——統(tǒng)治階級“造謠”

讖謠的神示和預言性質(zhì)使得其成為許多政治家和野心家用來進行政治斗爭與博弈的重要武器，在唐代時出現(xiàn)了統(tǒng)治階級“造謠”的傳播現(xiàn)象，即政治家主動制造讖謠以達到政治目的。比如說《朝野僉載》卷五所記載駱賓王通過制造讖謠協(xié)助徐敬業(yè)鼓動裴炎謀反一事：“裴炎為中書令，時徐敬業(yè)欲反，令駱賓王畫計，取裴炎同起事。賓王足踏壁，靜思食頃，乃為謠曰：一片火，兩片火，緋衣小兒當?shù)钭?。教炎莊上小兒誦之，并都下童子皆唱?！绷碛幸粍t是關(guān)于晚唐名臣裴度，講到裴度受重用，卻遭奸佞小人忌恨，制造“非衣小兒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驅(qū)逐”的讖謠對其進行誣陷，但多虧唐敬宗李湛明辨是非，沒有相信這則故意制造的謠言。

上述事例足見統(tǒng)治者對于民謠所帶來的社會力量的重視程度及利用之心。而每每在封建王朝更迭前夕，民間總會出現(xiàn)一些謠言，預示天下興亡，昭示王朝盛衰，常常會使得社會動蕩、人心惶惶。今日我們從史書記載中可以大膽推測，這些預示天下易主的民謠大多是人為炮制。政治家自上而下地傳播民謠，進而借助民間力量擴大傳播范圍，引發(fā)社會熱議，實則是通過“軟”手段來進行適度的社會動員，為自己的政治行為蓋上“合理性”的烙印。相比于強硬的軍事手段或是行政手段，適度的言語動員起到了良好的造勢作用，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四、唐代民謠的輿論特征及社會影響

先秦時期，我國就有“輿人誦之”之語，《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載“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誦”，而在《國語·晉語三》中提到“輿，眾也”，“輿人之誦”即公眾意見，這與我們今天所說的“輿論”一詞有異曲同工之處。唐代時，民謠作為民間輿論呈現(xiàn)出了具體特征和一定的社會影響。

（一）民情民意的晴雨表

民謠作為民間輿論的主要形態(tài)和載體，是表達民心、民情的一種社會現(xiàn)象[2]。通過采風的官方手段以及民謠在民間輿論場中的自我發(fā)酵，民謠以較強的流動性對唐代社會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成為了統(tǒng)治者掌握民情民意的晴雨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統(tǒng)治者的政治決策，同時也對政令實施起到了一定的監(jiān)督作用。清人劉毓松在《古謠諺序》中說：“謠諺皆天籟自鳴，直抒己志。如風行水上，自然成文，言有盡而意無窮，可以達下情而宣上德。”反映出民謠的社會屬性和政治功能。民謠作為民間輿論，與官方輿論話語相抗衡，成為連通上下的介質(zhì)，也成為了統(tǒng)治者體察民意、了解輿情的一項重要信息載體。

（二）社會穩(wěn)定的安全閥

在任何時代、任何社會中，都存在著一定的輿論張力，即社會輿論容量。如果民眾無法通過信息渠道抒懷解意，社會中的負面情緒就會越來越多。民間輿論的發(fā)酵常常會集聚力量，引發(fā)實質(zhì)性的群體行動，導致社會動蕩不安。唐代自由開明的社會風氣催生了包容性、開放性較強的社會輿論場，在這個輿論場中，“鄉(xiāng)土中國”中人口數(shù)量最為龐大的普通民眾得以表達他們的共同利益、共同意志和共同認識，可以用不同于官方傳播和精英傳播的獨特聲音表達看法、針砭時弊。民謠成為社會及其成員的一種情緒發(fā)泄的出口和精神疏導的機制，通過這樣的輿論表達，民意得以伸張，社會矛盾被緩解，保障了社會的穩(wěn)定運行。

（三）開啟民智的敲門磚

作為古代基層民眾的集體智慧結(jié)晶，民謠巧妙地以有韻的形式擴大了其傳播能力、傳播效果。特別是在唐代中后期，成為了官方采風、了解民情的重要載體和精英文學創(chuàng)作的靈感來源。在這一過程中，下層民眾的政治意識開始覺醒，通過制造民謠這一低門檻的開放輿論，發(fā)出基層聲音，表達政治愿望，實現(xiàn)集體利益。廣大民眾的智慧最終匯集為今天我們可以看到的這些押韻的、風趣的，具有一定藝術(shù)色彩的民謠。

五、結(jié)語

“暄暄道路多歌謠，河北將軍盡入朝”，唐代民謠伴隨著世人的日常生活而被創(chuàng)作，表現(xiàn)出了獨特的時代特征和社會風貌，成為了普通下層民眾表達情緒、獲取信息，展現(xiàn)基層價值理念和審美情趣的重要窗口。以獨具特色的下層聲音打破了官方傳播和精英傳播對于社會輿論的掌控，也為后世呈現(xiàn)出了一個更加豐富多元、妙趣橫生、流光溢彩的唐代傳播圖景。

參考文獻：

[1] 呂肖奐.中國古代民謠研究[M].成都：巴蜀書社，2006：18.

[2] 文言.論民謠的輿論特征[J].民間文學論壇，1997（02）：70-72.

作者簡介：郭欣陽（1999—），女，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新聞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