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異類對”

李貞

摘 要：對偶是一種重要的文學(xué)表現(xiàn)形式，在中國古代詩歌中又可稱為對仗。“異類對”是對偶的一種，關(guān)于“異類對”的起源發(fā)展、舉例分析、類別區(qū)分都是對偶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為深入研究“異類對”的發(fā)展過程，了解掌握“異類對”的歷史軌跡，正確把握中國詩歌的欣賞與創(chuàng)作，本文整理了相關(guān)資料來解讀“異類對”這種特殊的詩歌藝術(shù)表達(dá)技巧。

關(guān)鍵詞：對偶;異類對;的名對;起源

中圖分類號：I207.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2095-9052（2020）08-00-02

對偶是中國文學(xué)作品的重要表達(dá)技巧。對偶的發(fā)展，在一定程度上直接反映了中國詩歌的發(fā)展創(chuàng)作軌跡?！爱愵悓Α笔菍ε嫉闹匾T類，具有悠久漫長的演變歷史，曾經(jīng)被人稱為“反對”“偏對”“異對”“疏對”“通對”，日本弘法大師空海在《文鏡秘府論》中稱為“異類對”，并就對偶中的重要分屬作出了十分詳細(xì)的論述。

一、“異類對”的起源

劉勰《文心雕龍·麗辭》是我國最早講對偶理論的文章。劉勰指出，從《易經(jīng)》《尚書》等先秦文學(xué)作品開始，上古作家們就已經(jīng)開始使用對偶這種獨特的文學(xué)藝術(shù)了。在《文心雕龍·麗辭》篇中，劉勰將對偶分成了四種類型：

故麗辭之體，凡有四對：言對為易，事對為難;反對為優(yōu)，正對為劣。言對者，雙比空辭者也;事對者，并舉人驗者也;反對者，理殊趣合者也;正對者，事異義同者也。長卿《上林賦》云：“修容乎禮園，翱翔乎書圃。”此言對之類也。宋玉《神女賦》云∶“毛嬙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無色?！贝耸聦χ愐?。仲宣《登樓》云∶“鐘儀幽而楚奏，莊舄顯而越吟。”此反對之類也。孟陽《七哀》云∶“漢祖想枌榆，光武思白水。”此正對之類也[1]。

劉勰所言的四對，分別為“言對”“事對”“反對”“正對”，另列舉了司馬相如《上林賦》、宋玉的《神女賦》、王粲的《登樓賦》以及張載的《七哀詩》解釋說明。文章中，劉勰用文章事理的明顯與隱晦來作為“反對”的評價標(biāo)準(zhǔn)，并且認(rèn)為事理相反而旨趣相合的“反對”是四種類型中最優(yōu)的表現(xiàn)形式。劉勰所說的“反對”，就是本文所討論的“異類對”的“前身”。除劉勰的議論之外，王昌齡的《詩格》、佚名《文筆式》、魏慶之《詩人玉屑》、胡應(yīng)麟《詩藪》等不同時代的作品都對“異類對”的含義與形式有過不同程度的討論，但值得一提的是，他們未用“異類對”這一名稱命名。

“異類對”一名，最早出現(xiàn)唐代宮體詩人上官儀《筆札華梁》一書中。藤原佐世編撰的《日本國見在書目》“小學(xué)家”類著錄《筆札華梁》二卷[2]，未題撰人。又宋朝《宋秘書省四庫闕書目》中“入史部史學(xué)類”記載有上官儀《筆九花梁》二卷[3]，“九”為“札”之誤，“花”為“華”之誤，并注明《筆札華梁》已“闕”，可知該文于宋已經(jīng)亡佚。但宋代曾慥編寫的類書《類說》卻引用上官儀詩有“六對”之說，其中“異類對”為第二對。南宋魏慶之《詩人玉屑》也證明了上官儀的“六對”“八對”之說，合并同類可知為：的名對、隔句對、雙擬對、聯(lián)綿對、異類對、雙聲對、疊韻對、回文對、同類對九種類型。從《筆札華梁》的對偶分屬情況來看，可知日本弘法大師空?！段溺R秘府論》中引用了《筆札華梁》的部分內(nèi)容。

《文鏡秘府論·東卷》闡述“異類對”，在二十九種對中排第六。弘法大師指出“異類對”這一對屬與“的名對”不同，異中有同，內(nèi)容廣泛，不受拘束，形式靈活。古田敬一在《中國文學(xué)的對句藝術(shù)》認(rèn)為“異類對”是“相對的兩語在意義的范疇上不同的對句。[4]”小西甚一在《文鏡秘府論·研究篇》認(rèn)為“異類對”比“的名對”范疇更廣、涵蓋面更廣，并認(rèn)為“異類對”是對“的名對”的補充完善。由此可知，隨著日本學(xué)者的深入研究，越來越多的學(xué)者逐步認(rèn)可“異類對”在詩歌對偶中的地位與作用。值得肯定的是，這些學(xué)者的研究與弘法大師的論述有直接關(guān)系，是弘法大師觀點的發(fā)展和延續(xù)。

二、“異類對”的典型舉例

“異類對”的“異”字，何解？是指律詩每聯(lián)處于對仗地位的詞語詞性相同，但卻不是屬于同一事物類別的詞。這些詞可以是“植物”與“動物”對，“時令”與“山川”對，也可以“天文”與“地理”對。在中國古代，也有許多詩人對“異類對”有過深入研究，并且將其熟練運用到自己的詩歌寫作中，以求達(dá)到詩歌的完美意境。如：天清白云外，山峻紫微中[5]?！疤臁迸c“山”是天與地對，“白云”與“紫微”是云與星對，都是不同類型的事物進(jìn)行對比。這就是說“異類對”僅僅考慮字的虛與實，而非考慮字義，所謂的“非同類”便是異類，就是指的這個道理。

又如：牧人驅(qū)犢返，獵馬帶禽歸[6]。這是一幅牛犢獵馬絕妙交織的藝術(shù)畫卷。觀其對仗，是典型的異類名詞對仗。“牧人”與“獵馬”是人與動物對，“犢”與“禽”是家畜與家禽對。如此對仗，為讀者描述出淡淡的暮靄，展現(xiàn)出山野間秋林、落暉的光與色輝映，山野放歸的自然和諧。

又如：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7]。王維五言絕句《鳥鳴澗》將“異類對”自然融入詩中?！叭恕迸c“夜”對，“桂花”與“春山”對，“落”與“空”對，這些名詞都是屬于不同類的，本身是相“異”的，不同的。王維將其兩兩組合，再用“閑”“靜”等詞加以修飾描述，展現(xiàn)出一幅月夜春山、鳥鳴山幽的畫面，表現(xiàn)出因“夜靜”所以觀景人“心靜”的禪者意境。

又如：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8]。“天意”與“人間”是天文與人事對，“幽草”與“晚晴”是植物與氣象對。一眼看去，這樣的對偶似乎不合情理，但是在具體的詩句中，恰恰是這樣詞語的不同類，才能流露出詩人對往昔厄運的傷感，寄托了詩人改變命運的希望，表現(xiàn)出詩人積極、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讓整首詩歌意境幽深、回味無窮。

又如：明月清風(fēng)非俗物，輕裘肥馬謝兒曹[9]。在黃庭堅的詩中，“明月清風(fēng)”與“輕裘肥馬”相對，兩者所言內(nèi)容本身就是不同的，屬于“異類對”。“明月清風(fēng)”出自于《南史·謝朓傳》“入我室者，但有清風(fēng);對我飲者，惟有明月”，詩中的“清風(fēng)明月”指的是凡夫俗子不能欣賞的東西;“輕裘肥馬”出自于《論語·雍也》“乘肥馬，衣輕裘”，詩中形容的是生活富貴豪華，奢侈享受;再加之“俗物”“兒曹”之類的修飾，贊美了潘秀才超凡脫俗的人生境界。

以上詩歌舉例，是“異類對”運用的典型，可以更好幫助理解“異類對”。不僅在中國詩歌中，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異類對”詩歌，在美國、英國和日本的詩歌中也有很多這樣的“異類對”，此處不再一一說明。

三、“異類對”與“的名對”的對比

弘法大師在《文鏡秘府論·東卷》中指出，詩歌的對屬分類共有二十九種，“的名對”是第一種，原文指出：

“的名對。又名正名對，又名正對，又名切對。的名對者，正也。凡作文章，正正相對。上句安天，下句安地;上句安山，下句安谷;上句安東，下句安西;上句安南，下句安北;上句安正，下句安斜;上句安遠(yuǎn)，下句安近;上句安傾，下句安正：如此之類，名為的名對?！?/p>

“的名對”其實也就是同類對的專屬稱法，是對偶中最基本的一種，也是運用較為廣泛的一種。在文章中，弘法大師將“異類對”與“的名對”相提并論，又加以區(qū)分。那么，什么是“的名對”？“的名對”又稱為“正名對”“正對”“切對”，如詩歌之中“天”對“地”、“山”對“谷”、“東”對“西”、“南”對“北”、“正”對“斜”、“遠(yuǎn)”對“近”、“傾”對“正”等。弘法大師舉出大量的事例來說明什么格式的對是“的名對”，但最終并沒有闡釋滿足什么條件的對偶形式才能稱之為“的名對”。這就在一定程度上指出了“的名對”的局限性，即除了同屬性名詞對仗之外，便不可使用其他非同類詞語，一定程度上就難以完整表達(dá)出作者意愿。舉例來說：

例1：朝登劍閣云隨馬，夜渡巴江雨洗兵[10]。

例2：萬里秋風(fēng)吹錦水，誰家別淚濕羅衣[11]。

例1中“朝登”與“夜渡”對，指明時間，“劍閣”與“巴江”對，指明地點，是典型的“的名對”;例2中“萬里”對“誰家”，“錦水”對“羅衣”，是典型的“異類對”。例1詩句意思明了，表現(xiàn)出詩人躊躇滿志、意氣風(fēng)發(fā)的氣概，卻不能表現(xiàn)詩歌的意境;例2立意高遠(yuǎn)，用詞自然，秋風(fēng)萬里，征人思鄉(xiāng)，百姓心傷，家家垂淚。兩例都是描寫戰(zhàn)爭，但詩歌的立意與用詞，卻有了大的差別。

由上面的詩例可知，“的名對”與“異類對”兩者相比，“的名對”失去了詩文當(dāng)有的旨趣，而“異類對”形式靈活，不拘一格，往往更加容易出彩。日本學(xué)者興膳宏也說“的名對”作為技法比較單純，“異類對是更為含蓄、技法更為高級的對偶方法”。詩歌工整卻又不必死板，如此方能使詩歌意蘊悠長。這就是《文鏡秘府論》中所說：“但解如是對，并是大才，籠羅天地，文章卓秀，才無擁滯，不問多少，所作成篇，但如此對，益詩有功?！薄爱愵悓Α备鼮闉⒚摚皇芗s束，形式靈活，思維發(fā)散，自然爽利。由此可知，“異類對”在運用上比“的名對”更受人歡迎。就中國詩歌的運用來看，“異類對”也的確比“的名對”使用得更多、更廣泛。

四、結(jié)語

綜上所述，本文對“異類對”的發(fā)展進(jìn)行了簡要介紹，對運用“異類對”的詩歌進(jìn)行了舉例分析，并將“異類對”與“的名對”進(jìn)行比較，肯定了“異類對”作為對屬的重要形式，具有悠久的歷史和十分重要的意義。中國詩歌的發(fā)展，離不開對偶修辭理論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兩者相處促進(jìn)，互相完善。

參考文獻(xiàn)：

[1][梁]劉勰著.文心雕龍注[M].范文瀾，注.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8.

[2][日]藤原佐世編.日本國見在書目//叢書集成新編[M].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民國7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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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日]古田敬一.中國文學(xué)的對句藝術(shù)[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3.

[5]? 盧盛江.文鏡秘府論匯校匯考[M].北京：中華書局，2006.

[6][清]彭定求編.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60.

[7][唐]王維著.王維詩選注[M].王友懷，注.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8.

[8][唐]李商隱著.李商隱詩選注[M].陸用品，注.上海：上海遠(yuǎn)東出版社，2011.

[9][宋]黃庭堅著.黃庭堅選集[M].黃寶華，選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10][唐]岑參著.岑參詩選[M].劉開楊，選注.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 .

[11][唐]杜甫著.杜甫詩選注[M].吳庚舜，等注.上海：上海遠(yuǎn)東出版社，2011.

（責(zé)任編輯：李凌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