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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友蘭先生是我國著名的哲學家。他雖不以書法著稱,但傳世的“三松堂”自題匾額及“闡舊邦以輔新命,極高明而道中庸”聯(lián)等筆跡,蒼茫奇古,頗為可觀。
馮友蘭的祖父馮玉文考過秀才,不過因與地方官鬧了矛盾而未被錄取。其叔父、伯父也都是秀才。他的父親更是考取了清光緒戊戌科進士。從其書香門第的傳統(tǒng)及啟蒙階段所受的教育來看,他至少有一些童子功。在1907年他12歲時,教讀先生給他安排的四門功課中就有寫字一門,“此外就是寫大字,每星期作文一次”。
不過,他并不認為以往的翰林書法有什么藝術價值。他曾經(jīng)請吳震春寫過一幅字。吳震春是清末翰林,1926年擔任燕京大學副校長。這一年2月,馮友蘭擔任燕京大學教授和燕京研究所導師,主講中國哲學。據(jù)蔡仲德先生《馮友蘭先生年譜初編》整理,是年馮友蘭與吳震春會晤,一談才知道他是父親戊戌一科的同年,關系遂為親近。馮友蘭回憶到:“吳震春說,翰林最不會寫字,他們寫的字從書法家的角度來看完全沒有藝術價值,而且一個人如果只會寫翰林體,那就永遠也不可能再寫出有藝術價值的字了,不可救藥的。”末了,馮友蘭補了一句“那倒也是實際情況”,表示同意。我不敢隨意解讀其是否有更深的意思。但有意味的是,今天我們看到吳震春的字似乎也未跳出這個“咒語”。后來,馮友蘭也提出書法最重要的是風格。
《陳繼儒詩錄》 馮友蘭
1928年,在鄧以蟄的引導下,馮友蘭拜訪了齊白石。同行的還有羅家倫。那時的齊白石還不是名滿天下的“人民藝術家”,他的才華遠遠沒有被人們認識到。這年9月,徐悲鴻出任北平藝術學院院長,聘請齊白石為教授。當時徐悲鴻在教育上的銳意改革,引來了不小的社會輿論。別有用心的人以為,木匠出身的齊白石沒有受過正規(guī)教育,聘其為教授是對藝術的侮辱。徐悲鴻則由于自己的革新計劃受到保守派和反對派的責難和抵制,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下不得不辭職。馮友蘭沒有記錄下與齊白石會面的具體內容。當時馮友蘭33歲,而齊白石卻已經(jīng)六十多了。鄧以蟄則比馮友蘭大3歲,他是鄧石如的五世孫,自然是書畫行家,后來成為與宗白華、朱光潛齊名的美學家。1917年,鄧氏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學習哲學,專注于美學。1919年12月,馮友蘭考上公費留學,進入哥倫比亞大學哲學系,與鄧以蟄成為校友。在校期間,兩人關系密切,經(jīng)常一起研究學術問題。
抗戰(zhàn)期間,馮友蘭在重慶遇見沈尹默。談起書法,沈尹默告訴他,陳獨秀在友人處見到自己的字,批評說:“這個人的字,其俗在骨,是無可救藥的了。”不過,那是沈氏早期書法的樣貌,或多或少沾染有翰林體的風氣。馮友蘭總結出陳獨秀的評論標準,不在于用筆、結構等技術性問題,而在于氣韻的雅俗,“從‘在骨’二字,可以看出陳獨秀評論書法也不注重書法的形態(tài),而是注重形態(tài)所表現(xiàn)的東西?!蹦莻€時期,通貨膨脹,物價飛漲,生活條件十分困難。馮友蘭在《三松堂自序》中寫道:“一個月的工資加到幾百萬,不到半個月就完了”“到了抗戰(zhàn)末期,聯(lián)大一部分教授組織了一個賣文賣字的會。說是要賣字,聞一多還給我刻了兩個大圖章,以備使用。不過還沒有開張,日本就投降了,我的圖章始終沒有用上?!?/p>
馮友蘭先生盡管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研究哲學上,但也有雅興寫寫書法。他曾經(jīng)寫過一副對聯(lián)“西學為體中學為用,剛日讀史柔日讀經(jīng)”,送給李澤厚先生。20世紀90年代初,胡繩在李澤厚家中見到此聯(lián),兩人還為對聯(lián)內容的思想性辯論了一番。李澤厚說:“這一辯就辯了兩個多鐘頭,他沒有說服我,我也沒有說服他。叫我寫檢討的事他也沒再提,大概是忘記了。”
《不爭》 馮友蘭
馮友蘭先生沒有專門的書畫論文、著述留世,他的藝術思想是包含在其哲學系統(tǒng)中的,如散見于1924年的《一種人生觀》之《內有的好與手段的好》、1926年《人生哲學》之《藝術之目的》、1939年《從藝術觀點看藝術》、1984年《為河南省美學學會題辭》,等等??梢哉f,他雖然沒有把主要的精力都投放到美學研究上,但美學正是哲學的一個部門,從這個源頭上正可以有所闡發(fā)。1990年,馮先生去世。他的塋聯(lián)刻著一手不錯的甲骨文書法。馮先生的女兒宗璞在一角寫道:“營窅冥之居,愚事也,亦雅事也。塋聯(lián)‘三史釋古今,六書紀貞元’,先嚴自撰,高爾泰君書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