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何派詩人

內(nèi)容摘要：明代中葉，弘治正德年間，信陽人才濟濟，洋洋大觀，何景明就是這一時期文學上誕生的一顆明星。景明年少得志，對當時的信陽文學產(chǎn)生了非凡的影響，他的同窗、親友以及一些文學名士自動集結到他的身邊，交流文學，發(fā)表見解，形成一個以他為核心包含高鑒、孟洋、馬綠、戴冠、樊鵬等人的詩人群體。胡應麟《詩藪》云：弘正間詩流甚眾，然皆追逐李何?！盵1]又云、仲鹖，仲默派也。因景明字仲默，所以仲默派亦可稱之為何派。

關鍵詞：何派 詩人 何景明

何派詩人經(jīng)歷了弘正年間的政局變化，思想情操和人生道路都深受當時社會氣象的影響。類似的生長環(huán)境和時代背景，人生遭際和精神素養(yǎng)誘發(fā)著這一派詩人密切交往，相互勉勵，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也越來越接近。《信陽詩鈔跋》中有言“信陽詩派張于何大復”。這一記載表明何景明為信陽詩派的創(chuàng)始人，圍繞他所形成的“仲默派”則是我們今天所探討的主要對象。

一.何派詩人的崛起

每個詩人總是處于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和文化環(huán)境中，一個詩派的產(chǎn)生事關政局變化、思想潮流，士人的具體生活境遇，諸如家族文化、朋友交往等。何景明作為信陽的文學名士，在人格修養(yǎng)和詩文創(chuàng)作上引領一時風氣，與之交往者甚眾，且很多人向他學習，再加上特殊的地理社會環(huán)境和社會風氣，以其為首的詩人群體蓬勃而起。

（一）何景明作為領袖人物的影響

弘正年間，何景明憑借不世之才享譽京都文場，名列“七子”之列，引導信陽的詩人群體唱和，使得一方創(chuàng)作納入主流文學。他作為領袖人物，無論在人格還是在詩歌上都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個性。人格方面，何景明為人剛正，尚節(jié)操，頗有學士之風。詩歌方面，詩風飄逸，筆力峻刻，極具何氏之特色。正是其獨特的人格魅力、明確的理論主張和創(chuàng)作理念，確立了其在文壇上的地位。

何景明出生條件優(yōu)渥，父親何信為人獨善其身，不流于世俗，做官奉行廉潔，人格高尚，父親身上的優(yōu)秀品質密切地影響著景明。他在文筆上反映民生疾苦，政治上輕視權財，關心國事。景明在幼年時，就表現(xiàn)出超人的聰慧與勤奮，有記載稱其六歲能對句，出奇字，八歲能文，少年時的不凡表現(xiàn)也為后期的詩文成就奠定了基礎。文學方面，何景明積極響應復古，明確表述自己古代學習漢魏，近體學習盛唐的復古詩學主張，并提出要“擬議以成其變化”的師古，認為創(chuàng)作上既要向古人學習，更要體現(xiàn)個人特色，對明代詩壇盛行的模擬之風有著重要影響。

何景明喜歡與同道之人交游唱和，復古領袖的身份又使其備受仰慕，因而多有他與文人學士交往的記錄。其詩云：“平生多意氣，四海升交游。列筵亙長夜，談辯雄名流。杯酒一言合，邃將肝膽投?！盵2]景明憑仗其不俗的文學才華和個人魅力征服了很多人，“始在中書也，自館閣縉紳與四方之士，人人愿見先生，又愿見先生詩，車馬填門巷不絕?！盵3]很多文人學子慕名求教，眾人齊聚交流詩歌，相互指教，因此也就有了何派詩人的崛起。

（二）地理位置和社會環(huán)境的作用

信陽處在淮河上游，貫通南北，既彰顯北方特色，又帶有南方風光，它的湖光山色，草木人事的完美組合構成了獨特的地域風情畫卷。鱗次櫛比的名勝古跡和山明水秀的自然風光為詩人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素材，因此何派詩人的很多詩歌充滿了對信陽地域風光的再現(xiàn)。地緣上的便利為詩人之間相互交游唱和創(chuàng)造了條件。另外，文人學士舉行雅集，飲酒賦詩，觀花賞月進行詩藝切磋，也增進了詩人之間的交流唱和，推動了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的繁榮。如何景明的《同高鐵溪先生、劉朝信兄宿賢隱寺次韻》就記載了幾位詩人一起游覽寺廟相互作詩次韻的事。

人們長時間同處于一個地方，接受共同的社會氛圍熏陶，會形成一定的心理認同感?！吨匦扌抨柨h志·卷十七·禮俗志二》記載：信陽風俗，舊制記其大略，尚近于古。宋、元以降，寢以衰微?！迓渲g，不見追呼。何其淳也！信陽雖屬中原，卻地處偏南，頗有南方魚米之鄉(xiāng)的特色，在和平安定的環(huán)境下，經(jīng)濟發(fā)展旺盛，社會風氣良好，“何派詩人”就誕生于這樣的環(huán)境中。

（三）信陽當?shù)匚幕易宓耐苿?/p>

家族是體現(xiàn)“血緣”的社會關系，就某一個地域來看，共時的角度出發(fā)，家族具有凝聚一代鄉(xiāng)賢的力量;從歷時的角度出發(fā)，家族又是一種文化傳承的象征。何派詩人的匯聚與崛起就離不開以下幾大家族的推動。

1.何氏家族?！缎抨栐娾n》中記載，何氏從四世祖進入信陽開始，代有人才出現(xiàn)。何氏家族因逃避戰(zhàn)亂和紛繁的仕宦生活進入信陽，本意于隱居恬淡的生活，但隨著科舉制度在明代的逐漸成熟，何氏家族重啟仕宦之路。如何鑒學習陰陽學典之術，并以此步入仕途。何信著有《美溪集》，不僅頗有文采，且懂陰陽地理。良好的家庭氛圍和文化環(huán)境使何氏家族一度發(fā)展為書香門第。到了景明一代，何家子孫輩亦以文德和才德立世。何景韶以“孝悌為人”知名于鄉(xiāng)間，何景明、何第、何洛文都在詩歌上有所成就，尤以景明為甚。由此，何氏家族因為人才代出，開始在當時當?shù)氐恼挝幕l(fā)展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2.孟氏。孟氏指的是何派詩人中的孟洋一支。孟氏其先人金山人，曾祖真童為永平衛(wèi)千戶。祖勝調信陽，以功進指揮僉事，故今為信陽人。考諱山贈督察院右僉都御史，母孫氏封太恭人。配何氏，封恭人。樂靜公，其仲子也。諱山，字宗岳，生而英介，好書史及百家藝”。[3]孟山就是孟洋的父親。根據(jù)這段材料，可知孟氏家族在當時的信陽也算是大戶人家?！读谐娂ぞ硎份d：“望之為何仲默之妹婿，為行人時，仲默與李獻吉、崔子鐘、王子衡、田勤甫切劘為文章，時稱十才子，而望之亦與焉。[3]孟氏既出人才，且與何氏關系密切。

3.戴氏。戴氏乃是戴冠所在家族。戴冠在其曾祖輩遷居信陽。《重印信陽州志》記載，戴冠父親戴誼，字正夫，弘治戊午舉人，與何景明的兄長景暘同時中舉，以孝順聞名。孟洋《趙王左長史戴公墓志銘》中記載：嘉靖七年七月二十八日，趙王左長史戴公卒。治命家人曰：今世志銘每寡實，予死甚勿遺我羞。公仲子山東按察司體學副使冠，謀諸公之門人孟洋。孟洋曰：先生茂德，非言莫永，不可。[4]良好的家風影響著戴冠的思想舉止，造就了其不貪慕名利富貴的人生意志。因同取功名，戴何家族往來密切，友善相交，戴冠也受學于何景明。戴家與何家、孟家均有聯(lián)姻，在信陽也算為大戶人家。

（四）信陽重教好文的社會風氣的熏染

在明代，信陽作為重要區(qū)域，教育比較發(fā)達。和平的社會環(huán)境，使信陽形成普遍的重文輕武的社會心態(tài)，無論官府亦或民間對教育都相當重視。李夢陽在《信陽州修造記》中記載，成化年間，信陽復升為州。知州江貴“尤重學政，躬為辯難懲勸之法”。弘治年間，州守張拱于州東山之陽建書院，“暇引學官諸生講學考業(yè)”“諸生益習不怠”。弘正間，孫榮駐守信陽，禮賢選士。自何大復倡復古學，同邑孟望之，戴邃谷、馬君卿，樊少南因之而起，相與馳驟中原，主盟壇站，一時聞風向慕者莫不以信陽為先導”。

官府重教修學，民間亦重視對子女的教育，一時間，信陽一帶書院集聚，何景明與孟洋等一些信陽作家的詩中就常出現(xiàn)書院、書舍、書屋、書堂等藏書之所和讀書處所。州府與當?shù)毓倜駥Ξ數(shù)亟逃墓餐饔?，形成了良好的社會風氣，為人才的培養(yǎng)提供了契機，“何派詩人”無疑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興起和發(fā)展的。

二.何派詩人的整體特色和作家個性

“何派詩人”生活在相同的時代、地域和社會環(huán)境中，彼此之間交往密切，時代背景和區(qū)域背景的相似性決定了他們的詩歌創(chuàng)作在某種程度上有一定的共同特色。但由于作家都有著自己的創(chuàng)作個性，擁有共同創(chuàng)作意義的傾向下又存在著個性差別。

（一）何派詩人創(chuàng)作的總體特色

何派詩人的詩文廣泛地反映了黑暗社會的腐朽，揭露了社會存在的弊端與危機，蘊含著強烈的愛國情懷和至親至性的人文精神。如孟洋的《刈麥行》頗有白居易《觀刈麥》之風，詩中寫道：“干枯太半稅不足，況是年來無積粟……舉家俯仰失依倚，官府索錢猶未己。盡力窮年總為公，貧餓雖生不如死?！北憩F(xiàn)了統(tǒng)治者殘酷剝削使人民陷身于水深火熱之中。何景明的《苦寒行》通過貧富境遇的強烈反差來表現(xiàn)百姓疾苦，他們的詩歌都反映了賦稅徭役對人民造成的傷害，凸顯出貧富的對立和社會的不公。另外，何派詩人的詩歌中多見對親人的懷念與追思，戴冠有《寄劉氏姊》、《寄池氏妹》，景明有《悼亡三首》《懷李獻吉二首》，孟洋有《哭妻父》等，都表現(xiàn)出對親友的至情厚愛。

何派詩人的詩歌還表現(xiàn)了詩人對異域風情的關懷以及對家鄉(xiāng)山水風物的熱愛。如戴冠被貶廣州時作《晚泊東洲》“向晚千艘集，初宵萬島澄，魚兒眠弄笛，蟹婦坐吹燈”，呈現(xiàn)了東南水鄉(xiāng)的風物人情，情趣別致，貼近生活。孟洋《塞上曲十首》：“殺氣天昏烽火明，左賢連部獵邊城。胡姬夜醉黃沙幕，番馬春肥青海營。”粗率豪放，展現(xiàn)出西北邊塞胡人生活的廣闊圖景。但他們的詩歌更多的是描繪家鄉(xiāng)風情，如景明的（《西郊秋興十首》其四）：“舊家浉水上，門向釣臺邊……漁夫如相識，長歌過我前”。[2]詩中提到的“浉水”為信陽著名景觀之一“浉河”?！皼负印币粠эL景秀麗，漁民淳厚樸實，以捕魚為樂，一派怡然和諧氣象。馬錄《渡淮》云：“淮水清且淺，中流不見灘，岸峰過雨碧，沙樹著霜丹?！被春又?jīng)過信陽，為該地提供了充足的水源，又因有大別山為依托，所以形成了空氣清新、風光秀麗的自然環(huán)境。信陽優(yōu)厚的天然環(huán)境為詩人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條件，同時詩人也借助這一優(yōu)越條件表達出對家鄉(xiāng)的熱愛。

（二）代表詩人詩歌創(chuàng)作的特色

1.何景明?！昂闻稍娙恕钡拇碓娙耸走x何景明，他的詩歌取徑較寬，既取法漢魏，又仿李杜、王楊等。何景明作為“復古派”的重要成員，其詩歌自然也被打上了復古的烙印。景明詩歌仿李杜之作較多，歌行體仿李白，如《歸來篇》?！肚锱d八首》仿杜甫《秋興八首》。他的詩歌兼具古樸、豪放、雄奇、婉麗之特色。如《秋江詞》：“煙渺渺，碧波遠;白露晞，翠莎晚?！璠2]詩歌清秀俊逸，陳子龍《皇明詩選》評論此詩：“清秀之詞，不傷古質，所以為大雅?！盵2]

2.孟洋。孟洋與何景明關系親密，詩歌亦頗受其影響。孟洋詩歌高雅綺麗、清秀俊逸，如《煙》“鵲翻知浦樹，人語辯江船?！睂懢氨普?、造語精巧，自然景觀的變化清晰可感，使煙具有形態(tài)，富有美感。另《過開城》“亂山欹壑過開城，禾黍油油煙霧生。……青林過雨流鶯濕，綠野含風戰(zhàn)馬鳴?！弊髡唠m寫邊塞風光，但所呈景物清秀可喜，頗有趣味。

3.戴冠。戴冠作為何景明的得意門生，其詩歌創(chuàng)作也多受景明關注和影響?？傮w來說，其詩呈“簡樸自然、淡遠清曠”的風格。由于仕途不順，他的詩歌追求內(nèi)心的體驗和詩歌創(chuàng)作的真正價值，如他的《重游賢隱寺》，景物描寫清曠自然，寥寥數(shù)筆卻有不盡之意。詩歌《曉發(fā)》、《春興》分別是戴冠描寫田園風光和自然風景的詩作，所用的雖為常見意象，但戴冠巧妙地將其進行排列組合，創(chuàng)造出淡遠清曠的藝術特色。

三.何派詩人產(chǎn)生的影響

以景明為首的何派詩人不管是對信陽當?shù)氐脑娢膭?chuàng)作還是對后來文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都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突出表現(xiàn)在對信陽詩派的影響，可以說它是信陽詩派的濫觴，也是后來文人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繼踵和師法的高標。

何派被信陽本土詩人群體視為一個具有鮮明地域特色的詩歌流派，因此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紛紛效仿?！缎抨栐娾n跋》中許鼎臣指出：“信陽詩派張于何大復，賡于王胤昌?！睆闹锌梢钥闯鋈藗冋J為何景明開創(chuàng)了信陽詩派，而王祖嫡則對信陽詩派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很深的影響。王祖嫡提出“載道之器”說，認為文以載道，當有用于世，重視詩文的教化功能，反對重視修辭藻飾，剽襲現(xiàn)象，這種想法與何景明主張復古、重視詩歌功用的看法相一致。王祖嫡認為詩歌要抒發(fā)內(nèi)心，不做無病之呻吟，同時詩歌要反映政治，這與何景明詩文應重“古道”，從世道角度出發(fā)相一致。王祖嫡對何派的繼承不止于與何景明某些詩文觀點的一致性，更彰顯于其詩歌所突顯的信陽特色，與何派成員一樣，他的詩歌表現(xiàn)出對信陽鄉(xiāng)土的熱愛。如其《泛舟》詩“一夜浉河新水生，孤尊短笛放船行……扣舷日暮聞漁唱，回首滄浪愧濯英?！痹罇|升、何立、周復元、劉明瑞、何洛文等是與王祖嫡同一時期的信陽詩人，岳東升詩歌清奇雅致，其詩歌留存較少，但足以看出他對何景明奇異俊雅之風的繼承，同時他的詩歌也表現(xiàn)出對鄉(xiāng)園風景的熱愛。他有一首描寫賢隱山秀麗景色的《游賢隱寺》，頗有何派詩人描寫賢隱寺之風。其他幾位詩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亦或多或少受何派影響。

何景明作為前七子的重要領軍人物，雖然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屬于二三流作家，但在處于文學發(fā)展轉型時期的明代中期，他的詩歌理論與創(chuàng)作，對當時及后來文學的走向都產(chǎn)生重要的影響。同時各位信陽名士與之交往、相互學習而形成的仲默派名極一時，影響深遠。

四.總結

本文主要是對何派詩人的興起與發(fā)展，詩歌創(chuàng)作及影響作一個簡單的梳理。人才的產(chǎn)生與培養(yǎng)離不開一定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環(huán)境，信陽作為貫穿南北的要塞，本是古來兵家相爭之所，經(jīng)濟凋敝，風氣頹敗，且少有以文名世者。到明代，明開國至正德六年將近一個半世紀的時間，信陽未遭受戰(zhàn)爭的紛擾，和平穩(wěn)定的社會環(huán)境吸引大批外地人口進入信陽，何派詩人的成員就是其祖上從外地遷居信陽而定居于此地的。再加上官民重視教育，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為人們的交流、交往提供了空間，所以何派詩人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產(chǎn)生并成長。

參考文獻

[1]魏強.李夢陽何景明詩學研究[D].蘇州大學，2009.

[2]呂艷萍.何景明詩文研究[D].山東師范大學，2012.

[3]易文淵.孟洋年譜[D].蘭州大學，2008.

[4]李曉軍.戴冠及其《戴氏集》研究[D].西北師范大學，2012.

[5]《信陽詩鈔》與信陽詩派研究[D]. 韓玲玲.鄭州大學，2019.

注 釋

1.魏強.李夢陽何景明詩學研究[D].蘇州大學，2009.

2.呂艷萍.何景明詩文研究[D].山東師范大學，2012.

3.易文淵.孟洋年譜[D].蘭州大學，2008.

4.李曉軍.戴冠及其《戴氏集》研究[D].西北師范大學，2012.

（作者介紹：梁紀南，湘潭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