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初,臨近農(nóng)歷新年,中央發(fā)了個三號文件,是關于反驕破滿的。大概內(nèi)容是濟南軍區(qū)副司令楊育才(奇襲白虎團中嚴偉才的原型)不居功,繼續(xù)干革命事跡的。當時在云巖公社傳達,公社只有一份文件,所以我們衣善大隊支書王子龍派我去公社聽傳達學習文件。
公社要求回去傳達到生產(chǎn)隊每戶村民,并把傳達情況于年后回公社匯報。我當時把文件手抄了一份,回村后王支書同我一起給我們衣善村開了會,又去了一小隊開了會,再去了三小隊開了會,就到了年底了。
過完年大概是初七、初八吧,上午吃完飯,我走了二十里路去公社匯報傳達文件的情況。當時只有公社文書在,問我有什么事,聽我說明來意,他打了個愣,聽我匯報完,他說,好了,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出了辦公室,給我的感覺他們好像無所謂,是我太當回事兒了,心里有些茫然。
我愛玩雙杠,每次去公社,都到云巖中學去玩一會兒雙杠。當時正在寒假期間,云中看不到什么人。我獨自一人玩了一會兒雙杠,見東面教室前有一人在曬太陽。我知道此人是南窯村的一個社員,四十歲左右,平時有點神神叨叨的,說話沒什么準譜。因見天色還早就去與他聊天。
他知道我是衣善大隊的知青,說我能逢兇化吉,看我的小腿很瘦,說你這腿好,是飛毛腿。我見他越說越?jīng)]譜,又見太陽已落山,就起身往回村的路走。
從云巖糧站窯背后走過,順著盤山路往山上走,上了山見太陽還有三桿子高。路邊一棵樹上一只老鴉沖著我“哇、哇”叫個不停,真?zhèn)€晦氣,走到樹下我撿了個土塊朝樹上打去。那烏鴉見有人打它,就展翅飛走了。一路上也沒見到人,走到納衣村,太陽又落山了,這時離衣善村還有十里路。
冬天天黑得快,太陽一落山又走了二里來路,快要到崾了,路邊的地里,雪白茫茫的一片。稍遠點的山已經(jīng)灰暗下來,顯得陰森森的。一眼望去,四周不見第二個人,心中暗想看來天黑前回不到衣善村了。山里夜間如果沒有月亮那真是伸手不見五指,不然就去步頭村,住他們村知青點吧。于是腳下加緊,越走越快。
離崾還有20米遠,突然從崾下上來一只狼,擋在路中對面走來。我心中從不怕狼,自認一對一我有勝算(村中老支書陳牛德家的狗最厲害,村中人人都怕,曾被我赤手空拳打得不敢靠前,直退到院子角落里不敢再動,后來見到我就躲),所以腳下不停也向狼走去(路只有二米來寬,要想回村,狼是繞不過去的)。剛走了兩三步,只見后面又上來一只狼。我立馬就站住了,心想要是一前一后我將無法應對。只一瞬間又上來一只,原來是排著隊一塊兒來的。我二話不說,扭頭就往回走,再不走怕是有性命之憂,只好去納衣村知青點了。
我人往前走,頭卻扭向后面。只見這三只狼哪只都比我們村的狗個頭大,三只狼橫著排開,一只在路中間,左右各一只在地畔上并排而行,始終與我相距十米來遠。我快它們就快,我慢他們就慢。我也不敢跑,心想我一跑它們就知道我怕了,要是一擁而上我將無法招架。就這樣走了一里路,天越來越暗。我估計到不了納衣村天就得黑,一旦天黑我什么都看不見,那不全憑它們仨說了算么?
就要到陽坪岔口了,左手是陽坪村,有二百米遠;右手離納衣村還有一里路。去陽坪先有個大下坡,我立即決定去陽坪。向左下坡,下到一半兒我估計狼看不到我了,撒腿就跑,借著下坡的地勢我已使出全力,只覺耳邊生風,一直跑進村見到有人才停下來,回頭一看已沒有了狼的影子。過后想來,那二百米是我有生以來跑得最快的二百米,以當時的速度,就算參加奧運會也能拿個獎牌。
我估計等狼發(fā)現(xiàn)我已跑了時,已拉開距離,它們一看再追也來不及了,也就放棄了。也可能它們仨見到我之前剛吃飽,跟著我只是順路溜溜彎兒也未可知。反正我真的逢兇化吉了!真的成飛毛腿了!南窯那社員真的神了!
我跑進村見到人時已來到村中澇池邊,因陽坪村不在去公社的大路旁,村里又沒有北京知青,所以插隊兩年多了從沒來過陽坪村。遇到的那人有三十來歲,背著一捆柴,見我是生人,就問我找誰?我在公社和縣上開四干會時,認識了陽坪村的郭支書;在衛(wèi)生院學給豬和雞打防疫針時認識了陽坪的赤腳醫(yī)生,就說找他倆。那人說他倆不在村里,又問我找他倆有啥事?我說我回衣善村遇到三只狼,把我給斷到這兒的。那人說,那你跟我來吧。我別無選擇,去到了他家。
到他家窯前天已全黑了,他把柴捆放到柴垛上,把我往窯洞里讓。他婆姨見有生人來有些詫異,知道我是被狼攆來的,就說了些安慰的話給我壓驚。此時飯已做好,就讓我上炕一起吃飯。
飯后說了會兒話,才知道他姓郭,是陽坪村的副隊長。他家好像有兩個小孩,當晚就與他全家睡在一個炕上。
第二天早晨他又留我吃早飯,吃完飯,我要回衣善村,他要上工,就一同出來了。在窯前他見我站住就問還有什么事?我說有棍子沒有,幫我找一根。他從柴垛旁找出一根棗木杠子,遞到我手上。我接過一握,正滿把,約有兩米長,沉甸甸的甚是得手,心中立時膽壯。再三謝過,道別分手。
棗木杠子夾在我左腋下,雙手插入袖筒里,又來到崾。此崾一連四個山坡起伏。當我走到第二個崾時,從山包后突然閃出一個黑影。我心中一驚,右手一拉棗木杠子,已成弓步刺槍式握在手中。定神后才見是我們村的老黃,他見我就問這么早到這兒干什么?我把遇狼去陽坪村避險之事說了。老黃說他昨天回村也遇到狼了,并說這兩天狼鬧得歡,要多加小心,之后就分手了。
回村后都問我昨天去哪兒了?我說明經(jīng)過大家都替我后怕。從那以后我再一個人出村,手里總拿著把砍柴的小镢。
總想有機會去看望陽坪村的郭副隊長一家,以示感謝,一直瞎忙,直到招工走也沒去成,心中一直虧欠,調(diào)回北京后更視此為遺憾。
42年后,我重回衣善村時,計劃一定要去一趟陽坪以謝恩人。在回村的路上就跟接我的村支書張銀倉說,這次回來除衣善村外,還想去陽坪村看望郭副隊長。
臨離開衣善村準備去陽坪村時,張銀倉說,我先給陽坪的支書打個電話,看那人現(xiàn)在咋樣了?結果陽坪支書說那家夫妻二人都已離世作古。此事成了我終生遺憾。但陜北人的恩德、俠義永存我心。
聞錫勇,北京馬甸中學1968屆初中畢業(yè),1969年1月到宜川云巖公社衣善村插隊, 1971 年招工到延安地區(qū)運輸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