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截江奪斗》的“戲與技”

中國傳統(tǒng)藝術(shù)京劇發(fā)展至今大約有200多年的歷程。舞臺上常演的經(jīng)典劇目數(shù)不勝數(shù)，豐富的人物形象也各具特色。提起傳統(tǒng)京劇的經(jīng)典劇目和歷史人物就離不開以《三國演義》為題材的三國戲，又或者以《水滸傳》為題材的水滸戲，《紅樓夢》《楊家將》《施公案》《包公案》《西游記》《說唐全傳》等等家喻戶曉的民間小說、雜記傳奇。今天我想說一說我所學(xué)過的一出《三國》題材的“冷門戲”《截江奪斗》。劇中主要人物是蜀國名將趙云，在京劇舞臺上趙云的出鏡率還是很高的。像在《群英會·借東風(fēng)·華容道》中以主要配演的形式出現(xiàn)，在《長坂坡》中趙云是當仁不讓的男一號，在《龍鳳呈祥》《失街亭·空城計·斬馬謖》中又以配演的形式出現(xiàn)。不得不說只要是“三國戲”十有八九趙云都會出現(xiàn)在舞臺上。

我上大學(xué)時跟隨李金聲老師學(xué)習(xí)的《截江奪斗》。這出戲現(xiàn)在基本沒人唱了。很久以前的名伶中，有李順亭戴髯口（黑三）演此戲，劉春喜不戴髯口（光嘴，武生扮相）演此戲。劉春喜的這出《截江奪斗》只傳給了李洪春（洪爺）一個人，自此洪爺一脈繼承了不帶髯口唱《截江奪斗》的這個版本。給我傳藝這出戲的李金聲老師便是李洪春的長子（次子李玉聲老師也擅演此戲，略有不同）。用我們老師的話來說?！督亟肥浅鋈吮虻奈膽?，武生的文戲。《截江奪斗》比《長坂坡》要難。這難處不像《金鎖陣》中把子多，《狀元印》中需穿厚底拿大槍飛腳過桌，《挑華車》中滑叉，摔叉，大槍下場等等。難在想要演好《截江》卻是要文武兼?zhèn)?，唱念做俱能，既要有唱念功，又需要有深厚的靠功基礎(chǔ)，需能文能武。全出《截江奪斗》大致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趙云起霸上場到探子報信上場，在此且不說作為全戲中鋪墊的第一部分。我想著重的說說學(xué)習(xí)第二部分時老師對我的要求，怎樣運用京劇程式化唱、念、做來展現(xiàn)趙云這個人物的神、情、意?！皯蚺c技”怎樣巧妙融合。第二部分是整出戲的“戲核”。老師對我的要求便是如何做到唱、念、做配合的絲絲入扣，神、情、意表現(xiàn)的環(huán)環(huán)相接。人還未出場，一句念白“娘娘慢走”要念的高亢有力，給觀眾的感覺要有人未出，神先到。接下來與周善的兩個“過合”（代表對打一回合），架住。孫尚香一聲“嗯？”趙云立刻收槍肅立，臉上亦顯出恭敬之意。唱西皮搖板“趙云船頭打一躬”，激昂英武。后面三句，每句要在鑼鼓經(jīng)中有槍花身段，需唱得穩(wěn)，舞的帥。唱到“你母子落在這圈套中”，左手背槍，單吸右腿，右手右腿相反畫圈，這個技巧是趙云用夸張的身段來表現(xiàn)對于“圈套”一詞的理解。讓觀眾更直觀的感受趙云武藝高超。唱到“馬到臨崖收韁晚，船到江心難收蓬”，臉上神氣懇切。見到娘娘恭敬有禮且不失君臣禮節(jié)，見到周善英勇威武俱顯泰山壓頂之態(tài)。在娘娘不肯回轉(zhuǎn)時，趙云不得不提起當年在長坂坡如何救主的情景。此時該展現(xiàn)“念與做”并重的部分了。念到“娘娘不嫌耳煩容臣一奏”放下單槍，回身跨腿拉開山膀，撩大靠轉(zhuǎn)身亮相，涮手單挑大指：“趙云表英名”，轉(zhuǎn)身疾走到孫尚香面前一跪：“娘娘”立身左右各一抖靠旗，隨著抖靠旗的節(jié)奏念出“鳳耳聽”?！疤崞痖L坂事，膽顫心又驚”。還記得老師要求這兩句念白不能太快。

個人總結(jié)原因有三點。一：從技巧性來說，念白跟動作需配合表演，不能“兩層皮”，因為念白的同時動作幅度大舞臺調(diào)度寬，所以不能念的太快，要“念的準、做的整”。二：從戲的情節(jié)來說，趙云并不知道該怎么勸說娘娘回轉(zhuǎn)，在思考，要謹慎的慢慢訴說曾經(jīng)如何救駕的過程，拖延時間等待張飛來救援。三：從表演的角度來說，整出戲已經(jīng)過半，馬上到最關(guān)鍵的表演部分了，讓觀眾有所期待，不能太快把劇情高潮部分快速推進，“仰后必先抑前”。短短的兩句念白和動作“戲與技”就必須融合恰當，不然戲就斷了，后面的高潮部分全白演了。緊接著趙云唱四句西皮快板，“只殺得尸沉如血海，幼主安然躲禍災(zāi)，娘娘此去留幼主，免得劉主掛心懷”墊步盤左腿亮相。念“只殺得寶劍難入鞘”，吸左腿起云手翻身，“這血染——”在“撕邊”中亮左吸腿畫圈變探海翻身亮住，緩手回身踏步靠旗掃地邊做邊念“錦戰(zhàn)袍”，動作與念白要配合的剛剛合適。再轉(zhuǎn)身走一個“C”字回到原位邊念出“營中神鬼叫”，“方顯”二字后，墊步左涮腰轉(zhuǎn)身接右涮腰墊步雙手勒后頭馬，亮相。再念“武將高”。這一套動作非?？简炑輪T的基本功，腰腹肌的運用，肩、肘、胯、膝身體每一處都需要適時的發(fā)力，身體動作要舒展協(xié)調(diào)，手、眼、身、步要用技巧表達情感。課堂上在我做這套動作的不標準的時候 80多歲高齡的李老師還親自給我做示范，僅此區(qū)區(qū)兩句，念得擲地有聲，做得干凈漂亮。不得不讓我被怹老人家對藝術(shù)認真負責(zé)的態(tài)度感到敬佩。李老師在教學(xué)中一直是做到了“言傳身教，口傳心授”，不論技巧如何復(fù)雜怹都細心講解，剖析分拆的給我們示范。在述說見到糜夫人時念到“微臣下馬參駕”，拖靠肚子左吸腿接右吸腿做下馬狀撩靠一跪，動作連貫不可拖泥帶水。表現(xiàn)趙云看到糜夫人時的急切和尊敬。念到“抬頭一望”雙手順風(fēng)旗跺泥，表現(xiàn)出突然看到?！安軤I人馬猶如潮水一般”擺腿三圈亮住。“身帶箭傷寸步難行”，念到此時聲音顫抖，猶有傷感。“她就撲——”飛腳接墊步山膀前弓后箭亮相，緩手后別腿念到“撲井一死”，此時念白腔調(diào)、面部神色，無不顯出一股傷懷惋惜之意?！皷|南角下一聲號炮”，念“嘩啦啦”三字高亢入云?！罢l知這馬它不識機會”，踢腿后踏步作勒馬狀，“連人帶馬身落——”一個蹲翻身撩大靠接個摔叉，完整緊湊，不能有絲毫的停頓?！坝械朗敲φ卟粫卟幻?，那時微臣使起鳳凰奪窩，讓過槍尖勒住槍桿，那賊不失槍微臣不舍手，人借槍力馬借人力我就縱——”情節(jié)越來越緊張，節(jié)奏越念越緊湊，身段也隨之越走越疾，涮腰接蹲翻身再接站翻身跺泥雙手勒馬左吸腿亮住，這一連貫的整套動作將整部戲的劇情推向高潮，也把趙云這位名將高超的武藝用京劇程式化的動作在舞臺上展現(xiàn)的淋淋盡致。不得不讓我在學(xué)習(xí)此戲時深深地在心里佩服老藝術(shù)家們刻畫人物之深刻，表現(xiàn)手法之精絕。

時至今日想起李老師在傳授此戲時對我要求的一字一句還是那么的記憶猶新。高難度身段要完成得干凈利索，沒有高難技巧的身段，也要走起來韻味十足，追求武生唱念的純正韻味，功架身段要款實大方，該是什么勁頭該有什么范兒，決不可模棱兩可。武生唱念，須避免老生化，更不可混為一談。演員想要完成好一出戲，演活一個人物“戲與技”缺一不可，“技為戲用，戲靠技顯”。技巧是死的，演員是活的。光炫技巧不入戲，觀眾不如看雜技，只顧演戲不練技，角色展現(xiàn)不出奇。李老師的尊尊教誨，藝術(shù)追求無止境，萬丈高樓平地起，任何的唱，念、身段、武打必需盡力做到規(guī)范。規(guī)范自身表演的同時任何藝術(shù)形式都可以借鑒，我們京劇演員需要放開眼界緊跟時代步伐，讓傳統(tǒng)藝術(shù)這棵參天大樹也能煥發(fā)出新的枝芽。

作者：韓旭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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