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杰一
摘 要? 乾隆三十九年(1774),為收藏即將編纂成的《四庫全書》,乾隆下令參照寧波天一閣修建皇家藏書樓。其中文源閣位于圓明園內(nèi)西北部,于1775年落成。園內(nèi)有閣樓、碑亭、假山、曲池,風(fēng)格古樸典雅。1860年,英法聯(lián)軍攻入北京城,火燒圓明園,文源閣在大火中化成灰燼,殘存的一些遺跡也屢遭劫難。文源閣從告竣到被焚毀,前后存世僅85年,令人扼腕的同時,也發(fā)人深省。
關(guān)鍵詞? 文源閣 四庫全書 圓明園 乾隆
中國分類號 K928.73 文獻標識碼 A 收稿日期 2019-10-09
Abstract In 1774, Emperor Qianlong ordered to build a royal library in the style of Ningbo Tianyi Pavilion, in order to collect the Siku Quanshu that was about to be completed. Wenyuan Pavilion in the northwest of Old Summer Palace was completed in 1775 with buildings, pavilions, rockeries and ponds inside. The style of the library was simple and elegant. In 1860, the Anglo-French forces broke into Beijing and burned the Old Summer Palace. Wenyuan Pavilion was burned into ruins, and some of the remains were ravaged time after time. From completion to being burned, Wenyuan Pavilion has only been in existence for 85 years. It is extremely mournful and also worthy of reflection.
Keyword Wenyuan Pavilion; Siku Quanshu (Complete Library in the Four Branches of Literature); Old Summer Palace; Emperor Qianlong
文源閣原位于圓明園內(nèi)西北部,于乾隆時期修建,是清代的皇家藏書樓之一,內(nèi)部貯藏有《古今圖書集成》與《四庫全書》。無論是從外部的建筑構(gòu)造,還是從內(nèi)部的文獻典籍來看,它都是中國古代圖書檔案史上不可多得的瑰寶,具有極高的歷史文化價值。但現(xiàn)今,此處只剩下一叢荒草與幾堆碎石,全然不復(fù)當(dāng)年皇家藏書樓的氣派,不禁令人扼腕嘆息。通過一些文獻和檔案,依稀可以恢復(fù)出文源閣的建筑歷史及景觀樣貌,以供后人憑吊及反思。
一、“四庫七閣”的形成
清朝中期,隨著政權(quán)漸趨穩(wěn)定,國力日益富強,清政府開始加強精神文化方面的建設(shè),遂展開了大規(guī)模的文獻典籍搜集整理工作。這一方面是為了彰顯圣朝的文治之功;另一方面是為了統(tǒng)一思想,清除異端邪說,以鞏固清王朝的統(tǒng)治地位。其中成就最大的是在乾隆時期編纂完成的中國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內(nèi)容最豐富的綜合性叢書《四庫全書》。
乾隆三十八年(1773),62歲高齡的愛新覺羅·弘歷批準開館修撰《四庫全書》,并由于敏中等人任正總裁,紀昀等人為總纂官,主持編纂。但天下文獻典籍浩如煙海,編修工作需經(jīng)年累月方能完成。“書之成,雖尚需時日,而貯書之所,則不可不宿購。”[1]1212于是在乾隆三十九年(1774),乾隆皇帝又下令修筑四座皇家藏書樓——紫禁城文淵閣、圓明園文源閣、熱河(今河北承德)文津閣、盛京(今遼寧沈陽)文溯閣,預(yù)備盛放日后修成的《四庫全書》。這四座藏書樓均位于北方的皇宮或行宮中,故被稱為“內(nèi)廷四閣”或“北四閣”,主要供皇室查閱使用。
乾隆四十年(1775)夏,熱河文津閣最先竣工,圓明園文源閣稍晚一些落成。次年,大內(nèi)的文淵閣也修建完工。而此時《四庫全書》正在如火如荼地編纂中,完成尚需數(shù)年,閣中一時無書可藏。于是乾隆皇帝下令“仿四庫書函之式,裝潢《古今圖書集成》全部,庋加排列”[2]899,貯藏在已建成的三閣當(dāng)中。北四閣中的最后一座文溯閣,則于乾隆四十六年(1781)才動工,次年完成。
乾隆四十六年(1781)十二月,第一份《四庫全書》編纂完成,共計36000余冊,79000多卷,分裝成6144函,于次年全部入貯紫禁城文淵閣。同時乾隆皇帝又諭旨曰:“因思江浙為人文淵藪……茲四庫全書允宜廣布流傳,以光文治。如揚州大觀堂之文匯閣,鎮(zhèn)江金山寺之文宗閣,杭州圣因寺行宮之文瀾閣,皆有藏書之所。著交四庫館再繕寫全書三分,安置各該處,俾江浙士子得以就近觀摩謄錄?!盵3]538-539因文匯閣、文宗閣、文瀾閣均地處江南,故稱之為“南三閣”。
第二份《四庫全書》于乾隆四十七年(1782)十一月完成,送往文溯閣貯藏。而第三份大約在乾隆四十八年(1783)底完成,送往圓明園文源閣貯藏。又一年后第四份完成,入貯文津閣。而南三閣的三份則是同批一起抄送校對,于乾隆五十五年(1790)復(fù)勘完成后,發(fā)往三閣貯藏[4]143-151,158-164。至此,中國藏書史上著名的“四庫七閣”便形成了。
二、文源閣的建筑景觀
文源閣位于北京西北郊的圓明園內(nèi),據(jù)《日下舊聞考》記載:“水木明瑟之北,稍西為文源閣,上下各六楹,閣西為柳浪聞鶯。”[5]1359可知文源閣在“圓明園四十景”的“水木明瑟”北側(cè),“柳浪聞鶯”東側(cè)。
在雍正時期,文源閣處原是一座四方重檐大亭,內(nèi)有雍正御書“四達亭”牌匾,四面八字板墻隔斷上有郎世寧所繪的西洋畫[6]1193-1194。乾隆四十年(1775)在四達亭的基礎(chǔ)之上略為修葺,建成文源閣藏書樓。
當(dāng)時七座藏書樓的建造均是依照浙江寧波天一閣的樣式。天一閣建于明代嘉靖末年,由明代前兵部右侍郎范欽主持建造,藏書七萬余卷。至清乾隆時期,二百年間,天一閣從未發(fā)生大的火災(zāi)事故,書籍保存完好。在《四庫全書》征書之時,范欽的八世孫范懋柱精心挑選了638本珍本古籍送呈給朝廷,其中大部分都是清代以前文人的著作。乾隆皇帝大悅,特賞賜其一部《古今圖書集成》以示嘉獎,同時還詔令杭州織造寅著前往寧波了解天一閣的詳細建筑構(gòu)造和藏書之法,以仿其制式營造皇家藏書樓[1]1030-1031。
文源閣自然也是以天一閣的樣式為基礎(chǔ)所修建,但因為皇家的藏書量遠比天一閣要大,清代的工匠們對其進行了一些改造,既吸納了天一閣的巧妙構(gòu)造,又保留了皇家風(fēng)格。
從外觀上看,文源閣只有上下兩層,但其內(nèi)部,卻于兩層之間腰檐的部位開辟出一個夾層用以藏書,因而形成了上、中、下三層結(jié)構(gòu),節(jié)省物料的同時,也更充分地利用了空間。文源閣正面為六開間,取“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意。并且在傳統(tǒng)的陰陽五行當(dāng)中,奇數(shù)為陽,偶數(shù)為陰,陰象征著水,可以克火,故為之“六”。但中國古代傳統(tǒng)建筑,每座殿宇的間數(shù)一般均為單數(shù),“六”不合規(guī)制。于是在五間的基礎(chǔ)之上,于西側(cè)再添設(shè)一個樓梯間,橫廣約為半間,以符合“六成”之義,又不違禮法。閣樓的東、西、北三面均為水磨石縫磚墻,只有南面使用了木制門窗,為的是盡量減少火災(zāi)的隱患。廊柱門窗的漆飾彩繪均采用冷色調(diào),以青綠色為主,風(fēng)格清麗。屋頂采用單檐歇山式,而南面的腰檐則為九檁樓房式,上覆黑色琉璃瓦,檐頭鑲以綠琉璃瓦邊。黑色在五行當(dāng)中象征著水,用之也是為了克火。閣樓正面懸掛有一塊“文源閣”黑漆銅字匾,閣樓內(nèi)則有“汲古觀瀾”匾以及三幅楹聯(lián),皆乾隆皇帝御書。
文源閣四周有水渠環(huán)繞,流水匯于閣前的曲池之中,可作防火防盜之用。池中立有一太湖石,高約六七米,乾隆賜名為“玲峰”。此石產(chǎn)自北京西南郊的房山,周身有84孔,玲瓏剔透,風(fēng)吹而鳴,四周鐫刻有君臣的詩賦。乾隆皇帝在《御制再作玲峰歌》中稱贊它“體大器博復(fù)玲瓏,八十一穴過尤遠”[5]1361,即是說它勝過了北宋米芾潤州(今江蘇鎮(zhèn)江)寶晉齋中的那塊擁有81個孔洞的“皇山石”。它甚至可以與頤和園(當(dāng)時叫清漪園)樂壽堂前的“青芝岫”相媲美。
此外,在文源閣的東側(cè)還有一御碑亭,亭內(nèi)的石碑上刊刻有乾隆皇帝御書的《文源閣記》:“藏書之家頗多,而必以浙之范氏天一閣為巨擘。因輯四庫全書,命取其閣式以構(gòu)庋貯之。既圖以來,乃知其閣建自明嘉靖末,至于今二百一十余年。雖時修葺,而未曾改移。閣之間數(shù)及梁柱寬長尺寸皆有精義,蓋取‘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意。于是就御園中隙地,一仿其制為之,名曰‘文源閣,而為之記曰:‘文之時義大矣哉。以經(jīng)世,以載道,以立言,以牖民,自開辟以至于今,所謂天之未喪斯文也。以水喻之,則經(jīng)者文之源也,史者文之流也,子者文之支也,集者文之派也。派也、支也、流也,皆自源而分。集也、子也、史也,皆自經(jīng)而出。故吾于貯四庫之書,首重者經(jīng),而以水喻文,愿溯其源。且數(shù)典天一之閣,亦庶幾不大相徑庭也夫?!盵5]1360記錄了文源閣修建的因由以及“文源”之名的含義。
在水池的南側(cè)有一大片太湖石堆砌起的假山,在假山之上的西側(cè)建有一四方亭,名曰“趣亭”,亭上有乾隆御書的匾額。東側(cè)假山上與其相對的地方筑有一平臺,平臺上豎有乾隆御書“月臺”二字的石碑。假山上的趣亭、月臺都是仿照熱河文津閣的園林樣式所修建。假山再向南便是文源閣的南門,三開間,卷棚歇山式。門前有一石券橋跨于水渠之上。
整座文源閣外觀古樸典雅,風(fēng)格寧靜肅穆,與周邊園林的湖光山色完美地融于一體,是建筑與環(huán)境、文化相結(jié)合的絕佳典范。清朝皇帝大都不喜歡住在皇宮里,在文源閣落成后,乾隆皇帝常來此休憩觀書,吟詠題詩,因而文源閣也是他光顧次數(shù)最多的一座藏書閣。
三、文源閣的毀壞
乾隆之后,清政府日益腐朽,統(tǒng)治日漸衰微,內(nèi)憂外患頻起,皇帝也無暇顧及諸多藏書。咸豐十年(1860),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英法聯(lián)軍攻入北京城,占領(lǐng)圓明園。在這座“萬園之園”中瘋狂掠奪兩日后,又放起大火,三日不絕。文源閣也未能幸免,它與其中的上萬卷藏書統(tǒng)統(tǒng)在這場大火中化成了灰燼,僅有極少量殘本流散于民間海外,逃脫一劫。
從文源閣告竣到《四庫全書》送藏再到被大火焚毀,這座皇家藏書樓前后存世僅85年,但劫難并沒有結(jié)束。英法聯(lián)軍搶奪燒掠之后,圓明園化為一片廢墟,文源閣處只剩下假山、玲峰石和文源閣記石碑留存。之后,雖有過幾次重修圓明園的提議,但都不了了之。圓明園日漸荒蕪,管理漸疏,園內(nèi)僅存的幾處建筑和其他殘閣斷垣,也遭到土匪、軍閥、官僚、奸商的肆意破壞和盜竊。
1919年10月,時任直魯豫巡閱使的軍閥曹錕,派軍隊強行從文源閣掠走太湖石十余車,拉至西直門裝上火車,運至保定的私人園林“城南公園”內(nèi)砌成假山,以作觀賞[7]776-778。之后園林幾經(jīng)變遷,現(xiàn)今成為保定市動物園。而當(dāng)年由文源閣運來的太湖石所砌成的假山,則成了動物園里的猴山和鷹山。
文源閣前的玲峰石在民國初年尚且佇立在原地,但之后也遭到人為毀壞,變成了一堆散落的碎石。而文源閣記石碑相對幸運一些,雖然上邊刻的文字多已漶滅,但石碑未被損毀,現(xiàn)保存在中國國家圖書館文津街分館院內(nèi)。
現(xiàn)圓明園內(nèi)的文源閣遺址已被圍欄圍護了起來,里邊只剩下殘存的閣基和一些殘破的詩文碑刻,破敗蒼涼。
四、文源閣歷史的反思
“落后就要挨打”,這是歷史給予我們最深刻的教訓(xùn);“發(fā)展才能強大”,這是歷史給予我們最光明的啟示。中華文化固然博大精深,源遠流長,但在強大的物質(zhì)力量面前,精神文化力量總呈現(xiàn)出一種蒼白無力的悲壯。一個國家的文化要想長久地傳承下去,就必然要有發(fā)達的經(jīng)濟、穩(wěn)定的政治、團結(jié)的人民作為保障,否則就只會在一次又一次的劫難中衰落消亡。同時,我們也必須清楚地認識到,戰(zhàn)爭才是人類文明最大的敵人,它的破壞性是巨大并且不可挽回的。在野蠻的戰(zhàn)爭面前,承載著人類數(shù)千年文明的結(jié)晶在瞬間灰飛煙滅。
無論時代如何變遷,那片散落于荒草叢中的斷壁殘垣永遠值得我們?nèi)ヱv足瞻望,悼念反思,并時刻銘記不要讓歷史的悲劇再次上演。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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