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璞所編北京官話漢語教科書研究

韓燕

摘 ?要：以清末駐日旗人漢語教師金國璞及其漢語教科書為研究對象，對金國璞和他編纂的漢語教科書予以介紹，包括《北京官話〈談?wù)撔缕怠贰度A言問答》《北京官話〈今古奇觀〉》《北京官話〈虎頭蛇尾〉》《改訂官話指南》等。并以《北京官話〈今古奇觀〉》為例，與北京話七個語法特征進行比較分析，以凸顯清末北京官話的語言特點。對旗人漢語珍稀文獻進行探討，是早期北京話研究不可忽視的領(lǐng)域。

關(guān)鍵詞：金國璞;漢語教科書;北京官話

一、引言

金國璞，號卓庵，清末滿族人。1897年，經(jīng)日本駐北京公使館的推薦，赴日本教授漢語，任教于東京高等商業(yè)學校附屬外國語學校。在日期間，他積極與日本學者合作，出版了多種漢語教科書，同時也幫助他們校對漢語教材。在中國，說北京話最地道的就是旗人，自東京外國語學校1897年設(shè)立起，金國璞就作為旗人漢語教師在這里教授北京話，一直到1903年為止。金國璞曾是同文館的學生，學識豐富，精通英語，但是剛到日本時則不會日語。

《談?wù)撔缕返男蜓灾杏羞@樣一段話：“高等商業(yè)學校附屬外國語學校清語教師金先生，本國に在りて多年，本邦の留學生に清語を教授，し來りて現(xiàn)職に就く先生，官話を?qū)Wばむと欲する者の爲に，適當の書無きを憂へ，參謀本部平巖道知君と談?wù)撔缕僬陇蚝现??！盵1]可見，金氏在赴日之前就是國內(nèi)留學生的漢語教師，具有相當豐富的教學經(jīng)驗。

金國璞參與編著出版的教科書有《北京官話〈談?wù)撔缕怠贰度A言問答》《北京官話〈今古奇觀〉》《北京官話〈虎頭蛇尾〉》等。他還協(xié)助日本譯員鄭永邦、吳啟太審定《改訂官話指南》的初稿。此外，金氏還編寫了《北京官話士商叢談便覽（上、下）》，與吳泰壽共同編著了《同訓解》等。1903年回國后，編著有《北京紀聞》《搢紳談?wù)撔录贰度A語分類撮要》等[2]（P12）。

二、金國璞編著的漢語教科書簡介

（一）《北京官話〈今古奇觀〉》

《今古奇觀》是明代抱甕老人編選的話本小說集，共四十篇，金國璞從中選取四篇用北京話加以改寫，用作對日本人進行漢語教學的教科書，取名為《北京官話〈今古奇觀〉》。此書1904年由日本東京文求堂發(fā)行第一編，1911年發(fā)行第二編。第一編收錄了《李汧公窮邸遇俠客》《十三郎五歲朝天》;第二編收錄了《沈小霞相會出師表》《懷私怨狠仆告主》。

這四篇小說多角度、全方位地反映了晚明時期市民階層的生活面貌和思想情感。既表現(xiàn)了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新思想，又殘留著庸俗的舊意識，其中也有一些描寫和宣揚封建倫理綱常的成分。這種進步和落后交織在一起的現(xiàn)象，是當時新興市民文學的基本特征。

《今古奇觀》原文雖然使用白話，但存有一些方言成分，同時，明代的官話和清末的北京話也有一定距離。為了適應(yīng)漢語教學的需要，金國璞對原文作了部分改寫。《北京官話〈今古奇觀〉》較為忠實地反映了當時北京話的真實面貌，為后人研究旗人漢語留下了珍貴的材料，具有較高的文獻價值。

（二）《北京官話〈談?wù)撔缕怠?/p>

《北京官話〈談?wù)撔缕怠酚山饑迸c平巖道知合著，它的版本主要有三種：初版、訂正版和第三版。初版名為《北京官話〈談?wù)撔戮帯怠罚?898年12月由善鄰書院出版，正文共134頁。訂正版名為《北京官話〈談?wù)撔缕怠罚?900年10月由文求堂書店出版，正文共134頁。第三版更名為《官話談?wù)撔缕罚脑鲋?02頁。

全書以會話的形式編寫而成，凸顯了北京話的口語色彩。如《第一章》中的對話：“‘閣下這一向用甚麼功哪？‘我現(xiàn)在是在一個書院里學英國話哪。‘先生是英國人，是美國人？‘是英國先生。”在此書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來自西洋的新興詞語，如照相、商務(wù)、火車票、翻譯、入股、打電報等。此書在日本作為漢語教科書一直使用了四十多年，后來也被引入中國，作為國內(nèi)海關(guān)對外國職員進行漢語教學的的重要教材。張廷彥認為，該書較之《語言自邇集》“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美蘭認為，“（《北京官話談?wù)撔缕罚┰诮巧脑O(shè)置、話題的編排及語料的選擇上注重從生活實際出發(fā)，以實用及感興趣的話題為主，將經(jīng)貿(mào)內(nèi)容與詞匯融入其日常生活語言中，讓學習者在真實場景中自然而然地掌握1890年前后中國北方通商口岸經(jīng)貿(mào)語言。以經(jīng)貿(mào)話題為綱、突出交際功能的同時，加強商務(wù)漢語詞匯，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編者對商務(wù)漢語的教學性質(zhì)、特點與難點的思考”[3]（P65）。

（三）《華言問答》

《華言問答》于1903年在日本東京文求堂書店發(fā)行，后于1907年再版。全書共三十章，198頁。此書主要采取人物對話的方式編排，對話人物的轉(zhuǎn)換是靠分段實現(xiàn)的。

第一章至第二十章的內(nèi)容主要以商業(yè)為中心，包括辦貨發(fā)貨、住店、雇挑夫、拍賣、兌換銀票、借貸抵押、債務(wù)糾紛、詐騙、拉纖等，貿(mào)易項目包括日用品、綢緞、駝絨、茶葉、紙張和洋貨等。第二十章具有總結(jié)性質(zhì)，分述店鋪掌柜和伙計的應(yīng)盡之責。第二十一章至第三十章重點是講述衙門案例，包括商業(yè)糾紛、煙館窩藏、謀財害命、訛人財物、水手打架等，主要是大段對白，對話性相對較弱[4]。

這部教材的特色在于設(shè)置一定的情景來展開人物對話，這些情景一般是學習者在生活中經(jīng)常接觸到的。這樣的教材具有相當?shù)膶嵱眯?，自然頗受學習者歡迎。

（四）《改訂官話指南》

《改訂官話指南》的著者是日本譯員鄭永邦和吳啟太，金國璞進行改訂，1903年由日本東京文求堂首次出版。

在此書的開篇，鄭永邦和吳啟太首先指出北京話有俗話和官話之分，在詞匯表達上具有很大差異;接著介紹了華語的四聲概況，對四聲的發(fā)音方法予以舉例說明，并闡明了重音的重要性。全書分為《酬應(yīng)瑣談》《官商吐屬》《使令通話》和《官話問答》四卷，共一百章，133頁。金國璞重新改編的是第一卷《酬應(yīng)瑣談》，書中內(nèi)容包含匯款、拜年、當鋪、賬目、詐騙、生病等多方面的內(nèi)容，多是講述日常生活中的事情，與百姓生活息息相關(guān)。

（五）《北京官話〈虎頭蛇尾〉》

《北京官話〈虎頭蛇尾〉》由北京日本人清語同學會于1906年發(fā)行。清語同學會是中國語學校，金國璞曾擔任這個學校的教師。

此書改變了以前漢語課本的編寫風格，雖然仍沿用對話體方式，但是出現(xiàn)了“××說”這樣明確的話語標記，以用于人物的切換。此外，此書不再是漢語句子的簡單羅列，而是講述了一個當時中國社會中當鋪職員與客戶之間勾心斗角的完整故事，具有說書人的敘事色彩。故事情節(jié)曲折多變，引人入勝，能夠引起學習者的閱讀興趣。通過此書的閱讀，讀者不僅可以加深對中國社會的了解，而且可以學到地道的北京口語。此書是一本較有價值的對外漢語閱讀教科書。

三、金國璞所編教科書的語言特征

山田忠司曾以太田辰夫“北京話七個語法特征”為綱，對《北京官話〈今古奇觀〉》的語言進行了分析[5]。本文以明代抱甕老人的《今古奇觀》原文（以下簡稱“抱”）與金國璞的《北京官話〈今古奇觀〉》改寫本（以下簡稱“金”）作為平行語料進行對比，探討北京話深層次的特點。下面，就對此展開具體分析。

（一）第一人稱代詞“我們”和“偺們”

山田忠司認為，北京話第一人稱代詞的包括式和排除式用“咱們”和“我們”加以區(qū)別，而不使用“俺”和“咱”等[5]?！侗本┕僭挕唇窆牌嬗^〉》也對“我們”和“咱們”（“咱們”寫作“偺們”）的使用進行了嚴格區(qū)分，同樣沒有使用“俺”“咱”。

在抱甕版和金版中，總共有58處語料涉及到第一人稱代詞“我們”和“偺們”的使用，我們將其分類如下：

1.抱甕版中使用“我們”，在金版中仍然使用“我們”，這類情況全書共有9例?？梢园l(fā)現(xiàn)，這些“我們”在抱甕版中就接近北方官話。例如：

（1）【抱】不如從了我們。

【金】依我說，您不如和我們在一塊兒。

（2）【抱】眾人喜道：“不瞞大哥說，這老兒我們也在心久了……”

【金】大家都很喜歡，說：“不瞞大哥說，這王老頭兒家，我們早已就惦記上他了……”

（3）【抱】府中人道：“小衙內(nèi)是你負著，怎倒來問我們？”

【金】那一群人說：“小少爺不是你背著他來著麼？你怎麼倒問我們呢？”

2.抱甕版中使用“我們”，而金版中使用“偺們”，這類情況全書共有3例。例如：

（4）【抱】卻害我們吃屈官司！又知從何處去的？

【金】這簡直的是害了偺們了，也不知道他跑到甚麼地方去了。

（5）【抱】我們且不要驚動夫人，先到家稟知了相公，差人及早緝捕為是。

【金】依我說，偺們先別叫夫人知道，偺們先回到宅里去，稟知大人，好差人上各處訪査去。

（6）【抱】都駭然道：“我們莫非眼花了！……”

【金】都納悶兒說：“難道是偺們眼花了麼？”

3.抱甕版中省略了第一人稱代詞“我們”，而金版中補出“偺們”或“我們”，尤其是“偺們”的添加，使之更具北京話口語色彩。這類情況全書共有40例，例如：

（7）【抱】今幸得脫虎口，已謝天不盡了，還顧得什么行李、辛苦？

【金】如今謝天謝地，離開虎口了，這就是偺們的便宜，還顧甚麼行李、辛苦呢？

（8）【抱】那人一把扶起李勉道：“不必慌張，[空缺]自有話說……”

【金】那個人就伸手把李勉拉起來了說：“不必害怕，偺們有話說……”

（9）【抱】只因未得其便，不想?yún)s與大哥暗合，足見[空缺]同心。

【金】就因為總沒得手去，想不到大哥的意思和我們是一個樣，足見偺們是同心了。

4.人稱有所變換。如將“我們”換成“他們”、將“我們”換成“我”，甚至有時直接省略了“我們”，這樣的情況全書共有2例。例如：

（10）【抱】路信道：“主人家，揀一處潔凈的，與我們安歇?！?/p>

【金】路信就叫掌柜的給他們找一間干凈房子住。

原文的敘述視角是“路信”，因此，用第一人稱“我們”;在金版中，敘述視角發(fā)生了改變，屬于第三人稱敘述視角，因此，將“我們”換為“他們”。

此外，在金版中，為了凸顯口語化特點，有時直接省略了前句，這樣的情況全書共有2例。例如：

（11）【抱】我們幾個守著這里，把一個走去，再叫集十來個弟兄一同下手。

【金】[省略前句]你們得去一個人，再叫幾個伙計們來，幫助下手，好拿他們。

（12）【抱】路管家又隨著我們同來，是甚意故？

【金】[省略前句]這是為甚麼呢？

（二）“給”的用法

李宇明、陳前瑞把北京話“給”字被動句的發(fā)展過程分為四個階段，醞釀階段：18世紀中前期（《紅樓夢》）;萌芽階段：19世紀中期—20世紀初期（《兒女英雄傳》《小額》）;推展階段：20世紀中前期（《四世同堂》）;成形階段：20世紀中后期（王朔小說）[6]。按照這一劃分，《北京官話〈古今奇觀〉》即屬于其中的萌芽階段。兩位學者認為，萌芽階段的“給”字被動句有三個特點，《北京官話〈古今奇觀〉》的語料可以印證其中的兩個：一是“給+VP”雖然表受益，但也有少數(shù)表處置和表被動，其中處置用法多于被動用法;二是表處置的“把+NP+給+VP”開始出現(xiàn)，而且用例不少，表被動的“叫+NP+給+VP”也已出現(xiàn)。

在《北京官話〈今古奇觀〉》中，“給”字語料共有152例。主要有“給+VP”用法、表示處置的用法和表示被動的用法。

1.“給+VP”

這一用法在金版中共有128例。我們將其分為以下幾類：

表示對象、目的，相當于“為某人做某事”。如：“約沈襄一同上京，給他父親伸冤?！薄敖袑m女拿過梳頭匣子來，給他梳頭洗臉，趕打扮起來更好看了?！薄翱炷靡路斫o大哥換上”等。有時“給”可以引導一個兼語從句，如：“他可不知道南陔給他安上記號了?！薄敖o房德把鎖開了，又把他自己的舊衣服、舊帽子給他穿戴好了?！?/p>

表示動作方向，相當于“向某人做某事”。如：“房德他們兩口子，就跪在地下給他磕頭道謝。”“沈袞他們弟兄痛哭的了不得，又給賈石叩頭道謝?！薄胺康掳萃炅苏酒饋恚纸o王太作揖道了謝，然后就把王太他們?nèi)藥У綆坷锶プ??！?/p>

2.表示處置

表處置的“把+NP+給+VP”句式在抱甕版中沒有出現(xiàn);在金版中共有12例。例如：

（13）【抱】有擦瞎眼的，有斫掉腳的，千方百計擺布壞了。

【金】或是把孩子的眼睛給弄瞎了，或是把兩只腳給砍掉了，然后叫他妝作叫街的。

（14）【抱】教他遞與，贈為盤費。

【金】你把這三兩銀子給他作盤費。

表處置的“讓+NP+給+VP”句式在抱甕版中也沒有出現(xiàn);在金版中有1例。例如：

（15）【抱】路信道：“也等小人去哄他帶來?！?/p>

【金】路信說：“等小的去想法子讓他們給牽出來?！?/p>

3.表示被動

表被動的“叫+NP+給+VP”句式在抱甕版中沒有出現(xiàn);在金版中共有11例。例如：

（16）【抱】裝做叫化的化錢。若不急急追尋，必然衙內(nèi)遭了毒手！

【金】到大街上各處要錢去?，F(xiàn)在若不快打發(fā)人把小少爺找來，可恐怕叫人給害了。

（17）【抱】此人道：“正在內(nèi)家轎邊叫喊起來，隨從的虞侯虎狼也似，好不多人在那里。”

【金】這個拐子說：“趕遇見那幾頂轎子的時候兒，他一嚷救人，若不是我腿快，也就叫人給拿住了。”

（18）【抱】被打翻數(shù)人。

【金】叫人家給打躺下了好幾個人。

（三）助詞“來著”

“來著”是北京話中很有特點的一個助詞。在抱甕版中，并沒有出現(xiàn)“來著”的用法;在金版中，我們檢索到“來著”的用法共有6例。例如：

（19）【抱】為雨阻于云華寺中……

【金】走在半路上遇見雨了，在云華寺廟里避雨來著……

（20）【抱】這日見老公來到衙里，便待發(fā)作。

【金】這天見他男人進內(nèi)堂里來了，他本來要發(fā)作來著。

（21）【抱】且是極有義氣，曾與長安市上代人報仇，白晝殺人，潛蹤于此。

【金】人還是很有義氣，因為他在長安街上替人報仇來著，白日殺了人了，所以躲到這兒藏著來了。

（22）【抱】府中人道：“小衙內(nèi)是你負著，怎倒來問我們？”

【金】那一群人說：“小少爺不是你背著他來著么？你怎么倒問我們呢？”

（23）【抱】卻是胡阿虎一路飲酒沉醉，失去請?zhí)?，故此直挨至次日方回，造此一場大謊。

【金】敢情那天是胡阿虎在路上喝醉了，把請?zhí)麃G了，所以他等到第二天才回來的，造了好些個謠言，說是大夫沒在家，他竟等大夫來著。

（24）【抱】昨夜與官人同宿，不想今日遭此禍事，兩地分離。

【金】昨兒個晚上還和相公同床睡覺來著，想不到今兒個就遭了禍災(zāi)，兩口子就離開了。

陳前瑞通過對歷史語料的定量考察，指出“來著”小句由表過去時間到不表過去時間，在指稱過去時間方面，越來越突出最近的過去，從歷時上看這是主觀化的結(jié)果[7]。在金版中，“來著”小句基本上都是表示過去時間。其中，例（22）中的“來著”既可以理解為過去，也可以理解為現(xiàn)在。表示過去的“來著”不可以省略，而表示過去和現(xiàn)在均可的“來著”更趨向口語詞，可以省略。

（四）語氣詞“呢”/“哪”與“哩”

“哪”與“呢”在金版中總共出現(xiàn)172例，其中，“哪”有59例，“呢”有113例。方梅認為，“呢”與“哪”的功能分布在清末民初的北京話里已經(jīng)初見端倪;作者還指出，句末用“哪”的問句不是真正尋求信息的疑問句，尋求信息的問句用“呢”[8]。我們依據(jù)方梅的觀點，對“哪”與“呢”的用法展開具體分析。

1.“哪”用在疑問結(jié)構(gòu)里構(gòu)成反問句，意在責備、批評，或者是表達說話人的對立態(tài)度。這類用法全書共有8例，例如：

（25）【抱】貝氏道：“胡說！你做了個縣官，家人尚沒處一注賺十匹絹……”

【金】貝氏說：“胡說！你作了這麼個知縣，你的家人還沒這么個地方賺十匹絹哪……”

（26）【抱】李萬道：“呸！那有什么酒食？連人也不見個影兒！”

【金】李萬說：“誰見甚麼酒飯哪？連個人影兒也沒瞧見。”

“呢”用在疑問結(jié)構(gòu)中，則表示尋求信息，這類用法全書共有51例。例如：

（27）【抱】這畫法怎與人不同？

【金】怎么他這個人的畫法與眾不同呢？

（28）【抱】卻又不畫完，是甚意故？

【金】況且又不畫完了，是甚意思呢？

2.“哪”用于非疑問結(jié)構(gòu)，意在宣告，即“我告訴你”，這類用法全書有48例。例如：

（29）【抱】坐在左廊檻上。

【金】在左邊兒廊子底下門磁兒上坐著哪。

（30）【抱】殿中一個老僧誦經(jīng)。

【金】殿里頭有一個老和尚念經(jīng)哪。

“呢”如果是用于非宣告信息，則往往用來表示反問語氣，這類用法全書有62例。例如：

（31）【抱】思想天氣漸寒，這模樣怎生見人？

【金】像我這個樣兒，怎么出去見人去呢？

（32）【抱】如何指望官做？

【金】您怎么還能指望作官呢？

3.打招呼，寒暄。這種用法往往是言者說出當前對方的狀態(tài)，全文共有2例。例如：

（33）【抱】況咱并非什么義士，不要錯認了。

【金】況且我也不是甚么義士，足下不要認錯了人哪。

值得注意的是，在抱甕版中，有語氣詞“哩”;不過，在金版中，“哩”完全由“哪”所取代。這種情況全書共有3例，例如：

（34）【抱】恐此時還是個白衣秀士哩。

【金】恐怕到如今他還是個秀才哪！

（35）【抱】恐怕連老娘身子賣來，還湊不上一半哩！那里來許多絹送人？

【金】恐怕連我賣了，也湊不上一半兒啊，那兒有這麼些個絹送給人哪？

（36）【抱】老門公道：“正在書房里吃飯哩?！?/p>

【金】那個老看門的說：“我們老爺留在他書房里吃飯哪?！?/p>

（五）“別”的用法

在抱甕版和金版中，“別”共有三個義項，分別是“告別、道別”“其他”“不要”。三個義項的使用情況各有不同，有的還存在很大差異。

1.表“告別、道別”義。這一義項都出現(xiàn)在抱甕版中，共計31例。在金版中，對這一“別”字都作了改寫。例如：

（37）【抱】乃別了夫人，帶著王太并兩個家奴，尋訪故知。

【金】這麼著他就帶上了王太，還有兩個家人，離了家，打算要到各處訪朋友去。

（38）【抱】李勉道：“承足下高誼，原不忍言別……”

【金】李勉說：“承足下的高情，我本來也不忍得就說走……”

2.表“其他”義。兩書共計32例。在抱甕版中，表示“其他人、其他事”含義的“別”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金版中，仍然保留了這一用法。例如：

（39）【抱】若要我做別事則可……

【金】若是叫我作別的事情還可以……

（40）【抱】襄敏公道：“若是別個兒子失去，便當急急尋訪……”

【金】王大人說：“若是別的孩子丟了，自然該當派人快找去……”

3.表“不要”義。這一義項都出現(xiàn)在金版中，共計47例。它既可以用在動詞前，也可以用在介詞短語前。例如：

（41）【抱】速往遠處潛避，莫在近邊，又為人所獲。

【金】叫他上遠遠兒的地方躲著去罷，可別在近處，小心叫人拿住他。

（42）【抱】貝氏嚷道：“有甚商量，你若有，自去送他，莫向我說。”

【金】貝氏就嚷著說：“有甚麼商量啊。你若有東西，你自己送給他罷，別和我說甚麼?！?/p>

可以看出，在抱甕版中，“別”表“不要”義尚未出現(xiàn)，這說明“別”字的這一義項有可能是在此之后形成的。不過，到清末它已成為常見用法。

（六）程度副詞“很”

1.程度副詞“很”位于形容詞前，共有49例。例如：

（43）【抱】生得方面大耳，偉干豐軀。

【金】生得方面大耳，漢仗兒很魁偉。

（44）【抱】家貧落魄……

【金】家里很窮……

2.程度副詞“很”位于動詞前，共有73例。例如：

（45）【抱】自覺歡喜道：“我若學丹青，到可成得！”

【金】他倒很喜歡，說：“我若是學丹青，倒許行了?！?/p>

（46）【抱】看見房德，亦甚歡喜……

【金】看見了房德倒很喜歡……

3.“很”還可以出現(xiàn)在“形容詞+得”之后，這樣的用例只在金版中出現(xiàn)1次：“如今我還腆著臉在這兒作官了，實在是可羞得很?！庇纱丝梢酝茰y，這一用法在清代口語中已經(jīng)產(chǎn)生，但并不常用。

（七）“～多了”的用法

在抱甕和金版中，“～多了”的用法共有3例。它可以用在形容詞之后，如金版中：“把脖子伸了一伸，腰直了一直，可就慫快多了?！币部梢杂迷趧釉~之后，如金版中：“這么著劉氏又給他預(yù)備的酒飯，叫他吃多了，然后大家都睡了覺了?！痹谶@些用例中，“～多了”都用以表示數(shù)量或程度上的變化。

總的來看，將抱甕版與金版進行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北京官話〈今古奇觀〉》一書的語言，與明代的官話已有所不同。這種差異，一方面是由于北方官話的發(fā)展變化，另一方面，則是由于金國璞對原文進行了改寫。他充分考慮到此書作為漢語教科書的性質(zhì)，將抱甕版中的一些文言詞語、晦澀詞匯改寫成北京官話，以此來增強教材的口語性和易讀性，使之更富于北京口語色彩，也更易于日本學習者學習北京官話。可以說，《北京官話〈今古奇觀〉》為讀者展現(xiàn)了當時北京話的原貌，同時也彰顯出北京官話語料的真實性和實用性。

四、結(jié)語

金國璞參與編著出版了多種漢語教材，內(nèi)容相當豐富，其中很多都是取材于白話小說，他以當時通行的北京官話為基礎(chǔ)，對這些小說予以重新改寫?？梢哉f，金國璞的漢語教材是當時北京官話的典型代表，可以使日本漢語學習者接觸到“最真實的”漢語，這對培養(yǎng)漢語人才是十分重要的。也就是說，學習一門語言必須要學習通用語，因此，易讀性應(yīng)該是教材編寫的突出特征，金國璞編著的教材就很好地體現(xiàn)了這一特點?？偟膩砜?，金氏編著的漢語教科書真實地展現(xiàn)了當時北京話的原貌，無論是對清末旗人北京話運用的研究，還是對清代域外官話傳播的研究，這些教材都是十分重要的珍稀文獻。在今后的研究中，可以將金氏教材中的語料與此前此后的北方官話進行比較，以此來考察漢語北方官話的發(fā)展變化。從這個角度來講，這些教材也是漢語史研究的重要語料，理應(yīng)受到學界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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