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宮廷畫家謝庭循存世作品述評

胡雄健

2017年4月，香港蘇富比上拍明代設(shè)色紙本長卷《宣圣事跡圖》（圖1），作者是宮廷畫家、文人畫家謝庭循，此卷被學術(shù)界認定為其存世唯一的職業(yè)繪畫，即畫院體作品，卻是第一次以實物的形式展現(xiàn)在公眾面前。謝庭循的繪畫內(nèi)容和藝術(shù)風格，在明初文人達官的詩歌吟誦中時有所見，存世作品卻不足十幅，本文將擇要加以述評。

謝庭循繪畫的師承關(guān)系

謝庭循（1377—1452），又作廷循，名環(huán)，號夢吟、樂靜翁，以字行，傳為南朝永嘉太守謝靈運后裔，永嘉鶴陽謝氏第十二世，“祖、父相繼以文學著稱”。總角之時拜父執(zhí)輩好友、文人畫家陳叔起為師學畫，“少以詩畫聞”“一經(jīng)指授，輒得其妙”。陳叔起（1342—1406），福州人，明初流寓瑞安，“山水清佳，亦善畫”“人以為王維、顧愷之莫之過云”。陳叔起傳世作品極少，似僅存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長達4米的《瀟湘秋意圖》（由王紱續(xù)成）。陳叔起的老師是有“詩書畫三絕”之譽的元末杭州士大夫、文人畫家張舜咨（字師夔），存世作品有與雪界翁合作的《鷹檜圖》等。

永樂三年（1405），經(jīng)世交好友、明代第一位內(nèi)閣首輔黃淮的舉薦，28歲的謝庭循被征辟到（南）京。永樂十九年（1421），隨遷到北京。宣德二年（1426），入職于剛剛恢復(fù)的宮廷畫院，成為擅長丹青的宣德皇帝“獨見愛重，恒侍燕閑”的首席藝術(shù)顧問，累遷錦衣衛(wèi)千戶、錦衣衛(wèi)僉事（正四品），賜世襲，歷五朝，得善終。明《畫史會要》載：永嘉謝庭循“善畫，師陳叔起，馳名于時……山水宗荊浩、關(guān)仝、米芾?！泵魈祉槼瘍?nèi)閣首輔徐有貞（1407—1472）認為謝庭循《山水圖》“筆跡兼師董李間，不獨區(qū)區(qū)論馬夏”。清中期寧波書畫家陳撰（1678—1758）則認為“謝學范寬”。謝庭循不但是一位宮廷畫家、職業(yè)畫家，也是一位飽讀詩書、愛好廣泛的文人畫家，收藏頗豐，誠如當時的吏部尚書王直所云：“所蓄晉唐以來法書名畫皆在。燕閑之際，焚香而閱焉。儼乎天容之在上，王謝荊關(guān)輩之風神氣韻亦恍然其相接也。庭循心獨樂此，蓋不知金玉之為貴，山海之藏之為富?！?/p>

畫院體作品《宣圣事跡圖卷》

“謝環(huán)功能性的職業(yè)繪畫僅有一件存目，即《宣圣事跡圖》。”這件畫院體作品所畫人物并非對作者寵信有加的宣宗，而是大成至圣文宣王先師，內(nèi)容類似于國寶“連環(huán)畫”《孔子圣跡圖》。《宣圣事跡圖》寬37、長921.8厘米，署簽為“明謝庭循宣圣事跡圖，孫星衍題，翠微山館所藏?！笨钭R有“孔子于南宮敬尗入周門禮于老子”云云。作者鈐印為“史記家說”（十三鈐）、“庭循”（八鈐）、“謝庭循印”，著錄于清孫星衍《平津館鑒藏書畫記》。鑒藏印有“匡廬居士”“翠微山館所藏”“嘉福歡喜”“嘉?！保ㄆ哜j）、“江梅掌記”“悔叟”等。作為謝庭循職務(wù)創(chuàng)作的《宣圣事跡圖》，為何沒有使用標準的宮廷畫家的款印，如“直武英殿錦衣衛(wèi)千戶永嘉謝庭循寫”和宣宗御賜的三方印章“筆精入神”“謝氏庭循”“清泉白石”中任何一枚，不得而知。也許是謝庭循未入畫院之前在南京的作品，因為這幅長卷一直在蘇南浙北藏家手里流傳。

已知《宣圣事跡圖》的最初收藏者是明末清初的蘇州人宋燦，號匡廬居士，“翠微山館所藏”即為其鑒藏印。嗣后被乾隆五十二年（1787）榜眼、常州孫星衍（1753—1818）所藏，于卷尾留下有關(guān)此畫內(nèi)容和作者生平的長跋，包括從學琴（師襄）到（子路）問津等十三幅孔子圣跡圖，并落款“嘉慶十二年（1807）二月廿七日孫星衍題于安德平津館?！钡谌皇詹卣呤峭砬逋┼l(xiāng)的李嘉福（1839—1904），并題跋兩則，其一：“先師圣跡十三圖，吳木歸來識者無。明代謝環(huán)畫未見，衣紋筆法在髭須。石門李嘉福志于吳門石佛龕。”其二：“癸卯（1903）四月既望石門笙魚李嘉福謹錄于吳，時年六十有五?！庇兰沃醋晕鳚h鳥篆紋瓦當“永受嘉福”，書畫鑒賞家、何紹基弟子李嘉福收藏了永嘉畫家作品并鈐蓋“嘉?！焙汀凹胃Ｏ矚g”之印，真是“永受嘉?！薄＠罴胃Ｆ缴囟噘嚻湫?、海派畫家吳征（1878—1948）保存?zhèn)髦两袢铡！缎ナ论E圖》于2017年4月首次現(xiàn)身香港蘇富比春拍，惜以流拍收場，若能由溫州本土文博機構(gòu)入藏，堪稱功德圓滿。

《杏園雅集圖》及其“衍生品”

學界對謝庭循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其參與的杏園雅集活動和《杏園雅集圖》。謝庭循以紀實性的手法，繪制了正統(tǒng)二年（1437）三月初一內(nèi)閣“三楊”（楊士奇、楊榮、楊溥）等九位文官的聚會場景，人手一幅。設(shè)色絹本《杏園雅集圖》是中國文人雅集畫最后的巔峰之作，現(xiàn)存兩幅，分藏鎮(zhèn)江博物館（圖2）和紐約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畫面內(nèi)容大同小異，而且都有九位與會文官的題跋與題詩（圖3、4）。鎮(zhèn)江本《杏園雅集圖》畫面的尺寸為37×401厘米（全卷長1181厘米），有贈畫的作者自畫像。而大都會本則繪有中國最早的大理石硯屏圖像，并畫有一個女子。鎮(zhèn)江本接裱處有“關(guān)西后裔”朱文方印，寓示原為楊榮家族藏品。卷首有舊題簽：“乾隆乙酉（1766）五月十二日江德量題，無上神品?！苯铝渴墙K儀征人，御史、收藏家。此畫后為工部侍郎初彭齡（頤園）所藏 ， 并由清四大書家之一的翁方綱（1733—1818）于乾隆五十六年（1791）作長篇考跋，但并沒有考出謝庭循的生平。道光后，有“葉名琛印”“世襲一等男爵”“平安館長”“亳州何氏珍藏”等鑒藏印（圖5）。抗戰(zhàn)時，落入交通銀行董事長、鎮(zhèn)江人唐壽民（1892—1974）之手，1958年捐給鎮(zhèn)江博物館。不但成為鎮(zhèn)博的鎮(zhèn)館之寶，而且也成為網(wǎng)紅文創(chuàng)作品的素材（圖6）。

大都會本《杏園雅集圖》的畫面尺寸為36.6×204.6厘米，差不多比鎮(zhèn)江本短了一半，算上九位文官大臣的題詩和題跋，整卷的長度卻有1278.3厘米，因無作者圖像，疑為本是謝庭循的自留作品（圖7）。該畫卷曾于清嘉慶十年（1805）現(xiàn)身，藏書家、湖州人張鑒為之撰《明錦衣千戶謝廷循畫杏園雅集圖記》。光緒十四年（1888）又為帝師翁同龢所鑒并題跋，后為其五世孫、美籍收藏家翁萬戈（1918— ）所得，1989年由迪倫基金會購贈給紐約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2014年入選大英博物館“明：盛世皇朝50年”展覽，成為這次以1400—1450年是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產(chǎn)生巨大聯(lián)系為主題的展會上唯一的永嘉文化元素。

此外，明中期還出現(xiàn)過版畫本《杏園雅集圖》，由嘉靖朝太原巡撫許論（1495—1566）刊印于《二園集》中?！抖@集》善本藏美國國會圖書館，是《杏園雅集圖》和《竹園壽集圖》的簡稱和合集（圖8）。弘治十二年（1499），戶部尚書周經(jīng)與另兩位同庚大臣共同在竹園辦壽席，仿“正統(tǒng)初館閣諸老杏園雅集”故事，“昔有圖，此獨不可圖乎？”于是由兩位赴會的錦衣衛(wèi)指揮、宮廷畫家呂紀、呂文作《竹園壽集圖》（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人手一冊。與會者許進之子許論從周經(jīng)之孫處借得原杏園雅集參與者陳循后人所藏《杏園雅集圖》，另摹一本，于1560年與《竹園壽集圖》合刊為《二園集》，二集各有圖。版畫本《杏園雅集圖》與鎮(zhèn)江本一樣，都有畫家影像（圖9），區(qū)別是前者是章服（官服）并注明官員姓名，而鎮(zhèn)江本是便服，卷首有“杏園雅集”四個篆書大字（圖10）。

晚清廣東文學家黃玉階（1803—1844）曾藏有一幅白描《明賢詩社圖》，尺寸為26.66×303.33厘米，經(jīng)陳曼生族弟陳文述（1771—1843）于道光十九年（1839）考證、題跋，認為這是由兩幅明代不同時期人物畫合裱在一起的作品，合裱時間是康熙三十二年（1693），合裱人是康熙朝書法家陳奕禧，得自于山西運城。但陳文述和其后清代眾多的題跋者都沒有發(fā)現(xiàn)該畫的前半段就是《杏園雅集圖》，后半段是《竹園壽集圖》，母本是《二園集》。白描本《杏園雅集圖》已不知所蹤，僅見著錄于兩淮鹽運使方睿頤（1815—1889）的《夢園書畫錄》之中。

因政治原因，《杏園雅集圖》秘藏不露，直到四十年后的成化十三年（1477）才逐漸為世人所知。弘治內(nèi)閣首輔、文壇領(lǐng)袖李東陽（1447—1516）曾為之題跋：《書杏園雅集圖卷后》，言及親見雅集參與者楊士奇、楊溥和王英后人家里的三幅《杏園雅集圖》，“其規(guī)置意象，皆出一軌”，并提及楊榮后人也藏有一幅。而楊榮家的這一幅《杏園雅集圖》，正是現(xiàn)存的鎮(zhèn)江本，對此清內(nèi)閣大臣翁方綱在題跋中說得很肯定：“是卷藏于建安楊公家者無疑也?！庇纱丝梢姡敵酢缎訄@雅集圖》共有10幅之說，信然也。不過，對于手繪本《杏園雅集圖》的真?zhèn)?，學界也有不同看法，如教育部《中國美術(shù)史》教材首席專家尹吉男教授認為鎮(zhèn)江本屬于原作摹本，大都會本為仿本，而版畫本是原作的縮制本且最接近原作模式。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對《杏園雅集圖》作者的標注是傳為謝庭循。

淮安出土的《云山小景圖》

1982年1月，在江蘇淮安東郊閘口村搶救性發(fā)掘了明代處士王鎮(zhèn)（1424—1495）夫婦合葬墓，墓中有25幅書畫作品，被裱成兩個長卷，放在墓主人兩腋之下。這批于弘治九年（1496）陪葬的書畫，雖歷時500年，盡濕，但仍保存完好，而且出土書畫數(shù)量之多，為歷年考古所僅見。除兩幅仿品外，其余23幅皆被定為國家一級文物（現(xiàn)均藏于淮安中國漕運博物館）。其中就有謝庭循的《云山小景圖》及其福建同事、宮廷畫家李在的《米氏云山圖》，陳叔起的詩畫好友、會稽人陳憲章的《墨梅詩畫》和《書室清影圖》等。黃淮就曾作 《題陳叔起畫為陳憲章賦》：“少小曾陪老畫師，慣看墨汁灑淋漓。”

謝庭循的《云山小景圖》為紙本（圖11），28.2×134.4厘米，是一幅仿米氏云山筆法的水墨畫，也是畫家于業(yè)余時間創(chuàng)作的非官方繪畫作品。該圖的景物重心在右側(cè)，取“隔水相望”式的布置，以表現(xiàn)水天浩淼的迷蒙感覺，并寫出對岸云霧繚繞的主山。墨筆，用米點作皴，叢樹與云水用墨點層層堆積，是一幅十分地道的米氏山水。大片留白的左側(cè)題款為：“景容持此卷索寫云山小景，遂命題隨筆書以歸之。山頂煙云作浪堆，林間茅屋掩青苔，小橋不是無人過，謂恐前村有雨來。逾七翁識?！扁j朱文“謝庭循印”、白文“素心白發(fā)”和“夢吟堂”印?！皦粢魈谩笔侵x庭循的私人堂號，也是承襲自其父親謝時中的堂號。景容鄭鈞是一位好游豪爽的北京文人，推測王鎮(zhèn)的這批書畫多是從景容處購得，因為以景容為上款的就多達12幅。也正是偶然發(fā)現(xiàn)的謝庭循《云山小景圖》，才證實了《畫史會要 卷四》對謝的評論：“山水宗荊浩、關(guān)仝、米芾。”進而證實謝庭循不但是一位職業(yè)的宮廷畫家，也是一位在業(yè)余時間熱衷參與“墨戲”活動的文人畫家。

流失日本的《水光山色圖》

謝庭循去世當年的“絕筆”《水光山色圖》（圖12），著錄于東京大塚巧藝社1938年出版的原田尾山《日本現(xiàn)在支那名畫目錄》，收藏者是森安三郎（1922年曾任日本駐青島第一任總領(lǐng)事），后不知下落，也一直未見其廬山真面目。去年，溫州訪日學人孫孺在日本文化財研究機構(gòu)意外發(fā)現(xiàn)1941年9月出版的《興亞書報》刊登有謝庭循《水光山色圖》的照片，喜出望外，遂以《謝庭循〈水光山色圖〉》為題發(fā)文于《溫州日報》。這幅紙本水墨山水畫立軸長110、寬43厘米，左上方有題跋：“黃金臺外小瀛洲，幾度懷君獨倚樓。今日重逢吟對酒，水光山色兩悠悠。余友張公起韶，暌違甫覺三載，今喜重會，持紙索畫，就題于上，以記別意云耳。景泰壬申（1452）正月人日永嘉謝庭循識。”鈐有“庭循之印”等朱文方印二枚。可見，謝庭循終其一生都不忘其文人畫家之本色。

張起韶（1401—1476），蘇州人，書畫家，宣德五年（1430）進士，官終保定知府。曾跋元代《臨溪草閣圖》：“山水之圖，人物點景，猶如畫人點睛，點之即顯。一局成敗，有皆系于此者。”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就繪有許多看似簡略卻生動有趣的點景人物。原田尾山，名謹次郎（1882—？），是中國古代美術(shù)研究專家，出版過《支那畫學書解題》《支那南畫大全》和《支那書畫寶鑒》等著作，1936年曾受菊池惺堂（1865—1935）之托完成“菊池家三寶”之一的《北宋巨然溪山蘭若圖卷·解說》，另二寶是蘇東坡《黃州寒食帖》（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和南宋李氏《瀟湘臥游圖卷》（現(xiàn)藏東京國立博物館，明代董其昌認為其作者是北宋李公麟）。原田尾山以《水光山色圖》為例，將謝庭循高度主觀之下形成的自然觀與日本南畫膚淺的寫生態(tài)度進行了比較，并作如是點評：“構(gòu)圖與五代關(guān)仝類似，坐突危峰，下瞰窮谷，卓爾峭拔，一筆而成。其竦擢之狀，突如涌出，而又峰嚴蒼翠。細節(jié)部分則有南派山水宗師董源、巨然溫秀的江南氣息，沉著、古厚、溫潤?！?/p>

四川博物館藏《壽樸堂記并圖》

四川博物館藏有明初《壽樸堂記并圖》卷，卷后繪畫被認定是謝庭循的作品。這是一幅別號圖，并被托名為王紱所繪，對此，北京故宮博物院書畫鑒定大家劉九庵（1915—1999）在所著《中國歷代書畫真?zhèn)螌φ請D錄》中有詳細介紹。所謂別號圖是明代吳門畫派特有的藝術(shù)現(xiàn)象，包括請文人畫家為先前文人的題記配圖，突出題記者的名號，而淡化繪畫者的身份。換言之，該圖卷的“記”和“圖”是分離的，跋文題記中不言畫之作者。別號圖在明代吳門畫派是習尚，如西安博物院藏文徵明的《綠筠窩圖并記》就是因為明初王紱的原圖已佚，文徵明應(yīng)無錫綠筠窩后人之托補畫而成卷。類似的活，唐寅、仇英也干過不少。

“莫家種樸堂之前，人家與樹相為年”（明沈周《莫氏壽樸堂》），壽樸堂是元末明初蘇州（吳江）巨富莫氏之居所。《壽樸堂記并圖》長卷引首有詹孟舉的大字楷書“壽樸堂記”，詹孟舉是洪武年間的榜書大家，與“一代書宗”姜立綱齊名，“南京城門額皆詹孟舉所書”。明洪武二十五年（1392），翰林院修撰練子寧（1350—1402）以小字楷書為樸壽堂主人莫士敬撰寫了“壽樸堂記”。宣德朝監(jiān)察御史、蘇州人趙忠于天統(tǒng)六年（1441）題《重建壽樸堂記》：“壽樸者外舅莫氏之喬木也。在松陵綺川之上，自地崛起，蟠根錯節(jié)，闕狀甚怪。此即壽樸堂別號之取義”云云，莫氏即莫轅，與沈萬三是姻親，卷中有其款署“順庵”的詩題，松陵為吳江地名。謝庭循的畫就是為“壽樸堂記”配圖的，相當于“看話說圖”。也許正是因為謝庭循覺得題記者的名號遠超自己，干脆就不在畫上落款了，只在右下角鈐蓋一方“直夫”印罷了，“直夫”可能是謝庭循的一枚閑章，但無考。

《壽樸堂圖》左上方題署的“孟端”款和“孟端”白文方印，被認定是偽款。孟端，是王紱的字，王紱（1362—1413）是文人大畫家，吳門畫派的先驅(qū)，明初畫竹第一人。王紱與謝庭循一樣，都是在永樂初年因過硬的書畫功底而征辟入京，參與編撰《永樂大典》，二人彼此交好，王紱曾以墨竹圖和《樂靜四景》詩四首相贈謝庭循。永樂十年（1412），王紱還受黃淮之父黃性所托，續(xù)成黃性隨身帶到南京的謝庭循老師陳叔起未竟的《瀟湘秋意圖》，自南唐董源的《瀟湘圖》問世以來，瀟湘意象就成了南派山水的文化符號。

《壽樸堂圖》雖屬明初之作，但風格明顯異于王紱，故認定王紱的款印是后添的。明代遺民顧復(fù)在所著點評歷代書畫的《平生壯觀·卷十·圖繪》中，認定《壽樸堂圖》是謝環(huán)（庭循）的作品，這說明顧復(fù)見到此畫時，尚無王紱的款印。晚清過云樓主顧文彬（1811—1889）和民國裴景?！秹烟臻w書畫錄》均認為是王紱所作，可見王紱的偽款是清中期以后添加上去的。

明代易恒、莫轅、張寰和晚清顧文彬諸人都曾先后為《壽樸堂記并圖》題跋，而收藏者則有明末清初鑒藏家朱之赤、清中期書畫家劉恕、晚清藏書家顧文彬和清末民初文物學家裴伯謙等。

《香山九老圖》和兩幅山水冊頁

美國克利夫蘭藝術(shù)博物館藏有謝庭循的《香山九老圖》（圖13），尺寸為29.8×148.2厘米，是據(jù)唐代白居易《香山九老會詩序》意境繪制的設(shè)色絹本長卷，無款，曾入選1999年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海外中國名畫精選》第四冊。整個畫面以鵝卵石小徑（也許是畫家的楠溪江記憶）為主線，中間穿插以廳堂樓榭、綠竹紅梅、古松瑞鶴等景物，環(huán)境清幽淡遠。人物描繪細致，布局聚散有別，筆法工整嚴謹，線條挺拔秀逸，色彩明艷古拙，具有李唐、劉松年的遺風，畫風似屬于院體一派。畫中醒目位置繪有白鶴、煮茶場景和兩方瘦皺漏透的太湖石，以喻主人白居易嗜茶、好石、愛鶴之個性，“起嘗一甌茗，行讀一卷書”“遠望老嵯峨，近觀怪嵚崟”“天竺石兩片，華亭鶴一只”。在作為畫卷主圖的軒閣內(nèi)，還刻意畫了一方山子狀觀賞石，配以方形的紫檀木制臺座，單獨陳置在一張幾案上，“石雖不能言，許我為三友”（白居易）。謝庭循是以紀實性筆法繪制木座奇石圖像的第一人，以圖證史，從而將中國觀賞石木制底座的應(yīng)用歷史從明代中晚期提前到明早期。

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古代名人畫冊之七的《暮歸圖》（圖14）和之八的《雪山行旅圖》（圖15），雖均無落款，但都鈐有“庭循”白文方印。這兩幅文人寫意畫小品，顯然是謝庭循的非職務(wù)創(chuàng)作。線條簡略，筆法老到，點景的人物形態(tài)生動，頗有元畫之風。史載，謝庭循在京城的達官貴人之間，有著非常良好的人際關(guān)系，交游交友極廣，以畫會友，以詩會友。因此在謝庭循同時代的文人圈里，有大量與謝庭循繪畫有關(guān)的詩賦流傳至今，其中涉及的繪畫內(nèi)容題材包括人物、山水和花鳥，也包括對謝庭循繪畫風格的評價，從中可了解、窺見這位永嘉明代宮廷畫家的藝術(shù)人生，并可彌補謝庭循存世作品太少之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