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表奶

李坤

村里“赫赫有名”的二表奶去世了！“她終于死了！”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是這樣說著，語氣很明顯地帶著狡黠和興奮。

二表奶何許人也？村子里碩果僅存的一位五保戶。“這個挨千刀萬剮的絕戶頭終于死了！”全村的人可以說都松了一口氣，這是為啥？這位朱老太太獨到之處——罵人堪稱一絕！全村無人能敵，什么話都罵得出口，且聲音洪亮百罵不厭，幾位風頭無兩氣焰囂張的老媳婦只能心服口服地甘拜下風！

朱老太太罵人花樣百出，幾個小時絕不重樣，一般人家是絕對不敢招惹她的。家里養(yǎng)的小雞崽兒不知道什么原因死了，能坐在門口罵上好幾天，“平常沒事，正好罵人消食！”村里人背地咬著牙朝著朱老太太家的方向惡狠狠地揶揄道。小事情都能罵上好幾天，假如要是村里哪位“不懂事兒”的開罪了她，那可是倒了八輩子霉運了。她早晨起來坐在門口就罵開了，邊罵邊做飯，吃完飯接著罵，各種污言穢語傾盆而出，罵的同時還用雙手使勁兒地拍著大腿，或者用菜刀剮著一塊木板，沒完沒了。這樣的主，誰敢惹？！

可偏偏就有不信邪的，鄰居一小孩兒不知什么原因罵了她一句：“你個老不死的！”這可捅了馬蜂窩了！朱老太太整整罵了近一個月時間。不管孩子的父母怎樣賠禮道歉，就差跪下磕頭了，硬是不行。她認準就罵你了！一個月，這家鄰居沒心思吃上一口飯！這一次徹徹底底成就了二表奶的赫赫威名。

其實，提起二表奶的身世，還挺讓人嗟嘆、唏噓的。

二表奶生在一個朱姓大財主家，兒時上過掃盲班，一般的繁體字幾乎都認識，這讓我們對她刮目相看。兒時的二表奶生活優(yōu)裕，家里的幾百畝土地從贛榆縣城邊一直延伸到南沭河。父輩兄弟七個，七叔還曾是贛榆縣的國民黨縣長，在日本鬼子入侵的時候不愿開城門投降壯烈犧牲?！昂萌兆舆^前頭兒去了！”二表奶每每此時便滿是失落。成人后，二表奶嫁給了一趙姓人家，不承想早年喪夫，自己帶著兒子窮困潦倒地過著日子。過慣了優(yōu)越日子的二表奶顫巍巍地顛著小腳和村上的婦女們一起拔秧插秧，種麥割麥。后來，兒子幫工時從墻上摔下來頸骨深陷，竟成了駝子，沒幾年也去世了。

在我的記憶里，二表奶并不是這樣“兇悍”的。兒時經(jīng)常到她家周圍玩耍，她也會不時地拿出小點心給我們吃，后來聽長輩們講她怎樣兇怎樣不好，就很少再接她的東西了，每每此時，二表奶總是悵然若失地拿著東西不知所措。

二表奶特喜歡聽《薛剛反唐》《水滸傳》等單田芳講的評書，小時候幾乎都是從二表奶家的后窗聽到的。中午十一點講到十一點半。我們兄妹幾人端著碗整齊地排坐在后窗仔細地聽，開始聲音很小，后來聲音陡然變大了。原來是她發(fā)現(xiàn)了我們在窗后，故意擰大了聲音。二表奶的收音機給了兒時的我們莫大的快樂……

這幾年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幾乎沒再聽見那“高亢有力、咄咄逼人”的罵腔，但還不時地憶起這位胖胖矮矮的小腳二表奶。

“她終于死了！”知道二表奶死訊已經(jīng)是她去世好幾天的事情了。她的一位遠方侄子來探望她，竟然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死去多日，身子從床上翻到地上。據(jù)說她侄子嗷的一聲悲呼，驚起了周圍十數(shù)只老鼠倉皇逃去。

唏噓之余，有時想想，也許我們欠她真的太多，關心、尊重，可能還有別的……（責任編輯 王瑞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