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自然關(guān)系的隱喻

王芳

【導(dǎo)讀】

赫爾曼·麥爾維爾，19世紀美國著名小說家。出生于紐約，早年由于家道中落，輟學(xué)謀生，曾做過文員、店員、教員、水手等，有著深刻的社會洞察力。他以極其敏銳的目光，關(guān)注著自己生活的時代及其變遷，賦予作品強烈的美國民族特性。其主要作品有《泰比》《白外套》《白鯨》《戰(zhàn)爭詩篇》等。

《白鯨》是赫爾曼·麥爾維爾的代表作。小說以水手以實瑪利的視角，講述了船長亞哈對一頭名叫莫比一迪克的白鯨進行捕殺的經(jīng)歷。船長亞哈在一次出海時，被一頭白色巨鯨（莫比一迪克）咬斷了一條腿。為了復(fù)仇，他用鯨魚骨制成假腿，再次登上捕鯨船“裴廓德號”，在茫茫大海中尋找這頭白鯨，帶著船員踏上了九死一生的復(fù)仇之旅。作者在人與自然搏斗的歷險故事中，較為全面地描寫了19世紀對鯨魚進行殘忍捕殺的傳統(tǒng)捕鯨業(yè)，展示了人與自然對抗的宏大主題，揭露了資本主義文明罪惡的金錢觀，以及對海洋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破壞。

小說的創(chuàng)作背景，是美國19世紀上半葉。當時，捕鯨業(yè)是美國重要的產(chǎn)業(yè)之一，人們通過大肆捕殺鯨魚，獲取巨額財富。麥爾維爾曾在捕鯨船上工作，親眼見證了捕鯨業(yè)的血腥與罪惡。小說在對捕鯨業(yè)細致、專業(yè)的描述中，滲透著人類對自然的貪婪欲望。船員與鯨魚之間的較量，更是人和自然的對抗。人和自然對抗的主題貫穿整部小說，作者對亞哈船長的塑造尤其突出了這一點。小說結(jié)尾，“裴廓德號”、船長亞哈、白鯨莫比一迪克“同歸于盡”，為傳統(tǒng)捕鯨業(yè)譜寫了一曲壯烈的悲歌。麥爾維爾用這種方式告訴人類，人類粗暴地踐踏自然，最終會被自然毀滅。

【選評】

我們終于駛到如此遼闊的海面，不再需要這兩個領(lǐng)港人了。那只跟著我們的牢固的小艇已駛到我們的船邊來。

但是最后，他以一種堅決的眼色，對他的同伴說：“比勒達船長，來，老船友，咱們得走了。轉(zhuǎn)一轉(zhuǎn)主桅下帆桁！小艇，嗬！準備靠攏來，喂！當心呀，當心！來呀，比勒達，老朋友……再道一聲別吧。祝你好運，斯達巴克——祝你好運，斯塔布先生——祝你好運，弗拉斯克先生——再見，祝你們好運，三年后的今天，我將在南塔開特老家請你們吃頓熱騰騰的晚飯。好啦，走啦！”

“愿上帝保佑你們，愿他的圣靈永遠守護你們，朋友們。”比勒達老頭簡直是上句不接下句地喃喃道，“我希望你們現(xiàn)在會逢好天氣，那么，亞哈船長就可以很快地在你們中間走動走動。他就只要一個好太陽，到了熱帶地方，你們可就少不了太陽嘍。獵擊的時候要當心呀，你們這些大副、二副、三副。不要把小艇盲沖瞎撞呀，你們這些標槍手：好的白杉木板一年里已足足漲了百分之三啦。你們也別忘記做禱告呀。斯達巴克先生，當心別讓那桶匠糟蹋那些備用的桶板。?。】p帆針都擱在那個綠櫥里！在主日里可別捕得太多呀，朋友們：可是也別錯過好機會呀，那是等于拒收上天的佳禮呀。隨時留心那只蜜糖桶，斯塔布先生，我想它有點漏了。假如你們靠著小島的時候，弗拉斯克先生，當心別跟女人勾勾搭搭呀。再見，再見！奶酪不要在艙里擱得太久，斯達巴克先生，會擱壞了的。當心那牛油……要20分一磅呢，要留點神，如果……”

“好啦，好啦，比勒達船長，別盡說廢話，走吧！”說著，法勒就催他翻過船側(cè)，于是他倆就落進了小艇。

大船跟小艇分開了，一陣寒冷、潮濕的夜風打中間吹了過來，空中掠過一只凄鳴的海鷗，兩只船勇猛地前進。我們發(fā)出三聲抑郁的呼喊后，就盲目沖向那寂寥的大西洋去了。

（選自第145至147頁）

（簡評：本書敘述者以實瑪利決定要到捕鯨船上去當一名水手，在一個港口結(jié)識了魁魁格。隨后，以實瑪利和魁魁格結(jié)伴來到南塔開特，在名叫“裴廓德號”的捕鯨船上找到了工作。經(jīng)過一系列出海前的準備，他們終于揚帆啟程，選段中就是他們起錨時的場景。文中的語言描寫十分精彩，把比勒達船長貪財、吝嗇的性格特點刻畫得惟妙惟肖。盡管船上的大副、二副、三副已經(jīng)登場.但神秘的主人公——亞哈船長遲遲沒有正式露面，作者設(shè)置的懸念很好地吸引了讀者的注意力。）

“愿上帝降福你們，”他好像是在半嗚咽、半叫嚷了，“愿上帝降福你們，朋友們。茶房，去拿大量的酒來！但是，為什么要耷拉著臉呀，斯達巴克先生，難道你不愿意追捕那頭白鯨嗎？不高興捉莫比一迪克嗎？”

“我高興打它那鉤嘴，也高興打那死神的嘴，亞哈船長，如果這是在我們這次航行中順便碰到的話：不過，我是到這里來捕鯨的，不是來為我的上司報仇的。就算你捉到了它，你報這個仇能產(chǎn)生幾桶油呀，亞哈船長？拿到我們南塔開特市場去是賣不了多少錢的?！?/p>

“南塔開特市場！噓，可是，請你走攏些，斯達巴克，你要的是一種比較小的拆賬。如果錢是一樣度量器，朋友，而天下的賬房先生可以拿許多基尼（從前英國金幣名，一基尼合二十一先令）把這個大賬房即地球給圍起來，用一個基尼算作四分之三英寸來計算這個大賬房即地球的大小的話，那么，我不妨告訴你，我這個仇恨不知道要比它大多少倍咧！”

“他在捶打自己的胸啦，”斯塔布悄悄地說，“那又為的是什么呢？我可認為那捶打的聲音大雖大，卻很空泛。”

“對一頭啞口畜牲報仇？！”斯達巴克嚷道，“它襲擊你只不過是出自最盲目的本能罷了！發(fā)瘋！去跟一頭啞物賭氣，亞哈船長，這似乎是褻瀆神明了?！?/p>

“你再聽著——你這小不點兒的拆賬者……對我來說，那頭白鯨就是那堵墻，那堵緊逼著我的墻。有時候，我認為外邊什么也沒有。但是，這就夠了。它使我做苦役，它凈給我增加分量。我在它身上看到一股兇殘的力量，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惡念支持著那種力量。那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就是我所憎恨的主要的東西，不管白鯨是走狗還是主犯，我都要向它泄恨雪仇。別對我說什么褻瀆神明，朋友，如果太陽侮辱我，我也要戳穿它。因為如果太陽會這樣做，我也會那樣做。自從世上有一種光明正大的競爭以來，妒忌一直在主宰天地萬物?？墒?，朋友，甚至那種光明正大也控制不了我。那么，是誰在控制我？真理是沒有邊的?！F(xiàn)在斯達巴克是我的人啦，他除了背叛，不能反抗我了?！?/p>

（選自第227至230頁）

（簡評：“裴廓德號”航行一段時間后，神秘的船長亞哈才正式現(xiàn)身。他有一條用鯨魚骨制成的假腿，這條假腿正是他仇恨的來源，他的腿是被白鯨莫比一迪克咬斷的。為了捕殺莫比一迪克，船長亞哈召集眾人，要求水手們不計代價捕殺莫比一迪克。選段中大副斯達巴克質(zhì)疑亞哈的復(fù)仇行動，表面上看大副對待莫比一迪克的態(tài)度比較理性，但實際上他們一個為了金錢、一個為了復(fù)仇，都是想通過捕殺鯨魚來滿足自身自私、狹隘的欲望。從文中的語言描寫來看，你認為船長亞哈是一個怎樣的人？）

我們立刻就駛進了一片彌漫著迷霧的大帳幕里，大船、小艇都看不到了。

“用力劃呀，伙伴們，”斯達巴克悄聲說，他把帆布往后拉，“在刮大風前，我們還來得及打到一條魚呀。又起白水啦！靠攏去！使小艇飛跳向前！”

不一會兒，在我們兩邊接連傳來兩聲叫喊，說明其他的小艇已經(jīng)在準備纜索了。但是，我們剛一聽到這叫聲，斯達巴克就像閃電似的突然悄悄說：“站起來！”于是，魁魁格手里拿著標槍，驀地跳將起來。

當時槳手們一個都沒有感到已是這樣逼近生死關(guān)頭，然而，他們看到那個站在艇艄的大副那副緊張表情，就都知道重要的時刻已經(jīng)來到。他們也聽到一陣巨大的打滾聲，像有五十只大象在草里滾動一樣。這時，我們的小艇還在隆隆地穿過迷霧，浪濤在我們四周翻卷，發(fā)出咝咝的嘯聲，好像狂怒的巨蟒昂起頭來。

“那就是它的背峰。喏，喏，給它一下呀！”斯達巴克悄悄地說。

小艇里迸出一陣急遽的沖擊聲，魁魁格在投標槍了。于是，一陣騷亂，船尾受到了一下看不見的推擊，前邊又像是突然觸了礁，帆篷破了，近旁射出一陣熾熱的水霧，艇底下像是遭了地震似的有什么東西在滾動顛簸。全體水手都快要悶死了，他們在這種含有白黏黏的油的大風里，都被顛簸得狼狽不堪?？耧L、大鯨、標槍交織成一片，可是那頭鯨，只是讓標槍輕輕擦了一下，就逃走了。

（選自第314頁）

（簡評：“裴廓德號”一路追尋著白鯨莫比一迪克的蹤跡，他們發(fā)現(xiàn)了抹香鯨的身影，船長亞哈率領(lǐng)眾人坐小艇進行追擊，這是書中第一次正面描寫如何捕鯨，讓讀者見識了捕鯨時波瀾壯闊、激蕩人心的場面。選段中人與鯨之間激烈、驚險的對抗，說明人類如果肆無忌憚地捕殺鯨魚，必然會遭到鯨魚的強烈反抗，甚至使人丟掉生命。作者用這種方式讓人類自省——自然界中萬物平等，人類應(yīng)該公平地對待自然、敬畏自然，尊重生命。）

那頭大鯨潛到并停在了大船底下，把船龍骨弄得晃動?？墒?，它在水里一個翻身，又迅疾地像箭般射出了水面，遠遠地落在船頭的另一邊，同亞哈的小艇相距不過幾碼之遙，它就暫時一聲不響地躺在那里。

“我不望太陽啦?！氵@殺人不眨眼而又無法征服的大鯨，我要跟你扭斗到底，到了地獄，我還是要跟你拼一拼……”亞哈說道。

標槍給擲了出去，那頭中了槍的大鯨向前狂奔，那根索子像著火般快，直穿過細槽，糾纏在一起了。亞哈彎下身子去解開它，他倒是把它解開了，可是那如飛的線圈兜住他的脖子——把他套住了，于是像沉默的土耳其人一言不發(fā)地把他們的罪犯吊死一樣，他箭也似的從小艇里飛了出去，連水手們都不知道他已經(jīng)完了。再一會兒，那根粗大的索尾的索眼就從那只空索桶里突然射了出來，把一個槳手敲倒了，往海里一撞，沉下海底，不見了。

小艇上那些嚇呆了的水手，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接著，定神過來?！按蟠?？上帝呀，大船在哪兒呀？”不一會兒，他們透過那迷蒙的、讓人眼花繚亂的海浪，看到了那只打斜的逐漸消失的船，好像是在海市蜃樓中一樣，只有幾根桅頂露在水面上;而那幾個標槍手，不知是懷著依依不舍之情，還是出自一片忠心，還是聽從命運擺布，毫不動彈地仍然守在那原來的高高的崗位上，仍然堅持在那行將下沉的嘹望崗位上。這時，一個“同心圓”把這只孤零零的小艇，連同所有的水手，每根漂著的槳子，每根捕鯨槍，死的活的都包圍了起來，都在一個漩渦里繞來繞去，連“裴廓德號”的最細小的木片也都給帶走了。

（選自第803至805頁）

（簡評：經(jīng)過三天大戰(zhàn)，最終“裴廓德號”與小艇都被白鯨擊毀。除以實瑪利外，船員無一生還。人與自然的對抗以悲劇結(jié)尾，這給傳統(tǒng)捕鯨業(yè)譜上了一曲悲歌。當今社會早已出臺相關(guān)公約，全面禁止商業(yè)捕鯨。我們今天可以更深刻地理解這部小說中的隱喻和現(xiàn)實意義，保護好自然環(huán)境，與自然和諧相處，才是人類的唯一出路。）

（選自《白鯨》，曹庸/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0年版，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