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角村若干姓氏淵源及其相關(guān)文化淺析

謝小康

石角村，曾用名“楓圍村”，因位于眾多石山的角落里而取現(xiàn)名。本村隸屬平遠縣長田鎮(zhèn)長田村，與梅縣大坪、梅西接壤，是平遠最南端的一個自然村，村中心距離圩鎮(zhèn)約9公里。本村在公社化時期稱石角“大隊”，分設上石、下石、嚴坑、小水坑等四個“生產(chǎn)隊”（圖1），現(xiàn)設上石、下石和小水坑+嚴坑三個村民小組。1993年，該村被梅州市人民政府認定為“革命老區(qū)”（解放戰(zhàn)爭游擊根據(jù)地）[1]。石角村戶籍人口108戶425人，目前常住人口已不足100人，共有謝、藍、熊、凌、丘、巫、廖、吳等八個姓氏。近年來，基于田野調(diào)查，筆者對其中三個主要姓氏及其相關(guān)文化進行了初步探析，希望能為“講好梅州故事”、推動鄉(xiāng)村振興提供參考。

圖1 石角村示意圖（謝梅興手繪,1994)

一、主要姓氏的淵源

（一）謝姓

謝姓人口在石角村各姓氏中居多，鼎盛時期總?cè)丝诔^200人。據(jù)碑文考證，石角村謝姓由八世祖君旺公在清初來此開基，至今已傳至二十一世，即傳13代人，時間在260年上下（每代人以20年計算）。謝姓梅州始祖為謝樸六（葬梅縣丙村羅塘面上，喝形“浪里搖船”）。其后裔大致經(jīng)白渡大坑頭—梅城五里亭阿髻嶺崗—城北曾坑里，最后來到上石角村。

據(jù)查[2]，謝氏發(fā)祥于河南，至西晉傳至申伯之三十五世孫謝纘，任中郎將，居陽夏（今河南大康）。永嘉之亂，中原世族大舉南遷，謝纘之子謝衡在十六國戰(zhàn)亂之初，從河南大康遷居浙江會稽（今紹興），始寧東山，為東山會稽派謝氏始祖，故謝氏后裔多以“東山”為堂號。又，晉孝武帝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前秦軍南下，時任宰相的謝安（謝衡之孫），使其弟謝石、侄謝玄率軍御秦，取得淝水大捷，謝安從此威名顯赫，晉穆帝曾賜“寶樹增輝”匾以光其門第；唐代王勃《滕王閣序》中則有“非謝家之寶樹，接孟氏之芳鄰”語，意謂謝家子弟多才俊。是故，村中謝氏均以“寶樹”為堂號。

圖2 謝氏祖屋

謝姓祖屋在上石角龍崗寨腳下（圖2）。謝姓門聯(lián)為“東山世第，寶樹家聲”或“將軍世第，太傅家聲”。其中，“將軍”指謝玄，“太傅”乃謝安之官銜。祠堂聯(lián)為“承逸韻于東山想當年祖德宗功俎豆千秋綿世澤，紹遺徽于南國垂此日蘭馨桂馥冠裳百代振家聲”?！百薅埂笔侵腹糯漓搿⒀琊嫊r盛食物用的禮器，后引申為祭祀和崇奉之意；“冠裳”指官吏的全套禮服，引申為文明﹑禮儀制度。

（二）凌姓

凌姓是村里的第二大姓，主要居下石角，鼎盛時期戶籍人口近200人?！逗娱g堂凌氏四續(xù)族譜》（丙子年）載：中國凌姓始祖暨河間凌氏祖先甸公，本姓姬，名甸，官銜凌人，掌冰政，人常稱其凌人，遂以官為姓。凌氏歷史名人有凌策、凌統(tǒng)等。凌策，北宋涇縣人，字子奇，雍熙年間進士。據(jù)傳凌策初登第時，夢中見有人送他六顆印章和一把劍，后來果然六次到劍外任職，為官精審，所到之處均有政績，官至工部侍郎。凌統(tǒng)，三國時吳國余杭人，字公績，十五歲任別部司馬，征討江夏時為前鋒。凌統(tǒng)曾隨周瑜在烏林擊敗曹操，后任校尉、偏將軍，曾在合肥魏兵重逢中救出孫權(quán)。

梅州凌姓始祖為隆祥公（吉公七世），從江西尋烏澄江遷來梅城梅塘開基，其后裔從梅塘遷往平遠河頭，后又至石正（祥公），再到梅縣梅西龍虎蕉坑里，最后至本村下石角秉廉公（吉公十三世）開基，至今已傳二十四世，即繁衍11代人， 時間大概220年。凌姓祖屋（老屋下）在下石角村的“坑子菜頭”。

石角村凌姓開基祖堂號為“河間堂”，堂聯(lián)為“益州世澤，江表家聲”。河間郡，亦稱河間府，始建于西漢高祖劉邦時期，治所在瀛州(今河間市，河北省滄州市下轄)。聯(lián)中“益州”為中國古地名，漢武帝設置的十三州（十三刺史部）之一，其最大范圍（三國時期）包含今四川、重慶、云南、貴州、漢中大部分地區(qū)及緬甸北部、湖北及河南小部分，治所在蜀郡的成都。“江表”是指長江以南的地區(qū)，亦為古時南方六都之泛稱。祠堂聯(lián)：益州綿世澤緬宗祖立德立功永紹箕裘勿替，江表遠家聲期后裔允文允武長垂蘭桂騰芳?！盎谩痹赣梢锥y、有次序的學習方式，這里比喻祖先的事業(yè)。

（三）藍姓

據(jù)《藍氏族譜》（2006梅區(qū)印準字第001號）記載：藍姓賜姓世系127世大一郎公，長汀水口坪嶺村開基后，其七子128世念七公在上杭扶陽立基。傳至146世日攀公，由梅縣大坪嶂下遷到平遠縣長田鎮(zhèn)石角里定居，至2006年傳159世。照此推算，開基時間與同在上村的謝氏大致相同。藍姓老祖屋在上石角村的南端，隔謝姓老祖屋不遠，曾經(jīng)是革命時期游擊隊的駐地。族人藍海清曾任當年石角游擊隊交通員，負責運送情報和協(xié)助發(fā)行蕉平尋邊[3]縣委機關(guān)報——《曙光報》（圖3） 。

圖3《曙光報》報道（翻拍自《平遠紅色地標》一書）

藍氏堂號為“汝南堂”，門聯(lián)為“汝南世第，相楚家聲”?！叭昴稀毕抵敢皇雷娌婀転樗{姓封居汝南（今汝南縣，河南省駐馬店市下轄）；“相楚”有兩種解釋：一是指藍氏祖先在楚國出過相官；二是“相楚”或為“湘楚”，指湖南和湖北。石角藍姓堂聯(lián)為“祖有德宗有功惟烈惟光永保衣冠聯(lián)后裔，左為昭右為穆以享以祀長承俎豆振前徽”?！罢选薄澳隆笔且环N古代宗法制度，用來分別宗族內(nèi)部的長幼次序、親疏遠近。以周代天子七廟為例, 始祖廟居中，二世、四世、六世居左，稱為昭，也就是“左為昭”；三、五、七世居右，稱為穆，即“右為穆”。

二、開基首姓的爭議

石角村舊時本是荒涼之地，開村前人跡罕至，遷入的客家先民只能試探著在山間谷地搭茅舍住下來。他們披荊斬棘，開山造田，種植五谷，同時還飽受野獸的干擾，生活十分艱辛。上石角村有杜、宋、董三姓人家，后終因環(huán)境艱苦而另遷他處，至今村里還有一稱“杜窩尾”的地名。在杜、宋、董三姓人家遷離本村后，接著又來了藍、謝、熊三姓，他們在這山野間建居筑室，墾荒造田，傳宗接代，因此便有“未有藍謝熊，先有杜宋董”之說。綜上所述，熊姓人入村在謝、藍之后應是無疑，但謝、藍兩姓先來后到者屬誰則未有明確記載。據(jù)藍姓村人反映，舊時民間就有“未有長田墟，先有藍公碑”之說，能否據(jù)此推斷藍姓是石角村乃至整個長田鎮(zhèn)最早開基的姓氏？這尚需進一步考證。

除此之外，石角村一直有一個傳說：下石村凌、丘兩姓的祖先來到村里定居伊始，自以為是村中最早的開居者，直到有一天去河里洗衣裳，發(fā)現(xiàn)水上漂浮著菜葉，才知道村子的南面（石角河上游，現(xiàn)在的上石角村）已經(jīng)有人家居住。筆者認為，從地理環(huán)境的角度看這一現(xiàn)象似乎合理，因為上石謝、藍兩姓先祖與下石凌、丘兩姓先祖的遷徙方向是不同的——前者從梅縣方向由南而北，后者從平遠方向由北而南。今之上、下石角之間當年可能隔著難以穿越的“蓬頭”（客家話，“荊棘”之意），彼此長時間不相往來。照此說法，應該上石村人先開基才對，這與前述三姓人的開基時間也吻合。

圖4 修葺一新的凌姓祖屋

但是，下石村凌姓與丘姓之間先來后到者究竟熟誰，亦有爭議。據(jù)凌姓人稱，現(xiàn)在新修葺的凌姓祖屋（圖4）旁有一地名叫“丘屋廳”，是舊時丘姓人做屋的地方，能否據(jù)此就推斷丘姓人一定比凌姓人來得早呢？從現(xiàn)有族譜查考，石角丘姓開基祖乃長田丘氏十世廷超（汝盛四子，移居嚴坑約高排上，配凌黃氏，生子一：孔偉），至今已繁衍至二十一世，共11代人，約220年。據(jù)此，丘姓開居時間與凌姓人大致相同。然而，族譜也顯示，與廷超同世的廷新、廷連都葬石角，他們究竟是石角一脈所傳還是從其他地方遷來（二次葬）呢？

由此可見，丘姓開居時間亦有可能早于凌姓，甚至早于上石村的謝姓和藍姓。究竟誰先誰后，仍有待探究。

三、雙碑墓里的故事

圖5 華母與劉母合葬墓碑

下石角村有個地名叫“華樹下”，相傳舊時此地住有華姓人家，后其族人遷往平遠八尺和中行拐湖等地。此間至今有一塊田地稱之為“屋場坵”（華姓開基祖屋舊址），田間地頭仍不時發(fā)現(xiàn)瓦礫碎片。

要求證華姓究竟有無在村中住過，查找墓葬可能是一個有效的辦法。嚴坑村客子坑“苗竹窩”山頂就有一穴墳墓，且很特別：墓頭鑲嵌著兩塊碑石，其中一塊刻著“華母王老孺人墓”，時間為“雍正十一年重修”，即1733年；另一塊刻的是“劉母魏大孺人之墳塋”，時間為“民國十五年重修”，即1926年（圖5）。顯然，這座墓是兩位母親而并非夫妻的合葬。令人驚奇的是兩者的落款時間竟相差193年之久。這是什么緣故呢？

原來，華姓和劉氏分別為江西尋烏人與平遠熱柘人，他們年輕時就結(jié)了同年，感情甚篤，相互也都非常孝敬對方的母親大人，兩位母親相互也把對方的兒子視如己出，厚愛有加。華氏在當年考取了功名，事業(yè)興旺發(fā)達，積累了不少財富，劉氏則生活比較艱難，日子過得一般。盡管這樣，二人還是商量著：待各自母親百年歸仙后，一定要找個好風水，把她們合葬在一起。誰知后來因各種變故，兩位母親于雍正年間去世后都在各自的居住地先行安葬了，從此便無人再傳講兩家人之間的故事。直到民國十五年，劉氏的后人才得知以前與華氏人家有過“君子協(xié)定”，為秉承先祖遺訓，傳承良好家風，決定選擇嚴坑里客子坑苗竹窩這個喝形叫“蝴蝶過崗”的地方安葬雙親的遺骸，碑石仍沿用原重修時所置。從此，蝴蝶過崗的雙碑墓遂流傳為鄉(xiāng)里間敬親孝母的美談。

或許以上故事只是一種傳說，但它很好地宣揚了中華民族的孝道文化，動聽而感人！至于真相如何，就有待于歷史學家去求證了。

四、有關(guān)五谷墩的傳說

五谷墩位于石角村北的嚴坑里一條小溪口。這個“墩”在客家話里原指低矮的土丘，但這里的五谷墩是指一個頗耐人尋味的建筑形制。

話說舊時嚴坑里廖屋除了出過武官（四川游擊將軍）廖元盛外，還出過“十八擔書籠”（“書籠”是古時裝運書籍的木箱或藤箱），可見古時廖姓族中有過不少讀書人，但究竟是十八個讀書人都有一擔屬于自己的書籠，還是幾個讀書人的書籠加起來共有十八擔，今已無從考證。據(jù)族人反映，嚴坑水口舊時曾經(jīng)有個八角亭，說是專門管廖姓人風水的，廖姓人若不先到亭內(nèi)，其他姓人是不敢貿(mào)然進入的。但不知何故，這個八角亭后來被拆了，村人只好在原址上以供奉五谷大帝為名重新修建神龕，故稱“五谷墩”（圖6）。筆者無從考證舊時八角亭與十八擔書籠之間有無必然聯(lián)系，也無法評估其被破拆之后對廖姓族人的文化基因有無影響，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村中廖姓族中共出了6位大學生，其中一位還留學美國。

圖6 嚴坑水口五谷墩

嚴坑村舊時流傳著一句民謠：“好地嚴坑口，背手牽金狗，誰人葬得著，黃金萬萬斗”。傳說當年嘉應州知州王者輔曾經(jīng)到過此地。從遠處望見這里有多重山脈包圍，似塊風水寶地，心中暗喜：“莫非此地有富貴人家？”而當其走近所見出乎意料時，只好留下以上幾句話拂袖而去。

另據(jù)報道[4]，明朝國師、宰相劉伯溫有過一句偈語“好地出在勝坑口，金龜把水口，右手牽頭牛，左手牽頭狗，人若葬得對，黃金萬萬斗”，明末清初大師劉江東證實這句偈語所指在大埔銀江龍頸凹，即大埔“三市”中的“龍市”（另二為“虎市”和“塘市”，即青溪石下壩和大東大塘頭）。

那么，到底是王者輔真來過石角嚴坑村，還是這句民謠乃劉伯溫的偈語誤傳而來（“勝坑”與“嚴坑”之誤？），尚需進一步考證。不過，流傳于村中的一句風水口訣似乎印證了嚴坑口確實是個不錯的地方——“雞龍山上一條龍，偷蹤脫脈起三峰，頭結(jié)貞武拔劍，二結(jié)金龜浮水”。這里的“金龜浮水”說的正是嚴坑水口之“五谷墩”，周邊也確實葬有幾個好風水（墳墓），至于那個“黃金萬萬斗”的發(fā)財之人倒是沒聽說過。

五、結(jié)語

“本立而道生”，講好中國故事，要立足中國文化，立足中國國情。中國那么大，中國的故事那么多，我們每個人該從哪講起？作為客家人，要會講客家故事；作為梅州人，更要講好梅州故事！村落是中國社會的一種獨特現(xiàn)象，一個村落里每個姓氏都有它自身形成的宗族文化，這是維系中國社會結(jié)構(gòu)的一條重要紐帶，是千年中華民族文化內(nèi)涵的重要承載者。中國人對血緣關(guān)系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未來的社會構(gòu)造依然會和宗族文化有著相當深厚的關(guān)系。近年來，隨著鄉(xiāng)村振興政策的落實，石角村越來越多村民熱心修祖屋、蓋宗祠、編族譜，重新響應傳統(tǒng)習俗，不少外出工作的村民立言退休后要回鄉(xiāng)度假甚至養(yǎng)老。因此，對鄉(xiāng)村的姓氏淵源、村落變遷、歷史人文、民間軼事等進行系統(tǒng)梳理，以講好鄉(xiāng)村故事，既是使村民找回身份密碼，樹立文化自信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也是推動鄉(xiāng)村振興，實現(xiàn)脫貧奔康的重要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