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曉霏 鄧燕玲
蒙學對中華文明乃至世界文明意義重大?!度纸?jīng)》是蒙學典籍的代表,歷來對該書的研究長盛不衰。但是學界對《三字經(jīng)》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字經(jīng)》的本體研究,如對其作者、版本的考訂,對其思想價值的探討,對其語言形式特點以及翻譯特色的研究等等。近年來,隨著中國國際地位的不斷提升,蒙學典籍在海外的傳播研究也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度纸?jīng)》作為我國古代蒙學典籍的代表,其海外傳播的研究值得重視。
中越同屬漢字文化圈,自古以來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已故越南國家主席胡志明經(jīng)常提到中越“同文同種”“血統(tǒng)相通,文化根基相同”(1)胡志明:《致華僑兄弟姐妹的信》,載《胡志明選集》第4 卷,河內(nèi):國際政治出版社,1995 年,第496 頁。。雖然越南保存的漢籍數(shù)目相當可觀,但對包括《三字經(jīng)》在內(nèi)的蒙學典籍在越南的傳播與影響的研究卻寥寥無幾。
李無未(2017)在《近代漢喃“小學”“蒙學”課本文獻來源考述》中提到了《三字經(jīng)》在越南的幾個版本,但沒有專門針對《三字經(jīng)》進行研究。阮俊強(2015)較為系統(tǒng)地考察了《三字經(jīng)》在越南的流傳、改編、注解、翻譯與影響,證明《三字經(jīng)》在越南歷史上具有深遠的影響,而且發(fā)現(xiàn)越南人對《三字經(jīng)》的接受是主動的、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其研究重點是《三字經(jīng)》的注解、翻譯和影響,對《三字經(jīng)》在越南的傳播版本沒有進行系統(tǒng)的歸類,也沒有探討《三字經(jīng)》在越南的傳播方式和傳播途徑。
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通過文獻研究和問卷調(diào)查等方法,對越南流傳的《三字經(jīng)》版本進行分類整理,探究《三字經(jīng)》在越南傳播版本的特點,考察《三字經(jīng)》在越南的傳播方式和傳播途徑,分析《三字經(jīng)》對越南的影響,并對提升《三字經(jīng)》等蒙學典籍在當代越南社會的傳播力和影響力提出建議。
《三字經(jīng)》的作者究竟是誰存在爭議,有王應麟說,有區(qū)適子說,還有黎貞說等。成書時間也有分歧,有北宋說、南宋說、明代說等。經(jīng)過了幾百年的發(fā)展,《三字經(jīng)》形成了眾多的注釋本、增訂本和仿制本。其中注釋本中影響較大的是明趙南星的《三字經(jīng)注》、清王相的《三字經(jīng)訓詁》、清賀興思的《三字經(jīng)注解備要》。增訂本中影響較大的有清車鼎賁的《訂補三字經(jīng)》、清許印芳的《增訂發(fā)蒙三字經(jīng)》、蕉軒氏的《廣三字經(jīng)》、民國章炳麟的《重訂三字經(jīng)》。仿制本中流傳較廣的有《女兒經(jīng)》、車鼎賁的《女三字經(jīng)》、程思樂的《地理三字經(jīng)》等。(1)參見李卓林:《〈三字經(jīng)〉研究》,東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2 年。
《三字經(jīng)》在少數(shù)民族中也備受推崇,在清代出現(xiàn)了《三字經(jīng)》滿、蒙文本,如京都二槐堂梓行《滿漢合璧三字經(jīng)注解》(1795)、京都隆福寺胡同三槐堂書坊板藏《滿蒙合璧三字經(jīng)注解》(1832)等。(2)參見宮麗艷、劉經(jīng)緯:《近年來〈三字經(jīng)〉研究述評》,《寧波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13 年第2 期,第24—28 頁。
隨著中國國際交流的日益深入,《三字經(jīng)》也出現(xiàn)了不少外文譯本。據(jù)考證,最早的譯本可能是羅明堅(Michel Ruggieri, 1543—1607)1582 年的拉丁譯本。(3)參見阮俊強:《接受、改編、創(chuàng)新:〈三字經(jīng)〉在古代越南考論》,載《域外漢籍研究集刊》第十一輯,2015 年,第383 頁。接著有羅索欣(I. Razsokhin, 1717—1761)的俄文譯本,美國傳教士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 1801—1861)、英國傳教士馬禮遜(Robert Morrison, 1782—1834)的英譯本等。還出現(xiàn)了一些外文的仿制本,如英國傳教士麥都思(Walter Henry Medhurst, 1796—1857)撰寫的基督教仿本《三字經(jīng)》,日本大橋若水編寫的《本朝三字經(jīng)》等。由此可見,《三字經(jīng)》在世界范圍內(nèi)得到廣泛傳播。
據(jù)記載:清初,《三字經(jīng)》傳到俄國和歐洲,后來又傳到北美。開始是作為一本中文和歷史入門書在海外流傳,國外一些大學把它作為東方語系漢語專業(yè)的初級讀物。逐漸地,它在倫理道德教育方面的意義也引起了關注。1989 年7 月,新加坡汾陽公會組織青年讀《三字經(jīng)》;1990 年,新加坡教育出版社出版了該書的英文本,同年參加了法蘭克福書展,后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選入“兒童道德叢書”。(4)參見劉宏起:《〈三字經(jīng)〉簡論》,《江蘇教育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95 年第1 期,第85—87 頁。新世紀以來,《三字經(jīng)》在海內(nèi)外的流播越來越廣泛。
在越南,《三字經(jīng)》的版本眾多,傳播方式多樣,對越南社會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三字經(jīng)解音演歌》是《三字經(jīng)》在越南留存的最早版本,今存三種印本:一本為明命十七年(1836)印本,46 頁,高26 公分,寬15 公分,藏于越南漢喃研究院圖書館;兩本藏于巴黎,一為盛文堂1888 年印本,45 頁;一為44 頁,高15.5 公分,寬13.5 公分。(5)越南漢喃文獻目錄資料庫系統(tǒng)?!度纸?jīng)解音演歌》1836 年印本是現(xiàn)存最早的版本。由此推斷,《三字經(jīng)》應該在1836 年之前就已經(jīng)傳入越南。
中國臺灣學者耿慧玲(2016)在中華炎黃文化研究會童蒙文化專業(yè)委員會第二屆國際學術研討會的主題演講《由〈啟童說約〉看越南童蒙教育的改變》中,將阮朝時期越南的蒙書分為三類:(1)中國童蒙書籍在越南重刻或重抄;(2)以中國童蒙書籍為底本加上越南學者的注釋或依據(jù)原來中國童蒙書籍的內(nèi)容重編;(3)越南新編童蒙書。(6)參見常藎心:《探究童蒙精粹 弘揚傳統(tǒng)文化——中華炎黃文化研究會童蒙文化專業(yè)委員會第二屆國際學術研討會綜述》,《中國考試》2017 年第4 期,第65—70 頁。而我們通過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目前《三字經(jīng)》版本在越南大略可以分為四種:(1)《三字經(jīng)》在越南的重抄重印以及翻譯;(2)《三字經(jīng)》注本以及依據(jù)《三字經(jīng)》內(nèi)容重編本;(3)中國模仿《三字經(jīng)》形式的仿本;(4)越南模仿《三字經(jīng)》形式的仿本。詳見表1。
(續(xù)表)
經(jīng)過整理發(fā)現(xiàn),《三字經(jīng)》在越南的重抄重印以及譯本主要集中在作品選中,與中國其他漢籍書目一同流傳。
《三字經(jīng)》注本以及依據(jù)《三字經(jīng)》內(nèi)容重編本多獨立成書,注釋版本有多種,以武惟清本最為著名。而依據(jù)《三字經(jīng)》內(nèi)容重編本放棄了《三字經(jīng)》的三言形式,只吸收其內(nèi)容進行改編,證明《三字經(jīng)》的思想內(nèi)涵在越南受到肯定。
中國流傳的《三字經(jīng)》仿本眾多,而傳入越南的仿本題材分別是醫(yī)學和佛教,證明當時中國在醫(yī)學和佛教領域?qū)υ侥暇哂兄匾绊憽?/p>
越南對《三字經(jīng)》形式的仿本題材涉及佛教、女訓以及越南歷史。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nèi),佛教對越南社會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而將三言作為其常識讀本的形式證明《三字經(jīng)》在越南的影響力;史書一貫是一個國家和民族重視其發(fā)展歷史的見證,而表1 中所列三本三言形式的史書更有力地證明了《三字經(jīng)》在越南歷史上的深遠影響。
《三字經(jīng)》傳播到越南的方式主要有三種,一是中越間的外交,越南使節(jié)將《三字經(jīng)》從中國帶回并且在國內(nèi)傳播;二是中越間的貿(mào)易往來,商人將《三字經(jīng)》帶向(回)越南;三是中越間的宗教文化交流,僧侶以及儒士在相互學習中把《三字經(jīng)》推向大眾。
《三字經(jīng)》在越南的傳播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越南使節(jié)。從宋朝到清朝,盡管中國與越南的朝代都歷經(jīng)更迭,但是宗藩關系卻一直保持下來。在宗藩關系之下,越南必須向中國派遣使臣請封、告哀、進貢等,這樣的關系使得外交使節(jié)在中越文化交流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不同于《三字經(jīng)》以傳教士為途徑傳向西方國家,越南與中國的文學交流很多是由使節(jié)完成的。根據(jù)統(tǒng)計,從阮朝成立(1802)起,19 世紀越南遣使中國的次數(shù)大大小小有40 次左右。(1)陳益源:《越南漢籍文獻述論》,北京:中華書局,2011 年,第1—17 頁。根據(jù)推測,《三字經(jīng)》是在19 世紀30 年代傳入越南的,《三字經(jīng)》傳入越南的時間正是越南頻繁派使中國的時期。
“置書樓于內(nèi)閣,上好觀北書,收拾數(shù)千卷,使內(nèi)閣臣撰次數(shù)目,置之書樓,日進數(shù)卷,每出幸城外,令十八衙皂書以從,得備顧問?!?2)潘叔直:《國史遺編》,香港:香港中文大學新亞研究所,1965 年,第196 頁。《國史遺編》中的記載表明了越南明命皇帝(1791—1841)對漢籍的推崇。
1833 年,汝伯仕、李文馥等官員受明命皇帝之命,護送遭遇大風進入越南的廣州水師返回廣東。這次北使以后,汝伯仕撰寫了《粵行雜草》,并在其子的協(xié)助下匯編成《粵行雜草編輯》。其中《秋懷二首》中“公事僅堪開卷閱”注:“余在公館,主辦購買官書,遇諸書籍筆紙等庯暫憇?!?3)汝伯仕:《聯(lián)課》,《粵行雜草編輯》卷下,《越南漢文燕行文獻集成》第13 冊,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0 年,第225 頁。可知汝伯仕一行人除了護送廣州水師回中國之外,還要采買漢籍?!痘浶须s草編輯》卷下的《書目》記載:“余在廣東購買官書,每訪書庯,見環(huán)城者二十余,皆堆積書籍,重架疊籍不知數(shù),問其名目,則彼各以本庯書目示,皆至一二千余名。問經(jīng)數(shù)月揀購,惟筠清行為多余于還價日得書目一本,今并錄之。”根據(jù)陳益源先生在《越南漢籍文獻述論》中的附錄《筠清行書目》,可知記錄書目有1672 本,其中就有《新刻三百千》在內(nèi)。(4)參見陳益源:《越南漢籍文獻述論》,附錄。由此可見,《三字經(jīng)》《千字文》以及《百家姓》作為影響力極大的蒙學讀物,在當時得到越南使節(jié)的重視。
令人遺憾的是汝伯仕最后購買了哪些書籍并沒有記錄,但是由于除了使節(jié)自己的個人興趣之外,執(zhí)行公務才是使節(jié)采購書籍的主要原因,而《三字經(jīng)》作為中國家喻戶曉的傳統(tǒng)蒙學讀物,就算沒有被汝伯仕帶回,其他使節(jié)在檢買書籍、購買官書時,也有很大的幾率將《三字經(jīng)》帶回越南。由此推測,《三字經(jīng)》傳入越南的過程中,必有使節(jié)的功勞?!度纸?jīng)》被使節(jié)帶回越南,在經(jīng)歷重抄重印之后,影響范圍擴大,影響程度加深。
《大越史記全書》中記載:“其俗以商販為生業(yè),飲食衣服,皆仰北客,顧服用習北俗。”(5)參見吳士連編輯,引田利章校訂:《大越史記本紀全書》卷五《陳紀一》,埴山堂反刻,明治十七年。元代雖然與越南陳朝交惡,兩國之間的貿(mào)易往來依舊在進行,可見中越之間經(jīng)濟交流之密切。
民間貿(mào)易的繁榮,加上漢籍的稀缺珍貴,像《三字經(jīng)》這樣在中國影響力極大的童蒙讀物,在民間的交易市場也頗受歡迎?!霸姇允缛诵?,藥石所以壽人命,本國自古以來,每資中國書籍、藥材以明道義,以躋壽城。今乞循舊習,以帶來土產(chǎn)香味等物,易其所無,回國資用?!?6)參見周寧:《2000 年西方看中國》,北京:團結出版社,1998 年,第59—69 頁。由此可見,越南有在朝貢貿(mào)易中帶回漢籍的傳統(tǒng)。因此在《三字經(jīng)》傳入越南的過程中,包括朝貢貿(mào)易在內(nèi)的商業(yè)交流具有相當重要的作用。
“越南國差官護送廣東遭風生監(jiān)回省,順帶貨物來粵售賣,并請通市貿(mào)易一摺。此次越南國王因內(nèi)地生監(jiān),遭風漂收到境,恤給衣糧盤費,護送回粵,實屬恭順可嘉。所有帶各貨及將來出口貨物,均著加恩免其納稅?!?7)參見(清)文慶等撰:《清宣宗實錄》,卷156。清朝在政治保護下的貿(mào)易也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出現(xiàn),進一步推進了中越之間的貿(mào)易往來。
綜上,《三字經(jīng)》作為中國古代蒙學教材的代表,在生生不息、頻繁多樣的中越貿(mào)易往來中得到廣泛傳播。
越南的佛教是由中國在東漢末年傳入的,這就決定了越南接受的佛教是經(jīng)過中國化之后的佛教。而在中國對佛教本土化的過程中,也出現(xiàn)了一些本土化的佛教課本,明聚云吹萬老人釋廣真著的《佛教初學課本》是三言體佛教入門教材,傳入越南之后成為越南佛教界廣泛使用的課本。
后黎朝時,由于統(tǒng)治者的需要,中國的儒學在越南取得了非凡的地位,而作為一本飽含儒學思想的蒙學教材,《三字經(jīng)》在越南儒學影響最盛時期,自然備受推崇?!度纸?jīng)》經(jīng)由僧侶儒士等的交流傳播,在越南的傳播愈發(fā)廣泛,影響愈發(fā)深刻。
越南阮朝范望在《啟童說約》的“自序”中寫道:“余童年,先君子從俗命之,先讀《三字經(jīng)》及三皇諸史,次則讀經(jīng)傳,習時舉業(yè)文字,求合場規(guī),取青紫而已?!?1)《接受、改編、創(chuàng)新:〈三字經(jīng)〉在古代越南考論》,第384 頁。范望的初學啟蒙教材就是《三字經(jīng)》,可見《三字經(jīng)》在阮朝時期的重要地位。
《三字經(jīng)》在越南的影響是多方面、多層次的,主要表現(xiàn)在對越南文學創(chuàng)作以及越南民眾思想觀念等方面的影響。
在形式上,《三字經(jīng)》三言韻體的影響十分廣泛。朗朗上口的三言形式極利于在民間流傳,不僅使得《三字經(jīng)》在越南得到廣泛傳播,更使得像《醫(yī)學三字經(jīng)》《佛教初學課本》等類似三言仿作本也在越南得到廣泛流傳。在此基礎上,越南作家也開始創(chuàng)作三言仿作本。易于傳播的三言韻體文本,給宣傳宗教提供了很大的便利,于是如范阮海珠的《圣教三字經(jīng)》應運而生?!杜柸謺纷鳛樵侥媳就劣绊戄^大的女訓書,也以三言形式廣泛流傳?!对绞啡中录s全編》《大越三字史,附大越史記本紀》《蒙學越史三字教科書》等三言形式的史書也成為越南文學的重要特點。
在內(nèi)容上,《三字經(jīng)》全書洋溢著儒學教育的氣息,全篇貫穿儒家仁義忠孝的思想,包含了為人做事的常理、求知治學的方法、儒學典籍的書目、中國朝代的更替,等等。其中的思想理念對越南童蒙教育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如《新撰三字經(jīng)童習策文》一書,作為越南的重要童蒙教科書,其內(nèi)容便取材于《三字經(jīng)》。儒家思想貫穿整部《三字經(jīng)》,而《三字經(jīng)》又使越南民眾在日常生活中貫徹了儒家思想,影響到越南民眾的思想觀念。
有著“千古一奇書”美稱的《三字經(jīng)》,是中國古代蒙學典籍的代表作,在越南曾得到廣泛傳播并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我們應該立足于這樣的優(yōu)勢,依靠現(xiàn)代信息技術,進一步擴大包括《三字經(jīng)》在內(nèi)的蒙學典籍的海外傳播范圍與影響力,使中國古代蒙學典籍在全球綻放新的文明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