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去哪里了

陸永芬

那年，我剛調(diào)到一所幼兒園，就接手了中班班主任的工作。我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很快獲得了家長和同事們的贊許。但是，隨之發(fā)生的一件事，讓我內(nèi)疚、痛心，促使我思考。

幼兒園買了很多繪本，孩子們都很喜歡。于是，園部決定在我們中班組開展圖書漂流活動。我和同組教師根據(jù)中班孩子的年齡特點、認知水平選好了繪本，按照孩子的學號給繪本編號。各項工作就緒，圖書漂流活動開始了。這天離園，孩子們每人拿到了一本繪本，臉上充滿了喜悅。

大約晚上10點，我收到了小豪媽媽的一條消息：陸老師，今天小豪發(fā)到的書是《我爸爸》，小豪爸爸在前幾年的一次事故中不幸遇難……看到此處，我的腦袋“轟”的一下。班級花名冊我已經(jīng)看過好幾遍，幾個單親孩子的家庭情況也基本摸清了，怎么就漏了小豪呢？我打開電腦，翻看班級花名冊。小豪的父親一欄是空白。我感到自責、羞愧，心里陣陣難受。繼續(xù)看小豪媽媽的信息：當時小豪還沒有出生。這幾年，我和小豪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一起撫養(yǎng)著小豪，并對他保守了這個秘密。今天拿到這本書，我們?nèi)叶蓟帕?，因為我們不知道怎么和孩子說他爸爸的事。

不知道怎樣回復小豪媽媽的信息，我能想到的只有抱歉。最后，我給小豪媽媽回了短信：“小豪媽媽，真是非常非常地抱歉，我沒有了解清楚情況，給你們?nèi)規(guī)砹藰O大的困擾。你暫且把書收好，讓我好好想想接下來我們該怎么做?！边@一夜，我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

第二天早上，我又給小豪媽媽發(fā)了一條短信：我希望更多地了解小豪，了解你們的家庭。我會和你們一起努力妥善處理這一問題。

我把小豪的爺爺奶奶約到了幼兒園。他們向我詳細講述了小豪爸爸出事前前后后的情況，以及這4年來小心呵護小豪的情形。對小豪父親的不幸去世，他們一直隱瞞著小豪，只是跟小豪說，爸爸在很遠的地方出差。小豪進入幼兒園之后，經(jīng)常會問爸爸什么時候回來。每當這時，家里人就會拿出爸爸的照片給小豪看。

我知道小豪一家這樣做，是深怕孩子受傷?？墒呛⒆勇L大，這個秘密總有一天會被揭開。小豪也可能會從其他人那里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那將是對他更大的打擊和傷害，甚至可能會導致他對家人的不信任。我想應該要找一個合適的機會，以合適的方式讓小豪知道真相。我問小豪的爺爺奶奶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小豪的爺爺奶奶茫然地說：“沒想過。”但他們覺得我說得對，不可能一直對小豪保守這個秘密。

我和小豪媽媽商量，決定以后在小豪面前不要刻意回避關(guān)于爸爸的話題。但是，必須慢慢來，要給孩子一定的心理鋪墊。我們就從繪本《我爸爸》開始。繪本中爸爸的形象幽默風趣、強壯有力，小豪非常喜歡，自然就問到了自己的爸爸。小豪媽媽便與小豪講述了一些他爸爸工作、生活中的事，讓小豪盡可能多地了解自己的爸爸。

一個星期后，圖書漂流活動第一輪結(jié)束了，我們讓孩子們在班里分享自己看的書的內(nèi)容和感想。小豪與大家分享了《我爸爸》這本書的內(nèi)容，非常投入，眼里滿是對爸爸的崇拜。接下來的日子，我和小豪媽媽經(jīng)常溝通，時刻關(guān)注小豪對爸爸的一些想法。

同年11月9日，消防安全日。通過視頻畫面和教師的講述，孩子們認識到火災會造成財產(chǎn)的損失，也會造成人員的傷亡。第二年的5月12日，防災減災日，我們同樣讓孩子們了解災難可能帶給我們的傷痛。同時，我們在圖書區(qū)陸續(xù)投放了關(guān)于死亡的繪本。孩子們是這樣理解死亡的：人死了就到另一個世界去了，不和我們在一起，再也回不來了……在開展這些活動的同時，我們時刻關(guān)注著小豪的情緒。那時，我和小豪媽媽已經(jīng)達成共識，不刻意回避死亡，遇到周圍或電視里看到相關(guān)內(nèi)容，孩子想知道的，就坦誠地告訴他。

小豪還是時常會問起：爸爸什么時候回來？媽媽的解釋也有了變化，爸爸去的地方很遠很遠，是另一個世界……

一天，有個孩子帶來一個消息，他們家住的小區(qū)里有一個小姐姐的媽媽突遇車禍，不幸身亡。孩子們聽到這個消息，非常害怕。我便順勢讓孩子們對這一事件進行討論。那個姐姐的媽媽是到另一個世界了嗎？失去了爸爸或媽媽會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什么？我們該怎么辦？在討論的過程中，我觀察到小豪的表情非常凝重。

那天回家后，小豪反復問媽媽：爸爸在很遠的另一個世界，是死了嗎？媽媽便把真相告訴了小豪。小豪當即就大哭，媽媽便和小豪一起抱頭痛哭……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們和家長都無微不至地關(guān)心著小豪，關(guān)注著他的情緒變化。我們都知道，孩子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打擊。在家里，小豪的爺爺和外公經(jīng)常會帶小豪玩一些陽剛的游戲，給小豪父親般的陪伴。幼兒園里，我們也會鼓勵、肯定小豪的每一點進步，經(jīng)常與他談談心，說說心里話，讓他感受到大家對他的愛，讓他明白：爸爸已經(jīng)遇難了，沒有辦法再回來，但是他還有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大家是相親相愛的，大家都愛他，會保護他，陪伴他。

就這樣，我們與家長攜手，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做了大量的心理建設，終于讓小豪接受了爸爸去世的事實。進入大班后的小豪陽光、健康，說起爸爸，能夠坦然面對。

經(jīng)過小豪的這件事后，我時刻告誡自己，作為教師要細心再細心地了解孩子，了解孩子的家庭情況，不然可能會無意間傷害孩子及家長。這個事件也讓我關(guān)注更寬廣的教育內(nèi)容，不斷地學習相關(guān)的理論和案例，從中尋找解決類似問題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