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藍：“騎桶飛翔”的思想敘事

黃曉慶

蔣藍就像一名技藝高超的箍桶匠，把繽紛之物盡情編織進他的魔桶。詩意如桶中之水盈溢而出，帶給人智慧與清涼之美。這是一篇思想之書，雜花生樹，移花接木。別開生面，異彩紛呈。

/名片/

萬松浦文學獎：

頗負盛名的文學精神地標

“萬松浦文學獎”，始設于2008年，旨在發(fā)現(xiàn)、培養(yǎng)、獎掖海內外華語文學寫作新秀，倡導新思維和新境界，追求文學創(chuàng)作新高度和新氣象。該獎每年頒發(fā)一次，分設小說、詩歌、散文、理論獎項。此前已經舉辦了十屆，共有瓦當、張銳強、王秀梅等91名海內外知名作者獲獎，在華語文學界影響廣泛，頗負盛名。

“萬松浦文學獎”與萬松浦書院密不可分。萬松浦書院因坐落于山東煙臺龍口萬畝松林和港欒河入?？诙妹?，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座現(xiàn)代書院。該書院于2002年左右由作家張煒與復旦等幾所大學的志同道合者為傳承中國傳統(tǒng)書院精神、邁出文壇新步伐而創(chuàng)立。

書院從國內外誠聘 50 名專家學者出任院士，實現(xiàn)了與文化科技界的高點對接，力促學術交流與文化傳播，舉辦了不少享譽中外的文學盛事。眾多業(yè)內人士評價，萬松浦書院學術嚴謹、面向世界、眼光高遠，是中外華語文學界負有盛名的一座精神地標。

“它由葡萄酒桶生發(fā)出諸多想象，可謂天高地闊，古今中外。這種介入日常事務或公共經驗的方式，為散文寫作提供了一條可資借鑒的路徑。”

“它有著百科全書的風格和引人入勝的魅力，斷片式的寫作，表達了思想的發(fā)散，讓寫作游刃有余?！?/p>

“蔣藍就像一名技藝高超的箍桶匠，把繽紛之物盡情編織進他的魔桶。詩意如桶中之水盈溢而出，帶給人智慧與清涼之美。這是一篇思想之書，雜花生樹，移花接木。別開生面，異彩紛呈。古今中外旁征博引，金木水火土盡在其中……”

5月7日上午，第十一屆“萬松浦文學獎”頒獎暨作品研討會上，頒獎評委、煙臺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張洪浩，魯東大學張煒文學研究院三院一館創(chuàng)意寫作研究所所長瓦當?shù)任膶W大咖分別給予蔣藍及其獲獎作品《桶的暢想錄》極高的評價。

有人說，在當今中國散文界，蔣藍是一股清流，其文字銳利、怪誕、神秘，指天畫地，極富趣味。

也有人說，蔣藍是多彩的，其文風為復色，既藍，亦青，甚是繽紛。

從文以來，蔣藍斬獲了包括中國散文專項最高獎——朱自清散文獎在內的多項大獎。

“拆下肋骨做火把，盡余生之力綿延思想隨筆的河流?！卑l(fā)表獲獎感言時，蔣藍說，這次以“桶”之名斬獲“萬松浦文學獎”，他亦開啟了一個更為繽紛的文學世界。

借別人的“桶”

裝自己的鮮血和眼淚

《桶的暢想錄》，是一篇2.5萬字的思想隨筆，從法國葡萄酒桶到卡夫卡的木桶騎士，到自貢盛裝鹵水的皇桶等，全文共43個片段。如瓦當所言，蔣藍在詞與物之間自由穿梭，從書籍、歷史、生活中采擷眾多的意象、隱喻，共同箍成一只桶的萬花筒。通篇像展開的木桶，像折扇，也像屏風，像莫比烏斯環(huán)，呈現(xiàn)出復雜而瑰麗的精神拓撲學結構。

《桶的暢想錄》試圖從形而下的桶上升到形而上的桶，表達桶對于一個人思維的禁錮與邊界。沒有邊界的桶就不成為桶，而有了邊界，人們往往想要打破邊界。文章提出和思考了這一悖論問題。

在接受本刊記者專訪時，蔣藍告訴記者：《桶的暢想錄》又名《桶的精神分析》，起筆的時間可以追溯到2013年左右，歷經5年。他將閱讀中及生活里與“桶”有關的精神感悟提煉、發(fā)散寫成了43個片段。文章表面寫各種現(xiàn)實中和文學中的“桶”，實是把“桶”做了很多隱喻性的延伸，不露痕跡地反諷現(xiàn)實，引人深思。

比如，其《桶中日月》的斷片寫道，箍桶匠某天見到昔日的木匠，該木匠現(xiàn)在升格為木雕大師了，他用簡潔明了的心得開導箍桶匠，一桶欲溢而未溢出的凈水，又因為浮起了一朵暖云，故而水面高于桶面，那才是圓滿。但這在箍桶匠看來是永遠不可能的，因為桶面是領導，一旦提高水平，也必須臣服其下，哪里有脫離領導的魚兒呢？何況如今的桶面太高了，自己只能是獨坐枯井的青蛙。木雕大師甚至還說：“混了這么久，看來，你還是箍桶匠?！?/p>

文中這個片段通過箍桶匠和木雕大師的經歷和對話，反諷了如箍桶匠一般在固定的思維框架里思考和行事的人，只知桶中日月，不管桶外世界。其間，也隱喻了蔣藍曾經寫的思想文體散文因很多編輯看不懂而常常遭遇退稿的經歷。

蔣藍說：“我寫的每個斷片乃至每句話每個字都有自己對‘桶精神的思考在里面，其實是借別人的‘桶裝自己的鮮血和眼淚?！?/p>

“拆下肋骨做火把”

綿延思想隨筆的河流

在當代中國作家中，蔣藍的文字風格與眾不同。他的文字尖銳、跳躍，且張力極強，縱橫跨度很大，若沒有一定文學積淀的人讀之，不反復咀嚼可能不知其“味”。

這源于蔣藍在多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保持了三大特點：一是斷片體寫作，二是寫作對象特別，三是悖反思維。

“斷片”特指古希臘以降的一種思想性文體。蔣藍稱，從古羅馬皇帝奧勒留《沉思錄》，到帕斯卡爾《思想錄》，體現(xiàn)的是思想大于文學的特點，而這種文體寫作在中國的文脈中少得可憐。蔣藍走上斷片體寫作道路，基于一場困惑。

1986年，蔣藍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幾年之后，創(chuàng)作便進入瓶頸期，反復徘徊，難以突破。偶然的機會，他接觸到魯迅的《隨感錄》及包括張煒、劉心武、畢淑敏、陳祖芬等當代著名作家的《名家心跡叢書》。尤其在張煒十多萬字的斷片集《精神的絲縷》中，蔣藍被其思想的深邃和獨立思考的魅力所震撼。

“張煒將歷史、哲學、文學等各種內容打通在文體里，集中展示了一個人在孤獨、困難時面對世界的思考，不是戰(zhàn)天斗地，而是想辦法與之和解?！笔Y藍當時瞬間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在反復研讀八九次之后，開始了斷片體思索、創(chuàng)作之路。

那時起，蔣藍喜歡隨身攜帶小本子，隨時隨地記錄自己的所見所聞及思想隨感，長的成千上萬字，短的只一句話一個片段。曾經一個黃昏，蔣藍站在龍泉山，見一只鳥兒逆著光獨自凜然飛過山口，對生命肅然起敬的他便寫下至今最短的斷片：“一只鳥翻過山口，比黃金還黃金?！?/p>

成年累月，蔣藍勤奮高產，已寫下了近百萬字的思想隨筆。

除了文體特別，蔣藍寫作主題的切口也頗為特別，喜歡“冷門”。近年來，他系統(tǒng)寫了木桶、火焰、青蛙、豹子、烏鴉、失眠、陰影等系統(tǒng)精神分析文章，蔣藍笑著說：“可能將來還會寫一組關于蒼蠅的?！?/p>

“思考問題如同手電筒的光照亮一個事物，換一個角度或許能投射出不同的感覺?！笔Y藍說，寫作中，他特別喜歡用悖反思維或側向思考引人深思，比如，寫張獻忠，他不會赤裸裸地寫他是“殺人犯”，而是用了更為詭異的描寫：張獻忠兩袖清風，健步登上主席臺，從腰間緩緩地拔出刀來，刀還發(fā)出了像一個女孩的嚶嚀之聲，然后他把刀輕輕地揮向人的脖子，他以四兩撥千斤之法，所有的腦袋迎刀而落……

星光不負趕路人。蔣藍的斷片體文學作品從不被人認同躍越到不斷得到《人民文學》《作家》《山花》《大家》《中國詩歌》《天涯》等主流雜志的連續(xù)刊載，并獲獎無數(shù)。2016年問鼎中國散文專項最高獎——朱自清散文獎。同年，其獨樹一幟的辭典式散文《豹典》獲得成都文學院授予的稅后19萬元特等文學大獎，在全國引起很大關注。

“這次獲獎昭示我，即便在這個喧囂的時代，思想和思想文體也不是孤獨的?！笔Y藍說，在一個文學散文唱“絕對主角”的漢語散文領域，思想隨筆等一直被很多刊物視為“雞肋”。這次獲得久負盛名的“萬松浦文學獎”，他表示：“堅定‘拆下肋骨做火把的文學信念，盡畢生之力延續(xù)思想隨筆的河流?！?/p>

踏遍鄉(xiāng)野

以“大地品質”為四川立言

在中國文學的河流中，莊子、司馬遷、張煒如蔣藍心中的三座燈塔。

莊子想象力極為豐富，是飛在空中的鯤鵬，司馬遷腳踏實地，是文字里翻涌著波濤的史記人，被蔣藍視為“上下”結合、孜孜以求的文學精神兩翼。蔣藍將堅持“雙腳平地走，靈魂高處行”的文學理想。而張煒則是當代作家中，對蔣藍影響最大的作家之一。

張煒盛攬多項文學大獎，在上個世紀80年代，便躋身中國一流作家之列。

在蔣藍看來，張煒的文學成就與他在齊魯大地上留下的腳印是成正比的。張煒被稱為大地型作家，他常常一個人，帶上幾件衣服和本子，買票坐車上山下鄉(xiāng)收集素材，記錄民俗傳說，看百姓生活，問民間疾苦。整個齊魯大地，凡是通公路的村落他幾乎都去過。

在張煒的影響下，蔣藍從事文學寫作后，也不忘這片養(yǎng)育他的巴山蜀水，大量圍繞四川相關的人與物著書立言，已出版《黃虎張獻忠》《成都筆記》《蜀地筆記》《蹤跡史》《錦官城筆記》《春熙路史記》《極端動物筆記》《媚骨之書》《至情筆記》等500多萬字作品。

世界滄桑在腳下，蔣藍從容不迫、浩蕩深邃的文風也是在書本與巴蜀大地之間，上下求索，東奔西走，用腳步丈量出來的。

蔣藍創(chuàng)作嚴謹，力求真實，主張非虛構寫作。一方面他鉆研地方志，在書本里深挖和記錄四川各地各種掌故和軼事、精氣人才。這些年，他對川內的歷史如數(shù)家珍，還被邀請參與了大大小小百余場有關四川歷史的講座。

一方面他與那些只坐在書齋里做學問的學者不同，常年風塵仆仆，實地奔走歷史發(fā)生之地，穿行于名山大川、窮鄉(xiāng)僻壤之間，試圖填補蜀地的一些空隙，掀開被遮蔽的角落，試圖接通折斷的脈管，打撈被人忘記的人物。

在創(chuàng)作《蹤跡史》和《黃虎張獻忠》兩部著作時，蔣藍深入四川、云南、貴州等地進行田野考察，他取證的區(qū)縣均超20個以上。

蔣藍說：“一個好的作家，不僅要有獨立的思想，還要身體力行到山水之間、田間地頭了解百姓生活，這樣才能保持自己永不衰竭的創(chuàng)作能力?！?/p>

明年，蔣藍將推出一部長達60萬字的《成都傳》，將帶領讀者穿越成都兩千年的城市發(fā)展史。

《桶的暢想錄》試圖從形而下的桶上升到形而上的桶，

表達桶對于一個人思維的禁錮與邊界。

沒有邊界的桶就不成為桶，

而有了邊界，人們往往想要打破邊界。

文章提出和思考了這一悖論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