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向黎,文學(xué)博士,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著有長篇小說《穿心蓮》,小說集《白水青菜》《我愛小丸子》《輕觸微溫》《中國好小說·潘向黎》,隨筆集《茶可道》《看詩不分明》《萬念》《如一》《梅邊消息:潘向黎讀古詩》等近二十種。榮獲魯迅文學(xué)獎(短篇小說獎)、莊重文文學(xué)獎、冰心散文獎(作品集獎)、中國報人散文獎、朱自清散文獎、花地文學(xué)榜年度散文金獎等獎項。
古詩詞里關(guān)于女性美的描寫,可謂不勝枚舉。
就我個人的閱讀經(jīng)驗,印象深的卻不太多。因為許多詩詞只是寫到女性,并不曾寫出了女性美。即使寫出女性美,能風(fēng)神動人、獨出機杼者,終究是少數(shù)。況且這些摹寫傳神而藝術(shù)獨特的作品,其所傳遞所贊美的女性之美,又有深度和烈度的不同。更有一關(guān)要過:作者是否在審美觀、人生觀、兩性觀諸方面超越具體時代、禁得起時間和不斷演進的觀念的雙重嚴(yán)苛檢驗。
《詩經(jīng)》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雖然是寫女性的名句,但與其說寫美人,不如說是寫心上人。當(dāng)人有了心上人,全世界的人就只分為兩類:那個她(或他)和其他人。所以這首詩寫的是戀情,而主要不是女性之美。當(dāng)然那個伊人一定是很美的,因為她是那個充滿詩意的世界的中心,因為她是思戀、渴慕的心的方向。《蒹葭》沒有一句寫伊人的容貌是對的,被這樣癡心愛戀、苦苦思慕的人,當(dāng)然是全世界最美的。
被愛的人總是美的。正如從來不存在真正的色衰愛弛,而是相反,愛弛了,失去愛的支撐和滋養(yǎng)的美貌才枯萎衰敗。
來看樂府?!犊兹笘|南飛》中的女性美是現(xiàn)實而細(xì)致的,令人印象深刻:“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yán)妝。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xì)步,精妙世無雙?!彪m然沒有對劉蘭芝容貌和表情的描寫,但是完全讀得出她的傷心和悲憤,以及在這種心境之中,對人格尊嚴(yán)、女性驕傲的全力維護。正因為她在應(yīng)該蓬頭垢面、哀哀欲絕、喪魂落魄、苦苦哀求的時候,反而這樣嚴(yán)妝,這樣光彩奪目,而且依然守著禮數(shù),進退有度地上堂拜別婆婆,所以才使得本應(yīng)享受勝利喜悅的婆婆變得惱羞成怒。“阿母怒不止”,其實是很奇怪的,已經(jīng)成功地逼迫兒子把蘭芝休掉、要趕她回家了,為什么還要這么生氣?因為她看到蘭芝沒有崩潰,而是依然保有自己的體面,依然很美,打扮得很精致、很奪目,面對這樣一個兒媳婦,這個自以為是又蠻橫的女人,突然感到自己把兒媳婦休掉的理由實在是牽強,而且覺得任何人都會對著這樣一個兒媳婦發(fā)出疑問:為什么婆婆會如此容不得她呢?于是這個可惡的婆婆和不稱職的母親崩潰了,于是她只能用大發(fā)脾氣來找回心理優(yōu)勢。
美,有時候就是一種罪。無論擁有美的人如何努力,都不能贖。
李白寫女性美還是值得注意的。雖然因為他天生一種飄飄蕩蕩的氣質(zhì),絕不是情圣,使得他在這方面未曾完全發(fā)揮他的天才,但他寫起女性來,帶著一股盛唐的醉意,也自有其好處。最著名的當(dāng)數(shù)《清平調(diào)》三章?!霸葡胍律鸦ㄏ肴?,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玉面花光輝映,不知是名花襯著美人,還是牡丹“得氣美人中”。因為寫的是楊貴妃,又比較淺近,自帶爆款流量,而且流光溢彩、興高采烈,所以萬口流傳。同樣寫楊貴妃,白居易的名句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比李白寫得好。因為寫出了美人的動態(tài)和神態(tài),也寫出了迷人的程度和對其他美女致命的后果。這兩句寫得好,以濃艷寫濃艷,以嬌俏寫嬌俏,仿佛有香氣從紙面散發(fā)出來。但是細(xì)想,也仍然是一個尤物,因為出眾的美貌擊敗了其他段位不夠的對手,贏得了可以改變?nèi)松拇骨嗪蛯檺?。以色事人,這樣的女性美,格調(diào)上是有些先天不足的。
《清平調(diào)》是奉唐玄宗之命而作,同為遵命文字,李白還有其他一些作品,但就不如寫楊貴妃的有名。比如《宮中行樂詞八首》其一:
小小生金屋,盈盈在紫微。
山花插寶髻,石竹繡羅衣。
每出深宮里,常隨步輦歸。
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飛。
這一首的女性,是一位年少宮女,身份遠(yuǎn)遠(yuǎn)不能和楊貴妃相比,但是在李白筆下也很美,而且美得更有特點。
“小小”“盈盈”寫出了宮女的身量小巧,插在頭上的“山花”和繡在羅衣上的纖細(xì)的石竹花(而不是牡丹),有一種纖細(xì)的氣質(zhì),更襯托了她的單純可愛,同時還有些心不在焉的清新脫俗。
“每出深宮里,常隨步輦歸”,顧隨先生認(rèn)為這兩句不好——“太滑”;也有人認(rèn)為是暗用了虞世南奉隋煬帝之命嘲“司花女”袁寶兒之典:“緣憨卻得君王惜,常把花枝伴輦歸”,是寫宮女嬌憨。其實即使不用典,這兩句也還不錯,寫宮女的日常生活,同時也能讀出天真懵懂,出宮、回宮,這個小女孩都是天真爛漫地跟著走,她沒有什么自己的心思。但是嬌小可愛的她也是有技藝的,她能歌善舞,而且她的舞姿非常輕盈、非常優(yōu)美——李白大約覺得人間找不到什么東西來比喻,只能把她想象成彩云,所以最后兩句的意思是:真擔(dān)心歌舞散去的時候,這個小姑娘會化作一片彩云飛回到天上去。有人認(rèn)為是說歌舞結(jié)束后,這個女孩子會如彩云般步履輕盈地離去,因此引人惆悵;我覺得這樣理解把李白給讀拘泥了,也把詩意死死困在了地面上。
這首詩寫女性美,比《清平調(diào)》要好,因為是把女性的外表、特點、氣質(zhì)、專長、動態(tài)結(jié)合起來寫,寫出了“這個”女孩子獨有的美,一種稚氣嬌憨的美。
這樣的女性美,固然唯美,但除了相當(dāng)純度的美,沒有別的。美則美矣,還不夠強烈,不夠吸引人;更不夠深刻,不足以動人。
寫女性美,一般不會想起辛棄疾。確實,金戈鐵馬、硬語盤空的辛棄疾很少寫女性,寫也寫得往往比較簡約且粗線條。當(dāng)然他也粗中有細(xì),他的細(xì)主要在于他似乎格外重視女性的頭飾。著名的《青玉案·元夕》里“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蛾兒、雪柳、黃金縷,都是宋代婦女元宵節(jié)出游時頭上所戴的飾物;《漢宮春·立春日》第一句就是:“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裊裊春幡?!卑串?dāng)時風(fēng)俗,立春日,婦女們多剪彩為燕形小幡,戴于頭鬢,叫作春幡。辛棄疾也寫眼淚,但不是胭脂淚,而是英雄淚,這個時候美女出現(xiàn)了,“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代指美女的“紅巾翠袖”,實用性大于審美意義。與此相關(guān)的,辛棄疾筆下很多次出現(xiàn)的“佳人”“美人”,都不是指美貌女子或者心上人,而是指與他志趣相投、他所愛重的好友,都是須眉丈夫。
關(guān)于女性美的描寫,最過人的是誰呢?我覺得最過人的是蘇東坡。
他的“濃妝淡抹總相宜”,雖然是借西子寫西湖的,但仍然是關(guān)于女性美的一句絕妙詩句。美人美在其本色,濃妝淡抹都相宜,濃妝淡抹也都不重要,美人怎么都是美的。
另一句在《洞仙歌》中——
仆七歲時,見眉州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歲。自言嘗隨其師入蜀主孟昶宮中,一日大熱,蜀主與花蕊夫人夜納涼摩訶池上,作一詞,朱具能記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無知此詞者,但記其首兩句,暇日尋味,豈《洞仙歌》令乎?乃為足之云。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fēng)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zhuǎn)。但屈指西風(fēng)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边@一句一下子從皮相的特點,直接切入到人的內(nèi)心世界,從那個美人的冰肌玉骨,晶瑩剔透,直接轉(zhuǎn)入她的精神氣質(zhì)——氣度嫻雅、淡然自若、飄然出塵。這樣一種氣質(zhì),非常特別,讀之令人向往。但是這兩句的著作權(quán)不能歸于蘇東坡,因為他自己在小序里說了,這是流傳下來的兩句孟詞。
不過,“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讓我想起蘇東坡《賀新郎·夏景》中的一句:“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如玉?!睂懜邼嵓拍拿廊?,極好。這里隱隱約約用了典故,出自《世說新語·容止》:“王夷甫容貌整麗,妙于玄談,恒捉白玉柄麈尾,與手都無分別?!?/p>
或認(rèn)為白團扇暗示秋扇見捐——被冷落的寂寞,但因為寫的是夏天,團扇正當(dāng)合時,也許未必有此意。大約主要還是借手執(zhí)團扇、扇手如玉來寫出這位美人的一塵不染、冰清玉潔?!叭缬瘛钡?,不僅僅是手,而是整個人。
氣質(zhì)不好、人品欠佳的女子,自然也有皮膚白皙、手長得纖秀的,但是詩人不會這么寫。這不違背生活的道理,但違背了詩歌中審美的道理:美必須是整體性的,是表里統(tǒng)一的。
顧隨先生說李商隱“東風(fēng)日暖聞吹笙”,寫暖,必須是笙;杜牧“落日樓臺一笛風(fēng)”,寫涼,必須是笛;“‘東風(fēng)日暖’時豈無人吹笛?有人吹亦不能寫”,這是顧隨先生很任性的一句妙語。同樣道理,一個為人鄙俗或氣質(zhì)平庸的女子,即使膚如凝脂、十指纖纖,詩人也絕不會用“扇手一時如玉”來寫她,因為那種情況下,這個女子的手只是雪白、只是細(xì)嫩,但不能說“如玉”,她整個人更不能說“如玉”。事實上,只有整個人由里至外“如玉”,手才能“如玉”——才可以被寫作“如玉”,否則再白皙柔嫩,“亦不能寫”。
寫女性之美,“濃妝淡抹總相宜”,和“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都可以列入前三甲。
若說寫得最好的,以我之見,出自蘇東坡的《定風(fēng)波·常羨人間琢玉郎》。這闋《定風(fēng)波》前有小序,蘇東坡這樣記錄了創(chuàng)作緣起——
王定國歌兒日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麗,善應(yīng)對,家世住京師。定國南遷歸,余問柔:“廣南風(fēng)土,應(yīng)是不好?”柔對曰:“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币驗榫Y詞云。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yīng)乞與點酥娘。盡道清歌傳皓齒,風(fēng)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yīng)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蘇軾的好友王鞏(字定國)因為受到“烏臺詩案”牽連,被貶謫到地處嶺南荒僻之地的賓州,其歌妓柔奴自請隨行。
這位柔奴,端的是非常美。東坡先寫了她的容貌之美,不但在小序中道其“眉目娟麗”,而且在詞中贊美她是配得上英俊的“琢玉郎”的“點酥娘”,“點酥”二字,言其肌膚晶瑩。
然后寫了這位娟麗姑娘的技藝之美。她歌喉美妙,一旦從她牙齒潔白的櫻桃小口里唱出一曲清歌來,像一陣風(fēng)起,即使在炎熱的地方也像下起了雪,讓人感到清涼。歌聲令人聞之心醉,忘卻艱苦煩悶的環(huán)境而神清氣爽——這是何等過人的技藝!
但這樣的感染力,已經(jīng)透露出了歌聲背后的氣質(zhì)。
這位柔奴當(dāng)然不俗。她追隨王定國在廣西那個當(dāng)時的“瘴煙窟”五年,王定國的一個兒子病亡,王定國本人也大病一場,幾乎喪生,氣候條件、生活條件的艱苦不言而喻??墒蔷驮谶@樣一個精神上理應(yīng)非常困苦的情況下,他們不悲戚、不沮喪,豁達而平和地相守,堅韌而樂觀地生活,五年之后,當(dāng)他們北歸,面色紅潤,容顏豐美,風(fēng)采勝過從前——這一點似乎不是東坡的夸張,司馬光、李燾等人對此均有記錄,令蘇東坡大為驚嘆,也無比欣慰、無比高興。
東坡和王定國相聚,柔奴出來酣酒,東坡和她聊天,問她:這幾年在嶺南應(yīng)該很不適應(yīng)吧?沒想到這個小女子清清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話: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也沒有什么適應(yīng)不適應(yīng)的,我的心能夠安定的地方,就是我的家鄉(xiāng)。
柔奴顯然是熟讀詩書的,因為白居易多次表達過類似的意思:“身心安處是吾土,豈限長安與洛陽”“我生本無鄉(xiāng),心安是歸處”“無論海角與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蘇東坡一直引白居易為同道,他當(dāng)然不會不知道,但他沒想到這個意思,能從一個朋友的侍妾口中說出,而且如此自然、如此貼切。蘇東坡自己一向抱持“人生所遇無不可”“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的人生觀,因此柔奴此語,與蘇東坡心性、氣質(zhì)大相契合,使他大為驚喜,大為共鳴,以至于為柔奴專門寫了這闋詞。
有人說這闋詞是寫王定國的,認(rèn)為東坡的意思是:仆尚如此,何況主人?是借著柔奴的態(tài)度來寫王定國的淡定、豁達。客觀上當(dāng)然可以這樣理解,但是細(xì)讀小序和全詞,恰是柔奴激發(fā)了蘇東坡的創(chuàng)作沖動。為什么一定要說是蘇東坡繞著彎子寫老朋友呢?宇文柔奴,這個小小女子,難道不是一個人格獨立、曠達超然、氣骨不凡的人嗎?難道不正是她給了蘇東坡極大的驚喜乃至鼓舞嗎?這樣的一個人,當(dāng)然值得蘇東坡專門寫一闋詞為她贊嘆一番。
在瀟灑曠達的蘇東坡心目中,柔奴超越了現(xiàn)實的卑微身份,而成了一個朋友、一個同道。柔奴因此獲得了和主人王定國并列的地位。琢玉郎,點酥娘,一對天造地設(shè)的璧人,同時又是一對以精神力量超越困境的智者。
讓人非常驚嘆的是,待人平等的蘇東坡深切注意了柔奴的變化,“萬里歸來顏愈少”,受了幾年苦,萬里歸來,反而年輕了,這是一個奇跡,也是詩人對女性柔韌的精神力量的絕大贊美。
還不只如此,東坡注意到,在和自己相見對談的時候,柔奴的精神狀態(tài)是愉快的,她始終是微笑著的。這個微笑,智慧如蘇東坡,是知道它的珍貴的,也是擊節(jié)贊賞的。這種精神氣質(zhì)和人生觀是蘇東坡一向推崇的。所以他用了這樣一句來贊美:笑時猶帶嶺梅香。
當(dāng)寫一個女子,從容貌美寫到了氣質(zhì)美,而且用了通常贊美高潔士人的梅花的意象,這是對女性最高的贊美。
“嶺梅”的“嶺”指大庾嶺,嶺上梅花有名,這個“嶺梅”就泛指嶺南那一代的梅花。
“笑時猶帶嶺梅香”,這句話從外表到神情,直通氣質(zhì),再抵達人生觀。柔奴年紀(jì)輕輕,不但天生麗質(zhì)、冰雪聰明,而且已經(jīng)得道,她能夠平靜地面對人生的苦難、擺脫精神上的困苦,領(lǐng)略并貫徹了這樣一種人生哲學(xué):隨遇而安,隨緣自適。
“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比崤f的是“此心”,這顆心,不是別人的,是她自己的心,這和《紅樓夢》黛玉所謂“我為我的心”,有相通之處。在這里,女性不是附屬品,不是依附、從屬、仰望于他人的,而是有自己的心,自己的人格,自己的選擇,自己的情懷。因此,“隨”是自己選擇的“隨”,“安”是自己達成的“安”。柔奴參透苦樂,看淡得失,翩然歸來靠的是自己的精神力量,這種力量甚至還幫助和支撐了她的主人和丈夫。
以梅花的清香寫一個女子的微笑,以梅花的高潔脫俗寫一個女子的氣質(zhì)和人格,我覺得這是中國古典詩詞里寫女性美,寫得最美妙的一句?!靶r猶帶嶺梅香”,寫出了女性的氣質(zhì)美、格調(diào)美,更寫出了人生哲學(xué)的美,是抵達“人與天地參”境界的大美。
當(dāng)美戰(zhàn)勝了它的敵人——那些摧毀美的東西,美就擁有了力量。而美面對它的死敵——挫折、苦難、痛苦、辛勞、時間……不被擊垮,卻也不對抗,只是超越;不怨尤,但也不自憐,更不自賞,只是看得淡,想得通,美就成了一種真正的強大。不為外物所傷,不隨世俗俯仰,平和中生機郁勃,淡然中安然自適,表里澄澈,清香四溢,多少自在!女性之美,人的精神之美,可以如此灑脫,如此開闊,如此柔韌,如此超然于塵世之上。偉大的蘇東坡記取了這一幕。于是,梅花的幽芬清氣至今飄浮,女性的性情之美、氣質(zhì)之美,歷千年而光彩熠熠,照徹此際昏暗的雙眸和委頓的心靈。
(選自2020年第1期《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