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歷史照亮未來?
——評大型現(xiàn)代淮海戲《天下民心》

徐子方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 藝術學院,江蘇 南京 210044)

不久前,江蘇省淮海劇團全力打造并推出了大型現(xiàn)代淮海戲《天下民心》,7月中旬在淮安市首演后一直反響熱烈,此次來寧參加“2020紫金文化藝術節(jié)”,又給南京市民帶來一股強烈的蘇北大地的鄉(xiāng)土氣息。十多年前,筆者曾以《淮海戲簡論》為題發(fā)表過一篇論文,從整體上描述了淮海戲的歷史和現(xiàn)狀。[1]11-152020年10月15日,又有幸受邀在南京紫金大戲院觀看此劇,有一些實證性的感悟,愿提出來與同行專家及演職員們交流。

一、選題新奇,視角獨特

首先應該肯定的是該劇的選題和編創(chuàng)視角。作品取材于1948年戰(zhàn)火紛飛的淮海戰(zhàn)場,表現(xiàn)了一群活躍在蘇北平原上的淮海戲藝人,懷著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組成支前小隊,冒著炮火推著小車為解放軍運送軍需物資,一同迎接新中國到來的故事。長期以來,以淮海戰(zhàn)役為題材的文藝作品很多,但大多數(shù)表現(xiàn)的是我軍統(tǒng)帥部的運籌帷幄,以及解放軍和國民黨軍正面廝殺,表現(xiàn)的是一往無前的戰(zhàn)斗精神。盡管當年,戰(zhàn)役主要指揮者之一的陳毅元帥說過,淮海戰(zhàn)役的勝利,是人民群眾用小車推出來的。習近平總書記更總結說:“淮海戰(zhàn)役就是小推車推出來的勝利。”但以民工作為作品主角的并不多見,即使出現(xiàn)也是作為正面戰(zhàn)斗的配角。此劇則不同,作者自始至終將支前民工作為正面表現(xiàn)的對象,除了一隊試圖騷擾的國民黨殘兵外,舞臺上甚至沒有出現(xiàn)兩軍戰(zhàn)斗的場面。當然,劇中特別點明這批民工來自劉老莊,曾經參加過五年前的“劉老莊戰(zhàn)斗”支前,使人馬上聯(lián)想“劉老莊八十二烈士”的悲壯故事,表明他們的政治覺悟和對人民子弟兵的感情并非毫無根據的拔高,而是有著深厚的環(huán)境基礎。非但如此,選題的新穎還體現(xiàn)在這一批民工的特殊身份上面,其特殊就是他們都是淮海戲藝人,領頭人馬前進就是戲班的班主,劇中人劉三刮甚至將淮海戲的主奏樂器三刮直接作為演出道具帶入劇情,其綽號更是令人忍俊不禁。這讓人想起明清戲曲中的戲中戲,但那只是一段插曲式的演出,和本劇貫穿始終的劇中人身份也有本質性區(qū)別。劇本這樣安排也并非有意識地憑空編造,而是有其歷史的真實性。據該劇的啟動者介紹,1949年4月,淮海區(qū)常備民工團文工隊共18人,組成淮海小戲隊伍南下,參加渡江戰(zhàn)役。[2]50-51該劇編劇,曾先后獲得“田漢戲劇文學獎”、江蘇省“五個一工程”獎等獎項的胡永忠表示,該劇的排演讓戲曲舞臺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四融合”的故事演繹——淮海戲藝人,唱著淮海小戲,走在淮海大地,參加改變天地的淮海戰(zhàn)役,四個“淮?！痹氐娜诤?緊扣“天下民心匯聚”這一主題,在關鍵詞“淮?！鄙献鲎阄恼?更顯題材格局和意境追求的高遠。[3]毫無疑問,這樣的選題設計立意較高,戲劇性強,發(fā)前人所未發(fā)。中國戲曲傳統(tǒng)上重視選題,不僅求“新”而且求“奇”,清代戲曲理論家李漁明確有言:“古人呼劇本為‘傳奇’者,因其事甚奇特,未經人見而傳之,是以得名,可見非奇不傳。‘新’即‘奇’之別名也?！盵4]25本劇作者追求的“四融合”的故事演繹,正是這種新奇戲曲觀的體現(xiàn),體現(xiàn)的是求新求變的編創(chuàng)視角。據介紹,作為淮安市重點扶持打造的文藝劇目,《天下民心》從2019年6月立項以來,先后五易其稿,最終于今年4月全部完成。該劇由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副主席、全國著名劇作家羅懷臻擔任藝術指導,胡永忠、韓劍英、李政成、王嘯冰、盛曉鷹、朱維生、彭丁煌、趙月玲等國內知名戲劇專家聯(lián)袂創(chuàng)作,淮海戲知名作曲王安順負責唱腔設計,如此強大的編創(chuàng)陣容,有力地保證了新奇戲曲觀在“四融合”的歷史故事演繹中得到成功的落實。

二、支前和愛情:兩條線索相互交織展開劇情

中西戲劇最強調情節(jié)結構。古希臘哲人亞里士多德稱:“作為一個整體,戲劇包括戲景、性格、情節(jié)、言語、唱段和思想。事件的組合是成分中最重要的?！盵5]64他說的“事件的組合”正是劇情結構。中國的李漁也說戲曲編劇“結構第一”[4]15,他說的“結構”亦即劇情安排之全局構思。東西方戲劇理論在這一點上異曲同工,情節(jié)結構之重要性無言自明?！短煜旅裥摹芬粍≈Y構藝術同樣值得分析。

中國戲曲歷來有著明暗兩條線索展開劇情的傳統(tǒng),從自號為“南戲之祖”的《琵琶記》開始,《牡丹亭》《長生殿》《桃花扇》諸多名劇莫不如此,大型現(xiàn)代淮海戲《天下民心》亦不例外。該劇不采用通常的分場標示法,而以五天行程自然形成場面轉換單元。全劇由兩條線索構成:一條是支前線,敘劉老莊淮海戲班主馬前進響應華中支前司令部號召,積極率隊投身支前,前往碾莊前線;另一條是愛情線,敘馬前進和應采蓮傾心相愛,采蓮積極支持前進,加入民工隊伍一同前往,甘苦共嘗,然遭其父——身為富農的車行主應為富反對,以至追趕阻擾,歷經艱難曲折,終獲后者的諒解和接受。需要指出的是,傳統(tǒng)戲曲兩條線一明一暗通常分處不同場景,如《琵琶記》中蔡伯喈入贅牛府和趙五娘赴京尋夫,《牡丹亭》杜麗娘緣情生死和柳夢梅赴考遇魂,《長生殿》的安史之亂和李楊愛情,《桃花扇》的南明興亡和侯李愛情,等等。本劇這兩條線則皆為明線,先后同處一個場景。劇本從第一天的淮陰劉老莊啟程,經過泗陽臨河鎮(zhèn)、宿遷蔡集鎮(zhèn)、徐州西楊莊、徐州碾莊圩的五天時間,支前和愛情兩條線始終交織在一起,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就支前任務而言,運送軍鞋、面粉、炮彈,五天期限,三百里路程,克服種種艱難險阻,正如劇中人應為富所看到的:“鞋破了,自己扒一塊樹皮綁鞋子上;肚子餓了,抓兩把自己帶著的焦面充饑。這車上的新軍鞋,干面粉你們沒動過半點心思?！狈堑绱?他們還遭到國民黨常備隊殘部的武力阻擋,幾乎釀成悲劇,直到臨近目標前還突發(fā)巨變……但無論如何任務總算完成了。愛情這條線同樣歷經艱難曲折,馬前進和應采蓮雖然傾心相愛五年,但始終得不到“準岳父”的首肯。應為富不愿意自己養(yǎng)大的女兒嫁給自己不喜歡的拉魂腔藝人馬前進,半年前曾帶人在村里小樹林里逮過他(她)們一回,此次更擔心戰(zhàn)火紛飛中女兒的生命安全,所以拼著老命趕上支前隊伍,千方百計阻擾,甚至趁半夜將采蓮捆綁欲強行押回。更富戲劇性的是途中試圖武力阻擋民工小隊的國民黨常備隊隊長李守城,竟是馬前進的同村人,是應為富的干兒子,還和應采蓮訂過娃娃親,然而,此際的他已無法與馬前進競爭,因為后者與應采蓮相愛且已孕育了自己的孩子。當然愛情結局是悲劇性的,馬前進在任務完成的最后一刻被炮彈擊中不幸犧牲,作品以應采蓮痛悼愛人作結。這個愛情結局也改變了中國古代戲曲熱衷最終大團圓的傳統(tǒng),顯示了新的發(fā)展時期地方戲曲全新的美學追求。

總而言之,大型現(xiàn)代淮海戲《天下民心》的藝術結構是成功的,支前線和愛情線始終交織在一起,前者為全劇提供了一個明確的行動目標,同時展示了一段清晰可感的歷史脈絡,體現(xiàn)了鮮明的時代精神,后者則在相當程度上推動了劇情的發(fā)展,事實上為前者提供了行動的動力,使戲劇行動更接地氣和更具人性化。二者互為因果,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共同搭建了作品的藝術架構。

三、獨特的人物形象,強大的表演陣容

戲曲以舞臺表演為中心,大型現(xiàn)代淮海戲《天下民心》也不例外。雖然淮海戲居于經濟和文化皆難稱發(fā)達的蘇北一隅,自身亦非如京劇、昆曲那樣具有全國性的影響,但江蘇淮海戲劇團卻是專業(yè)性人才濟濟,從2020年7月間《天下民心》在淮安的首演到這一次來寧參加“紫金文化藝術節(jié)新創(chuàng)舞臺劇目匯演”,通過舞臺演出的展現(xiàn)不難看出,該劇之所以值得重視還在于其強大的演員陣容,收到了令人難以忘懷的演出效果,作品通過地方戲曲形式為觀眾塑造了一系列令人耳目一新的舞臺藝術形象。

馬前進無疑是作品的一號人物,他既是支前民工小組的領頭人,又是劇中愛情的男主角,一身二任,可謂兩條結構主線的交匯點,屬于靈魂式的人物,在戲劇行動中舉足輕重。馬前進的人物扮演由江蘇省淮海劇團青年演員馬志晨擔綱。馬志晨生于1980年,于2008年進入江蘇淮海劇團工作至今,專攻小生,曾在傳統(tǒng)淮海戲《皮秀英四告》《三拜堂》《白蛇傳》《牙痕記》《白馬吟》,現(xiàn)代淮海戲《柳樹灣》《江姐》《辣媽犟爸》等劇中擔任主演及重要角色。并曾多次在省內或國內獲獎,其中有首屆省藝術院校戲劇專業(yè)技能比賽“優(yōu)秀表演獎”、首屆淮安市戲劇節(jié)“優(yōu)秀表演獎”、第五至七屆江蘇戲劇獎·紅梅獎大賽“優(yōu)秀表演獎”、第八屆江蘇戲劇獎·紅梅獎大賽銅獎、第二屆中國(皖蘇魯豫)拉魂腔戲曲演唱大賽銅獎、江蘇省文藝大獎·第九屆戲劇獎銀獎、第二屆江蘇省淮海戲演唱大賽一等獎等等,此外,在中國濱州·博興非遺(稀有)劇種小戲展演中還榮獲“優(yōu)秀演員”稱號。所有這些皆可證明馬志晨扎實的功底和精湛的表演技藝,由他擔任劇中男一號角色,應是名實相副。從實際演出效果看,馬志晨的表現(xiàn)的確不負眾望,舞臺上的他扮相俊美、身手敏捷,語言干脆利索、嗓音寬亮,可謂唱功做功俱佳。

劇中女一號無疑是應采蓮,生活中她是馬前進的愛人,不顧父親的反對,毅然拋棄封建包辦的娃娃親,積極追求自己的愛情自由和幸福。支前行動中她是馬前進的積極支持者,馬前進犧牲后她接過愛人的小車,實現(xiàn)前進未完成的心愿,和小車隊一道跟著解放軍南下,解放全中國,在整個戲劇行動中她的思想境界得到了極大的升華。對于這樣一個重要人物,舞臺形象由江蘇省淮海劇團國家一級演員,第25屆中國戲劇梅花獎獲得者許亞玲扮演。許亞玲為淮海戲老一輩表演藝術家楊秀英的女兒,藝名“小楊秀英”,可謂梨園世家,這些年主演了傳統(tǒng)淮海戲《大唐女帥》《樊梨花點兵》《皮秀英》和現(xiàn)代淮海戲《原野》《秋月》《回娘家》等作品,在發(fā)揚淮海戲“楊派”傳統(tǒng)唱腔的基礎上,形成了自己“行腔跌宕多姿、嗓音聲圓腔滿”的獨特表演風格。她先后獲江蘇省“五個一工程”獎、江蘇省舞臺藝術精品工程、江蘇省首屆文華大獎、文華表演獎、中國戲劇獎小戲小品優(yōu)秀表演獎、全國第五屆兒童劇展演表演獎等。2008年,許亞玲主演的《皮秀英》參加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晉京展演,她也因此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市級傳承人。2011年,憑借在大型淮海戲《秋月》中的出色表演,她成功摘得中國戲劇表演藝術界的最高獎項——梅花獎。也正是憑借著自身過硬的表演基本功和對中國革命及其時代精神的獨到感悟,憑著優(yōu)美的唱腔和俊美的扮相,許亞玲近乎完美地詮釋了《天下民心》中應采蓮這個藝術形象。

作為劇中男女主人公的對立面,應為富這個角色同樣值得關注?，F(xiàn)實中的他是一個靠開小車行剝削雇工為生的地主破落戶,思想頑固自私,“堅信人這一輩子,能抓住眼面前的東西才是實實在在地活著”。對人民解放戰(zhàn)爭的偉大意義更是冷漠無知,他將女兒許配國民黨軍官,瞧不起馬前進這樣的下層藝人,在新的時代潮流面前,他注定是一個失敗者,成為被嘲弄被否定的對象。然而,另一方面,作品并沒有將這個人物簡單化和臉譜化。劇中他是一個老鰥夫,早年喪妻后即未再續(xù)弦,也曾經“給人家推小車掙錢糊口”,辛辛苦苦將三歲女兒拉扯成人,的確也不容易。他疼愛女兒,反對她和馬前進相愛,除了一般意義上的嫌貧愛富外,也有著怕“炮彈不長眼睛”,怕閨女吃虧送命的緣故,就這個意義而言,應為富也是一個有二重性格組合的人物。作品最后,他終于被馬前進他們的所作所為感動,幡然改過參加民工支前小隊,顯示了新時代對個人靈魂的蕩滌。在應為富身上,新與舊、正與邪表現(xiàn)得尤為鮮明,這是其他人物所不具備的。沒有這個人物,非但構不成真正意義上的戲劇沖突,整個劇情也會變得扁平,有流為假大空的危險。舞臺上的應為富由江蘇省淮海劇團國家一級演員熊化冰扮演。熊化冰從事淮海戲表演活動四十年,基本功扎實,后又拜淮海戲名家谷廣發(fā)為師,現(xiàn)為谷派藝術的傳承人,主攻文武老生,兼工花臉等行,戲路較寬,唱腔圓潤,代表作有《趕集》《臨時爸爸》《包公休妻》《半世奇緣》等。此次扮演應為富,他表演灑脫傳神,拿捏有分寸,不溫不火,細膩生動,較好地詮釋了這位自私封建、嫌貧愛富卻又始終不失人性的老一輩農民形象。

劇中的其他人物,包括淮海戲樂器不離身、樂觀詼諧、積極上進的的劉三刮,熱情爽快、充滿活力的馬武和劉愛武一對戀人。前者由江蘇省淮海戲劇團文丑唐海鵬扮演,雖剛剛年屆不惑,卻絕對稱得上是一位“老戲骨”。他師承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淮海戲”的省級傳承人、第二十三屆中國戲劇梅花表演獎獲得者魏佳寧,曾獲江蘇省第四屆紅梅杯大賽銀獎、第五屆中國·宜興·梁祝戲曲節(jié)一等獎,個人獲“優(yōu)秀表演獎”。此次扮演劉三刮,其清亮流利的語言和幽默夸張的舞臺動作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外,扮演馬武和劉愛武的史述南和盧蓓蓓同樣也是風頭正勁的青年表演藝術家,前者曾榮獲第六屆中國濱州·博興國際小戲藝術節(jié)優(yōu)秀表演獎、第四屆江蘇戲劇獎·紅梅獎大賽銅獎等多項獎勵,后者更曾榮獲江蘇省首屆小梅花大賽金花狀元、江蘇省第六屆戲劇紅梅杯大賽金獎、第二屆中國蘇魯豫皖拉魂腔大賽金獎等眾多獎項。即使劇中最沒有“存在感”的配角應升和國民黨軍官李守城,扮演者徐建軍、祖明莊也是江蘇省淮海劇團從藝數(shù)十年的“老戲骨”。二人均為國家一級演員,演出經驗豐富,多次榮獲全國大獎?？梢哉f,正由于江蘇省淮海戲劇團精銳盡出,生旦凈丑行當齊備,主角配角合作無間,全力打造,為大型現(xiàn)代淮海戲《天下民心》一劇演出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因此該劇取得成功并非偶然。

四、舞臺美術設計:新程式的成功探索

戲曲是重視形式美的一門藝術,而舞美設計是其中重要的一環(huán)。大型現(xiàn)代淮海戲《天下民心》的成功還在于藝術家們在舞臺美術設計中的創(chuàng)新探索,其中盛小鷹負責的舞美設計和彭丁煌負責的服裝設計起了關鍵性的作用。

首先是舞臺布景。該劇啟動者兼監(jiān)制陳萬宏曾發(fā)文明確指出作品的指導思想:“不設內景。一切景物以支前路線沿途(五天內的場景)為呈現(xiàn)。突出冬季蘇北原野、丘陵的面貌;突出戰(zhàn)爭緊迫;突出劇中人與‘當下情境’中的事件和心情狀態(tài)的吻合?！盵2]從觀眾的角度看《天下民心》的舞臺,的確都是室外景。主要表現(xiàn)為俯視中自舞臺右下向左沿河延伸出去的田野村莊之一角,而以國畫形式表現(xiàn),五天隨著地點不同略作變化,但基本格局不變,變化以作環(huán)境提示的是移動近景加光電效應。如第一天的“應記車行”,第二天的蘆葦和枯樹,第三天的破廟一角,第四天的夜色火龍,第五天的沿岸河堤。遠景近景一虛一實,一靜一動,與聲光電互相配合,收到了比較理想的舞美效果。

其次是服裝及道具設計。戲曲表演服裝道具舉足輕重,傳統(tǒng)上戲曲服飾和道具遵循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原則,《天下民心》自不例外。劇中人物服飾大抵上符合上世紀40年代蘇北農民的穿著,馬前進對襟布扣上衣外扎腰帶,加上肥腿褲,應采蓮、劉愛武的掩胸右襟上衣外加燈籠褲,馬武、應為富和應升的氈帽等均很有時代及地域特色。尤其是馬前進身著耐磨的坎肩和掛肩繩更是蘇北農村推小車的標配。①所有這些皆可想見劇團上下對體驗基層生活的重視。當然,小車民工外衣大都沒有補丁,邊沿且皆繡花點綴,這顯然并非生活中蘇北農民衣服的照搬,而是為增加舞臺表演時的美感,符合戲曲服飾以美為上的唯美主義傳統(tǒng)。

道具方面,戲曲現(xiàn)代戲表現(xiàn)生活與古裝戲完全不同,傳統(tǒng)程式大部分已無法套用,這方面創(chuàng)新勢在必行,也是上個世紀戲改的主要內容之一?！短煜旅裥摹分凶钪档每隙ǖ氖峭菩≤嚭驮科斓倪\用,體現(xiàn)了編創(chuàng)者大膽的創(chuàng)新意識。前面說過,此劇以淮海戰(zhàn)役為時代背景,小車之象征意義不言而喻。舞臺上如何表現(xiàn)小車及推小車動作繞不過去。在虛實結合的美學原則下,作品借鑒傳統(tǒng)戲曲抬轎子的設計而又做了新的改造,將原來平行的一對轎杠改成夾角相交,從而解決了小車的特殊形制問題,從視角上看符合戲曲的傳承特點,也容易為觀眾所接受。至于扎靠旗,傳統(tǒng)戲曲用來表現(xiàn)戰(zhàn)爭中武將的地位和威嚴,《天下民心》表現(xiàn)戰(zhàn)役中民工隊伍的滾滾洪流,領頭者同樣需要體現(xiàn)一種氣勢,借鑒扎靠旗的手段不失為一種可行性。當然,劇中馬前進等人所扎的靠旗和古裝戲舞臺上的武將靠旗還是有一些不同,后者中央通常繡有“令”子字樣,表明其發(fā)號施令的權威。前者則不具有這樣的權威,只是起到一些功能性的提示作用,所以靠旗上傳統(tǒng)“令”字部位被改換成小車的“車”或支前的“支”,傳統(tǒng)靠旗常見的皇權象征龍紋也被改換成為簡單的幾何紋樣,所有這些,皆可見該劇編創(chuàng)者對戲曲歷史文化傳統(tǒng)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

除了舞美設計和服裝設計以外,大型現(xiàn)代淮海戲《天下民心》在創(chuàng)制新的戲曲程式過程中還有著其他的多樣化探索。比如許多觀眾注意到的第五天臨近戰(zhàn)場的小車舞步,還有劇末應采蓮悼念馬前進時配合大段唱腔的旋轉舞步,體現(xiàn)著實實在在的藝術創(chuàng)新,同樣值得充分肯定。

五、意義和不足

毫無疑問,大型現(xiàn)代淮海戲《天下民心》在題材內容和演出形式等方面皆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和經驗,值得從業(yè)者和研究者認真總結和研究。同樣,世界上任何事皆不可一下子做到盡善盡美,《天下民心》一劇也還存在著一些粗糙乃至不夠完善的地方。有的地方劇情安排的邏輯性和合理性需要進一步打磨。比如說,劇作反映宏大的淮海戰(zhàn)役一段支前歷史,以民工作為主要表現(xiàn)對象完全有必要,也集中體現(xiàn)了自身特色。但畢竟這是戰(zhàn)爭,支前民工不可能完全置身于戰(zhàn)場之外,不可能不和軍隊打交道。劇末馬前進再次送物資上前沿,不幸被炮彈擊中生命垂危,此際沒有出現(xiàn)參與救護的解放軍會讓人產生是否缺乏對民工生命足夠的關心,邏輯上也說不過去。傳統(tǒng)文藝作品表現(xiàn)淮海戰(zhàn)役完全忽視民工固然不合情理,但也不能因之矯枉過正,舞臺完全不出現(xiàn)解放軍戰(zhàn)士的身影自然也不合情理。此外,應采蓮在父親極力反對下未婚先孕五個月,這在21世紀的今天似乎不構成重大問題,但在20世紀40年代傳統(tǒng)倫理觀念濃厚的蘇北農村,其合理性即值得進一步推敲。作品的固有特色也需進一步強化。既然強調選題的淮海戲特色,這種特色就不僅僅停留在演出所依托的劇種,還應該在劇情發(fā)展中突出呈現(xiàn)。除了劉三刮這個角色及其所帶的三刮道具外,其他人物也盡可有戲,特別是身為班主的馬前進,在五天行程中不會不帶領大家排練溫習,因為任務結束他們還得繼續(xù)演戲班生涯,適當加強淮海戲的戲份也符合生活的本來面目。另外,曲調問題亦需引起注意。由于本劇多為一流演員擔綱,行腔唱念本身不存在任何缺陷,惟曲調聽起來更多作曲者的創(chuàng)新,新則新矣,但和《皮秀英四告》《樊梨花點兵》等經典名作相比,淮海戲的傳統(tǒng)韻味感覺還是稍有不足,這也帶來地方戲曲常有的辨識度問題。當然,這些尚有待完善的枝節(jié)性問題不足以改變整個劇作取得成功的大局。

《天下民心》反映的是那一段今天聽來尚且驚心動魄的革命戰(zhàn)爭歷史,新奇的選題,曲折的劇情加上演員精彩的演繹,的確“俘獲”了廣大觀眾的心。據記者報道,現(xiàn)場一位年過六旬自稱“老戲迷”的觀眾表示:“這部戲立意高,故事好,唱腔美,讓人感受到淮海戲這一地方劇種的勃勃生機?！盵6]毫無疑問,真正把觀眾情緒調動起來的,除了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外,更是作品所反映的歷史規(guī)律:天下所在,民心所在。據說此劇一度曾題作《馬前進支前》,后來幾經斟酌,最終改為《天下民心》,這就不僅僅滿足于準確地詮釋歷史,更是通過歷史來照亮未來。此劇主題之升華,其意義正在于此。當然,對這個問題進一步深度開掘,已遠遠超出本文的寫作范圍了。

① 根據筆者所了解,“掛肩繩”應稱小車襻,沒有這個輔助推小車既吃力又不穩(wěn),直到上世紀70年代,蘇北農民推獨輪小車干活時這種標配尚隨處可見。時下有些表現(xiàn)推小車的影視作品居然不見小車襻,應是不了解當時當?shù)氐泥l(xiāng)風民俗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