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京師法律學堂創(chuàng)辦始末

李闖

在清末新政改革的浪潮中，法律教育一度驟然升起并逐漸引起國人的重視。創(chuàng)辦于1906年的京師法律學堂，作為近代中國設立的第一所中央官辦的法律專門學校，在中國近代法律史上書寫了光輝的一頁。它的創(chuàng)辦堪稱中國近代法律改革的一大創(chuàng)舉，不僅是配合新式法律創(chuàng)制與實施的必要舉措，更成為中國近代法律教育的良好開端。在清末民初二十余年間，法律教育盛極一時，曾有一枝獨秀之地位，尤以京師法律學堂的創(chuàng)辦，使法律教育開始逐步走向正規(guī)化。作為清末新政教育改革的產物，京師法律學堂的創(chuàng)辦為培養(yǎng)近代中國法律專門人才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同時開啟了中國近代法律教育的新紀元。

一、京師法律學堂的創(chuàng)辦過程

清末新政改革后，清廷迫于內外壓力之下，不得不開始修訂法律章程。1902年3月11日，清政府發(fā)布修律上諭，由此揭開晚清法律改革的序幕。在上諭中，清政府責成袁世凱、劉坤一、張之洞等人，慎選熟悉中西方法律之人，呈報入京，聽候簡派。[1]在袁世凱、劉坤一、張之洞等疆臣的舉薦之下，伍廷芳和沈家本兩人被清廷委任為修訂法律大臣。伍、沈二人在清末法學界享譽甚高。伍廷芳出生于新加坡，長期在英國學習法律，并且成為中國近代第一個法學博士的獲得者。他精通西方法律制度，對西律有很高的造詣。不久之后，清政府在北京設立修訂法律館，作為修律的專門機構。1904年，伍廷芳來到修訂法律館與時任刑部右侍郎的沈家本共同擔負修律的重任。在修律的過程中，伍廷芳深感國內法律人才匱乏，如果創(chuàng)制近代法律，而沒有懂得法律之人，那么法律就不能得到有效的貫徹。因此，他極力主張設立隸屬于修訂法律館的法律學堂用來進行法律教育，以此為國家培養(yǎng)和造就專門的司法人才。他的建議得到了沈家本的贊同。于是，1905年4月24日，伍廷芳和沈家本聯名向清政府呈送《會奏請專設法律學堂折》，要求在北京設立法律學堂。在奏折中，伍、沈二人對于制定近代法律的重要性進行詳細的闡述，認為當前中國與世界各國通商往來密切，外籍人員在國內各個省份流動頻繁，難免會產生一系列矛盾與糾紛，如果地方官員不熟悉外國法律，很容易處理失誤，最終釀成要案。緊接著，他們在奏折中分析并指出當前國內法律教育的現狀，強調培養(yǎng)和造就專門的法律人才對于推行現行新政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2]在他們看來，創(chuàng)設法律學堂不僅可以強國利民，還可以抵御外侮。

很快，清政府軍機處接到皇帝的朱批，指示負責全國教育的學務大臣孫家鼐進行研究。同年8月，孫家鼐向清廷呈奏，認為“伍廷芳等人所請專設法律學堂實為當務之急，自應準如所請”。[3]孫家鼐表示，要全面支持伍、沈等人的要求，在京師設立法律學堂以適應新政改革之所需。他隨即要求修訂法律館迅速制訂出詳細的辦學方案。在得到清廷的辦學許可后，伍廷芳等人馬不停蹄制訂《法律學堂章程》，對法律學堂的辦學要求及內部運行管理機制進行具體規(guī)定。經過一年多的籌備，1906年9月，法律學堂正式在北京開學。據時人記載，開學當日清政府捐贈《圖書集成》一部，以此表明清政府最高統治者對新政法律事業(yè)的支持。[4]在學堂成立伊始，其隸屬于修訂法律館，由修律大臣負責日常管理。次年，清政府正式將法律學堂更名為京師法律學堂，由于館部分離，原先隸屬于修訂法律館則改為直屬于清廷法部。由此我們應該可以清楚地看出，清政府對于京師法律學堂的創(chuàng)辦以及發(fā)展所持的支持態(tài)度。

二、京師法律學堂的管理機制與教學概況

在京師法律學堂創(chuàng)辦不久，學堂就樹立“以造就已仕人員研精中法律，各具政治智識，足資應用”為辦學宗旨。[5]以為國培養(yǎng)法律人才、儲備法律人才為己任。根據清政府的要求，京師法律學堂隸屬于修訂法律館，由修律大臣沈家本兼任學堂監(jiān)督（相當于校長）一職。在監(jiān)督之下又分設教務提調（處理事務的高級人員）、文案提調、庶務提調及監(jiān)學。而承擔京師法律學堂各門課程講授任務的教員主要由當時國內著名的學者、官員以及來華參加修律的日本法律顧問擔任。在中國法課程中，主要由國內知名的法律學者講授，像“大清律例”這門課，就由當時著名的“陜派”律學家吉同鈞主講。[6]吉同鈞進士出身，一生精于律法，在清末享有“法學大師”之美譽。外國法課程主要由當時日本法律專家講授，像“民事訴訟法”這門課，就由日本學者松岡義正主講。松岡義正作為清末日本法學博士，在來華之前曾長期供職于日本上訴院，對西方律法有很深的研究。在京師法律學堂中，多數教員同時又擔任修訂法律館的館員，他們把修律過程中遇到的專業(yè)問題帶到課堂中講解，這是同時期全國其他法政學堂無法比擬的優(yōu)勢。

按照沈家本等人原先擬定的辦法，學生共分為兩類，一類是學制三年，被稱為“正科”；另一類是學制一年半，被稱為“速成科”。設置速成科的目的就是培養(yǎng)更多的學生輔助地方官員對其管轄的屬地進行有效治理。根據《法律學堂章程》規(guī)定，三年制的學生主課為法律原理，主要學習大清律例及唐明律、現行法制及歷代法制沿革、法學通論、經濟學通論、體操、外語等課程。其中外語特指的是日語，這可能與日本顧問擔任教員有關。速成科主要學習刑律、訴訟、裁判等純專業(yè)課程，學習科目數量為十四門。[7]以上所有的課程中，除了“大清律例”“唐明律”以及“現行法制及歷代法制沿革”三門課程的課本是現有外，其他教本尚未編撰，其所用的版本都是日本法科學校學生所使用的教材。由此可以看出，日本法律顧問以及留日畢業(yè)生對學堂教學所產生的巨大影響。

京師法律學堂設立的首要目標就是培養(yǎng)新式法律專門人才。因此，能否在幾年之后收獲辦學成效，不僅關乎學堂科學化運行管理機制以及教員的選聘，更關乎學生的選拔。那么京師法律學堂的學生是如何選拔的？這在伍廷芳、沈家本上奏清廷的奏折中可見端倪，該奏折中寫道：“在京師設立一法律學堂，考取各部屬員，住堂肄習。畢業(yè)后派往各省，為佐理新政、分治地方之用?！盵8]從上述奏折中可以看出，學堂的學生不是普通的學生，而是具有一定品級的官員，經過學堂學習，學成之后被分派到全國各地以佐助各地主官實施新政。學堂從1906年開班授課，1907年正式更名，共招收兩屆學生，由于教育體制的改革以及清末部院權力之爭所帶來的影響，在招收第三屆學生時被迫與當時京師法政學堂進行合并。關于京師法律學堂的畢業(yè)生人數，據《清史稿》記載，畢業(yè)人數近千人。至于教師的教學方式，據到訪過京師法律學堂的日本學者鹽田環(huán)回憶道：“二百生徒憑幾而坐，課本攤開，待通譯?？谥畷r始移目至書，或思考，或筆記?！盵9]從上述可以看出，學堂是采用大班制教學，日本教員講授課程則需要翻譯，再從翻譯人員傳授給學生，進而學生進行思考。學生的畢業(yè)考核，則由清廷學部和法部共同負責，考核優(yōu)秀者按照原先官級進行嘉獎晉升。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fā)，革命風潮迅速席卷全國各地，京師法律學堂也被迫停止辦學。不久，民國代清，京師法律學堂遂告結束。

三、京師法律學堂的歷史影響

1912年5月，民國北京政府教育部為了進一步整合國內教育資源，將京師法律學堂與1906年由清政府學部奏改的京師法政學堂、1909年由清政府度支部奏設的京師財政學堂等三校合并成立新的法政專門學校——北京法政專門學校，由近代著名的藏書家邵章擔任學校的首任校長。同年8月25日，北京法政專門學校正式開學，于是由修律大臣伍廷芳、沈家本所創(chuàng)辦的京師法律學堂又匯入到民國時代法律教育的潮流中去了。縱觀整個學堂從創(chuàng)辦、發(fā)展到停辦乃至轉型發(fā)展的歷程，可以清楚看出它對中國近代法律教育所產生的不可估量的歷史影響。

1.奠定了中國近代法律教育的基礎。中國法制近代化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實現法律人才近代化，而法律人才近代化的關鍵在于法律教育。京師法律學堂作為清末第一所法律專門學校，開近代中國法律教育之先河。京師法律學堂的創(chuàng)辦促使中國近代法律教育逐步走向專業(yè)化，初步奠定了中國近代法律教育的基礎。至清朝滅亡前，京師法律學堂前后共有一千余名畢業(yè)生，他們分布在全國不同的法律崗位上，對于傳播和普及近代法律知識起到一定的促進作用。

2.培養(yǎng)了大批法律專門人才，推動中國近代法制化的進程。在京師法律學堂千余名的畢業(yè)生中，有許多優(yōu)秀畢業(yè)生，他們畢業(yè)后在法律運動中發(fā)揮著巨大的作用。例如，京師法律學堂畢業(yè)生熊煜、王克忠等人聯絡在京司法界和立法界人士發(fā)起成立北京法學會，次年又在北京創(chuàng)辦政法研究所。另外，還有該學堂監(jiān)督江庸，在民國初年歷任北京高等審判廳廳長、北洋軍閥政府司法部部長、國立法政大學校長等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又出任政務院政治法律委員會委員之職。教員汪有齡，在民初聯合北京法學界人士集資創(chuàng)辦中國近代具有法學搖籃之稱的私立朝陽大學，朝陽大學的法科在民國時期非常出名，一度有“北朝陽、南東吳”之稱。還有許多優(yōu)秀畢業(yè)生在此不一一列舉，他們都為中國近代法律教育與法制化進程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3.對民國及新中國的法制建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如上文所敘述，從京師法律學堂走出來的許多教員和學生，他們在以后的政治生活中，發(fā)揮著很大的作用。他們當中有人從事法官、檢察官等職業(yè)，也有人從事律師及法學教師職業(yè)。民國初建，政府著手開始修改舊律并頒布新法，此時急需由法律專門人才制定。例如，京師法律學堂的創(chuàng)辦者伍廷芳在民國初年出任南京臨時政府司法總長，他就任后高舉依法治國的旗幟。在審理民初姚榮澤案時，他堅持司法獨立，主張公開、透明地審判，向世人昭示新生的民國，決心將法律改革進行到底。為此，他提出建立律師制度以及陪審制度并加以實施，得到孫中山的肯定。與伍廷芳同在京師法律學堂共事的汪有齡，在民國初年聯合法律界人士創(chuàng)辦私立朝陽大學，在朝陽大學存續(xù)的38年間，共培養(yǎng)出7000余名畢業(yè)生。其中，法律專業(yè)畢業(yè)生占近七成，他們?yōu)槊駠姆山逃约八痉ǜ母镒龀隽司薮筘暙I。[10]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私立朝陽大學改建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所法學專業(yè)大學——中國政法大學，不久之后又并入中國人民大學，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法制建設再造輝煌。另外，還有同時期京師法律學堂教員江庸，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出任政務院政治法律委員會委員，次年又兼任華東軍政委員會人民監(jiān)察委員會委員等職，他提出自己的法制建設思想，得到毛澤東、周恩來等人的贊同，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主法制建設做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作為開啟近代法律教育先河的京師法律學堂，在清末法律改革和法律教育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正如有學者所言：“就伍、沈二人創(chuàng)辦的法律學堂而言，學堂以養(yǎng)成裁判人才為目標，并緊緊圍繞這個目標設置相關的法律科目，這在晚清法律教育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盵11]

注釋及參考文獻：

[1]趙爾巽.清史稿（第495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7：532.

[2]會議紀要：修訂大臣伍沈會奏請專設法律學堂折[N].北洋官報，1905，（661）：1-3.

[3]朱壽朋.光緒朝東華錄（五）[M].北京：中華書局，2016：5384.

[4]熊達云.松岡義正與京師法律學堂的民法學教育[J].南開日本研究，2014（1）：110.

[5]教育：修律大臣訂定法律學堂章程（附表）[J].東方雜志，1906（10）：249.

[6]李欣榮.吉同鈞與清末修律[J].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9（6）：128.

[7]葉志如.清末籌辦貴胄法政學堂史料選載[J].歷史檔案，1987（4）：43-44.

[8]教育：修訂法律大臣伍沈會奏請專設法律學堂折[J].東方雜志，1905（8）：174.

[9]鹽田環(huán).清國法典編纂事情[J].法學志林，1910（12）：25.

[10]于語和，金大寶.朝陽大學與我國法制近代化論略[J].安徽大學法律評論，2003（2）：141.

[11]王健.中國近代的法律教育[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193.

作者單位：中共啟東市委黨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