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卡文化的是與非

管健

隨著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的迅猛發(fā)展，我國即時通信用戶規(guī)模不斷擴大。當前，即時通信不僅是聊天的工具，也成為集交流、資訊、娛樂、搜索、電子商務等為一體的綜合化信息平臺。好像突然有一天，人們的距離被拉近了，他人生活的點點滴滴都盡在掌握。

美國傳播學家喬舒亞·梅羅維茨曾經(jīng)提出“媒介情景理論”，認為新媒介可以導向新情境、引發(fā)新行為。也就是說，在現(xiàn)代社會，媒介的變化必然導致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而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又必然引發(fā)人類行為的變化。在這些變化中，最為顯著和典型的便是網(wǎng)絡通信媒介對人們生活方式的重大影響。網(wǎng)絡通信媒介可以說是一種新的情境，它要求參與其中的行動者重新詮釋自己的行為，并且將內在腳本付諸實踐，建構一套自己或他人的全新社交行為體系?！按蚩ā北闶侨绱?，其充滿了儀式感和效能感，能夠使人們從大跌眼鏡到淡然處之，從嘖嘖稱頌到索然無味。

在一定程度上，打卡文化有助于形成正向自我強化，產(chǎn)生積極效能

關于行為保持的理論認為，人保持某種行為的原因在于從結果中獲得了積極反饋。當收到積極反饋時，人的大腦“獎賞區(qū)”會發(fā)送肯定信號，進而形成正向的自我強化，使人們表現(xiàn)得更好，更愿意堅持。無論是來自于自我的積極反饋，還是來自于人際的積極反饋，都可以在大腦“獎賞區(qū)”激活行為驅動力，從而使人們展現(xiàn)強大的行為動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每天必簽的打卡記錄就是一種正向而積極的反饋，能夠不斷鼓勵人們堅持某種行為。

“打卡”能夠使人們致力于做更好的自己。一方面，能夠督促習慣的養(yǎng)成。心理學相關研究顯示，重復某種行為會在大腦中留下記憶印痕，進而形成習慣。比如，學習駕駛需要在有意識的層面反復練習，由此在潛意識中留下印痕，成為習慣性動作。社會心理學家凱爾曼指出，習慣的形成包含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順從，需要開始新行為、接納新觀念，外顯行為與內在意識保持一致;第二個階段是認同，需要主動接受新理念，形成新習慣;第三個階段是內化，需要將習慣變成必須，徹底接納、養(yǎng)成習慣。與此類似，通過“打卡”，人們能夠重塑新習慣，形成全新的自我?？梢哉f，堅持“打卡”能夠幫助人們更加自律，利用碎片化的時間進行不斷的學習。

另一方面，能夠適當打破舒適區(qū)，體驗更好的自己。舒適區(qū)雖然能讓人們感到舒適，但也容易導致不思進取以及故步自封。因此，只有適當打破舒適區(qū)，才能獲得進步。比如，可以嘗試多讀一些書籍，多做一些健身運動。當人們接受了一項具有挑戰(zhàn)性的任務，通過努力獲得成功后，便會產(chǎn)生積極的自我效能感?！按蚩ā睍屓藗儺a(chǎn)生積極的效能感，而擁有積極的效能感會讓人們更具韌性、更加自信。

“打卡”緣于人際需求。首先，“打卡”有利于形成積極的印象管理。印象管理是社交生活的題中之義，人們都傾向于在他人面前展現(xiàn)更好的自己。而展現(xiàn)自身積極的一面，曬生活中的“積極點”，會讓人們覺得自己更優(yōu)秀，自己的人生更與眾不同。當他人通過朋友圈看到自己的自律、不懈和努力，投來的一定是欽佩和贊賞的目光，這無疑是一種人際獎賞。戈夫曼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xiàn)》一書中指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前臺”和“后臺”，“后臺”屬于自己和親近的人，是人們最真實和最不裝飾的一面;“前臺”是展現(xiàn)給世界的一面，人們需要在前臺展示優(yōu)雅、顯現(xiàn)勇敢、彰顯強大。“前臺”要求表演的是理想化和社會化的自我，而“后臺”是與表演場所隔離的、觀眾不能進入的，是人們暫時放下理想化面具的地方。在虛擬的網(wǎng)絡世界中，朋友圈就是“前臺”。一些人渴望在他人面前展現(xiàn)自身努力上進的一面，進而在虛擬的環(huán)境中虛構一個安享生活和不斷進步的自己。因此，“打卡”不啻為一種表演符號，人們通過這一行為展現(xiàn)自律和自控。符號化表演的目的是贏得觀眾的認可。事實上，每個表演者都有自己的劇本期望，期待別人更好地認知自己，因而會精心地裝扮表演場景，打造社會生活的舞臺結構，參與腳本的寫作和完成。

其次，“打卡”有利于增強自我控制力。打卡行為本身是一種超級自控的顯現(xiàn)。自我控制力是指當抽象的遠期目標與具體的近期動機發(fā)生直接沖突時，人們可以將抽象的遠期目標放置于具體的近期動機之上的能力，即可以為了遠期目標的實現(xiàn)而放棄近期動機的誘惑。也就是說，它能夠幫助人們克服近期短暫的欲望和干擾，實現(xiàn)長期的目標。比如，拒絕懶惰，每日背單詞;拒絕高熱量食物，堅持素食主義;等等。心理學家發(fā)現(xiàn)，自控與成就具有較大的關系。擁有較高成就的人更容易養(yǎng)成良好的健康行為，甚至可以與沖動購物、網(wǎng)絡上癮、藥物成癮、暴飲暴食等絕緣。擁有自控能力是人類的標志性美德，能夠自控的個體會擁有更多的幸福感、進行更好的自我管理、展現(xiàn)更強大的自信心?？梢哉f，自控能夠讓人們抵抗及時享樂的誘惑，讓短期行為趨向于長期目標的實現(xiàn)。

最后，“打卡”有利于在比較中提升自我。日常生活中會經(jīng)常遇到類似情況：一些人在朋友圈中不停地“打卡”，有人背單詞、有人做運動、有人學知識……周圍的人跟比賽似的不停地向外界炫耀自己的努力、刻苦、敬業(yè)。此時，一些人會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與他們進行比較的心理，進而認為自己的生活枯燥、無趣。然后在與他人比較的漩渦中開始“打卡”。事實上，每個人都需要更好的自己和更好的人生。與那些擁有更好生活或者更好條件的人進行比較，是典型的向上比較。但需要注意的是，這種比較不能過量亦不能盲目。

“打卡”有時也會走向“異化”，成為一種虛假的努力

“打卡”有時也是一種免費廣告。人們對于某款APP的了解很可能來自于他人在朋友圈中的“打卡”展示。哪里有用戶，哪里就有營銷。平臺龐大的用戶量，讓各類企業(yè)和營銷機構欲罷不能。越來越多的人披著心靈雞湯的外衣，告訴你要堅持某件事情、培養(yǎng)某個習慣、追尋某種夢想，然后深植營銷套路。比如，要想使用或者獲得某些APP的優(yōu)惠方案，就必須要在朋友圈中不斷“打卡”。對于這一現(xiàn)象，微信安全中心于2019年5月發(fā)布《關于利誘分享朋友圈打卡的處理公告》，明確指出，某些公眾號、APP軟件等主體通過以返學費、送實物等方式，利誘微信用戶分享其鏈接到朋友圈打卡，嚴重影響朋友圈用戶體驗，違反了《微信外部鏈接內容管理規(guī)范》。

事實上，人們的需求不是單線的，而是并行的。人們有短期需求也有長期需求（一般而言，長期需求是學業(yè)成功和事業(yè)進步，短期需求是暫時享樂和珍惜當下），長期需求的實現(xiàn)需要強大的意志力。而在意志力很難維系的情況下，打卡文化便應運而生，激勵著人們面對長期需求、暫別當下享受。人們之所以缺乏自控能力，是因為其大腦中總會有及時行樂的念頭。它會影響人們的決策，從而導致非理性行為的出現(xiàn)。當然，出發(fā)點很好的打卡行為有時也會成為一種假努力。比如，有人把記錄步數(shù)的手表戴在招財貓上，看著每天的記錄成就感滿滿;有人每天在朋友圈中展示自己的英語學習記錄，想讓身邊的人知道自己有多努力……此間種種，內心想法不一而足，但總體來說無非都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得意、小聰明而已。當然，也有人把打卡“異化”了，即本來打卡或者不打卡（堅持或者放棄，展示或者不一定要展示）是主體自我決定的行為，但“登門檻效應”（即一個人一旦接受了他人的一個微不足道的要求，為了避免認知上的不協(xié)調，或想給他人以前后一致的印象，就有可能接受更大的要求）讓這種自我決定變得“被決定”，即一旦開始了，就不得不堅持。馬克思說“異化”是人的受難，對于一些群體而言，定期打卡也成為一種“受難”，本來是充滿意義的自我享受，卻在無形中變成了精神和肉體的多重折磨。

拋開廉價的堅持，找到真正有意義的儀式感，對人們至關重要

第一，找到有價值的生命意義感。生命意義感是構成幸福的重要元素，人們都在追求生命意義感。生命意義感不僅由意義和目的構成，還必須滿足常規(guī)性的要求。有心理學家發(fā)現(xiàn)，生命中的常規(guī)性行為能夠帶來意義和幸福。常規(guī)性行為是連續(xù)動作的自動集合，比如有人每天要喝咖啡，有人每天要晨跑，有人每天要讀報，等等。常規(guī)性行為與舒適的感覺、自我的信心緊密相關。常規(guī)性行為以重復模式排列反復出現(xiàn)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會讓人們重復性地獲得某種刺激（這種刺激隨著重復性的增加而固化），進而產(chǎn)生一定的生命意義感。每天的打卡行為可以說是常規(guī)性行為，會讓人們在潛意識里覺得自己具有持續(xù)性、更為自律，進而對自我未來發(fā)展充滿積極想象。常規(guī)性行為是人們完成長期目標的重要途徑。從這個意義上看，拋開廉價的堅持、找到真正有意義的儀式感，對人們至關重要?！皟x式感就是使某一天與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時刻與其他時刻不同?！鄙畹囊饬x在于賦予，當人們賦予某些常規(guī)性行為和習慣以特殊的意義和不平凡的感受時，生命就充滿了意義感和小確幸，而這些其實都來自于內心真正的滿足，無需表面意義的假堅持和假努力。儀式感讓人們感受到存在的真切，漫長的生活需要熱枕而燦爛、精致而豐盛，但只有真正發(fā)自內心的儀式感，才能讓平凡的生活具有不平凡的意義。

第二，真正的努力無需證明。人是社會性的動物，沒有面具的生活是不可想象的。但無論一個人的演技多么精湛，都不能失去自我。首先，我們不需要讓自己的努力活在別人的視野中。若喜歡閱讀，就可以盡情地徜徉書海，無需向世界證明自身的文藝范兒;若喜歡運動，就可以努力地雕塑身材，無需刻意展示步數(shù)和體脂率;若喜歡英語，就可以盡情地吸收語言文化，沒有必要一定要證明給誰看……真正的滿足來自于自己的內心，真正的勤奮不是別人眼中的形式。努力是為了自己，并非是為了表演給別人看。其次，假努力比真懶惰更可怕。假努力讓一切看起來都很美好，但實際上獲得的進步和成績卻如漫天飛舞的泡泡，缺乏真實性。虛假的美好會導致“溫水煮青蛙”現(xiàn)象，即人們看不到自己未來的成長空間，沉浸在臆想出來的假努力中，從而喪失真努力的時間和機會?？傊?，故作的姿態(tài)總會露出馬腳，真正的努力無需證明，與其讓打卡行為成為假努力的作秀，不如腳踏實地做一些真正有意義的事情。

第三，發(fā)揮內心強大的驅動力。行為的改變是由一連串內容組成的連續(xù)過程，是一個整體，并不是獨立性事件。改變不會一蹴而就，需要一步步地推進。內在的驅動力讓人們朝著預定的方向前行，給人們帶來真正的、持久的價值感與成就感。因此，比起天賦和能力，動機才是人們堅持的最大推手。通過朋友圈發(fā)布的信息獲得承認和欣賞，通過與日俱增的打卡記錄促使自身行為的改變，確實會產(chǎn)生一定的成就感，但這種成就感往往難以持久。只有那些發(fā)自內心的、鼓勵人們積極行為的內在動力，才能持久地帶來真正的價值感與成就感。

第四，加強深度學習，提升工作能力。人們需要的是加強深度學習和提升工作能力，日漸增多的打卡行為不但會消磨人們的時間，也會使人們喪失專注力和思考力。在網(wǎng)絡時代，人們不排斥碎片化的學習以及簡單的運動，因為網(wǎng)絡每時每刻都會滋生新鮮事物，但也需要沁入沉思、專注思考。卡爾·紐波特的深度學習概念一度引發(fā)人們的思考，即如何在信息碎片化時代重新思考和審視以往習以為常的工作和生活習慣，從而找到漸行漸遠的自控力、專注力，更好地進行精力管理、時間管理。真正的深度學習可以激活人們的大腦，最大限度地激發(fā)認知能力。深度工作、深度學習、深度技能等都是將人們從網(wǎng)絡壟斷異化中解救出來的良藥。摒棄網(wǎng)絡中那些膚淺的行為方式，找到符合內心的精神皈依，才是生活的最終要義。

【注：本文系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項目編號：17JZD043）和基本科研業(yè)務費項目（項目編號：63192402）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①《微信朋友圈打卡送朋友的“餡餅”可能是陷阱》，環(huán)球網(wǎng)，2019年6月11日。

②《朋友圈里薄荷閱讀、火箭單詞等利誘分享打卡行為都是違規(guī)的喲！》，中國經(jīng)濟網(wǎng)，2019年5月14日。

責編/孫渴? ? 美編/楊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