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建國
在M.H.艾布拉姆斯繪制的文學理論圖譜中,“世界”和“作品”“藝術家”“觀眾”一起構成了文藝作品的支撐點(Abrams6)。然而在20世紀文學理論發(fā)展的大部分時間里,“世界”漸漸隱去,從俄國形式主義“技法”說到結構主義“自我指向”說,從羅曼·雅各布森的“詩功能”說到羅蘭·巴特的“文本”觀,“世界”在文學理論中的地位越來越趨于邊緣。這一狀況在20世紀最后20年開始改變,標志是“世界”隱喻在敘事研究中的系統(tǒng)化介入,催生出一系列“世界”敘事理論,研究虛構敘事的“沉浸”審美效應、認知心理機制,探索虛構在現(xiàn)實建構過程中的重要作用。本文首先介紹當代西方三種“世界”敘事理論——“可能世界”理論、“虛構世界”理論、“故事世界”理論的基本概念、發(fā)展簡史、理論現(xiàn)狀,再借助于三個概念隱喻——“世界是物質容器”“世界是關系網(wǎng)絡”“世界是心靈投影”——探討“世界”隱喻對當代敘事理論的多方面介入和多層次影響。
1. “可能世界”理論
“可能世界”理論出自哲學,美國哲學家索爾·克里普克把“可能世界”界定為“整個世界方式、狀態(tài)或歷史的總和”(Kripke,NamingandNecessity16)。另一位美國哲學家戴維·劉易斯把“可能世界”界定為“以可能方式存在的實體”(Lewis,Counterfactuals84)。意大利符號學家翁貝托·艾柯認為“可能世界是由一系列相關命題所表達的可能事態(tài)[……]是想象、信仰、愿望等現(xiàn)象中出現(xiàn)的世界”(Eco219)。
“可能世界”這個名稱最早出現(xiàn)于萊布尼茨的《神正論》,萊布尼茨認為上帝心中有無限多個可能世界,上帝選出其中最好的一個,把它創(chuàng)造出來,成為我們生活的現(xiàn)實世界。當代哲學界最早使用“可能世界”概念的是克里普克,他在1963年發(fā)表文章《模態(tài)邏輯的語義研究》,提出三項模態(tài)結構(G, K, R)以解決模態(tài)邏輯問題??死锲湛颂岢隹梢园袺視為許多“可能世界”的集合,把G視為“可能世界”集合中的一員,即現(xiàn)實世界,把R視為將現(xiàn)實世界和“可能世界”關聯(lián)到一起的關系(“Semantical Considerations”84)。
理論界關于“可能世界”的爭論很大,不同研究者所使用的術語也不盡一致。美國哲學家彼得·凡·因瓦根把“可能世界”理論分為具體論和抽象論: 具體論認為“可能世界”是具體實在,代表人物是劉易斯;抽象論認為可能世界是抽象建構,是哲學“可能世界”理論的主流(Inwagen186)。另一位美國哲學家羅伯特·亞當斯把“可能世界”理論分為可能論和實存論兩種類型: 可能論認為各個“可能世界”在本體上沒有區(qū)別,實存論則認為現(xiàn)實世界在所有“可能世界”中占有先天優(yōu)先地位(Adams211-31)。
綜合前輩學人的描述,可以發(fā)現(xiàn)“可能世界”概念中包含兩對對立關系: 具體—抽象對立,現(xiàn)實—建構對立。兩組對立關系組合形成四種“可能世界”類型:
AB=具體建構論,認為“可能世界”有著具體時空界定,是思維建構的產物,代表人物是艾柯。
BC=抽象建構論,認為“可能世界”是抽象概念,是思維建構的產物,代表人物是美國哲學家尼古拉斯·萊斯徹。
CD=抽象實存論,認為“可能世界”是抽象概念,是實際存在的邏輯結構,抽象實存論是哲學“可能世界”理論的主流,代表人物有克里普克、阿爾文·普蘭廷加、賈科·辛提加等。
DA=具體實存論,認為“可能世界”有著具體時空界定,存在于其他物理空間之中,代表人物是劉易斯。
20世紀70年代末,“可能世界”理論滲入敘事研究中,①經(jīng)過托馬斯·帕維爾、盧波米爾·多勒澤爾、瑪麗—勞爾·瑞恩、尤里·瑪戈林、露絲·羅倫、伊連娜·塞米諾等人的推動,“可能世界”理論已融入當代西方敘事理論主流,德國敘事學者莫妮卡·弗魯?shù)履峥嗣枋霎敶鷶⑹聦W“中興”,首先提到的就是“可能世界”理論(Fludernik, “Histories of Narrative Theory”37)。另一位德國敘事學者安斯加爾·呂寧為所謂“后經(jīng)典”敘事學繪制了一張路線圖,把“可能世界”理論列入哲學敘事理論(Nünning250)。新千年以來,“可能世界”理論的應用范圍逐漸擴大,在戲劇研究(Degani-Raz307-29)、音樂研究(Yako181-96)、電影研究(Buckland177-92; Sellors203-16)、虛擬現(xiàn)實研究(Ryan, “From Parallel Universes”633-74; “Narrative/Science Entanglements”171-86)等領域都留下了印記,已成為一個跨學科隱喻,“代表著邏輯學、科學哲學、文學理論、美學理論、語言學理論的融合和交換”(Ronen,PossibleWorlds47)。
近年來,“可能世界”理論也出現(xiàn)在我國敘事研究中,出現(xiàn)了一批以“可能世界”為理論切入點的學術文章,包括王全智的《可能世界、心理空間與語篇的意義建構》(5—8),張新軍的《可能世界敘事學的理論模型》(3—10),趙毅衡的《三界通達: 用可能世界理論解釋虛構與現(xiàn)實的關系》(1—7),方芳的《論可能世界對文學虛構敘述研究的影響》(130—34),趙炎秋的《可能世界理論與敘事虛構世界》(69—75),周志高的《國外可能世界敘事理論研究述評》(9—14),張瑜的《言語行為理論、可能世界理論與文學虛構問題》(77—86)。
2. “虛構世界”理論
瑪麗—勞爾·瑞恩把“虛構世界”界定為“虛構文本投射的文本宇宙中的真實世界”(Ryan,PossibleWorlds23)。盧波米爾·多勒澤爾描述了“虛構世界”的三條基本特征: 一、“虛構世界”是可能事態(tài)的集合;二、“虛構世界”集合無限大;三、可以由現(xiàn)實世界進入“虛構世界”(Dole?el, “Mimesis and Possible”482-84)。我國學者趙毅衡認為“虛構世界是由心智構成的,是想象力的產物,因此虛構文本再現(xiàn)的世界是一個三界通達的混雜世界”(3)。
作為敘事理論,“虛構世界”出現(xiàn)于20世紀80年代初,②托馬斯·帕維爾為“虛構世界”理論的確立和發(fā)展作出了巨大貢獻。自1975年至1983年,帕維爾發(fā)表了一系列文章,倡導從“本體視角”研究虛構敘事(Pavel, “Possible Worlds”165-76; “Narrative domains”105-114; “Ontological Issues in Poetics”167-78; “The Borders of Fiction”83-88)。1986年,帕維爾出版專著《虛構世界》,是“虛構世界”理論發(fā)展史上的標志性事件,《虛構世界》已成為當代西方敘事研究引用率最高的學術專著之一。
“虛構世界”理論脫胎于“可能世界”理論,無論帕維爾還是多勒澤爾在早期文章中都重度依賴“可能世界”理論。帕維爾在1975年發(fā)表的文章《文學語義學中的可能世界》完全借鑒克里普克的三項模態(tài)結構(G, K, R)討論虛構敘事;多勒澤爾在1980年發(fā)表的文章《敘事中的真實與權威》中也提出要解決文學中虛構性存在問題,要以“可能世界語義學為框架”(Dole?el, “Truth and Authenticity”10)。
盡管“虛構世界”理論和“可能世界”理論有著密切關系,許多研究者仍認為二者在本體性質上有著很大的不同。③帕維爾認為哲學“可能世界”是抽象存在,對邏輯矛盾有排斥性,而文學“虛構世界”是具體存在,也不必完全遵循現(xiàn)實世界的邏輯,“矛盾的存在實際上把虛構世界排除在真正的可能世界之外,自然也不能把虛構理論歸入到克里普克式模態(tài)邏輯理論中”(Pavel,FictionalWorlds49)。其他研究者,如露絲·羅倫(Ronen,PossibleWorlds8)、伊連娜·塞米諾(Semino, “Possible Worlds”88;LanguageandWorld62)也表達過類似的觀點。
“虛構世界”理論的出現(xiàn)固然有其自身學理基礎,但也折射出20世紀80年代美國文學理論界和哲學理論界對學術話語權的爭奪。20世紀80年代,美國文學理論界和哲學理論界跨學科交流成為時尚,然而交流雙方并不對等,話語權更多地掌握在哲學理論界手中,多勒澤爾在1980年指出哲學主導了學術交流的話語權,原本應該是交流互動,卻成了“單行道”(“Truth and Authenticity”7-8)。多勒澤爾對當時的哲學語義學作了相當尖銳的批評,認為哲學語義學不知區(qū)分系統(tǒng)和用法,對系統(tǒng)中形式和意義的關系漠不關心,對符號系統(tǒng)中的組織結構視而不見,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孤立的詞語和句子上(8)。1988年多勒澤爾再次指出,要全面研究文獻虛構“必須把可能世界語義學和文本理論融合到一處”(“Mimesis and Possible”482)。“虛構世界”理論是這一融合的產物,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文學理論界擺脫哲學理論的壓力,重掌虛構敘事研究話語權的努力。
“虛構世界”理論的出現(xiàn)也反映出美國文學理論界對哲學“可能世界”理論在虛構問題上的保守立場十分不滿。哲學家約翰·戴沃斯指出,哲學“可能世界”理論中的抽象實存論者(克里普克、普蘭廷加等)在本體問題上立場保守,把一切非實存的事物都排除于理論體系之外,其中也包括虛構(Divers170)。文學理論界對哲學“可能世界”理論多有借鑒之處,可難以接受相當一部分哲學家對虛構排斥,甚至敵視的態(tài)度,④有些哲學家面對虛構問題時觀點立場前后不一,更引起文學理論界的憤怒??死锲湛嗽?963年的文章《模態(tài)邏輯的語義研究》中表示福爾摩斯在現(xiàn)實中并不存在,但可能存在于可能狀態(tài)中,然而在后來的一次講演中克里普克又說福爾摩斯從未存在,也沒有資格成為可能,柯南道爾不過是創(chuàng)造了一個和人有那么幾分相似的虛構而已(Kripke,NamingandNecessity157)。克里普克前后不一的態(tài)度激怒了帕維爾,他以強烈的反諷筆法寫道:“現(xiàn)實世界真實、完整、連貫,無可置疑,虛構世界則骨子里缺乏完整性和連貫性,至多也就是無足輕重的心靈建構。不完整[……]誰知道麥克白夫人有幾個孩子[……]徹頭徹尾不可能[……]自相矛盾[……]純屬臆想,毫無益處,有誰會去找福爾摩斯幫助破案?”(Pavel, “The Borders of Fiction”84)這段文字的風格在學術寫作中實屬罕見,一股怒火躍然紙上。
帕維爾的怒火不僅針對克里普克,更針對排斥、敵視虛構的英美分析哲學傳統(tǒng)。在帕維爾看來,自羅素以降,英美分析哲學家面對虛構時往往以衛(wèi)道者自居,無論是羅素、克里普克,還是后來的塞爾,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 不單要把虛構從現(xiàn)實領域,更要從可能領域中驅逐出去,把有著嚴肅目的的“真”聲言和虛假的“偽”聲言截然區(qū)分開,絕不容混淆,任何模糊現(xiàn)實和虛構邊界的嘗試都是對哲學,以及哲學背后的白人男性主流文化的嚴重侵犯。帕維爾的怒火是有代表性的,對哲學“可能世界”理論的不滿是促生“虛構世界”理論的重要原因之一。
時至今日,“虛構世界”理論已成為當代敘事理論最具活力的一個分支,頻繁出現(xiàn)于近年來聲譽卓著的一些敘事研究專著和手冊/指南之中,以下一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可為佐證:
著作名稱作者/主編出版公司出版時間術語出現(xiàn)次數(shù)《敘事學指南》J.Phelan,P.RabinowitzBlackwell200549《敘事學手冊》FotisJannidis等DeGruyter200923《敘事學導論》M.FludernikRoutledge200681《后現(xiàn)代小說》B.McHaleRoutledge1987100
“虛構世界”理論的使用范圍由敘事研究核心地帶向邊緣不斷延伸,涵蓋了諸如虛擬游戲(Ryan, “From Playfields”159-76)、紀實文學(Keating11-30)等“非典型”領域。
3. “故事世界”理論
“故事世界”理論是當代認知敘事學的核心,《勞特里奇敘事理論百科》對“故事世界”作如下界定: 故事世界可界定為話語模式的集合,有其可幫助讀者理解具有敘事組織結構特征的話語。要理解敘事,應以文本線索為基礎,作出可能的推理判斷,重構故事世界(Herman, “Storyworld”733)。
作為認知敘事學的核心,“故事世界”理論的確立和擴散主要歸功于認知敘事學家戴維·赫爾曼,⑤赫爾曼早年已嘗試將敘事研究與認知科學融合起來,在敘事研究中引入“腳本”概念。“腳本”概念最初出現(xiàn)于人工智能研究,指具體場景中形成的固定行為程序,例如餐廳就餐、醫(yī)院就醫(yī)、學校報到等。赫爾曼借用“腳本”概念,在敘事研究中關注“語言形式、世界知識,以及敘事結構之間的內在關聯(lián)”(“Scripts, Sequences, and Stories”1048)。2002年,赫爾曼在專著《故事邏輯: 敘事的問題與可能》中提出了“故事世界”概念,指出敘事具有類似于現(xiàn)實世界的邏輯結構和語義結構,對敘事的闡釋離不開來自現(xiàn)實世界的知識,要在此基礎上作出推理,填補空白,構建“故事世界”(StoryLogic9-22)。2009年,赫爾曼在《敘事基本要素》中對“故事世界”作了更詳細的解釋,指出“故事世界”是整體性心理表征,為讀者提供心理框架,讀者在此框架內對環(huán)境、人物、事件作出推理預測?!肮适率澜纭碧峁┮韵滦畔ⅲ?誰做了什么?對象是誰?同伴是誰?何時?何地?可以說“故事世界”是敘事中環(huán)境和事件的心理模式(BasicElementsofNarratives106-107)。
瑞恩在2014年對“故事世界”作了更精細的界定,她首先分析了“故事世界”的特定內涵: 一、“故事世界”是具體文本投射的世界;二、“故事世界”須有敘事內容;三、“故事世界”不是作者的“世界”,作者生活于現(xiàn)實世界中,“故事世界”存在于“虛構世界”中。在此基礎上,瑞恩分析了“故事世界”的構成,包括存在(人和物)、環(huán)境、物理法則、社會法則、價值規(guī)范、物理事件、心理事件。此外,瑞恩簡要對比了“故事世界”和“虛構世界”,認為“故事世界”涵蓋的范圍更廣,既可用于虛構敘事,也可以用于真實敘事(“Story-Worlds-Media”32-36)。
時至今日,“故事世界”理論已發(fā)展為當代敘事理論中最具活力的一個分支,在一些新興敘事研究領域,例如認知敘事學、跨媒介敘事學領域,“故事世界”已取代了“虛構世界”,成為主要術語。研究者們借助“故事世界”探究閱讀體驗中的可能自我(Martínez110-31)、虛構敘事中人物的動態(tài)心理表征(Palmer151-72)、“反常敘事”中的“不可能世界”(Alber79-96)、不同媒介間的故事空間(Thon21-53)。一些“傳統(tǒng)”敘事理論家也接受了“故事世界”,例如德國敘事理論家沃爾夫·施密德在專著《敘事學導論》中完全使用“故事世界”。
概念隱喻是當代認知語言學的核心概念之一,它認為隱喻不僅是語言現(xiàn)象和修辭方式,更是人類思維的基本特征。概念隱喻把知識結構由源域(具象)映射到目標域(抽象),形成新概念。許多抽象概念都帶有隱喻性,例如由“辯論是戰(zhàn)爭”這個基本隱喻可衍生出一系列隱喻:“攻擊某人的弱點”“批評一語中的”“摧毀某人的論證”等(Lakoff and Johnson5)。各類“世界”敘事理論符合概念隱喻的特征,無論“可能世界”“虛構世界”,還是“故事世界”,都借助于讀者對現(xiàn)實世界的直覺體驗,把形成于現(xiàn)實世界的知識結構和表征模式系統(tǒng)映射到敘事空間中,體現(xiàn)為三個概念隱喻: 世界是物質容器;世界是關系網(wǎng)絡;世界是心靈投影。
1. 世界是物質容器
世界界定了生存的物質邊界,由此形成了第一個概念隱喻: 世界是物質容器。這一隱喻體現(xiàn)于介詞用法上,例如漢語的“在世上”,英語的“in”,也體現(xiàn)于各種或平實,或詩意的比喻中,例如把生存說成“棲居”,把死亡說成“去世”。
世界一詞用于敘事研究,把上述喻義映射于虛構敘事之上,于是虛構敘事也被視為有著物質邊界的本體存在。認知心理學家理查德·格里戈指出,閱讀,尤其是文學閱讀常常帶來一種“穿越”體驗,“敘事帶著體驗者由此時此地穿越到彼時他地”(Gerrig3)?!按┰健币环矫嬉馕吨半x開”,另一方面意味著“進入”,界定清晰的邊界是“穿越”的前提條件。在“穿越”體驗中,敘事不再被視為文字產品,而是和現(xiàn)實世界一樣有著完整清晰邊界的物質容器。
作為物質容器,世界的基本界定來自時間和空間所形成的連續(xù)體。世界一詞用于虛構敘事,明確的時空界定成為理論研究者所突出的敘事基本特征。認知語用學者厄爾文·塞戈爾強調“故事中的事件主要發(fā)生于單一的時空連續(xù)體中”(Segal70),巴赫金也極度強調虛構敘事中獨立時空連續(xù)體的重要性,借用數(shù)學中的術語稱之為“時空體”,指出“在文學中的藝術時空體里,空間和時間標志融合在一個被認識了的具體的整體中”(275)。
世界一詞與虛構敘事的相遇也給虛構人物帶來了新的界定。自亞里士多德以來,西方敘事研究始終重“行動”,輕“人物”,這種傾向在結構主義敘事學中達到巔峰。在“世界”隱喻映射之下,人物不再被視為敘事中行動的執(zhí)行者,或某種抽象敘事功能的行動元,而是有著獨立主體地位的具體存在,如同敘事學家尤里·瑪戈林所說,人物是“可能世界語義學中的非實在個體”(Margolin844)。人物的身份構成不僅包括敘事中實際發(fā)生的事件,也包括可能發(fā)生的事件,細分為三種情況: 可能發(fā)生但尚未發(fā)生(可能性);可能發(fā)生但并未發(fā)生(反事實性);已經(jīng)發(fā)生但敘事沒有提及。世界賦予人物更豐富的內涵,具有更強大的文本闡釋能力。
2. 世界是關系網(wǎng)絡
世界不僅是包容存在的物質容器,也是各種關系的總和,陶潛“誤落塵網(wǎng)中,一去三十年”是對“世界”網(wǎng)絡的直覺體悟和詩意表達,全球互聯(lián)網(wǎng)則是世界網(wǎng)絡最直觀的形象。世界一詞用于敘事研究,把“關系網(wǎng)絡”這層喻義映射于虛構敘事之上,構成了類似于現(xiàn)實世界的關系網(wǎng)絡,對敘事的理解和闡釋很大程度上意味著關系網(wǎng)絡的重建,這離不開現(xiàn)實世界所提供的知識框架和心理圖示。認知敘事學家戴維·赫爾曼解釋“故事世界”時一再強調“故事世界”是總體心理表征,是讀者重建敘事中環(huán)境、事件、人物的心理模式(Herman,BasicElementsofNarratives72-73)。
“世界是關系網(wǎng)絡”這個概念隱喻改變了研究者對虛構敘事本體地位的看法。關于虛構敘事的本體地位,歷來有不完整論和完整論之爭,不完整論的代表人物有多勒澤爾、瑪戈林、羅倫等,完整論的代表人物有艾柯和瑞恩。不完整論認為虛構敘事從本體性質上說缺乏完整性,存在許多空白,例如沒有人可以回答“麥克白夫人有幾個孩子”這個問題。⑥本體不完整性恰恰是虛構敘事的優(yōu)勢,虛構敘事可以突破現(xiàn)實和邏輯的束縛,天馬行空,任想象自由馳騁(Dole?el, “Mimesis and Possible”486-88; Ronen, “Completing the Incompleteness”498; Margolin846-47)。從闡釋的角度來看,不完整論有個致命缺陷。多位學者指出,如果虛構敘事不完整,無法建構起連貫的關系網(wǎng)絡,則對敘事的理解只能停留于表面,無法形成表層與深層。話語與故事的區(qū)分,對敘事的理解只能停留在敘事者說什么就是什么的層次(Oltean179; Currie56)。以瑞恩為代表人物的完整論認為虛構敘事和現(xiàn)實世界一樣擁有完整連貫的關系網(wǎng)絡,這張網(wǎng)絡構成“虛構世界”或“故事世界”,敘事話語所呈現(xiàn)的僅僅是這張網(wǎng)絡的一部分,未呈現(xiàn)的部分并非缺失,而是隱而不現(xiàn),需要闡釋者發(fā)掘填補。
“世界是關系網(wǎng)絡”這個概念隱喻令“虛構語義學”成為可能,基礎文獻是劉易斯的文章《虛構中的真實》。劉易斯在文中指出虛構中的真實有兩個來源: 其一,虛構話語的明示內容;其二,現(xiàn)實世界事實,或群體共同信念所形成的背景框架(Lewis, “Truth in Fiction”45)。按照劉易斯的解釋,“真實”概念不僅可以定性,也可以定量,兩段陳述中,更接近于現(xiàn)實世界或群體信念的陳述具有更高的“真實性”。瑞恩在此基礎上提出“最小差原則”,認為通常而言,虛構敘事中“世界”的建構方式和現(xiàn)實世界并無不同,人們把現(xiàn)實世界中形成的知識框架和心理圖式映射于敘事之上,形成判斷,作出闡釋,只有當敘事話語與現(xiàn)實世界規(guī)則直接沖突時才會作出必要調整(Ryan,PossibleWorlds51)?!白钚〔钤瓌t”是當代認知敘事學的理論基礎,其出發(fā)點正是對“世界”的隱喻理解。
3. 世界是心靈投影
“世界是心靈投影”這個概念隱喻古今中外不絕于耳,從柏拉圖的洞穴之寓到莊子化蝶之夢,從哈姆雷特王子人生是舞臺的感慨到淳于棼南柯一夢后的覺悟,種種形象、傳奇、文化表征都可以追溯到這個隱喻,對現(xiàn)實的堅固性和世界的物質性發(fā)出質詢。
美國哲學家納爾遜·古德曼是“心靈投影”說的堅定支持者,在古德曼看來并不存在給定不變的“外在世界”,世界是創(chuàng)造的產品,心靈參與到世界創(chuàng)造的過程中,古德曼還列舉出心靈構建世界的主要程式,包括合成/分界、度量、編序、增補/刪減、變形(Goodman10-16)。美國心理學家杰羅米·布魯納也指出虛構敘事并非對外在給定世界的描寫和反映,“藝術家通過隱喻變形,從習俗傳統(tǒng)所給定的日常世界中創(chuàng)造出可能世界”(Bruner49)。
“心靈投影”說賦予虛構敘事研究本體視角,虛構敘事至少在理論上獲得了同現(xiàn)實世界相同的本體地位,如果世界本是“心靈投影”,還有什么理由在現(xiàn)實和虛構之間區(qū)分先后、主次等種種等級關系呢?這正是帕維爾的文章《詩學本體問題: 言語行為和虛構世界》所要傳遞的信息。帕維爾在文章中批判了分析哲學在虛構問題上保守僵硬的立場,直接目標是約翰·塞爾的“偽聲言論”。塞爾在《虛構話語的邏輯地位》中提出,嚴肅聲言行為應有確定的指稱,虛構話語在現(xiàn)實世界中沒有對應指稱,故而虛構話語或者是假聲言,或者僅僅作出姿態(tài),仿佛在聲言,實際上僅僅是對聲言行為的模仿(Searle324)。帕維爾的文章從三個方面對塞爾的“偽聲言論”加以質疑: 聲言原則是否普遍有效?以作者意圖判定聲言行為是否可行?“真”聲言和“偽”聲言之間的區(qū)分是否固定不變?(Pavel, “Ontological Issues”167)最后,帕維爾提出了虛構本體論觀點,認為現(xiàn)實和虛構雙重本體是文學藝術虛構的突出特征,以啞劇表演為例,啞劇演員的身體行為發(fā)生于現(xiàn)實世界中,表演卻指向同樣具有本體地位的“虛構世界”,“那個世界中啞劇演員化身為羞澀少年,向隱形于第一個世界的少女獻上自己的殷殷愛意”(175)。
“心靈投影”說在虛構敘事的心理認知機制上提出了新的見解。傳統(tǒng)的語言變異論和文化規(guī)約論把虛構敘事視為特殊的語言形式,是文化習俗的產品?!疤摌嬍澜纭崩碚摪烟摌嫈⑹乱暈樾撵`建構的獨立本體,立足于此解釋虛構敘事的心理認知機制,在這方面具有代表性的是瑞恩的“中心轉換論”。
瑞恩的“中心轉換論”的哲學基礎是劉易斯提出的“現(xiàn)實指示語論”。劉易斯堅信除了我們所生存的世界,還存在著很多可能世界,每個可能世界都是獨立本體,“現(xiàn)實”一詞和“這里”“那里”一樣都是指示語,不具備本體優(yōu)先地位,“現(xiàn)實”何在取決于觀察視角(Lewis,Counterfactuals85-86)。瑞恩接受了劉易斯的“現(xiàn)實指示語論”,將其運用于敘事研究。按照瑞恩的解釋,讀者在閱讀中不僅理解語言符號,更進入有別于現(xiàn)實的另一個世界中,“人們沉浸到虛構作品之中,敘事呈現(xiàn)出另一個真實世界,讀者在可能世界中找到另一個中心,中心轉換推動讀者進入到新系統(tǒng),探索現(xiàn)實與可能之間的關系”(Ryan,PossibleWorlds22)。
瑞恩的“中心轉換論”有兩大優(yōu)勢: 一、從心理角度對虛構的產生機制作出了合理解釋,為認知敘事理論奠定了基礎;二、大大拓展了敘事研究中“世界”理論的適用范圍,尤其在應對種種后現(xiàn)代新敘事、元敘事、反敘事時顯示出強大的闡釋力。瑞恩指出,以克里普克為代表的哲學可能世界理論具有明顯的本質主義傾向,賦予現(xiàn)實世界本體優(yōu)先地位,難以應對有著反本質主義和多元中心傾向的當代文學實踐(Ryan, “The Text as World”150;NarrativeasVirtualReality100)?!爸行霓D換論”取消了現(xiàn)實世界的本體優(yōu)先地位,建立起了多世界、多中心的話語結構,允許觀察者在多個世界、多個中心間位移跳轉,充分適應了當代文學實踐發(fā)展的潮流走向。
4. 雙向映射與世界融合
標準概念隱喻論認為概念隱喻的映射具有單方向性,然而不少理論家認為概念隱喻的映射并非單向,而是雙向,概念隱喻一方面把源域的某些特征映射于目標域之上,另一方面也把目標域的某些特征映射于源域之上,形成概念融合體。美國哲學家麥克斯·布萊克指出,“人是狼”這個概念隱喻一方面把狼的某些特性,例如嗜血、殘忍、群居映射到人的身上,另一方面,“不要忘記隱喻也賦予了狼某些人類特征,若非隱喻,這些特征與狼本無關聯(lián)”(Black44)。
虛構敘事中,現(xiàn)實世界與“虛構世界”的雙向映射帶來了“世界”的碰撞和融合,形成了既有別于現(xiàn)實,又有別于虛構的新概念結構。以前面討論的三個隱喻為例,現(xiàn)實世界中“物質容器”義分布最廣,最接近于日常直覺,“心靈投影”義分布最窄,“關系網(wǎng)絡”義居中。虛構敘事中“世界”一詞的語義分布與此正好相反,形成對稱結構。
經(jīng)過雙向映射,現(xiàn)實和虛構融合成新概念結構,“世界”一詞的語義分布趨于平均,固然可以說現(xiàn)實是虛構的基底,也可以說虛構是現(xiàn)實的指引,現(xiàn)實和虛構參與到對方的建構過程中,呈現(xiàn)出你中有我,無分彼此,相互支撐,互為界定的融合世界。
“世界融合”說為虛構的闡釋提供了新視角,更撼動了人們關于現(xiàn)實的觀念。帕維爾在其專著《虛構世界》中提出了虛構敘事研究的兩種范式: 其一為分離論,視虛構敘事為語言產品,是孤懸于現(xiàn)實之外的自治領地;其二為融合論,視虛構敘事為與現(xiàn)實對等的世界(Pavel,FictionalWorlds12)?,F(xiàn)實和虛構之間的分界是歷史現(xiàn)象,當下的虛構往日為人們奉為真實(Ramsden343);現(xiàn)實和虛構之間的分界同時也是社會現(xiàn)象,虛構介入個體建構現(xiàn)實的過程中,其中滲透著個人記憶、文化傳承,以及具體情景中的權力關系。虛構既非現(xiàn)實的仆從,亦非現(xiàn)實之外的“自治領地”,現(xiàn)實和虛構相互滲透,互為界定,二者的碰撞和交融形成了真實的生存體驗。
“世界融合”說令各種“世界”敘事理論融入20世紀80年代以來盛行于西方的后現(xiàn)代文化潮流中,不僅為后現(xiàn)代文化實踐提供了獨特的闡釋視角,自身也成為“后現(xiàn)代”文化景觀的一部分。敘事理論大家布賴恩·麥克黑爾在《后現(xiàn)代小說》中指出,“本體性”是后現(xiàn)代小說的突出特征,后現(xiàn)代小說常用的敘事手法,例如元敘事、跨界敘事、元歷史敘事、非線性敘事、多重宇宙敘事,都與本體問題緊密相關,“這些看似紛雜的現(xiàn)象、標簽的背后有著系統(tǒng)規(guī)則,處處體現(xiàn)出本體問題的支配地位”(McHale10)。麥克黑爾進一步指出后現(xiàn)代詩學突出了世界和文體所引發(fā)的本體文體,“只有以普通文學本體論為參照,才有可能辨別和理解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的具體實踐”(27)。
對“本體問題”的關注代表了后現(xiàn)代文化對形式主義—結構主義文學理論和創(chuàng)作實踐的反撥,在20世紀大部分時間里,“語言自指”“能指優(yōu)勢”成為文學理論的主流,“世界”和“指稱”日漸游離于文學的邊緣地帶。在后現(xiàn)代文化潮流下,“世界”和“指稱”強勢回歸,無論是元歷史小說,還是元虛構小說,都展現(xiàn)出對“世界”和“指稱”的強烈興趣。后現(xiàn)代文化對“世界”的興趣與19世紀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截然不同,并非以“外在”現(xiàn)實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標準,以細致入微的描寫去確證“外在”現(xiàn)實,而是恰恰相反,通過“世界”的構想虛設去挑戰(zhàn)既有現(xiàn)實觀,揭開現(xiàn)實堅硬的外殼,展露出下面想象的內核。恰如林達·哈奇(哈琴)所述,后現(xiàn)代主義在“指稱”問題上既不同于現(xiàn)代主義,也不同于現(xiàn)實主義。相對于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明確接受“世界”和“指稱”的存在;相對于現(xiàn)實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強調“世界”和“指稱”與想象、虛構的糾結,知識之外純然客觀給定的“現(xiàn)實”在后現(xiàn)代主義者看來是不可接受的(Hutcheon146)。虛構和現(xiàn)實相互滲透,相互界定,形成了真實的生存體驗,從文學“虛構世界”可以一窺生存體驗的構建方式,其意義不僅體現(xiàn)于文學闡釋,更體現(xiàn)于文學以外的社會話語的闡釋之中。因此喬納森·卡勒提出要“反轉文學和非文學話語的依存方式和等級秩序”,探討“虛構”在心理分析、歷史等社會話語中的核心作用,倡導“以文學為起點建構普通虛構理論”(Culler7)。從麥克黑爾、哈奇到卡勒,“世界”和“虛構”構成他們文學理論的雙軸,各種“世界”敘事理論成為他們所倡導的后現(xiàn)代文化景觀的一部分。
當代敘事研究中“世界”隱喻的介入產生出一系新穎理論——“可能世界”理論、“虛構世界”理論、“故事世界”理論。沿著這些理論所指出的方向,研究者不單可以探究虛構敘事的審美沉浸效應、虛構的認知心理機制,更為重要的是去探索現(xiàn)實和虛構之間錯綜復雜、滲透融合的相互關系。借助敘事的力量,或許可以在現(xiàn)實堅硬的外殼上鉆一個小孔,去一探內里的樣貌——或美麗,或丑陋,或令人慨然淚下,或令人驚恐不安,但一樣充滿了人性的原動力。
注釋[Notes]
① 目前能夠追溯到的最早將“可能世界”理論運用于文學研究的文獻是Thomas Pavel于1975年發(fā)表的文章“Possible Worlds”, 165-76。
② 敘事研究領域,目前能夠追溯到的最早使用“虛構世界”術語的文獻是Thomas Pavel于1981年發(fā)表的文章“Ontological Issues in Poetics”, 167-78。
③ 并非所有的研究者都這樣認為,例如Eco認為“虛構世界”就是“可能世界”,Ryan也認為“可能世界”和“虛構世界”沒有本質區(qū)別,在她的文章中“可能世界”和“虛構世界”常??梢曰Q使用。
④ Plantinga對Kripke早期的“可能世界”理論模式相當不滿,認為那一模式為虛構事物留下一席之地,他寫道:“非存在物體這個問題怎么又昂起丑陋的頭顱?”此君對虛構的態(tài)度于此已是一覽無遺。參閱Alvin Plantinga, 139-60。
⑤ 紐約州立大學布法羅分校的語用學家Erwin M. Segal在1995年也曾使用過“故事世界”,但其內涵與“虛構世界”差別不大,在學術界產生的影響也不夠明顯。開始連貫使用“故事世界”,使其成為敘事研究主要術語的還是David Herman。參閱Erwin M. Segal, 61-78。
⑥ Remigius Bunia對“麥克白夫人有幾個孩子”這個問題有詳細回應,參閱Remigius Bunia, 679-720。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Abrams, Meyer.TheMirrorandtheLamp:RomanticTheoryandtheCriticalTradi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3.
Adams, Robert M. “Theories of Actuality.”Nous8.3(1974): 211-31.
Alber, Jan. “Impossible Storyworlds: And What to Do with Them.”Storyworlds:AJournalofNarrativeStudies1(2009): 79-96.
巴赫金: 《小說理論》,白春仁,曉河譯。石家莊: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
[Bakhtin, Mikhail.NovelTheory. Trans. Bai Chunren and Xiao He. Shijiazhuang: Hebei Education Press, 1998.]
Black, Max.ModelsandMetaphors:StudiesinLanguageandPhilosophy.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62.
Bruner, Jerome.ActualMinds,PossibleWorlds.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6.
Buckland, Warren. “Between Science Fact and Science Fiction: Spielberg’s Digital Dinosaurs, Possible Worlds, and New Aesthetic Realism.”Screen40.2(1999): 177-92.
Culler, Jonathan. “Problems in the Theory of Fiction.”Diacritics14.1(1984): 2-11.
Currie, Gregory.TheNatureofFictio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0.
Degani-Raz, Irit. “Possible Worlds and the Concept of ‘Reference’ in the Semiotics of Theater.”Semiotica147.1(2003): 307-29.
Divers, John.PossibleWorlds. London: Routledge, 2002.
Dole?el, Lubomir. “Truth and Authenticity in Narrative.”PoeticsToday1.3(1980): 7-25.
- - -. “Mimesis and Possible Worlds.”PoeticsToday9.3(1988): 475-96.
Eco, Umberto.TheRoleoftheReader:ExplorationsinSemioticsoftheText.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79.
方芳:“論可能世界對文學虛構敘述研究的影響”,《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2(2014): 130—34。
[Fang, Fang. “The Influence of Possible Worlds Theory on Narrative Studies of Literary Fiction.”JournalofHenanNormalUniversity(PhilosophyandSocialSciencesEdition) 2(2014): 130-34.]
Fludernik, Monika. “Histories of Narrative Theory (Ⅱ): From Structuralism to the Present.”ACompaniontoNarrativeTheory. Eds. James Phelan and Peter J. Rabinowitz. Malden, MA.: Blackwell Publishing, 2005.36-59.
- - -.AnIntroductionofNarratology. London: Routledge, 2010.
Gerrig, Richard.ExperiencingNarrativeWorlds:OnthePsychologicalActivitiesofReading.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3.
Goodman, Nelson.WaysofWorldmaking. Indianapolis: Hackett Publishing, 1978.
Herman, David. “Scripts, Sequences, and Stories: Elements of a Postclassical Narratology.”PMLA112.5(1997): 1046-59.
- - -.StoryLogic:ProblemsandPossibilitiesofNarrative. Lincol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2002.
- - -. “Storyworld.”RoutledgeEncyclopediaofNarrativeTheory. Eds. David Herman et al. London: Routledge, 2005.733-34.
- - -.BasicElementsofNarratives. Malden, MA.: Blackwell Publishers, 2009.
Hühn, Peter, et al. eds.HandbookofNarratology. Berlin: Walter de Gruyter, 2009.
Hutcheon, Linda.APoeticsofPostmodernism. London: Routledge, 1988.
Keating, Patrick. “The Fictional Worlds of Neorealism.”Criticism45.1(2003): 11-30.
Kripke, Saul. “Semantical Considerations on Modal Logic.”ActaPhilosophicaFennica16(1963): 83-94.
- - -.NamingandNecessity. Oxford: Basil Blackwell, 1980.
Lakoff, George and Mark Johnson.MetaphorsWeLiveBy.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Lewis, David.Counterfactuals. Malden, MA.: Blackwell Publishers, 1973.
- - -. “Truth in Fiction.”AmericanPhilosophicalQuarterly15.1(1978): 37-46.
McHale, Brian.PostmodernistFiction. London: Routledge, 1987.
Margolin, Uri. “Individuals in Narrative Worlds: An Ontological Perspective.”PoeticsToday11.4(1990): 843-71.
Martínez, M. Angeles. “Storyworld, Possible Selves and the Phenomenon of Narrative Immersion: Testing a New Theoretical Construct.”Narrative22.1(2014): 110-31.
Nünning, Ansgar. “Narratology or Narratologies? Taking Stock of Recent Developments, Critique and Modest Proposals for Future Usages of the Term.”WhatIsNarratology?QuestionsandAnswersRegardingtheStatusofaTheory. Eds. Tom Kindt and Hans-Harald Müller. Berlin: Walter de Gruyter, 2003.239-76.
Oltean, Stefan. “Possible Worlds and Truth in Fiction.”JournalofLiterarySemantics26(1997): 173-90.
Palmer, Alan. “The Lydgate Storyworld.”NarratologybeyondLiteraryCriticism:Mediality,Disciplinarity. Eds. Fotis Jannidis, et al. Berlin: Walter de Gruyter, 2005.151-72.
Pavel, Thomas. “Possible Worlds in Literary Semantics.”TheJournalofAestheticsandArtCriticism34.2(1975): 165-76.
- - -. “Narrative domains.”PoeticsToday1.4(1980): 105-14.
- - -. “Ontological Issues in Poetics: Speech Acts and Fictional Worlds.”TheJournalofAestheticsandArtCriticism40.2(1981): 167-78.
- - -. “The Borders of Fiction.”PoeticsToday4.1(1983): 83-88.
- - -.FictionalWorlds.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6.
Plantinga, Alvin. “Actualism and Possible Worlds.”Theoria10.3(1976): 139-60.
Ramsden, Maureen. “Fictional Frontiers: The Interrelation of Fact and Fiction between the World and the Text.”Neophilologus95.1(2011): 341-58.
Remigius, Bunia. “Diegesis and Representation: Beyond the Fictional World, on the Margins of Story and Narrative”.PoeticsToday31.4(2010): 679-720.
Ronen, Ruth. “Completing the Incompleteness of Fictional Entities.”PoeticsToday9.3(1988): 497-514.
- - -.PossibleWorldsinLiteraryTheo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Ryan, Marie-Laure.PossibleWorlds,ArtificialIntelligence,andNarrativeTheory. Bloomington and Indianapolis: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1.
- - -. “The Text as World versus the Text as Game: Possible Worlds Semantics and Postmodern Theory.”JournalofLiterarySemantics27.3(1998): 137-63.
- - -.NarrativeasVirtualReality:ImmersionandInteractivityinLiteratureandElectronicMedia. Baltimore: Th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1.
- - -. “From Parallel Universes to Possible Worlds: Ontological Pluralism in Physics, Narratology, and Narrative.”PoeticsToday27.4(2006): 633-74.
- - -. “From Playfields to Fictional Worlds: A Second Life for Ariosto.”NewLiteraryHistory40.1(2009): 159-76.
- - -. “Narrative/Science Entanglements: On the Thousand and One Literary Lives of Schr?dinger’s Cat.”Narrative19.2(2011): 171-86.
- - -. “Story-Worlds-Media: Tuning the Instruments of a Media-Conscious Narratology.”StoryworldsacrossMedia:TowardaMedia-ConsciousNarratology. Eds. Marie-Laure Ryan and Jan-No?l Thon. Lincoln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2014.25-49.
Schmid, Wolf.Narratology:AnIntroduction. Berlin: De Gruyter, 2010.
Searle, John. “The Logical Status of Fictional Discourse.”NewLiteraryHistory6.2(1975): 319-32.
Segal, Erwin M. “A Cognitive-Phenomenological Theory of Fictional Narrative.”DeixisinNarrative:ACognitiveSciencePerspective. Eds. Judith F. Duchan, et al. London: Routledge, 1995.61-78.
Sellors, Paul. “The Impossibility of Science Fiction: Against Buckland’s Possible Worlds.”Screen41.2(2000): 203-16.
Semino, Elena. “Possible Worlds and Mental Spaces in Hemingway’s ‘A Very Short Story’.”CognitivePoetics. Eds. Joanna Gavins and Gerard Steen. London: Routledge, 2003.83-98.
- - -.LanguageandWorldCreationinPoetry. London: Routledge, 2014.
Thon, Jan-No?l. “Converging Worlds: From Transmedial Storyworlds to Transmedial Universes.” Storyworlds:AJournalofNarrativeStudies7.2(2015): 21-53.
Van Inwagen, Peter. “Two Concepts of Possible Worlds.”MidwestStudiesinPhilosophy11.1(1986): 185-213.
王全智:“可能世界、心理空間與語篇的意義建構”,《外語教學》4(2005): 5—8。
[Wang, Quanzhi. “Possible Worlds, Mental Space, and the Meaning Construction of Texts.”ForeignLanguageEducation4(2005): 5-8.]
Yako, Masato. “Possible Worlds in Musical Theory and Practice.”InternationalReviewoftheAestheticsandSociologyofMusic33.2(2002): 181-96.
趙炎秋:“可能世界理論與敘事虛構世界”,《文藝爭鳴》1(2016): 69—75。
[Zhao, Yanqiu. “The Theory of Possible Worlds and Narrative World of Fiction.”LiteratureandArtForum1(2016): 69-75.]
趙毅衡:“三界通達: 用可能世界理論解釋虛構與現(xiàn)實的關系”,《蘭州大學學報(社科版)》2(2013): 1—7。
[Zhao, Yiheng. “Accessibility among the Three Worlds: Using Possible World Theory to Explain the Difference between Fiction and Reality.”JournalofLanzhouUniversity(SocialSciences) 2(2013): 1-7.]
張新軍:“可能世界敘事學的理論模型”,《國外文學》1(2010): 3—10。
[Zhang, Xinjun. “A Model of Possible Worlds Narratology.”ForeignLiteratures1(2010): 3-10.]
張瑜:“言語行為理論、可能世界理論與文學虛構問題”,《文學評論》1(2017): 77—86。
[Zhang, Yu. “The Speech Act Theory, the Possible Worlds Theory, and the Issue of Literary Fiction.”LiteraryReview1(2017): 77-86.]
周志高:“國外可能世界敘事理論研究述評”,《中國文學研究》2(2016): 9—14。
[Zhou, Zhigao. “A Review of Overseas Research on the Possible Worlds Narrative Theory.”ResearchonChineseLiterature2(2016): 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