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復句關聯(lián)詞焦點標記的語義特征與語用功能

李曦 鄧云華

(1.湖南財政經(jīng)濟學院 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 410205；2.湖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以往對因果復句的研究主要涉及到：因果句式(邢福義，2001；宋作艷，2008；肖任飛，2009；李為政，2013；朱斌，2013)，因果復句邏輯語義(鄧云華，2016)，因果關聯(lián)標記(李曉琪，1991；儲澤祥、陶伏平，2008；謝曉明，2010；姚雙云，2010；張滟，2012；高再蘭，2013；郭中，2015；鄧云華、李曦，2019)。這些研究從不同的角度對因果復句進行了深入的探索，為我們的研究提供了一些思路。過去學者們對原因連詞與結果連詞的研究主要側重于二者的邏輯語義或者句法位置的差異，忽視了因果關聯(lián)詞前焦點標記對整個復句語義的影響。然而我們在對因果復句的句法和語義進行歷時演變研究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這一有趣的語言學現(xiàn)象，且焦點標記在因果復句中的占比隨著時間的推進呈上升趨勢，尤其值得我們將它作為一個獨立的研究點進行分析。本文將基于大規(guī)模語料事實探索因果關聯(lián)詞除了有邏輯語義與句法位置的差異之外，還存在關聯(lián)詞焦點標記不同的語義特征和語用功能，并可運用主觀視點理論對這些不同焦點標記的語義特征與語用功能進行解釋。

1.0 焦點標記的形式與語義

本文討論的焦點標記指的是位于因果關聯(lián)詞之前的具有強調(或弱化)功能的詞。對這些詞的準確理解是分析整個因果復句的關鍵，因此我們將探討它們的語義類別與語用效果。本小節(jié)基于真實語料，首先考察了因果復句中焦點標記出現(xiàn)的句法位置與常見形式，然后通過分析它們的語義和語用功能確定：因果復句中關聯(lián)詞的焦點標記存在值得探究的語言規(guī)律。

1.1 焦點標記的形式

為了弄清因果關聯(lián)詞前的焦點標記的形式和詞性，我們對出現(xiàn)在因果復句中關聯(lián)詞前的常見焦點標記進行描寫、分析和分類。

通過對現(xiàn)當代8部文學作品的考察①(現(xiàn)代作品：《邊城》 《阿Q正傳》 《傾城之戀》 《圍城》；當代作品：《蛙》 《青春之歌》 《城南舊事》 《陸犯焉識》)，我們發(fā)現(xiàn)常見的焦點標記有：是、正、只是、也許等等。具體統(tǒng)計如表1：

表1 常見焦點標記及比例

注：此處比例為各種含焦點標記的因句與該作品中含焦點標記因果復句總數(shù)之比

這些焦點標記的句法位置比較統(tǒng)一，絕大多數(shù)位于因句中而非果句中，且都位于原因分句中的關聯(lián)詞之前。除此之外，我們還發(fā)現(xiàn)這些焦點標記絕大多數(shù)都屬于副詞，但是要進一步弄清楚這些焦點標記屬于什么類型的副詞。張誼生(2001，2012)將副詞分為：評注性副詞、限制性副詞、描摹性副詞。這些副詞作為焦點標記出現(xiàn)在謂語成分前面是相當常見的，雖然它們的用法各不相同，但都是有理據(jù)的。主觀性較強的評注性副詞句法上作狀語，相當于說話人對事件的主觀認識，有時可以評注全句，有時可以評價整個命題。限制性副詞主要表示時間、范圍、程度等概念義，功能上對事件的動作、狀態(tài)進行描寫，此類副詞還可以進一步分為8個小類：關聯(lián)、否定、協(xié)同、程度、范圍、時間、頻率、重復。描摹性副詞一般表示詞匯意義，作為貼身狀語，以描繪修飾為主。由于描摹性副詞修飾語在本研究考察的語料中數(shù)量太少，因此不作考察。

除了副詞位于關聯(lián)詞之前外，我們還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漢語因果復句中，有16種含有相同詞素“是”的焦點標記位于關聯(lián)詞“因為”的前面，它們是：卻是、還是、只是、也是、但是、一定是、要不是、總是、都是、可是、就是、這是、那是、倒不是、而是、多是。這些含有“是”的表達式占比51.5%，是焦點標記中最常見的一種形式。另有一些不太常見的副詞性焦點標記也出現(xiàn)在關聯(lián)詞之前，如：尤其、雖然、或者、還、更等等。根據(jù)表達的實際需要和語境要求，言者語言風格和偏向均有所不同，但整體共性從上表1中清晰可見。

1.2 焦點標記的語義分類

基于張誼生對副詞的分類以及方梅(1995)對不負載實際意義的“是”的界定，按照已搜集到的因果復句中焦點標記的語義內涵，我們進一步將它們分為三大類：①評注性焦點標記；②限制性焦點標記；③增強性焦點標記。具體如表2：

表2 焦點標記的語義分類

從前期學者對副詞的分類可以看出，我們在使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思想、觀點、感受以及進行人際交往的過程中，都不可避免地使用命題之外的修飾語，這些修飾語是語言中的非事實性成分。由于這些修飾語語義上主要與言者有關，表明言者對命題的主觀關注和強調，因此在句中屬于焦點標記。如果要完整地識解一個句子，就必須厘清這些焦點標記的語義。以上羅列的“X是+因為/由于”在現(xiàn)當代漢語中十分常見，可以將這種形式單獨分類，解構為“副詞+是+因為(因標)”，由于從語義上分析，該類焦點標記絕大多數(shù)表示語義的增強意義，因此我們且將它們稱作“增強性焦點標記”。該類焦點標記作修飾成分用在因果復句中功能相近，均為表達言者的立場、態(tài)度和情感。其中“只是、就是、可是”也可歸屬到評注性和限制性焦點標記中，可見這三個詞語已經(jīng)完成副詞詞匯化的演變，可以起焦點標記的作用。但是為了表述方便和分類統(tǒng)一，我們將含有“是”字的統(tǒng)一稱為“增強性焦點標記”。

根據(jù)對焦點標記的形式考察和語義分類，我們更加清楚地認識到，對一個句子的識解，倘若缺少了對句子中焦點標記成分的關注，便不可能準確地、達意地理解這個句子，因此考察焦點標記的重要性便不言而喻了。接下來，我們將進一步探討現(xiàn)當代漢語因果復句中關聯(lián)詞焦點標記的語義特征與語用功能。

2.0 因果復句關聯(lián)詞焦點標記的語義特征和語用功能

本小節(jié)主要分析因果復句關聯(lián)詞焦點標記的語義特征以及語用功能，我們的語料為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里含有關聯(lián)詞焦點標記的因果復句(窮盡性)。邢福義(2001：40)這樣描述因果復句：甲乙之間只要存在因與果相互順承的關系，都是廣義的因果關系；屬于這一關系范疇的復句，都是因果類復句，包括因果句、推斷句、假設句、條件句、目的句等。為了便于說明問題，本文以邢福義對因果復句的分類為基礎，篩選出來的語料均為含有顯性因果關聯(lián)詞焦點標記的說明性因果復句，如：因為p，所以q；由于p，……因為等?；诒狙芯繉@些語料的分類，我們將探討位于這些關聯(lián)詞前的焦點標記的語義特征與語用功能。

2.1 主觀義與評價義

我們考察了語料中所有焦點標記，結果顯示：限制性焦點標記出現(xiàn)于因果關聯(lián)詞之前的形式多于評注性焦點標記和增強性焦點標記。三種焦點標記的形式總數(shù)多達38種，這一現(xiàn)象體現(xiàn)了人們語言表意的日益復雜化與精細化?？梢钥闯?，評注性焦點標記主要是表示言者的語氣和主觀態(tài)度，是一種主觀情態(tài)表達，因此表達有強弱之分，如：表示非?？隙ǖ摹耙欢ㄒ驗椤薄暗拇_因為”，表示不確定語氣的“似乎因為”“也許因為”。限制性焦點標記的次類中表示時間的修飾語“正因為”、范圍性的“只因(為)”“就因為”主要表達了言者的主觀強調之意?，F(xiàn)代漢語中的“是”本身是一個焦點語法標記，是由判斷詞“是”引申而來的(石毓智，2001)。其語義特點除了表達言者的主觀立場、情感和態(tài)度之外，還將句子的焦點義集中在“X是”的表達內容之上。含有該焦點標記的句子強調的不是句子主語的實際情況，更多的是言者的主觀判斷，這跟“是”本身的原始判斷義是密不可分的。

由于副詞本身不具備單獨指稱的能力，因此在因果復句中，這些焦點標記不能有所實指。附加在關聯(lián)詞之前的副詞性焦點標記強化了關聯(lián)詞的詞匯意義。就評注性焦點標記而言，語義上使得整個成分更加突顯，無論是加強語氣還是弱化語氣，評注性焦點標記自帶的主觀性色彩使得句子的焦點信息受到聽者的注意。如：

(1)“你放心，人家一定因為你請客不是地方，所以扣下你的葫蘆，不讓你請人把酒喝完。等等就會為你送來的，你還不明白，真是！”(沈從文 《邊城》)

(2)并且，似乎因為誰都怕由自己來破壞這份高潔而走開。(嚴歌苓 《陸犯焉識》)

以上例句中的“一定”和“似乎”雖然是附加在“因為”的前面，但是句法上是可以省略的，只是一旦省略，句子的語義表達效果就失去了明顯的“重心”。語義上，副詞性焦點標記對因果復句中“因標”額外添加了言者的主觀認識和評價，可以說，如果沒有“一定”或者“似乎”之類的焦點標記的話，這兩個句子僅僅表達了一種認知義，而添加了焦點標記的句子則由認知義轉化為了評價義。

限制性焦點標記盡管對關聯(lián)詞連接的內容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限制，但是并不改變關聯(lián)詞連接對象的語義。只是從時間上、范圍上、程度上和頻率上對表達內容進行限定，即：將言者的語義重心放在限制的時空里。

(3) 他的身和心是特地為婉喻而動情的，僅僅因為她是婉喻而不是任何其他女人才動的情。(嚴歌苓 《陸犯焉識》)

(4) 他以為死是應當快到了的，正因為翠翠人已長大了，證明自己也真正老了。(沈從文 《邊城》)

從搜集到的語料可見，這些“時空”基本上是“縮小”了的時空，如“正因為”，“僅僅因為”。在一個相對狹小的時空內，焦點標記突顯的強度更高，語義更強，也更容易引起他人的關注。因此，我們認為，關聯(lián)詞焦點標記的語義特征為：本質上標記句子焦點，是言者說話時強調的重心，同時也是聽話人關注的焦點。

2.2 情態(tài)功能

Lyons(1977)、Palmer(1986)、廖秋忠(1989)、徐晶凝(2008)等國內外學者都關注了情態(tài)體系的研究。盡管印歐語系與漢藏語系的差別較大，但關于“情態(tài)”的普遍認識均為：說話人附加在命題之上的主觀的看法和態(tài)度，這是語言主觀性研究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也是一個主觀化特征比較突出的語義范疇、功能范疇(潘海峰，2017：86)。

根據(jù)前人的研究，我們認為作為焦點標記的修飾性副詞具有情態(tài)功能，具體體現(xiàn)在語言和言語中可分為：評價、態(tài)度和行為三種主要功能。評價功能體現(xiàn)言者對其所言內容的主觀評價和情感傾向；態(tài)度功能強調的是言者在自己的知識背景下對命題的真值表達認知態(tài)度；行為功能關注的是在言語行為中言者與聽者的互動。這三個功能較好地概括副詞的基本功能，我們通過一組句子來體會：

(5)那個天才的畫匠，那個只關心利祿的市儈，竟然因為那幅畫而贏得了國內外美術界的贊譽。(張潔《漫長的路》)

(6)好像我們敷衍了事，不肯出力似的。(《官場現(xiàn)形記》第十四回)

(7)她失掉聯(lián)系，回家沒有路費，回不去；只好跟著逃難的人群漂流到膠東來。(馮德英《苦菜花》)

例(5)中言者在表示客觀原因的關聯(lián)詞之前加上了評注性焦點標記“竟然”，明顯表達了言者對客觀事實的主觀評價和態(tài)度。根據(jù)句子前后語境判斷可知，這是一種對“只關心利祿的市儈”的畫匠的否定的，不屑一顧的態(tài)度。例(6)中表示情態(tài)功能的評注性副詞“好像”與例(7)中表示態(tài)度的限制性副詞“只好”均含有言者對客觀事件的主觀態(tài)度與評價。

2.3 精細化的表達

我們統(tǒng)計了8部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中所有含焦點標記的復句。通過對大規(guī)模語料的觀察，我們發(fā)現(xiàn)關聯(lián)詞的焦點標記絕大多數(shù)出現(xiàn)在因句中，而非果句中，且當代焦點標記占比高于現(xiàn)代，呈上升趨勢。具體數(shù)據(jù)請見表3：

表3 焦點標記在因果復句中的比例

我們觀察到：由于“白話文運動”的興起，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中的語言表達使用雙音節(jié)詞可達到表達更精確的效果。因果復句關聯(lián)詞焦點標記由近代的單音節(jié)詞逐步演化為雙音節(jié)、少量三音節(jié)的詞語，如：尤其、正是。且有少量弱勢修飾的出現(xiàn)，如：也許、或者等。同時，為了弄清楚因果復句中關聯(lián)詞焦點標記在別的語言中是否表現(xiàn)出類似的特性，我們還考察了8部現(xiàn)當代英美文學作品。我們發(fā)現(xiàn)含關聯(lián)詞焦點標記的數(shù)量并不多，強勢焦點標記于現(xiàn)代英語中開始出現(xiàn)，如：only because、just because等，但占比不高，且形式不如漢語那般豐富。此時漢語因果復句關聯(lián)詞焦點標記的占比為24.55%、25.84%，均高于同期英語因果復句關聯(lián)詞焦點標記的3.47%和7.26%。

由此可見，無論是漢語還是英語，因果復句中關聯(lián)詞前都存在一定數(shù)量的焦點標記，且它們的比例都呈現(xiàn)上升趨勢。以上考察結果說明了人們在語言表達的過程中為了更準確的達意，表達形式越來越復雜化、多樣化和精細化，這是語言發(fā)展的普遍性規(guī)律。

3.0 焦點標記的主觀視點

基于前文中對焦點標記的形式、語義及功能的描述與分析，本小節(jié)將進一步從主觀視點理論的角度對它們進行解釋。

3.1 主觀視點的內涵

主觀視點理論是邢福義(1991)提出來的，他認為“復句語義關系具有二重性：既反映客觀實際，又反映主觀視點?？陀^實際和主觀視點有時重合，有時則不完全等同，而不管二者是否等同，在對復句格式的選用中，起主導作用的是主觀視點。姚雙云(2012)將上述觀點濃縮為一句話：言者的主觀視點對句子的語義起主導作用，句子的語義反過來能反映言者的主觀視點，這是“主觀視點”理論的核心思想。由此可見，“主觀視點”理論從語言運用的認知心理出發(fā)，研究語言使用規(guī)律，尤其對復句中語言現(xiàn)象有很強的解釋力。而因果復句中焦點標記所體現(xiàn)出的語義內涵恰好就是聚集于言者的主觀義，其功能就是在溝通的過程中表達一種主觀情態(tài)。

3.2 主觀視點的特征在語言中的映射

主觀視點是言語運用中說話人觀察的角度和切入點，視點不同，對于同一事物或同一事件可能會有不同的識解，并在語言形式或者內容上體現(xiàn)出來(姚雙云，2012)。主觀視點具有主觀性、動態(tài)性和社會規(guī)約性等特征，其中“主觀性”是最核心的特征。人們在語言使用過程中不僅要表達命題意義，還要表達對命題內容的主觀情感和態(tài)度，這體現(xiàn)了人類語言的主觀性(翁義明，2018)。復句中有一些關聯(lián)詞本身就具有明示主觀視點的功能，含有這些關聯(lián)詞的復句就會彰顯出言者的主觀色彩，根據(jù)我們在前面章節(jié)中對焦點標記的語義和功能的描述可知，因果復句中關聯(lián)詞前的焦點標記就可以顯示出言者的主觀視點。下面我們將從主觀性這個維度對關聯(lián)詞的焦點標記進行解釋。

因果復句中一些看似不對稱的情況，如英語中because與so永遠不可能出現(xiàn)在同一個句子中；漢語里帶有焦點修飾的關聯(lián)詞絕大多數(shù)都在因句中而非果句中，這些現(xiàn)象均可以看作語言形式的差異性。而造成這些差異性的原因在于不同言者的主觀視點的不同。主觀性是主觀視點理論中最重要的特征，這種主觀性體現(xiàn)在不同言者對同一事物或事件的不同看法；同一言者在不同時間、地點、情景下對同一事物或者事件產(chǎn)生的不同的感受具有不確定性和任意性。我們依次分析以下4個句子：

(8)她眼里飽含著淚水，是因為愛孩子愛得深沉。(莫言 《蛙》)

(9)但因為江帆事件，他被加刑，沒有機會來驗證他的革新。(嚴歌苓 《陸犯焉識》)

(10)Why abandon itjust becauseyou grow up?(唐·德里羅 《白噪音》)

(11)“But it’s notonly becausehe’s a genius that I ask you to let me bring him here.”(毛姆 《月亮與六便士》)

在含有因果關系的復句中，言者觀察的切入點是復句中的因句，這種主觀視點的切入是一種穩(wěn)定的觀察視點。我們搜集到的含焦點標記的語料基本上都將切入重點放在了因句。如：例(8)中，言者根據(jù)觀察到的事實，認為她的眼里飽含淚水“是因為”愛孩子愛得深沉。這是一種事理性的因果關系，根據(jù)眼里有淚水這一行為，主觀強調導致這一行為的原因。例(9)-(11)主觀切入點也在因句部分，主觀性標記均為副詞。但是常見的情況是，因果關系的表達式盡管含有相同的概念內容，但會因言者的主觀性不同而呈現(xiàn)語義上的差別。比如例(8)可以表達為：

(12)她愛孩子愛得深沉，是因為她眼里飽含著淚水。

與例(8)的語序不一樣，強勢焦點標記的位置雖然沒有變化，但是由于言者的主觀視點發(fā)生變化導致兩個分句的位置交換以及語義上發(fā)生了變化。這里的主觀視點聚焦在分句“她眼里飽含著淚水”上，由主觀性的焦點標記“是因為”引出，因果關系為：言者知道她愛孩子愛得深沉，這是言者得出她眼淚飽含淚水的原因，但這并不是一種事理性的因果關系，而是言者更為主觀的判斷。根據(jù)沈家煊(2003)，類似(12)中的“是因為”屬于復句三個基本域中“知域”，(8)中的“是因為”屬于“行域”兩個不同的顯面。我們的概念系統(tǒng)中分屬兩個不同的基本域，映射在語言中體現(xiàn)為不同的語序，即包含不同的語義，但均由焦點標記加強主觀性，(12)句的主觀性程度更高。

言者對客觀世界的感受和認知都會反映在他的語言表達中，不同的經(jīng)驗感受導致不同的表達方式，這也是為什么我們說現(xiàn)實世界與語言表達并非“鏡像關系”。語言的“主觀性”指的就是這種特性，即說話人在語言表達的過程中多多少少總是含有言者“自我”表現(xiàn)的成分。因此，所謂對焦點標記的主觀性識解，就是指言者對內容的選擇，并附加自己的主觀信念、判斷、態(tài)度等等。我們認為，含有焦點標記的因果復句表達式引導聽者從言者自身的視點出發(fā)對情景加以識解。這種焦點標記的表達動因受言語事件中交際情況的驅使，而不是受所涉事件真實情況的限制。如：

(13)我從被里爬出來，輕手輕腳地下了地，頭很重，又咳嗽了，但是因為太緊張，這回并沒有覺到胸口痛。(楊沫 《青春之歌》)

(14)骯臟的念頭、骯臟的語言不干擾他，就是因為他對它們可以聾，也可以瞎。(嚴歌苓 《陸犯焉識》)

例(13)中，言者“沒有感覺到胸口痛”的原因并非為真實情況，而是因為“太緊張”的緣故。這種“緊張”的經(jīng)驗感受導致言者的語言表達式中含有明顯的“自我”主觀性成分。同理，例(14)中，言者認為這些“骯臟的語言干擾不了他”的原因并非其他，而僅僅是因為“他可以裝聾作啞”。言者對客觀情況的觀察和判斷含有主觀性，蘊含了主觀感覺和評價意義。因此言者在語言表達中將這種“主觀性”呈現(xiàn)出來，句子的語義同時也反映了這種“主觀性”，聽者或者讀者在理解該句子的時候必定會跟隨這種“主觀性”對句子加以識解。

4.0 余論

本文通過對因果復句關聯(lián)詞焦點標記的考察和分析得知：評注性、限制性和增強性式三種類型的焦點標記在漢語因果復句前置因句中前占絕對優(yōu)勢。這一語言現(xiàn)象說明言者習慣把事件原因放在首要焦點位置，并進行強調，而把事件的結果放在次要焦點的位置。我們重點分析了這些焦點標記的語義特征和語用功能，語義上，由于主觀識解的機制，含有焦點標記的因果復句表意由認知義轉變?yōu)樵u價義以表達言者的主觀立場、情感和態(tài)度。語用功能上，因果關聯(lián)詞焦點標記的使用使得語言表意日漸精細化和多樣化，在傳達信息的過程中更為準確。本文基于大規(guī)模語料事實發(fā)現(xiàn)，因果關聯(lián)標記除了有邏輯語義與句法位置的差異之外，在能否前加修飾語方面也有較大的差異，導致這一差異的根本原因是表意的日益復雜化與精細化。如果要進一步弄清楚關聯(lián)詞的焦點標記的演變及歷史根源，將來的研究可以繼續(xù)探索原因與結果連詞的歷時變化的跨語言差異，這一研究對深入認識其它漢語連詞的差異也是有啟發(fā)意義的。

注釋：

① 8部作品的選取參考了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相關專家的意見以及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暢銷書籍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