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心愿

北方

“麻警官，您母親又鬧著要出小區(qū)，倒是沒在小區(qū)里翻垃圾箱撿垃圾。這都第四次了，我們勸不住，疫情的嚴(yán)重性您是知道的，怎么說她就是不聽。知道您忙，可我們實在沒辦法，只能找您了?！?/p>

“我早晨過去又說了說，怎么還鬧呢？吃喝都給她準(zhǔn)備得很充足，口罩也買了?！甭槔h剛上卡點，母親居住的社區(qū)張主任就打來電話。昨天張主任就為麻利鋒母親要出去給他打了半個小時的電話，最后還是麻利鋒親自回去，才把母親攔住了。

母親越來越不聽勸了。麻利鋒最初擔(dān)心母親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癥，帶她到市醫(yī)院徹底檢查，結(jié)果顯示所有數(shù)據(jù)正常。大夫說人上了歲數(shù)，性格發(fā)生變化也不奇怪。

父親在世時，母親買菜做飯收拾屋子，還要伺候腿腳不便的父親，每天不得閑，幾乎不用麻利鋒操心。自從父親去世后，母親似乎就變了，主要表現(xiàn)是話少了，還總愛在小區(qū)的垃圾箱里翻撿廢品。紙箱、礦泉水瓶、廢報紙、泡沫板……只要是廢品回收站要的，母親一樣也不會漏掉。起初，聽小區(qū)門房的梁姨說過幾次，好似母親搶了人家的生意，話說得客氣但不好聽。麻利鋒似信非信，家里見不到任何廢品的影子呢。他忙得顧不上，就讓老婆去盯了兩次，果然看到身形瘦小的母親踮著腳半截身子插在垃圾箱里，像個土撥鼠似地往外撿廢品。

母親被抓了現(xiàn)行后，更加無所顧忌了。梁姨被進出的車輛登記收費拖住了手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目標(biāo)落入母親的手中，礙于麻利鋒的面子，再生氣也不好明目張膽地奪回自己的地盤。

母親是市五小退休教師，每月工資五千多。

麻利鋒問她，缺錢嗎？

不缺。

為啥撿垃圾？

那不是垃圾，是能回收利用的廢品，找點事干。

麻利鋒勸說多次無效，也不能整天看著她老人家。

“老媽，無論如何都不能出門呀！”麻利鋒下卡點后急急忙忙趕回家，母親趴在客廳的窗臺上看著外面，他進門也沒搭理。麻利鋒從母親的視線角度看去，正好有三個垃圾箱，“正在疫情爆發(fā)期，您的身體又那么弱?！?/p>

“我沒糊涂，電視里天天在播。你也要小心點，小杰真的不能回來了？在武漢沒人管咋辦呢?！蹦赣H依然沒有回頭，神情十分失落。

“肯定不能回來的?？烊畾q的大小伙子還要怎么管？昨天不是給您打電話報平安了嗎？您不用擔(dān)心。我天天上卡點，可比您孫子辛苦多了。”

“媽知道你們辛苦，要不我才不在家閑坐著，沒感染上病毒還坐出毛病來了呢。中間那個垃圾箱里扔進去兩個牛奶箱，還有——”

“哎呀媽，看在我苦口婆心餓著肚子說了半天的份上，就算是人家把金條扔進垃圾箱，您也不能下去撿，太危險了?！甭槔h把母親架到了沙發(fā)上，有些急赤白臉，母親卻笑了。

“趕快回去吃你的飯，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比社區(qū)那幾個女人的話還多。不放心的話，你干脆把老娘綁起來，讓我等死算了！”母親的臉沉了下來。

麻利鋒登時泄了氣，怏怏地走了。再強硬下去把母親惹毛了，還真不好收場。安葬了父親后，他就建議母親搬過去跟他一起住，母親說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動員了好幾次也不聽。

“老太太已經(jīng)出小區(qū)了，我和門口的社區(qū)工作人員怎么勸都不聽，你趕快回來吧?！甭槔h昨天沒說通母親，早上出門前就叮囑老婆一定要過去盯著，果然時間不長老婆就打來電話抱怨，“非要去超市不可，買啥我替她去買還不行么?！?/p>

麻利鋒頭疼了：“唉，就讓她出去一次吧，五六天沒——”

“你以為你是警察就可以讓家里人隨意進出？老太太真要出了事你負(fù)得起責(zé)嗎？”麻利鋒話沒說完，老婆開火了。

麻利鋒剛趕到小區(qū)大門口，就見母親戴著口罩從不遠(yuǎn)處走來，身后跟著兩個超市的工作人員，推著裝滿牛奶、方便面的小推車。母親沖他歡樂地?fù)]著手，麻利鋒憋著一肚子氣，大聲沖母親嚷嚷：“不讓您出門就是不聽，盡給人找麻煩！”

“他們幾個整天守在小區(qū)門口很辛苦，我就是想給他們買點吃的喝的?！蹦赣H輕聲細(xì)語地說。社區(qū)人員愕然，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其中一位年輕的沒忍住，眼圈紅了。

“老媽，您做得對！”回到家，麻利鋒幫母親脫大衣，在右邊的衣兜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工商銀行的回執(zhí)單，是母親給武漢捐助了四萬元的憑證，時間正是今天，超市旁邊就有工商銀行的營業(yè)點。麻利鋒悄悄塞回去，轉(zhuǎn)身給母親豎起了大拇指。

母親笑得像正午的陽光那般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