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由·得林洛斯

（一）

王京從低溫休眠中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頭頂是刺目的陽光。

這個陽光太刺眼，隔著休眠艙的玻璃都覺得太過了，讓他想起了以前在地球度假時的海灘。

恍惚的感覺就那么一剎那，直到一團奇怪的東西出現(xiàn)在自己的休眠艙玻璃罩之上——那是團淺紫色的，在陽光下有些透明的東西，沒有毛發(fā)，渾身都是黏稠狀的，只有兩個類似眼窩一樣的東西，眼窩間距很寬，甚至還不在一條水平線上，讓他這個強迫癥病人看了特別難受。

而且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那兩個眼窩還在上上下下緩慢移動。

什么東西！

對了，我現(xiàn)在在魔鏡星上！

王京總算反應(yīng)過來了，那團奇怪的東西擋住了頭頂?shù)奶?，但是王京注意到了光線還從另外一個方向投射下來，所以他看到了那團東西是由很多紫色的蟲子組成的，看得清清楚楚。

好惡心！

這一次，王京徹底清醒過來了。他想起來自己的休眠艙因著陸時出現(xiàn)故障被彈出了主機艙，他還能回憶起被彈出之前，飛船降落穿過大氣層的時候，系統(tǒng)克賽的報警聲：“休眠艙出現(xiàn)故障！休眠艙出現(xiàn)故障！部分休眠艙將被彈出機艙外自行著陸！”

“王京，請注意，您的休眠艙即將彈出，平安著陸之后，請第一時間與基地聯(lián)系！”

“啊……”他當(dāng)時被驚醒了，在那一瞬間下意識地打開自己休眠艙的獨立AI雨姬的系統(tǒng)，卻被強烈的震蕩震暈了過去。

AI雨姬在他暈過去的時候，還不忘給他惡補了一波魔鏡星最近更新的資料包，真行，他還被強迫夢境學(xué)習(xí)了一把。雖然在來之前，“昆侖號”先期科考隊往地球發(fā)來過比較詳盡的異星報告，但計劃永遠(yuǎn)趕不上變化，每一天都有不同的科考小隊將關(guān)于這顆星球的最新發(fā)現(xiàn)上傳到飛船的共享平臺，不管走到哪里，學(xué)習(xí)都是無止境的，否則你就會被時代所拋棄。

而現(xiàn)在這團黏糊糊的東西在盯著他看，突然轉(zhuǎn)身離開了。

它離開的時候，王京舒了口氣，然后試著呼喚他的AI雨姬：“小雨，小雨請回答！”

“小雨在，在您昏迷期間，小雨已經(jīng)聯(lián)系基地，基地發(fā)來了定位，請你留在原地，他們立刻派人過來接你?！?/p>

“其他人呢？”王京問。

“和您一起搭乘飛船降落的其他人，19人已安全降落在基地，剩下5個人，包括您在內(nèi)被彈出主機艙，其余4人目前失聯(lián)。”

“我們現(xiàn)在在哪里……”王京剛問出這句話之后，看見那團東西又回來了，他趕緊低聲，“噓！”

雨姬立刻閉了嘴。

那團紫色的東西這次回來搬過來一個類似巖石一樣的東西，沒錯，就是“搬”，那是一雙和人類手臂十分相似的手，然后對著王京的面罩，高高舉起來。

不是吧……王京這么想。

然后那塊石頭就用力地砸了下來！

休眠艙的機罩何等堅固，那石頭砸得再用力，也未傷分毫。王京心里不禁呼喊：老天，我有這么倒霉嗎？被彈出主機艙就算了，還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遇到了這么個攻擊性這么強的東西。

砰！它又舉起石頭砸了一下。

王京立即點開共享平臺，查閱這種生物的來歷。由于王京攜帶有專業(yè)的掃描儀器，通過掃描實體就可以進行查詢。很快，他查到了這種生物，是擬細(xì)胞生物！據(jù)說是這顆星球上由單個原蟲構(gòu)成的智慧生物，那么這家伙是布丁人，還是弱智布丁呢？肯定不是章魚大王了，我可不在水里。

王京一邊慶幸自己的著陸點，一邊飛快地對比資料記載。

猛烈的敲擊聲不停地在耳邊響著，也不知道它砸了多少下，反正都是徒勞的，王京瞪著眼睛看著它，感受著這一下一下的震動，同時也感受到這個家伙的暴力。資料上顯示布丁人和人類有過友好的接觸，那就是弱智布??？但弱智布丁知道用工具砸嗎？不過這家伙是真的暴力！

兩下，三下，四下，五下……

石塊碎了。

它歪了歪頭，好像很不解的樣子，突然在原地跳起來了。

似乎很興奮啊……王京心想，你小子到底什么時候滾開，我要出來。

但顯然，它聽不見王京心中的吶喊，它不僅沒打算離開，在原地蹦蹦跳跳了好一會兒后，身體形態(tài)開始發(fā)生變化了。

喲喲喲，開始變形了！果然和前輩們的調(diào)查報告中寫的一樣。王京心里想，聽說它們變形的時候都特別弱，要不趁這個時間弄死它算了。

“王京，檢測到你有非常強烈的攻擊情緒，請控制?！庇昙嵝?。

休眠艙是封閉的，雨姬的聲音不會傳到外面，所以外面的那個家伙并沒有覺察，但王京卻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他是這次被派出來的機械師。他們這些探險研究員在來“魔鏡”之前都要經(jīng)過層層選拔，身體素質(zhì)、心理素質(zhì)，還有專業(yè)背景，都必須是萬里挑一的。王京的身體素質(zhì)和專業(yè)背景都是杠杠的，就是心理素質(zhì)不太行，負(fù)責(zé)心理評定的心理學(xué)家當(dāng)時給出的結(jié)論是他非常容易有情緒波動，而且容易有攻擊性，不太適合團隊協(xié)作。

“所以我面對冰冷的機器就好了嘛?！蓖蹙┱f。

他非常急切地想來“魔鏡”，因為他在地球的戀人就要和別人結(jié)婚了。在和他爭吵了數(shù)百次之后，那個美麗的姑娘終于忍無可忍，分手后找了一個永遠(yuǎn)不會和她吵架的男人。

臨走的時候，那姑娘還來送了他，看起來也有點難過：“你到了‘魔鏡之后，地球上的我說不定早就老去，也可能已經(jīng)死了?！?/p>

“多好，我這里彈指一揮間，地上已千年，”王京看著她說，“這樣祝福起你的一生，可能也不那么艱難。”

“你還是讓我難過?！惫媚锶滩蛔】蘖似饋怼?/p>

“別哭啦，我離開就是不想讓你看著討厭呢，”王京也很難過，但是他不管說什么好像在姑娘這里都是錯的，“反正我就是個混蛋，不適合家庭生活。你好好過你平淡幸福的生活吧，我真心祝福你?！?/p>

“這句話聽起來怎么也像罵人呢？”姑娘含淚看著他。

“有點情緒反應(yīng)是好的，說明我們彼此還記掛對方，”他很勉強地笑笑，“但是研究中心的心理醫(yī)生說，兩個人在一起，老是有這么強烈的情緒反應(yīng)不好，容易累不是。”

“嗚嗚嗚！”姑娘忍不住哭得更兇了，“我真的很想和你好好相處的?！?/p>

王京趕緊用他那雙經(jīng)常撫摸冰冷機器的手給她擦眼淚：“好啦，我又何嘗不是呢！只是我們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沒辦法做好人罷了！”

心理醫(yī)生在給王京做心理評定的時候，嘲笑道：“因為失戀而選擇加入外星系研究計劃的，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但我有義務(wù)和責(zé)任告訴你，你內(nèi)心有創(chuàng)傷，容易產(chǎn)生攻擊性?！?/p>

“我會設(shè)計一個獨立的智能系統(tǒng)，專門監(jiān)控我的情緒?！蓖蹙┱f。

“好吧，你無法和人建立親密關(guān)系，也許和機器就可以呢，”心理醫(yī)生拍拍手，“畢竟外太空的探險非常需要善于忍耐孤獨的人，祝你好運?！?/p>

什么亂七八糟的，他根本聽不懂。他從小就覺得自己體會別人的情緒反應(yīng)能力非常弱。比如他母親有些時候沮喪了，他也會漠不關(guān)心待在一邊玩電腦。

“這孩子怎么這么冷血??！”母親痛苦地說，“沒看見媽媽在沮喪嗎？你都不來安慰一下媽媽？”

“我看不出來啊?！彼\實地回答。

這個回答成為擊潰他母親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第二天她就離家出走了。而王京的父親則是和他一樣情感反應(yīng)遲鈍無比的科學(xué)家，在他知道這個結(jié)果后，詢問了王京事情的經(jīng)過。王京可能覺得和自己有關(guān)系，便如實回答，父親搖搖頭，繼續(xù)搞自己的研究去了。

直到他要離開地球那天，父親才對他說，其實因為這件事一直很記恨他。

“你這個冷血的小兔崽子，把我的女人氣走了。”他父親說。

“我以為你沒放在心上。”

“我放在心上很多年，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他父親沖著他吼。

科學(xué)家父親第一次朝著他大吼，他本來以為父親是永遠(yuǎn)不會因為這些事生氣的，除非你弄亂他實驗室里的那些東西。

（二）

“好吧，我們不能隨意攻擊異星生物?！彼邮芰诵∮甑木妗?/p>

而那個家伙，顯然已經(jīng)變成了休眠艙的樣子，只是沒有這么大，它的體積跟不上，但是真的很蠢，它進化成這個樣子沒辦法走路，只能在原地蠕動著。

王京忍無可忍地打開了休眠艙，雨姬出聲警告“休眠艙打開程序不可逆”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

他穿好全套防護裝備①，慢慢地從休眠艙里坐起來，扭頭看著躺在地上蠕動的那個模仿著休眠艙形態(tài)的家伙，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可笑。

“你想干啥？”他打開了聲音通道，“你是不是傻？”

他注意到這家伙甚至擬態(tài)出了防護罩下自己的那張臉，正瞪著眼睛看著自己，只是所有的顏色都有點不太對而已。

一想到這團蠕動的東西，不但擬態(tài)出了休眠艙的外形，還擬態(tài)出自己躺在里面的樣子，雖然早在夢境學(xué)習(xí)中見識過，但在現(xiàn)實中看到，王京還是覺得很惡心。

“你真的……很惡心……”王京忍不住想吐，但是胃里沒什么東西，他只能做一些反胃的動作來表達現(xiàn)在的心情。

“你很不友好。”雨姬提醒他。

“它一見面就砸我，你覺得它很友好嗎？”王京指著“那團”東西憤怒地說。

現(xiàn)在，王京能確定它就是這顆星球上的智慧生物之一，布丁人，雖然很惡心，但是他不得不承認(rèn)，這家伙的擬態(tài)能力真的很強，可以說相當(dāng)完美。

①全套防護裝備

雖然魔鏡星球上的氣體對人類來說.勉強可以呼吸，但出于對未知生物風(fēng)險的考量，科考隊嚴(yán)令隊員外出時穿上全套防護裝備。

那個布丁人仿佛感受到了對方的憤怒，它開始努力想離王京遠(yuǎn)一點，但是不管它怎么挪動，休眠艙的形態(tài)都太影響發(fā)揮了，努力了半天，依然像是在原地踏步。于是它在原地蠕動了一下，從“休眠艙”身體下面突然伸出很多黏糊糊的觸角，開始快速移動開來。

這個場面太惡心了，王京終于忍不住吐了，吐出了一口酸水。防護服的自動清潔系統(tǒng)急忙為他清理面罩。

好了，我現(xiàn)在也很惡心了。王京心想。

布丁人“爬”走后，王京開始調(diào)試程序，試圖和基地中心取得聯(lián)系。但令他沮喪的是，同樣被彈出的另外四個同事，有兩個在著陸的時候犧牲了，原因是休眠艙破損，無法承受與大氣層的摩擦。

還有兩個，一個失聯(lián)，一個在距離王京大概七八十公里遠(yuǎn)的地方，生命體征顯示為虛弱。而基地距離王京著陸的地方大概有兩干七百公里，最快的營救也只能明天到達。

那個生命體征虛弱的隊友名字叫作賽琳娜，就是隊伍里的心理專家，負(fù)責(zé)研究智慧生物的心理特征，同時也兼顧這次他們這個小分隊的心理健康維護。

按地球年齡來算，這個金發(fā)碧眼的女人上飛船的時候三十多歲了，算是他們當(dāng)中身體素質(zhì)較弱的女性，她降落的地方似乎還是在……海邊。

“最近兩天會有大潮汐，將會淹沒賽琳娜的降落點，并且也會淹沒你所在的這片區(qū)域?！庇昙ㄟ^計算之后提醒他。

與基地的通信接上后，昆侖號的船長楊旭詢問了他周邊環(huán)境，還有目前的身體狀況。王京看了看周圍，他所在的這片地方好像是荒無人煙的丘陵地帶，周圍有稀疏的植被，很難讓人相信一百多公里開外會是大海。不過有風(fēng)吹過，空氣中帶著潮濕，他已經(jīng)看見休眠艙外面凝結(jié)的水汽了。為了避免休眠艙被破壞，王京趕緊關(guān)上了罩門。

“你最好待在原地，等待我們的救援部隊到達?！睏钚裾f。

“那賽琳娜怎么辦？大潮汐來的時候，她可能會被海水淹沒。”王京讓雨姬計算了一下距離和時間，“我過去和她會合吧?！?/p>

“這很危險，我們還不無法確定你那塊區(qū)域的詳細(xì)情況，在原地等候的生還概率會更大一些?！睏钚裾f。

“那她就死定了。”王京說。

“她現(xiàn)在生命體征都很微弱，就算你趕到那里了，也未必能救她?！睏钚裾f，“目前能聯(lián)系到的只有她的私人AI‘安吉拉。”

“我這個不是一般的休眠艙，我做過改造的?！蓖蹙┩蝗徽f。

“什么？你偷偷改造過你自己的休眠艙？”楊旭驚了驚，又迅速恢復(fù)嚴(yán)肅，“私自改裝公共設(shè)備是違反夫見定的?！?/p>

“關(guān)于這個，您回去再責(zé)罰我?！蓖蹙┱f。

是的，他改造過這個休眠艙。這對機械專家來說，實在不算多值得炫耀的事兒，他會發(fā)明制作的東西可多著呢，但像休眠艙這類的公共設(shè)備通常是不允許私自改造的。王京覺得這個東西僅用來做休眠艙實在是太浪費了，所以他將它改造成可以簡單變形，能在魔鏡星球上移動的代步工具——而且還是水陸兩用的。雖然速度比不上基地的營救飛船，但是也比自己個兒用雙腳移動快得多。如果不出意外，時速至少也可以達到每小時三四十公里。

他還設(shè)置了彈跳系統(tǒng)——當(dāng)然這也是基于魔鏡特別的星球環(huán)境，引力不大。

“是否啟動彈跳模式？”雨姬請示他。

“啟動啟動?！?/p>

休眠艙迅速立起來，伸出了兩只長長的“腳”，十分靈活，原地蹦跳就可以跳七八米遠(yuǎn)，遠(yuǎn)遠(yuǎn)瞧著竟然有點像地球上曾紅極一時的Atlas，姑且就叫它“特拉斯”吧。

“對方也啟動了‘彈跳模式?！庇昙嵝阉?p>

王京往旁邊一看，本已經(jīng)“爬”遠(yuǎn)的布丁人又回來了，在離他大概20米的地方，那個布丁人在原地也擬態(tài)出了兩條“腿”，開始蹦蹦跳跳。當(dāng)發(fā)現(xiàn)王京看過來后，它立刻又躲到一株高大的禿頂樹后面。

“阿西吧②……這個布丁人是不是個小孩??！”王京看著它，覺得它很欠揍。

“已經(jīng)搜索到安吉拉發(fā)過來的信號，取得聯(lián)系，賽琳娜目前還沒有恢復(fù)意識，周圍還算安全，要定位嗎？”

“定位?！?/p>

“要過去嗎？”

“肯定啦！”王京一邊應(yīng)著雨姬的話，一邊警惕地看著遠(yuǎn)處的布丁人。那個布丁人躲在禿頂樹后好一會兒，等它走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變成了穿著防護服的王京的樣子了。

“阿西吧……這種學(xué)人精真的好煩！”王京朝地上做了個吐口水的動作，布丁人也做了個吐口水的動作。

王京跺跺腳，像嚇唬阿貓阿狗一樣地嚇唬它，可是它也跟著跺了跺腳，王京氣得提起防身用的激光射線槍朝它沖了過去，它起初也是沖了過來，但是沒走幾步發(fā)現(xiàn)王京真的是朝他沖過來的，趕緊迅速后退。

王京當(dāng)然也不是真的要傷害它，只是嚇唬它一下，它就躲到另外一棵樹后面去了。

真是個熊孩子，怎么和資料上記錄的布丁人完全不一樣。

王京心里這么想著，回頭想去找“特拉斯”的時候，不留神被腳下什么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摔倒了。

①禿頂樹

魔鏡星球上的一種樹木。有點類似椰子樹或杉樹，但種子可以利用翅膀自己飛走，種子還擁有“眼睛”。

②阿西吧

來源于韓語的感嘆詞，表達震驚、憤怒等情緒。

好在引力小，摔倒也是比較緩慢地摔下去的，防護服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傷，也沒有造成大的身體震蕩。他低頭尋找罪魁禍?zhǔn)?，發(fā)現(xiàn)只是一小排海綿狀的植被，調(diào)出查詢器，王京迅速辨認(rèn)出了這種可以移動的“沙丘灌木③”。

資料上記載，這個星球的動植物分界沒有這么明顯，王京仿佛看到那團沙丘因疼痛抖動了一下，但又仿佛只是風(fēng)吹動的。他爬起來再看那個布丁人的時候，布丁人已經(jīng)走出了樹后面，呆呆地看著他，然后突然學(xué)著他的樣子，撲哧一下摔在了地上，然后又迅速爬起來。

“噗?！蓖蹙┤滩蛔⌒Τ雎?。

布丁人也跟著肩膀抖動了一下。

學(xué)人精熊孩子，應(yīng)該沒有惡意……王京看了看四周，不知道周圍有沒有它的同伙，畢竟他聽說布丁人是群居的。

“算了不管它，我們?nèi)フ屹惲漳??！?/p>

王京收起槍，讓“特拉斯”“蹲”下來一些，就鉆進了里面，鎖定了賽琳娜的定位，然后全速朝那邊前進。

“它跟上來了?！庇昙дf。

王京看著屏幕投影，那個布丁人再次擬態(tài)成“特拉斯”的樣子，跟著在后面一跳一跳的，緊隨不舍。

“別管它！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王京確定這個布丁人沒有惡意，讓雨姬全速朝賽琳娜的地方前進。

“它爬上來了?！庇昙г捯魟偮洌蹙┚透杏X機身一沉。

③沙丘灌木

魔鏡上的奇妙生物之一。依靠偽足狀的結(jié)構(gòu)緩慢運動，由于魔鏡大陸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它的根系不扎進土中，以氣生根為主。

④復(fù)眼

由不定數(shù)量的小眼組成的感光器官。多存在于地球上的昆蟲及甲殼類等節(jié)肢動物身上，魔鏡上的某些生物也存在該種器官。

原來這家伙因為長久的蹦跳體力不支，突然伸出一個長長的觸角卷住了機器，整個人就像團果凍一樣“啪嘰”貼在了機器的玻璃罩上，完全擋住了王京的路線。

“可惡，你走開?。　蓖蹙┤滩蛔〈蜷_外音道，“你擋住我的視線了，走開！”

“走開，聽到?jīng)]有！”

布丁人的眼睛緊緊貼著玻璃罩，因為距離很近，王京甚至看得見它的復(fù)眼④結(jié)構(gòu)。它努力張開了一個氣孔，然后抖動了一下。

“干嘛……不會學(xué)羊駝吐我口水吧?！蓖蹙?dān)心。

誰知道那個布丁人學(xué)著王京的話，朝著機罩發(fā)出聲音：“走開！”

“……”

“走開，聽到?jīng)]有！”

王京癱軟在機器里，感覺自己面對的是一面鏡子，他用盡全力朝對方吐口水發(fā)脾氣，可對方完全體會不到他的情緒，只是用同樣的方式回應(yīng)他而已。

“我這里有攝像頭，可以看清楚路況?！庇昙Х路鹪诎参克?/p>

“阿西吧……”王京忍不住又罵了一句。

（三）

因為有了布丁人的重量，“特拉斯”的速度慢了一些，王京很是不爽，他閉上眼不想看貼在玻璃罩面前的那團東西。

但是那團東西時不時會發(fā)出聲音：“走開！”“走開——”

真是受不了，來來去去只會說這一句嗎？

“它似乎是試著和你建立聯(lián)系?！庇昙дf。

“學(xué)人精太令人討厭了?！蓖蹙┱f。

“它不像我們，可以通過數(shù)據(jù)導(dǎo)入來學(xué)習(xí)技能，只能通過模仿來學(xué)習(xí)。這一點其實和人類很像，只不過人類幼兒的模仿能力沒有這么厲害而已?！闭f到這里雨姬突然停頓了一下，“王京先生，我們不能前進了?！?/p>

布丁人在“特拉斯”停下來后，也躲到了另外一邊，王京的視野總算開闊了，他看到了一大片樹林。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前面有一大群非常高大的動物，應(yīng)該是共享資料里曾提到的類似AT-AT①的神奇動物。它們緩慢地在附近走動著，啃食腳下的苔蘚，有些苔蘚被咬住的時候還會瘋狂扭動，似乎在發(fā)出無聲慘叫，那情景看得人十分詭異。

那些動物們也看到了王京的代步工具，因為“特拉斯”伸出兩只長長的腳，看起來和它們外形有類似之處，它們?nèi)滩蛔↓R齊朝這邊看過來，有幾只膽子大的還朝這邊慢慢走了過來。但是布丁人“哧溜”一下溜到“特拉斯”面前，那些動物明顯表示出了驚惶的感覺。布丁人往前蠕動了一下，動物們便四下奔逃了。

布丁人立起身子，轉(zhuǎn)著兩只眼睛沖著王京眨巴眨巴，似乎很得意，口腔里發(fā)出了聲音：“走開！”

“好吧?！蓖蹙o奈地?fù)u搖頭。他看到面前是叢林，于是又轉(zhuǎn)換了“特拉斯”的形態(tài)，由跳躍變成了兩只機械腳交替緩慢行進。前面的叢林太過茂密，“特拉斯”再前進就很難受了，王京不得不跳出休眠艙，讓機器折疊，縮減了體積，由雨姬單獨操控。布丁人好奇地看著這一切，嘴里發(fā)出噓噓的聲音，然后又蹦出一句：“走開！”

“你不能老說這一句。”王京對著它攤手，“你得體會一下對方的情緒，然后做出反應(yīng)?！?/p>

布丁人懵懵懂懂，也做了一個攤手的動作。

“通信器有反應(yīng)了，賽琳娜醒過來了?！庇昙дf。

“接通信號給我?！蓖蹙┟睢?/p>

雨姬卻說：“你的防護服的耳機出了點問題，接受不到外系統(tǒng)的聲音，小雨只能利用休眠艙外放音箱播放?！?/p>

隨著“嗞嗞”的噪音，賽琳娜虛弱的聲音從設(shè)備里傳過來：“是王京嗎？”

“是我！你還好嗎？”王京大聲詢問。

①AT-AT

科幻電影《星球大戰(zhàn)》中銀河帝國的大型軍用運輸器，一種全地形的裝甲步行機。

布丁人在一旁直立著身子站在原地，歪著腦袋聽他們的對話，很認(rèn)真的樣子。

“我的休眠艙破損了，我的肋骨好像也斷了，不過防護服的呼吸系統(tǒng)還能用，我只是動不了，現(xiàn)在被掛在一棵樹上?！辟惲漳群喍痰卣f，“我聯(lián)系上基地了，他們已經(jīng)發(fā)出了營救飛船來救我?！?/p>

“他們趕過來需要一天，我先來接應(yīng)你?！蓖蹙┱f。

“你別開玩笑了，這個陌生的星球……有很多未知的危險，你怎么不聽上頭指揮呢？”賽琳娜嘆氣。

“你不是說我缺乏團隊意識嗎？”王京說，“你說我很難服從命令不是嗎？”

“嗨，你在報復(fù)我?！辟惲漳葻o奈地輕笑了。

“嗨，你在報復(fù)我。”布丁人突然開口，聲音和賽琳娜的有點區(qū)別。

“誰？”賽琳娜警惕地問。

“一個布丁人，一直跟著我。”王京無奈地說。

“老天。”賽琳娜輕聲說。

“老天。”布丁人也輕聲說。

“它一直在學(xué)我，我沒辦法。”王京說。

“你得小心，這些布丁人的生理機制我們只在前輩們的共享資料上看過，并沒有真正接觸過，而且對他們族群的生活狀態(tài)，還有習(xí)俗這些都沒有深入了解，它們可以變成任何一個看到的人，包括你自己，你要小心不要被迷惑了。”賽琳娜說到這里，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老天！”

“怎么了？”

“我看到持輪獸了！活的，好幾只，在樹下滾動得飛快！”賽琳娜驚嘆之余，忍不住咳嗽，“咳，咳！呀，它們看到我了。”

信號一下子就變得模糊不清，然后就沒有了，可能遭遇了緊急情況，

王京更加著急了，對雨姬說：“我配備的無人機還能作業(yè)嗎？看看這片樹林有多大！”

“可以的，現(xiàn)在啟動無人偵察機?！庇昙ё尠雅撻T打開，放出一個巴掌大的小飛機，小飛機晃晃悠悠地往上飛，突然不知道從哪兒伸出一個柔軟的觸角，干凈利落地把它“啪”地一下打在了地上。

小小的螺旋槳哀號了幾聲，就不轉(zhuǎn)了。

王京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個布丁人伸長的觸角，它正疑惑地看著他們，似乎有點躊躇。

“你小子……不要太過分?。　蓖蹙┡?，沖到它面前大吼大叫，它縮到一邊，似乎感覺到這回王京是真的生氣了，它也不敢再學(xué)他說話了，而是縮到一個角落，躲避王京言語的轟炸。

突然，掉在地上的無人機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聲音，拍攝系統(tǒng)自動轉(zhuǎn)換了，竟彈出了投影系統(tǒng)，樹蔭里慢慢投影出一個曼妙少女的身影，把王京和布丁人都嚇了一跳。

那個少女穿著素雅的裙子，凝視著一個什么東西，然后快樂地轉(zhuǎn)固。再過一會兒，變成了她圍著圍裙在廚房切菜的樣子，接下來是生氣的樣子，再下來是穿著結(jié)婚禮服的樣子。

不管是哪一種樣子，她嘴里說的話都是一樣的，輕聲溫柔的，生氣嬌嗔的，痛苦悲傷的，或者是最后嘆息著說出一個人的名字：“王京?！?/p>

王京呆住了。

這是他離開地球之前，制作的前女友的三維立體投影，大概是怕太空旅行太久，沒人可惦記。前女友是他懂事以來陪伴自己最久的人了，甚至比那個沉迷科研的父親還要久。

“王京?！弊詈笫撬┲Y(jié)婚禮服的樣子，帶著溫柔，釋然，和一點點憂傷的表情看著他，“王京?！?/p>

“小雨……”他忍不住喃喃。

沒想到他逃離地球幾千光年，為的就是逃避和她的這段記憶，可是自己還是不自覺地將這段回憶帶到了這里，在這個奇異的外星球的樹林里，在灑落的陽光下，白裙少女對自己輕聲呼喚“王京?！?/p>

“小雨……”他忍不住又叫了一聲。

“王京先生你在叫我嗎？”雨姬應(yīng)答。

“不……我……我是叫這個影像的女生……”王京有點失態(tài)。

“你總是叫我小雨，是因為她嗎？”雨姬很聰明。

“呃……這個……嗨，我也不認(rèn)識別的女性啊，就順便……”王京走過去撿起那個無人機，關(guān)了投影，看看能不能修復(fù)飛行部件。

“王京……”熟悉的聲音響起來，王京回頭，看見小雨就站在自己面前。長發(fā)，白裙，俏麗的臉蛋，連那個帶著輕愁的表情都一模一樣。

“小雨……”王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少女纖細(xì)的小手，“你怎么……”

是真的手，這個觸感，不是影像！

小雨也回握住了他的手，而且還捏了捏，似乎也在判斷他的質(zhì)感。

等等，這個手怎么有點黏黏軟軟的，王京從茫然中回過神來，他仔細(xì)看了一眼面前的“小雨”，發(fā)現(xiàn)她的皮膚有點不太對，顏色好像有點偏紫？她的手本來柔弱無骨，但現(xiàn)在在試圖變得更加接近人類的手。

“王京先生，小心！”雨姬警告，王京立刻推開了眼前的“小雨”，并拿槍指著她，“你是布丁人！”

被推倒在地的“小雨”驚慌地看著他，還在模擬剛才影像里的那個女孩的表情，然后它換了個一副憤怒的表情來試探王京的反應(yīng)，最后它做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王京頹然地把槍放下，不管怎么樣，他無法向一個微笑的小雨開槍，盡管知道那張臉是假的。

布丁人似乎找到了訣竅，它小心地爬起來，慢慢挪到王京面前，又做了一個微笑的表清。

王京捂住臉：“好了好了好了?！?/p>

“好了好了好了！”布丁人學(xué)他的聲音，愣了一下，又用小雨的聲音說，“好了好了好了?！?/p>

完全無法拒絕。

王京收起槍，心里已經(jīng)投降。這個布丁人的性格似乎比考察報告中分析的更加活潑、好奇，并且熱衷學(xué)習(xí)模仿。

它年紀(jì)是不是比較小呢？王京好奇地看了它一眼，它還在用小雨的表情看著他，但有些僵硬，畢竟影像里記錄的表情很有限。

“算了不管它了，我們?nèi)フ屹惲漳取！蓖蹙╊j然說。雖然沒有無人機，但是有地圖，基地掃描過這個星球的絕大部分區(qū)域，并且盡可能詳盡地制作了地圖，賽琳娜和他們之間隔著一個小小的盆地，還得翻過一座山，所以這片樹林應(yīng)該不會太大。

空氣中還漂浮著某些透明的東西，不知道是動物還是植物，有些時候會不小心掛到王京的面罩上，有點黏糊糊的，不太好清理，但是布丁人都會過來，用手輕輕撥開那些東西，然后一口氣吹走，像在吹一個蒲公英。陽光下，那些被吹走的透明的懸浮物，呈現(xiàn)出一瞬間七彩的光芒，王京才看清楚它們的大概模樣，類似水母，可是比水母更加輕薄，有些體積還挺大的。他們還遇見了幾次類似巖羊的食草動物，每次布丁人都會發(fā)出一種奇怪的呼嘯，那些“羊”就會停止覓食，四下散去。

布丁人蹦蹦跳跳走在樹下，身體看起來很輕盈，不再是之前那個蠕動的笨拙樣子，大概是模擬了小雨輕盈的步伐，它漸漸習(xí)慣了雙腿走路。王京一邊趕路一邊小心地打量著它，聽說它們是水陸都可以生活的三星智慧動物，只是不知道在陸地上，它們的常態(tài)是不是也是用兩條腿走路呢？

應(yīng)該是順應(yīng)這個世界，怎么習(xí)慣怎么來吧。

（四）

天空依然明亮，透過樹木，可以看到之前在頭頂?shù)哪穷w太陽已經(jīng)斜落了，但是另一顆太陽來到了頭頂上空，之前那一顆的光芒變得黯淡了很多。外面的溫度一定很高吧，王京心里想，不知道沒有防護服會怎樣。

通信又恢復(fù)了，賽琳娜的聲音傳過來：“剛才為了避開持輪獸，我關(guān)掉了信號?！?/p>

“它們傷害你了嗎？”

“不，它們只是好奇，而且它們上不了樹，”賽琳娜聲音聽起來不太好，“謝天謝地，我是掛在樹上了。”

“謝天謝地。”王京說。

“剛才基地傳來消息，另外一個失聯(lián)的同事，已經(jīng)確認(rèn)死亡。我們的同伴，又犧牲了一位?！彼龂@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