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龍墟

蕭星寒

（一）著陸

還在著陸器上，透過厚實的舷窗，我們就看見龍墟了。

在一望無際的白色冰原上，聳立著一條筆直而細長的黑色山脊。左邊是平坦的冰原，右邊是平坦的冰原，就中間，非常突兀地聳立著那道山脊。一端順滑地沒入冰原之下，而另一端，可以被我們看作是山脊的頭，因為那里比別處高出很長一截，還有兩只犄角的造型。整個山脊，看上去就像是冰原之下游動著一條塵世巨龍，露出地表的，是它蜿蜒的脊背。

“那就是龍墟?！苯M長赫連科說。

龍墟，我琢磨著這個名字，從第一次知道它是我這次“魔鏡”科學考察的對象后，我就開始琢磨，但沒有任何結果。在這個距離太陽系3000光年的恒星系里有五顆行星，從內(nèi)往外分別叫作小紅帽、金球、萵苣、魔鏡和水晶鞋①，全部來自格林童話。我總覺得這種命名方式暗藏著一種深深的幽默感，但也可能只是童心的具體體現(xiàn)。

在母船的分組培訓會上，赫連科組長給我們看了龍墟的一小段視頻，然后告訴我們：“行星魔鏡比地球大，80%的表面是海洋，有較大的四塊陸地。我們42號小組要去的是楓葉大陸。之所以叫這么個名字，是因為它的輪廓看起來像地球上的一種植物的葉片。”

我仔細看了看，確實有七分相像。另外三塊大陸分別叫作恐龍、天狗和呼喊——第一批探險家們給新世界命名的方式就是這么簡單而粗暴。

“龍墟位于楓葉大陸最北端，一個靠近北極的半島上。根據(jù)上一個科學考察隊的初步勘測結果，它的地面部分長三十公里，高五百公尺。”組長赫連科繼續(xù)說，“地下部分是地面的五倍。換句話說，這玩意兒不是自然的產(chǎn)物?！?/p>

我至今記得當時赫連科嘴角那抹奇怪的笑意。

駕駛員張捷操縱著陸器在一處平坦的地方降落。這里的冰原遠看平坦無垠，如鏡面一般閃閃發(fā)亮，真正靠近，你才會發(fā)現(xiàn)它也是有高低起伏的。

雖然帶著一些顛簸，著陸器還是成功降落。組長、我、黃明和趙曉倩四個人穿上厚厚的藏紅色環(huán)境服，跳出著陸器，置身于魔鏡的空氣里。這里的引力比地球低，開始走的時候，腳步有點兒飄，多走幾步，就適應了。畢竟我們都是接受過外星考察訓練的人。

張捷留守著陸器?！澳阋龊秒S時起飛的準備?！焙战M長說。

然后赫組長在通信系統(tǒng)里下令我們往龍墟那邊走，去進行第一次實地考察?！鞍怯?，開始記錄了?！苯M長說。我依言打開背囊的蓋子，把團子放了出來。團子舒展了一下四肢，翻過我的肩膀，蹲到我的左手臂上。

“好冷啊！零下35℃！”團子縮著脖子，“幸好沒有風。有風更冷。”

“你是西伯利亞森林貓②，裝什么怕冷？”我眺望四周，大地一片銀白，而天空呈現(xiàn)出略顯奇怪的緋紅，在很高的地方飄著幾片迅速變動的灰云?！吧購U話，工作了?！?/p>

團子微微嘆了一口氣，展開在真實狀態(tài)下肯定不會長出的一對小翅膀，撲扇幾下，飛到了半空。我與團子鏈接在一起，再調(diào)出十六個視網(wǎng)膜顯示屏，它顯示的內(nèi)容就與團子的十六只不同光譜的探測器所看到的一致了。確定一切正常后，我把其他顯示屏隱藏起來，只剩下主視頻，隨即向組長打了一個確認的手勢。組長立刻進入了領導模式，開始了千篇一律的訓話：

“對人類科考隊而言，魔鏡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上一次考察，探險家們收獲滿滿。同時也必須注意到，在探險的過程中，他們犯下了無數(shù)的錯誤，有一些錯誤是致命的。我要求你們每一個人都展現(xiàn)出科考隊員的專業(yè)精神來?！?/p>

①小紅帽、金球、萵苣、魔鏡和水晶鞋

五顆行星的命名中，除了大家比較熟悉的小紅帽、魔鏡（出自《白雪公主》）、水晶鞋（出自《灰姑娘》）之外，金球出自《青蛙王子》——正是小公主的金球掉進水里，青蛙應她請求撈起金球后才有了整個故事;萵苣則出自《萵苣姑娘》——媽媽吃了女巫的萵苣后才生下了女主角。這五個故事都是格林兄弟創(chuàng)作的童話。

接下來，赫組長就喋喋不休地強調(diào)：任何時候不要脫下環(huán)境服;任何時候不要關閉通訊器;不要因為任何原因擅自離開隊伍……

趙曉倩扭過身子，隔著玻璃面罩沖我擠擠眼睛，那意思很明顯：誰敢在這個時候說話，等著他的就是更多的喋喋不休。

“總之，不要把你在地球上學到的經(jīng)驗套用到魔鏡上來，尤其是龍墟上?！焙者B科說，“我告訴你們，第一批探險者在龍墟發(fā)現(xiàn)了一些非常奇怪的東西?！?/p>

“他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趙曉倩問，“龍嗎？”

“也許吧。”赫連科臉上閃過一絲莫名的笑容，“現(xiàn)在誰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說不定真有龍啊?！?h3>（二）儀式

我不喜歡赫組長的這個回答。因為這意味著他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卻不愿意和我們分享。透過面罩，我看著越來越近的龍墟，看到越來越多的細節(jié)。它黝黑、冷峻、神秘，表面棱角分明，明顯可以看到鱗片一樣的結構。從地面仰望，那頭部高昂的犄角和碩大的眼球更加形象。它就像潛藏在冰原下的一條巨龍，隨時可能破冰而出，飛向九霄云外。

趙曉倩突然前沖幾步，把手往前一指：“瞧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那是一個幾米見方的窟窿。周圍都結著冰，不知道為什么，就這窟窿沒有，水面平靜得像一面鏡子?！霸诘厍虻膬蓸O地區(qū)，這樣的冰窟窿是供海象或者別的海洋哺乳動物進出和呼吸的?！壁w曉倩說。

“團子發(fā)出警告，讓我們退后幾步?！蔽艺f。

②西伯利亞森林貓

俄羅斯國貓，最大型的貓品種之一。由于常年生活在西伯利亞附近，自然環(huán)境苛刻的高緯度地區(qū)，所以耐寒能力強。全身上下都被長毛所覆蓋，保暖性能極強。不過小說中的“團子”是外形為西伯利亞森林貓的生化仿制型AI機器人，因此“我”對它的吐槽僅僅是一種調(diào)侃。

趙曉倩非常興奮。這可以理解，因為她是行星生物學家，她馬上就可以親眼見到第一種外星生物了。我們退后十米。隨后，窟窿里水波涌動，一只生物的腕足伸出來，按住邊緣，將自己的整個身子從水里拖出來。它的樣子很像地球上的章魚，有八只帶著吸盤的腕足，只是疙疙瘩瘩的皮膚呈現(xiàn)出冰一樣的顏色。上一個探險隊將它命名為章魚大王，最大的章魚大王有6米長。對它們的描述只有幾句話：輻射狀章魚形態(tài);可以變色和改變形狀，但不能進行完全擬態(tài);智力水平低下。

又有更多的章魚大王鉆出冰窟窿，足有二十只之多。它們排著一條直線，依靠兩條長長的腕足在冰面上直立行走。

“看它們的嘴?！壁w曉倩提醒。

我已經(jīng)看到了。在章魚大王的嘴邊，用一只腕足捧著一個半透明袋子，里邊裝著某種液體。團子把分析結果發(fā)給我，我又把它分享給所有組員?！按永镅b的是水?！蔽医榻B說，“相當于章魚大王們在陸地上行動時的氧氣瓶?！?/p>

“跟上它們，看它們要干什么?！焙者B科命令。

這時，前頭領路的章魚大王突然停了下來。它身后的章魚大王分成兩隊，越過它，又在前面不遠處會合，隊伍就從直線變成了圓形。它們抬起兩條腕足相互拍打，發(fā)出冰塊在高腳杯里滾動的聲音。又舉起另外兩條腕足，一左一右，與旁邊的章魚大王相互拍打，發(fā)出冰刀滑過冰面的聲音。兩種聲音交替出現(xiàn)，連同眼前的畫面，顯得非常詭異。

“它們在干嘛？”黃明問。

“像是一種儀式。”趙曉倩回答。

“就是儀式。”赫連科說，“獻給龍墟的儀式?！?/p>

這意味著什么？我來不及細想，章魚大王們的歌舞已經(jīng)結束。它們又排著一條直線，向著龍墟的方向走去。組長領頭，我們四個跟在章魚大王的隊伍后邊，一直走到龍墟底下。

（三）墳墓

在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龍墟與冰面的交界處，黑與白，如此鮮明。我讓團子分析龍墟的成分，給出的答案很奇怪：含碳量高得離譜，而鈦和鉻的含量也超出常規(guī)，還有12%的物質(zhì)無法識別。

在龍墟與冰層交界的地方，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羚羊角一般的裂縫。章魚大王們魚貫而入，消失在洞口。

赫連科說：“我們進去?！?/p>

黃明有些害怕：“不向母船請示一下？”

“有兩百多個科考小組在魔鏡活動，母船管得過來嗎？”赫連科回答，“再說了，這里不是有組長我嘛。出了事，由我擔著?！?/p>

趙曉倩已經(jīng)走到裂縫邊，探頭往里望：“章魚大王們不見了?！闭f著，她鉆進了裂縫。我連忙喊“讓團子先進去！”但她充耳不聞，消失在裂縫另一邊。我只好跟著進去。

穿過厚達兩米的裂縫，里邊豁然開朗，景象與外邊大相徑庭。這里仿佛是一處哥特教堂的走廊，內(nèi)部空間窄而高，到處散發(fā)著幽藍的光。地板鑲嵌著防滑的凹凸圖案，左右兩邊都裝飾著畫風詭異一時難以分辨內(nèi)容的壁畫，弧形的天花板上，密布著肋骨一般的橫梁將左右兩邊連接。

“果然不是自然的產(chǎn)物。”身后傳來赫連科的聲音。他匆匆越過我，四處游走，用不同姿勢和角度，端詳眼前的景象。他伸出手去觸摸那些壁畫，又用力敲擊，想看看那些壁畫是否堅固?！巴τ驳摹＿@壁畫得有數(shù)千年歷史吧?！彼f，“到底畫的什么？”

“趙曉倩呢？”黃明也進來了。

我正在猶豫要不要提醒組長違反了考察守則，聽黃明問起，急忙去看，卻沒有看到。“她剛剛還在那兒呢！”我急忙在通信系統(tǒng)里呼叫趙曉倩。她沒有回答。我心中微微一凜，幸而后臺顯示器上，趙曉倩的生命信號還在。“團子，去找！”我命令道。

團子一邊答應，一邊玩了一把酷的動作：將兩顆漆黑的眼珠彈出眼眶，懸浮在空中，然后，兩顆眼珠一左一右，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走廊盡頭。這兩顆眼珠實際上是團子的遙控探測器。它們攜帶著多個波段的掃描儀，在飛行的過程中，會掃描所“看”到的一切事物。

不久，我就收到了來自團子眼珠的掃描結果。

這個結果包括龍墟內(nèi)部的解剖結構、物質(zhì)組成、危險程度，還有趙曉倩的位置。她在左邊走廊盡頭一個巨大的空間里。

不得不承認，龍墟內(nèi)部的解剖結構讓見多識廣的我也驚訝了。太復雜了，復雜得仿佛專門用來讓人迷路的。我不由得想：龍墟到底是什么？迷宮嗎？它不是自然的造物，又是誰建造的？

但現(xiàn)在不是琢磨這事兒的時候。我把龍墟解剖結構的立體圖案發(fā)送給組里的人，又特別標注了趙曉倩的位置。

“你們先去找趙曉倩?！苯M長說，“我在這兒再看看這些壁畫。太美了。”

壁畫太美？我有點兒懷疑組長的審美。在我眼里，那些壁畫就是一些奇怪的線條，潦草而凌亂地交織在一起，有的地方非常密集，旁邊又有—大片莫名的空白。這也能叫美？

黃明招呼我，跑向趙曉倩所在的方向。我也跟著跑。這一跑不打緊，我感覺周圍的一切，從地板到墻壁到天花板都“活”過來了。

就像是打水漂，小石子在原本平靜的水面上掠過，剛一接觸水面又跳到空中，如此反復，由此形成的漣漪在水面一個個蕩漾開來，一圈一圈，非常精美，等漣漪的邊緣彼此接觸，波紋相互干擾，水面的復雜程度增加了數(shù)百倍……

“你有沒有注意到？”黃明對我說。

“注意到什么？”我心思有些恍惚。

“我們仿佛走在鯨魚的化石骨架里?！秉S明抬手指了指頭頂。

我抬眼看了看天花板上彎曲的橫梁，確實很像鯨魚的肋骨。我正要說話，一段幻象忽然闖進我的腦海。那些肋骨搖了一搖，有血管和肌肉在上面滋生，迅速填滿肋骨與肋骨之間的空隙，仿佛下一秒，它們就會活過來，把我和黃明消化掉……

不對，這不對。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zhàn)。這地方不對，它似乎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魔力，能夠制造幻象，干擾我們的精神。我向團子招招手，命令它收回眼珠，保持在距離我五米的距離，監(jiān)控我身邊的一切，向我報告一切異常的現(xiàn)象。

“我也是有眼有珠的貓呢。”團子說。

“有異?，F(xiàn)象嗎？”我問。

“沒有。所有數(shù)據(jù)正常?！眻F子回答，“即使有所偏離也在可以理解的范圍。比如，你的心跳，超過正常值10%，但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里，這樣的偏離是正常的?！?/p>

“蠢貨?！蔽伊R道。

團子說：“魔鏡魔鏡，請你告訴我，在這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是御”

“反正不會是你這只西伯利亞森林貓的生化仿制品。”我沒好氣地回答。

黃明在前面喃喃著說了一句什么，我沒有聽清楚，問他。他縮著脖子道：“墳墓。我覺得這里是巨型墳墓，就像埃及金字塔。我們還沒有死，就被埋進來了。”

（四）骨頭

這個時候，我們已經(jīng)跑到了走廊盡頭。穿過一扇折疊門，我們來到一座橢圓形的大廳。這大廳至少能容納兩干人同時吃飯。整體顏色從幽藍變成了冰藍，就像所有的東西都覆蓋上一層薄薄的冰。地板上立著十三根大柱子，和四周的墻壁一樣，散布著一些奇奇怪怪的小雕塑，而高高的穹頂上，依然密布著鯨魚肋骨似的橫梁。

趙曉倩在一根大柱子旁邊。聽見我們的腳步聲，她回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我和黃明躡手躡腳走到她身邊，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什么都沒有?。俊秉S明問。

“仔細看，那里?！?/p>

我也什么都沒有看到。團子冷哼了一聲，把對象的輪廓在顯示器上標識出來。

“一堆骨頭？”黃明納悶地說。

我也看見了，數(shù)干根長長短短的東西散落在地板上，也堆積在墻角和柱子旁邊。因為它們的顏色與周圍一樣，所以很難從背景中分離出來。它們的形狀差異巨大，團子分析出了至少一百種基本模式。

“就是骨頭?！壁w曉倩說，“你們都不看考察報告的嗎？還有，那邊，你們都看不見嗎？”

這一次，不用團子幫忙，我也看見了。在大柱子與大柱子之間的地板上，密布著一團團冰藍色果凍一樣的東西，有上千只。要不是它們微微蠕動著，很難把它們跟生命聯(lián)系起來。弱智布丁——科考報告上給的學名是擬細胞生物——這種魔鏡生物的外形仿佛隨時會融化的布丁，它們可以根據(jù)需要改造自己的形態(tài)。章魚大王只能改變顏色和少部分形狀。因為缺乏內(nèi)部骨骼支撐，章魚大王很難完全變成它們所要模擬的對象，模擬總處在似是而非之間的滑稽狀態(tài)，并且很難長期保持。而弱智布丁有自己的拿手本領。它們能夠根據(jù)需要，用自己的細胞構造出骨骼，將身體支撐起來。但在下一次變形的時候，這些已經(jīng)成形的骨骼很難更換，又成了負擔，于是它們將這些骨骼“排出”體外。

那么，這里就是弱智布丁集體“排出”骨骼的場所？

“看那個弱智布丁?！?/p>

趙曉倩指的那只弱智布丁的身體向內(nèi)收縮，至少比先前小了兩個型號。一幅完整的骨架凸出到身體表面，并保持了固定的狀態(tài)，用地球的眼光看，好像變了形的袋鼠骨架。隨后沒了骨頭的弱智布丁掉落到地板上，慢慢蠕動著，看上去極為詭異。

（五）飛船

“弱智布丁變形的過程相當神奇，然而由于變形不會一蹴而就，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而且，在身體重構的過程中，它們非常脆弱?！壁w曉倩說，“所以，它們需要這樣一個安全的場所來集體進行。這樣的話，龍墟就是他們的城市?！?/p>

“你的意思是龍墟是弱智布丁建造的？”

“不，我沒有這樣說。龍墟肯定不是弱智布丁建造的。它們只是借用了龍墟。龍墟的建造者，另有其人。”

“我就說嘛，以弱智布丁的智力水平，不可能建造出這種水平的城市?！秉S明說，“是布丁人建造的吧？”

“布丁人確實比章魚大王和弱智布丁聰明，但也聰明不了多少。上一次的考察報告里寫到了布丁人的城市，散布在魔鏡的四個大陸的上。”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實際上很難將其稱為城市，多數(shù)都是些規(guī)模不大的村落，修在海洋和陸地之間。有很多鼴鼠洞一樣的地下通道。我覺得更像是布丁人從海洋到陸地，或者從陸地回到海洋的過渡場所?！?/p>

“所以，龍墟也不可能是布丁人建造的?！壁w曉倩說。

弱智布丁們忽然騷動起來，似乎是受到了什么驚嚇。有的從身體里伸出偽足，像在海底用腕足“行走”的章魚那樣奔跑;有的先把身體縮成一團，又快速攤開，像在枝條上一伸一縮躲避敵害的尺蠖①那樣移動;有的緊緊團成一個球形，試圖在地板上滾動起來，卻因為硬度不夠，而無助地在原地打轉(zhuǎn);還有的骨架還沒有排干凈，騷動一開始，它們加快了進度，卻還是被狼奔豕突的同伴給淹沒了。

“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

“好像是沖我們這邊來的！”

“不是好像！是事實！”

“快跑！”

我們匆匆忙忙地邊說邊轉(zhuǎn)身就跑，跑向剛才出來的走廊。但弱智布丁的速度更快。它們爭先恐后，速度快得驚人，眨眼之間就追上了我們。團子發(fā)出了凄厲的警告，可惜毫無用處。在視網(wǎng)膜顯示器上，我看到它們相互推擠著，相互碾壓著，排山倒海一般涌過來。在我的驚呼聲里，它們越過了我和趙曉倩，又絆倒了黃明，從他身上跳過，一窩蜂地沖進了窄而高的走廊。

“啊啊啊，我要死了?！秉S明尖叫道。

“你的所有數(shù)據(jù)正常。”我把黃明從地上拉起來，“即使有所偏離也在可以理解的范圍?！?/p>

“主人，你抄襲團子?！?/p>

“我是你主人，你的就是我的?！?/p>

團子齜著牙悶悶不樂地說：“一點兒原創(chuàng)精神都沒有?！?/p>

我說：“少廢話，開始工作?！?/p>

黃明問：“你倆都沒事兒。它們?yōu)槭裁粗灰u擊我一個人??？”

趙曉倩指出：“你跑得太快，擋著它們逃跑的路了?！?/p>

黃明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①尺蠼（huò）

地球上尺蛾科星蟲幼蟲的統(tǒng)稱。

團子報告了最新的掃描結果，整個大廳已經(jīng)沒有一只弱智布丁。短短的幾分鐘時間里，一千多只弱智布丁逃了個干干凈凈，如同風卷殘云。我不禁想：它們到底在害怕什么？我讓團子擴大搜索范圍，但返回來的結果依然是沒有異常。對此，我很疑惑，卻沒有什么可以解釋我的疑惑。

趙曉倩說：“它們，不光是它們，是魔鏡上的所有生物，都讓我想起了地球歷史上的埃迪卡拉生物群。它們生活在比寒武紀還早的埃迪卡拉紀，6億年前。那時，多細胞生物剛剛登上演化舞臺，處于極其原始的初期，別說動物和植物，連各種器官都沒有完全演化出來。我覺得，假如埃迪卡拉生物群沒有滅絕，后世就會長成魔鏡生物?！?/p>

“你這是用地球上的經(jīng)驗來套魔鏡?！秉S明說。

“也是。我知道這樣想不對。”趙曉倩解釋，“但就是忍不住這樣想。”

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里，用已知的東西去解釋，不失為一種緩解壓力的方法。我正要說，組長赫連科在通信系統(tǒng)里發(fā)布命令：“快過來，瞧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奇跡！”

組長發(fā)來坐標，正好是大廳對面的另一條走廊。我們?nèi)齻€循著路線，導航過去。走了七八分鐘，出了走廊，七彎八拐，走過一系列特別復雜的門，就到了組長所在的地方。

組長站在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儀器中間，沖我們笑，把“瞧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奇跡”的話又重復了一遍。然后他像一個三歲的小孩炫耀自己的玩具一樣，給我們介紹：這里是操作臺，那里是駕駛艙，這里是指揮椅，那里是火控中心?！皳Q而言之，這里是龍墟的總指揮部?！弊铌P鍵的是外邊，透過巨大的落地舷窗，可以看到四根山丘一樣巨大的管狀物。

“看出來了嗎？”組長眉開眼笑地說，“我們現(xiàn)在看見的，是四臺巨型重聚變發(fā)動機②，每一臺都比我們的母船——泰坦二號恒星際宇宙飛船——都要大。我剛才查過了，龍墟有四組十六臺重聚變發(fā)動機?！?/p>

“也就是說，龍墟不是修建在地下的城市，”我目瞪口呆，“而是布丁文明建造的超級恒星際宇宙飛船！”

①重聚變發(fā)動機

在理論上通過核聚變釋放能量產(chǎn)生動力的發(fā)動機。人類目前尚未掌握穩(wěn)定可控核聚變技術，因此重聚變發(fā)動機更是只能出現(xiàn)在科幻作品中。由于重聚變發(fā)動機能提供遠大于化學能源發(fā)動機的動力，在科幻故事中，只有擁有了重核聚變發(fā)動機的空間載具，才有進行跨恒星系旅行的可能性。在《流流地球》里，推動地球離開太陽系的行星發(fā)動機也屬于重聚變發(fā)動機。

我看著周圍的一切，試圖想象它全盛時的情形，想象無數(shù)布丁人在四周活動的場景。多么壯麗，多么宏大，多么輝煌??！

“不對，不對?！秉S明連聲反對，“瞧這飛船的規(guī)模，還有這些機器，這些非同一般的裝飾品，能是布丁文明制造出來的嗎？我覺得，龍墟是和我們一樣，是外來的，另外一顆星球上的文明。甚至……甚至魔鏡上的這三種智慧生物，其實是他們制造出來的?！?/p>

“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趙曉倩陷入沉思，“說起來我一直有一個疑惑，擬態(tài)這種現(xiàn)象也不稀罕。在地球上，有很多生物擅長這事兒。比如有一種擬態(tài)章魚，可以任意改變顏色和形狀，可模擬多種環(huán)境和包括比目魚、獅子魚、海蛇在內(nèi)的其他海洋生物。擬態(tài)的目的，要么欺騙敵害，要么隱藏自己，總之都很有用。章魚大王、弱智布丁、布丁人的擬態(tài)又復雜又危險，然而，有什么大用呢？如果說，它們是實驗的產(chǎn)物，似乎說得過去??！”

“不，不需要外星文明也能解釋這件事。自然演化能夠塑造出最為神奇的生物?！苯M長的臉上依然保持著笑容，隔著玻璃面罩也能感受到他莫名的興奮，“我?guī)銈內(nèi)タ戳硗庖粋€地方。”

（六）冰雕

組長在前頭帶路，他穿過兩條走廊，又往上走了兩層，再毫不猶豫地穿過兩道拱門和一道閘機一樣的裝置。組長對路的熟悉程度，讓我有幾分疑惑，但我想，多半是我們在遭遇弱智布丁“排出”骨骼的時候，他已經(jīng)到過那里了。

最后我們到了一個大廳，建筑格局和先前的大廳一模一樣。不同的是，在十三根大柱子之間，擺滿了數(shù)干座大小不一的冰雕，“喏，布丁人的博物館?！苯M長大手一揮，儼然是主人一般，“隨便看?！?/p>

所有的冰雕都以布丁人為主角，表現(xiàn)了布丁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我率先進入冰雕群里：“都記錄下來，團子。我們這是在見證的布丁人的一切啊?！?/p>

說它們是布丁人，其實只是一種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在作怪，認為所有星球上最高等的智慧生命都應該是“人”。事實上，布丁人跟地球人在任何地方都大相徑庭。它們的原始狀態(tài)就像多個角的海星，亮白的皮膚下，包裹著紫色的半流質(zhì)身體。它們的擬態(tài)能力是章魚大王和弱智布丁的數(shù)百倍，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形成為它們接觸過的生命。我看見好幾座冰雕表現(xiàn)的就是布丁人的快速變形能力，從每一個細節(jié)上，我都能感受到它們的驕傲。

“團子，測一測冰雕的雕刻年代。”

“3200個地球年前，或者400個魔鏡年前。正負50年?！?/p>

那邊黃明叫了起來：“這座冰雕表現(xiàn)的是什么？繁殖嗎？”

“不是?！壁w曉倩在另外一邊的冰雕下，“那是布丁人在交流信息。”

趙曉倩在通信系統(tǒng)里分享了一份資料：布丁人沒有眼睛，也沒有嘴巴和耳朵。布丁人與布丁人之間依靠電磁波聯(lián)系，雖然信號并不像人類的無線通信那樣可以跨越千里，但也足以使方圓數(shù)十公里的布丁人能夠彼此聯(lián)系，交流較為復雜的消息。當需要快速交換保密信息時，布丁人會把部分身體延伸為細長的觸手，與其他布丁人直接“連線”，互傳信息。

“啊，神奇！”黃明感嘆道，“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覺得，我們對這里了解得越多，對它的理解越深，它對我們就越陌生?！?/p>

我往前走幾步，一個問題突然跳進了我的腦子。這些數(shù)量眾多的冰雕里，沒有章魚大王，也沒有弱智布丁。照說，這兩者也有一定程度的智慧，應該在布丁人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啊。“趙曉倩，一顆星球上是不是只能有一種智慧生物？或者說，在智慧這個生態(tài)位上，只能有一個物種？”

“沒有這樣的規(guī)律。我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問?！壁w曉倩回答，然后接著解釋，“魔鏡上同時存在三種智慧生物，看上去不合理，實際上也不是什么難以理解的事情。在地球上，人類的表親至少有倭黑猩猩、黑猩猩、大猩猩、猩猩四種。我們和這些大猿有共同的祖先，屬于同一演化樹上的不同枝條。因為走上了不同的演化之路，分化為不同的物種，彼此之間的隔離已經(jīng)很深了。只有最不懂演化論的人才會說人是猴子變的。所以，我得收回先前的話?？吹竭@些冰雕，我知道了，無須外星智慧生物的幫助，魔鏡也能自行孕育出智慧生物來。”

“我明白了。”我點點頭，一邊走一邊說，“就和地球上的大猿一樣，章魚大王、弱智布丁、布丁人，也有共同的祖先。這個共同祖先在魔鏡的某一塊大陸上率先演化出來，然后四處遷徙，開始了征服魔鏡世界的漫長之旅。它們的祖先抵達了魔鏡的每一個角落，各自定居，因為環(huán)境差異巨大，又走上了各自的演化之路。時間和地理上的隔絕，使它們分化為多個族群。在后來的族群戰(zhàn)爭中，多數(shù)族群都被消滅或者吞并了，只剩下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三個?！?/p>

“不不不?！苯M長連聲否認，“艾星雨，你猜錯了，這仨，是同一物種。你們都過來，到這邊看布丁人的演化史。”

我們?nèi)齻€都走到組長赫連科身邊。那里是一個獨立的展區(qū)，矗立著十八座冰雕。結合先前看過的資料，再加上趙曉倩的講解，我們猜測著冰雕表現(xiàn)的全部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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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標于主要通過聲光信息進行交流的人類，布丁人之間的電磁波聯(lián)系方式就類似許多科幻或奇幻故事中“心電感應”的超能力。

（七）超個體

布丁人是由原蟲組成的。

原蟲有點兒像原始的多細胞動物，構成它的細胞數(shù)量很少。原蟲可以借助偽足移動，有一定的獨立活動能力，本身呈灰白色，但會根據(jù)需要改變顏色，應激反應非常明顯。單個的原蟲看不出任何的智慧來，然而當兩個原蟲相互靠近，彼此伸出海星狀突觸并連接在一起，它們會形成最簡單的生命共同體。當更多的原蟲加入進來，突破某個臨界值的時候，這個生命共同體就會表現(xiàn)出某種初級的智慧來。會移動，會變形，會捕食，會規(guī)劃路線，會互相交流，會團隊合作。智慧的等級越來越高，最終演化出聰明的布丁人。

趙曉倩看著巨型冰雕上所展示的訊息，發(fā)揮著自己的腦洞，帶著迷離的表情，如同詩人一般吟誦到：“在一個遙遠的時間節(jié)點上，來自這個恒星系某處的星際移民，在旅程中發(fā)現(xiàn)魔鏡。它們決定把這里變成新的拓殖地，卻苦于它們作為外來移民的‘人力資源不足。不知道為何，布丁原蟲出現(xiàn)了。

“就像地球上的螞蟻。單個的螞蟻腦子里只有幾根神經(jīng)索，根本談不上什么智慧，但成千上萬只螞蟻，就涌現(xiàn)出某種集體智慧來。他們會馴化動物、培植菜園、疏通道路，他們會蓄養(yǎng)奴隸、發(fā)動戰(zhàn)爭、建造超級巨大的城市。完全可以把一窩忙忙碌碌的螞蟻，看成是一個完整的生物。這叫作超個體?！?/p>

布丁原蟲也許正是依靠他們，發(fā)生了聚合，成為智慧生命。

①演化樹

又被稱為系統(tǒng)發(fā)生樹（phylogenetic tree），在生物分類學研究中，被用于確定某個生物的親緣分支以及進化源流。其形式為由具有共同祖先的各物種為節(jié)點所構成的樹狀圖，在圖中，每個節(jié)點代表其各分支的最近共同祖先，而節(jié)點間的線段長度對應演化距離（如估計的演化時間）。

“還是沒有章魚大王和弱智布丁?！蔽易⒁獾搅诉@一點。

在母船上的分組學習活動中，讀過的資料里有這樣一個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魔鏡的所有智慧生命中，60%是布丁人，他們最聰明，是已知最聰明的魔鏡生物;30%是弱智布丁，我記得當時我還發(fā)牢騷說：“給一種生物取名叫弱智，實在是不尊重人家啊”;10%是章魚大王，生活在海洋里，對它們來說，離開海洋就像人類離開地球，是拿生命當賭注去進行的冒險。

“答案在這里?！苯M長拍了一下手掌，四周忽然安靜下來，幾束亮藍色的光從大廳頂部如同瀑布一般傾斜下來，在地板上交織出動態(tài)的畫面。沒有聲音，畫面也有些扭曲和閃爍，但布丁文明最后的輝煌展露無遺。

不知道中間被省略了多少的過程，來自異星的殖民者們最終放棄了這顆星球，決意離開……它們制造出了龍墟的前身：魔鏡有史以來最大的宇宙飛船。不，這不是宇宙飛船。它們又往宇宙飛船安裝了別的東西。某種武器。宇宙飛船轉(zhuǎn)眼間變成了星際戰(zhàn)艦。

天上和地下，都擁擠而忙碌，一部分知道即將發(fā)生什么，而絕大部分都懵懂無知。

星際戰(zhàn)艦釋放了三顆海星模樣的飛行器到魔鏡的同步軌道上，同時啟動，每一個飛行器射出一道綠瑩瑩的光到魔鏡上，覆蓋了魔鏡的全境，從恐龍大陸到楓葉大陸，從呼喊大陸到天狗大陸，平原、山地、湖泊、丘陵、沙漠、戈壁、沼澤、森林、冰川、島嶼，每一座城市，每一個鄉(xiāng)村，每一條道路，每一個角落，無一例外……

綠光閃爍了三下，然后就消失了，畫面也跟著消失了。

“發(fā)生了什么事？”黃明問。

“后邊呢？”趙曉倩問。

“那是什么武器？”我問。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告訴你們?！苯M長赫連科說，某種興奮支撐著他，“那是一種極具創(chuàng)意的光波武器。在它之前的所有武器，都是針對肉體的，都是為了如何從肉體上消滅敵對的一方，而這種光波武器最為厲害之處在于，它針對的是智慧本身。正如你們先前看到的那樣，布丁人的智慧來源于原蟲，原蟲之間的聯(lián)系越是緊密，越是頻繁，越是高效，智慧等級就越高。光波武器所釋放的光波，就是專門打擊原蟲之間的聯(lián)系，使得全體布丁人的智力水平集體下降了好幾個等級。因為個體差異，還有環(huán)境因素，布丁人的智力水平下降的等級有所不同，經(jīng)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混亂，最終固定在你們看到的章魚大王、弱智布丁和布丁人三個等級上。魔鏡上的所有問題，都是自詡聰明的布丁人的問題;解決了布丁人的智力問題，就解決了魔鏡上的所有問題。是不是很刺激？”

我本來專注地聽著組長的講述，想象著當時的情形。但他的最后一句話警醒了我?！盀槭裁茨銜肋@些？”我問。

（八）傾覆

組長突然變得沉默，與剛剛的飛揚跳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木訥地望著我，臉上的表情宛若剛剛成形的蠟像。他嘀咕了一句什么話，似乎是“剛剛好”，又似乎是“等了好久”。

“組長，你說什么？”趙曉倩問。

“時間到了。”

這回我聽清楚了：“你到底是誰？”

我話音剛落，組長和他的環(huán)境服一起，像冰雕遇到火焰一般溶解，繼而像蠟像遇到硫酸一般癱軟下去，癱軟到地板上，分崩離析，變成一堆不成形的紫色布丁一樣的東西。

黃明尖叫起來，趙曉倩大喊道：“啊，啊，它是布丁人！”

地板突然晃動了一下?！鞍l(fā)生了什么？”我問。

團子回答：“警告！警告！警告！”

所有的視網(wǎng)膜顯示器都閃爍起來：“警告！檢測到地震！震源深度5公里，震級9級。龍墟即將傾覆！龍墟即將傾覆！請立即疏散！請立即疏散！”

“為什么會這樣？”黃明絕望地喊，“地震說來就來，也太巧了吧！跟安排好了的一樣！”

“還在教唆！”我喊道，“快跑！”說著我已經(jīng)啟動了環(huán)境服的奔跑模式，同時發(fā)布命令：“團子，前頭帶路，規(guī)劃好回到著陸器的路線，避開危險和擁堵！”

團子的兩顆眼珠探測器一前一后，飛了出去。我、黃明還有趙曉倩跟在眼珠探測器的下方，全力奔跑。團子在我們頭頂飛行，小翅膀拍得啪啪作響。

龍墟又劇烈晃動了兩三次。

我險些跌倒，如果不是趙曉倩拉我一把，我肯定已經(jīng)跌倒了。

逃出去的路與來時的路略有不同，因為一處走廊的圓頂已經(jīng)坍塌了。在一處向下的走廊，我們遇到了一大群弱智布丁，混雜著章魚大王。它們蜂擁而出，完全堵住了那條走廊。我們不得不重新規(guī)劃路線，進了另一扇門，多走了一段路，然后重新回到先前的走廊。

震動更加頻繁和劇烈。

地板開始明顯傾斜。

“發(fā)生了什么？”我問。

“受地震影響，冰原正在皸裂?！眻F子回答，“你知道，龍墟正好位于海洋和陸地之間。計算表明，冰原皸裂后，龍墟會滑入旁邊的海洋里。”

我打斷團子的回答：“抓緊時間，跑！”

我們已經(jīng)跑到最初那道走廊，看見了我們進來的那道裂縫。有幾只章魚大王的影子，在裂縫一閃而出。

“組長呢？我是說，真正的組長?！壁w曉倩忽然停住腳步，“我記得他在這兒看壁畫?！?/p>

我已經(jīng)看見他了。在一堆被弱智布丁遺棄的骨架下邊，有一件藏紅色的環(huán)境服。我跑過去，掀開骨架，把組長的那件環(huán)境服拖出來。面罩已經(jīng)破損，里面沒有人，只依稀看到一些液體和殘片。我大概能猜出后來我們看到的那個組長是怎么來的了。

又一次劇烈的搖晃。

“喂喂，呼叫42號科考隊，呼叫。我是張捷，收到請回答！”通信系統(tǒng)傳來駕駛員張捷的聲音，“著陸器已經(jīng)準備好。你們在哪里？”

“我們馬上出來?！秉S明答復，“等我們上了著陸器再起飛！”

我放下組長的環(huán)境服，從裂縫鉆了出去，沿著來時的路，一直跑到著陸器所在的位置。我們?nèi)齻€都上了著陸器，然后發(fā)動機點火，以最快的速度飛向了魔鏡的天空。

危險離我們遠去。我們坐在著陸器上，俯視下面的千里冰原。

龍墟晃動著身子，仿佛要飛上漫天閃爍著極光的天空，重現(xiàn)多年以前的榮光。然而這一幕就像是穿行在鯨魚骨架里一樣，只是幻覺。大地顫抖著，冰原裂開一道如同紅海大峽谷的裂縫，有碧藍的萬頃海水噴涌出來。龍墟?zhèn)攘藗壬碜樱刂氐鼗肓芽p，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音，激起更大更高的波濤。陽光斜射下來，照得波濤的頂峰一片通紅，宛如晶瑩的不斷流動的紅寶石。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張捷問，“你們進龍墟后都干了些什么？”

“我們都干了些什么，就是走走，看看……啥也沒有干??！”

“我想知道，那個變成組長的布丁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剛剛進入龍墟的時候我出現(xiàn)了明顯的幻覺，后邊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覺嗎？”

“弱智布丁倉皇逃走，是因為預感到地震的爆發(fā)嗎？

“這場地震是剛才那個布丁人制造的？還是純粹的巧合？”

“難道那個布丁人一直在等待我們的到來？”

“為什么要在文明的巔峰時期給自己降低智商啊？為什么呀？”

“不知道啊。光波武器，降智打擊，這得多蠢的家伙才能干得出?。　?/p>

“不，是最聰明的家伙才能干得出來！”

“那干這事兒的家伙，到底是絕頂聰明，還是愚不可及？”

“還有一點，我們怎么能保證它的解讀是真的呢？這些壁畫所描述的事情，真的是它說的這樣嗎？智慧生命會對我們這樣突然起來的外星人說出自己的起源秘密嗎？”

我想了想，沒有說話，繼續(xù)看沉沒中的龍墟。那之前如同巨龍脊背般蜿蜓的山脈，在劇烈地震與爆炸的沖擊波雙重加持下，呈現(xiàn)出了巨大的扭曲弧度。從高空中看下去，如同一個極具黑色幽默的巨大問號。

我看著地面上隆起的巨大問號，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一點也不好笑的冷笑話：“這，算是魔鏡問答嗎？”

這話促發(fā)了團子的對話機制。它立刻接過話頭：“魔鏡魔鏡，請你告訴我，在這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是誰？最愚蠢的人又是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