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主義”的涵義辨析

姚棟

摘 要：“人道主義”的概念在中國出現(xiàn)在清朝晚期。但自此以后，中國語境下的“人道主義”便作為西方文藝復興時期形成的一種“人本主義”的理念傳承至今。這種理念事實上曲解了“人道主義”本身的涵義。文章將從當今中國對“人道主義”涵義的理解和“人道主義”在西方語境下的涵義兩方面來辨析“人道主義”的正確涵義，并簡要闡述“人道主義”的理念在古代中國的實質(zhì)性存在。

關(guān)鍵詞：人道;人道主義;人文主義

一、當今中國對“人道主義”涵義的理解

中國古代雖無“人道主義”一詞，但有“人道”一詞。據(jù)《辭源》解釋，“人道”一詞有三個意義：“（1）人類社會的道德規(guī)范。易系辭下：‘有天道焉，有人道焉。（2）階級社會的等級差別。禮喪服小記：‘親親、尊尊、長長、男女之有別，人道之大者也。（3）指男女交合。詩大雅生民‘履帝武敏歆漢鄭玄箋：‘如有人道感己者。疏：‘謂如人夫妻交接之道?！笨梢姡叭说馈痹诠糯鉃樽鋈说男袨闇蕜t、思想理念、社會規(guī)范等，這里的“人”是與“天”、“地”相對的概念。

近代“人道”的涵義發(fā)生了變更。1994年《漢語大詞典》載，“人道”意為“以愛護人的生命、關(guān)懷人的幸福、維護人的尊嚴、保障人的自由等為原則的人事或為人之道?！边@里還能看到“人道”與“天道”相對的痕跡，并且“人道”也沒有脫離作為一種價值觀的存在形式。

而作為一種主義的“人道主義”也因此更接近一種價值觀。2012年第6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人道主義”的解釋為：“起源于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一種思想體系。提倡關(guān)懷人、尊重人、以人為中心的世界觀。法國資產(chǎn)階級革命時期，把它具體化為‘自由、‘平等、‘博愛等口號。它在資產(chǎn)階級革命時期起過反封建的積極作用。”

有趣的是，在《漢語大辭典》中，“人道”的英文為humanity，而人道主義的英文為humanitarianism。事實上，在中文中語義相近的譯為“人道”和“人道主義”的兩個單詞，在西方有著截然不同的涵義。從這開始，學界便出現(xiàn)了一批關(guān)于“人道主義”涵義的理解錯誤。

在2016年黑龍江大學徐敬龍博士的畢業(yè)論文《20世紀80年代中國人道主義思潮研究》中，其認為人道主義的涵義有狹義和廣義兩種。狹義的人道主義指“發(fā)生在西方文藝復興時期，新興資產(chǎn)階級借以反封建、反宗教神學的一種思想和文化運動。”廣義的人道主義“指所有把“人”放在優(yōu)先地位，關(guān)心人、信任人、尊重人，以人和人的解放作為出發(fā)點和落腳點的理論、學派和社會思潮、意識形態(tài)以及社會實踐。”本論文時間較近，因此較能體現(xiàn)當下學界對于“人道主義”的理解。

二、“人道主義”在西方語境下的涵義

中文中的“人道主義”一詞翻譯自西方“humanitarianism”一詞。因此想要厘清“人道主義”的正確涵義，就必須先厘清“humanitarianism”在西方語境下的涵義。

我們可以先來說明humanism的涵義。Humanism的中文翻譯為“人文主義”?！叭宋闹髁x”是一種從歐洲文藝復興時期開始出現(xiàn)的社會思潮。19世紀初期，“humanismus”首次出現(xiàn)在德國教育學家弗里德里?！ひ谅瑺枴つ崽毓瑺枴懂敶逃n程理論中的博愛主義和人文主義之爭》一文中，即指代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此后，“人文主義”便發(fā)展成了我們熟識的以人為中心，倡導公平、自由、平等等思想的價值觀。

而“人道主義”，即“humanitarianism”，則開始出現(xiàn)在19世紀初期。1859年6月24日，法國與奧地利發(fā)生了在意大利索爾費里諾的血戰(zhàn)。亨利·杜南（Henry Dunant）最早描述了對這場戰(zhàn)爭中傷兵和受難者。受此戰(zhàn)爭的殘酷性的影響，1864年至今，西方于瑞士日內(nèi)瓦開始陸續(xù)制訂關(guān)于保護平民和戰(zhàn)爭受難者的國際公約，此為國際人道主義法的重要組成部分，也宣告了人道主義最重要的原則：中立?！叭说乐髁x”的定義也逐漸明確為“獨立、公正地救助沖突的受害者的規(guī)定”。經(jīng)過20世紀末的發(fā)展，部分人道主義組織在救助受害者之外，還進行了教育、醫(yī)療等長期的、發(fā)展類型的援助，因此“人道主義”也漸漸與“發(fā)展援助”相連接，形成了一定的模糊區(qū)域。這帶來的影響是“人道主義”的定義逐漸加入了“發(fā)展”這一因素。

《夜之床：危機中的人道主義》（A Bed for the Night： Humanitarianism in Crisis）中，大衛(wèi)·瑞夫（David Rieff）將“人道主義”定義為“獨立、中立且公正地向沖突和自然災害的受害者提供援助”。到這里我們便可以認為，“人道主義”并非是起源于文藝復興的“人本主義”，而是起源于十九世紀上半葉，致力于解決沖突地區(qū)受難者的救護的實際操作性理論。

“人道主義”的實際行為，我們可以使用國際紅十字會為例。紅十字會是《日內(nèi)瓦公約》促成的國際性的人道主義組織，其使命與權(quán)力來自于《日內(nèi)瓦公約》與《紅十字國際委員會章程》，其宗旨為“保護武裝沖突和其他暴力局勢受難者的生命與尊嚴，并向他們提供援助?！眹H紅十字會各種地區(qū)性和國際性的沖突中，秉持著中立的原則，被各方勢力公允進入沖突區(qū)域，進行人道的、公正的、中立的、獨立的救援救助。盡管“中立”這一觀點在當下越來越受到質(zhì)疑，“人道主義行動不能從廣義上脫離政治，它不可避免地會產(chǎn)生政治后果?！钡珶o疑的是，“中立”作為國際勢力進入到某一特定國家/區(qū)域的原則是應當被認可的。

三、“人道主義”的理念在古代中國的實質(zhì)性存在

盡管“人道主義”十九世紀才產(chǎn)生于西方，并且當今中國對“人道主義”的理論建構(gòu)也并不盡完善，但中國古代確實存在實質(zhì)層面上的“人道主義”的理念與行為。中國“人道主義”的理念可追溯至商周時代?？傮w上來說，商周開始了社會的關(guān)注重心由“神”向“人”的轉(zhuǎn)變，人的價值開始得到重視，這構(gòu)成了其后以儒家思想為主的中國“人道主義”的理念基石。

“人道主義”隱藏在儒家學說的“仁”和“天下為公”的大同社會觀念中?！墩撜Z·雍也》篇有：“子貢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可知“仁”是一種通過“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進而努力達到“博施濟眾”的狀態(tài)。此外，家庭倫理借儒家“推己及人”的邏輯鏈，將“親親”擴大化至“仁民”，進而產(chǎn)生了“天下為公”的大同社會觀念。在家庭中，人皆有父母子女，而以此視角觀他人之父母子女，亦不忍觀其受苦。于是儒家構(gòu)建出了以倫理道德為基礎的“大同社會”。這種“博施濟眾”和“大同社會”的思想帶來的關(guān)心他人、救助他人的社會實踐與“救助”為核心內(nèi)容的西方“人道主義”理論指導下的社會實踐有相似之處。

與儒家不同的是，筆者認為道家和佛家某種程度上并不能算進中國古代的“人道主義”理念。儒家的“仁”和“大同社會”的觀念皆為“入世”之觀念，隱含著以己為中心，但必須囊括他人、關(guān)照他人、施善于他人的要求。最終的落腳點指向他人，指向社會的狀態(tài)。因此，其指導下的行善往往具有不求返于自身的物質(zhì)或精神回報這一特性。

然而，無論是道家的“賞善罰惡”的善惡觀、《太平經(jīng)》的“承負說”，或是佛家的輪回、因緣業(yè)報、慈悲觀念，皆為“出世”之觀念，隱含著以己為中心，但為了完成自己的目標才必須囊括他人、關(guān)照他人、施善于他人的要求。最終的落腳點指向自己現(xiàn)世、死后或來世的“福報”，甚至指向自己家人及后代的“福報”。因此，其指導下的行善往往具有不求返于自身的物質(zhì)回報，但求返于自身的“精神回報”這一特性。這與西方的“人道主義”理論中的以“受難者”為目的的要求是相悖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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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Michael Barnett and Thomas G. Weiss， Humanitarianism： A Brief History of the Present[J].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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