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凡的文本，偉大的思想

趙曄

《白楊禮贊》選自部編語文教材八年級上冊第四單元。本文試從釋義、解碼、評鑒三個角度進行文本解讀，對課堂教學設計及其影響因素進行探討。

一、文本釋義

《白楊禮贊》寫于抗日戰(zhàn)爭相持階段，是茅盾“在西北高原走了一趟以后”寫的。作者目睹了北方軍民在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下團結(jié)抗戰(zhàn)的情形，從中看到了民族解放的希望，深受鼓舞，寫下了這篇充滿激情與豪氣的散文。文章借禮贊白楊樹，贊美了西北軍民團結(jié)抗戰(zhàn)的偉大精神和意志，這是對文本表層進行直接釋義。

（一）課文結(jié)構(gòu)

全文可以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主要介紹白楊樹生長的自然環(huán)境。從情感上，先是感到雄壯而后轉(zhuǎn)到單調(diào)，為白楊樹的出場鋪墊。第二部分著重寫白楊樹的外形。突出其高大、挺直和丫枝聚攏的特點，贊美其特有的氣質(zhì)和品格。第三部分寫白楊樹的精神品格，點明其象征意義，將其與“貴族化的楠木”對比，贊美了白楊樹。

（二）內(nèi)容疏通

本文是典型的托物言志類散文。作者選擇了西北高原上極其普通、不被人重視的白楊樹來托物言志。文中第5段著力描寫白楊樹的外形特點，從干、枝、葉、皮四個方面表現(xiàn)其“力爭上游”“倔強挺立”“不折不撓”的特點，賦予白楊樹強烈的象征含義。在第7段，作者更是直抒胸臆，點明了白楊樹象征的含義，贊美了團結(jié)一致、堅強不屈的抗戰(zhàn)軍民。此外，作者還采用欲揚先抑的手法，文章開頭寫白楊樹的生長環(huán)境，用“倦怠”“單調(diào)”先抑;接下來引出白楊樹，贊美其外形和精神;結(jié)尾部分以楠木反襯，直抒胸臆，極力禮贊。這樣有揚有抑，富于變化。

（三）關(guān)鍵詞提取

對文章的釋義，還可以提取關(guān)鍵信息，從微觀層面上更加細致地解讀課文。

文章寫白楊樹時有一組詞反復使用，那就是“極普通”和“不平凡”?！捌胀ā奔础捌椒病保安黄椒病奔础皞ゴ蟆?。這兩個詞看似矛盾，卻極好地概括了白楊樹的特點。說白楊樹“普通”，是因為它在西北高原極其常見，也極易生長;說“不平凡”，是因為作者賦予它正直、質(zhì)樸、堅強不屈等品質(zhì)，它的內(nèi)在精神品質(zhì)也很偉大。這組詞語包含著辯證法，平凡中蘊含著偉大，作者用這樣看似矛盾的表述，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農(nóng)民”“哨兵”“民眾”這些詞語在文中也很突出。在文中第3段和第7段，作者兩次寫白楊樹就像哨兵，守衛(wèi)家鄉(xiāng)。在第7段，作者毫不掩飾地指出白楊樹象征的對象就是北方的農(nóng)民。第8段更是細致地闡明白楊樹和北方農(nóng)民的相似點，即“極普遍，不被人重視”“有極強的生命力，磨折不了，壓迫不倒”。作者贊美的不是一棵樹，而是“一種樹”，是一個整體。白楊樹象征的是團結(jié)一致、保家衛(wèi)國的民眾。那些最普通的民眾，讓他感受到民族堅強上進的力量，讓他懂得了農(nóng)民大眾才是取得民族解放斗爭勝利的根本。這體現(xiàn)了茅盾的民本思想，也可以使讀者從中領(lǐng)會作者的寫作意圖。

二、文本解碼

作者目睹了北方軍民同心同德、團結(jié)抗戰(zhàn)的情形，這觸動了他的寫作念頭。當時一路所見的事物必定是很多的，作者為什么不選其他，而是以白楊樹作為描寫對象？作者是怎樣托物言志的？我們再仔細研讀文本。

（一）景物的選擇

正如文中所說，白楊樹是西北最普通的一種樹。它的枝干和葉子都是努力向上，哪怕嚴冬依舊傲然挺立;它的木材可以當柴燒，可以打家具，可以做屋檁棟梁，用處極多卻樸實無華;它扎根土壤，生長迅速，給貧瘠的土地以生機。正是白楊樹的這些特點打動了作者，讓作者看到了其蘊含的品質(zhì)和民族精神相契合，這是本文托物言志的觸發(fā)點。

（二）環(huán)境的烘托

文章開篇點明題旨，接下來卻寫高原，這不僅僅是做鋪墊，我們不能只把眼光放在白楊樹上，還要關(guān)注具體的環(huán)境描寫，從中思考作者寫作思路。

第2段分兩部分，首先是寫景，從高原寫起，繼而寫麥浪，最后又回到高原。文中高原給人的感受是“望不到邊際”“無邊無垠”“坦蕩如砥”，它是“未開墾的荒地”“自然力堆積成功的黃土高原的外殼”?？梢哉f在作者眼中，西北高原是一片原始的荒蠻之地，這里與人無關(guān)。但就在這自然威力的夾縫中，卻出現(xiàn)了“一條大毯子”，“毯子”原指鋪在床上或睡覺蓋在身上的毛織品，用這個詞不光寫地勢平坦、麥田茂盛，更重要的是一下子就引出了“人”的角色，與下文“人類勞力戰(zhàn)勝自然”呼應。寫到這里應當是“揚”了，但是作者卻故意“抑”了下去，點出了環(huán)境給人的真實感受“單調(diào)”。這不是一種矯情，而是一種真實，是拋卻了表面、除去了激情，剩下的客觀理性。的確，除了這條“大毯子”，西北高原還能有什么？就在百無聊賴之時，作者推出了白楊樹，這種筆直向上需要仰視的線條，一下子打破了俯身低看的沉悶，是很能沖擊心理的。這樣看來，作者寫高原首先是平面化，連山峰“憑你的肉眼來判斷，就知道是在你腳底下的”，盡可能壓低一切事物，然后突然讓白楊樹拔地而起，占據(jù)高原的制高點。這里的制高點不是地理上的，而是精神上的，烘托了它高大的形象。

（三）語言的解碼

我們看看作者是如何對白楊樹進行描寫的。第5段集中描寫白楊樹的外形，首先用“力爭上游”總寫白楊樹。這個詞本是寫精神品質(zhì)的，但用在這里概括白楊樹的外形也恰如其分，可以說是一語雙關(guān)。接下來分層細寫，先寫的是白楊樹的干和枝，這是抓住了白楊樹的主干部分?！肮P直”“靠攏”等詞用法和“力爭上游”相同，“絕無”“絕不”兩詞撇去了一切其他可能性，既與前文白楊樹外形“筆直”照應，又體現(xiàn)了其內(nèi)在正直的特點。至于“一律”“緊緊”等詞，也始終在突出白楊樹枝干“筆直”的特點。而反復強調(diào)“像加過人工似的”，本意是白楊樹做到了自然界通常的樹所做不到的，從側(cè)面增強了表達效果。從這一層的語言來看，作者不僅是要寫白楊樹的“形”，更是要寫其“神”，巧妙地將白楊樹擬人化，賦予它人的品格，進而有了象征意義。再來看寫葉和皮的部分，這是寫白楊樹的次要部分，但是作者在語言上進行了另一番處理。例如寫葉的句子，葉子的向上與前文一致，本不需要多寫，但作者用“幾乎沒有斜生的，更不用說倒垂了”這樣的句式，使得層次逐句加深，對普通葉子的贊美之情也就油然而生了。而寫皮的句子則抓住了質(zhì)地和色彩，“光滑”“銀色”“淡青色”，似乎給白楊樹穿上了一件富有光澤和色彩的外衣。這幾層文字的順序就像一幅油畫，逐步定型，最終讓人過目不忘。

三、文本評鑒

《白楊禮贊》綜合了多種寫作手法，具有不同凡響的藝術(shù)魅力，而且文章充滿激情與豪氣，思想博大精深，在歷史上也起到了激勵民眾抗戰(zhàn)的作用。評鑒本文應當從其文學藝術(shù)價值和思想價值兩方面進行探討。

（一）文學藝術(shù)價值

《白楊禮贊》的結(jié)構(gòu)嚴謹。文中反復出現(xiàn)“不平凡”一詞，一唱三嘆，構(gòu)成了全文的線索;接下來從白楊樹生長環(huán)境、形態(tài)、精神的不平凡三個角度進行敘寫，逐層深入;首尾高聲“贊美”白楊，前后呼應，淋漓盡致。在寫作手法方面，作者綜合運用了托物言志、象征、欲揚先抑等方法。此外，在表達方面，作者擅長抓住景物特點來服務于寫作：寫白楊樹，工筆細描，多用人格化的語言;寫高原環(huán)境，真實抒情，毫不避諱。

（二）思想價值

《白楊禮贊》的時代氣息和革命精神也值得稱道。從文中的語句來看，“貴族化的楠木”才是當時人們歌頌的對象，賤視民眾是當時的普遍思想，作者卻能夠跳出這種歷史局限性，從抗戰(zhàn)軍民身上看到了民族解放的希望，敏銳地預見了民眾的力量，并大聲地禮贊，這是非常了不起的。這些“北方的農(nóng)民”“極普通”“不美”“不被人重視”，但是他們身上有“不平凡”的一面，“偉岸、正直、樸質(zhì)、嚴肅，也不缺乏溫和”“堅強不屈”。從這些方面來看，本文的思想價值是很高的。

當然，作者為了突出白楊樹的象征意義，語句多有重復，尤其是概括白楊樹精神的詞語，稍顯直白。不過這是出于禮贊的需要，閱讀時不宜過于關(guān)注。

四、教學研討

這里主要研討“教學參考”中一些值得商榷的觀點。

（一）與教參商榷

教參確定的教學重點是：1.朗讀課文，理清文章的脈絡，把握文章昂揚向上的感情。2.理解烘托、對比、欲揚先抑等寫作技巧的表達效果，在寫作中學習運用。3.學習象征手法的使用，把握托物言志散文的基本特點。

對于第2點，教參是這樣解釋的：“贊美白楊挺拔卻先說它有些單調(diào)，欣賞白楊的偉岸、正直、質(zhì)樸、嚴肅卻先說它‘不美”，文章富于變化?！皢握{(diào)”一詞在文中并不是指白楊，而是指看到西北高原景色后的感受。在描寫白楊挺拔時確實有“絕無旁枝”“絕不旁逸斜出”這樣的描述，但也不能與“單調(diào)”掛鉤。

（二）對教學設計的批判

教學設計：《義務教育教科書教師教學用書》（部編語文教材八年級上冊）第220頁。

1.在預習的基礎上，請幾位同學分段朗讀課文，其他同學思考：是否讀出了文中的激情與豪氣？讀后視情況進行正音、解詞等。

2.再讀課文，思考作者在不同的段落反復贊美白楊樹，是從哪些方面表達贊美之情？借此引導學生梳理文章的脈絡，把握文章的主要內(nèi)容。

3.文章第2、3段是教學難點，學生可能會有疑問：既然開篇點明贊美的主題，為什么不直接寫白楊樹，寫白楊樹的可贊美之處，卻轉(zhuǎn)而寫高原景色呢？讓學生帶著這樣的疑問細讀這兩段，思考作者描寫了怎樣的高原景色？這高原景色的描寫對刻畫白楊樹有什么作用？為什么在寫景時還寫到了自己的感受？是怎樣的感受？這些感受為白楊樹的出場做了怎樣的鋪墊？

4.文章第4、6段是過渡段，第5、7段是教學的重點，第5段重點寫白楊樹的外形特點，字里行間滲透著作者的情感;第7段寫白楊樹的內(nèi)在品格并揭示其象征意義。

5.學習最后一段，通過對比再次點題，表達對白楊樹的贊美之情。對比手法學生應該接觸很多了，讓學生體會一下即可。

6.全班齊聲朗讀課文，感受文章的陽剛之氣，思考這種陽剛之氣是怎樣體現(xiàn)出來的？

這篇教學設計抓住散文的寫法進行設計，整體思路清晰。不過流程按照文章的段落順序進行，總顯得在解釋文章，有可能造成學生思路的堵塞。教學設計的1、2兩點針對標題，效果應當不錯。接下去不妨就直入重點，分析白楊的形象和精神特點。因為本文所用的手法最重要的還是托物言志和象征，掌握住了這些才是掌握了本課的核心?？梢韵冗M行教學設計的第4、5點，然后再進行第3點，這樣調(diào)整除了突出本課的重點，也可以引導學生從作者的寫作思路上深入研討，在寫作層面上嘗試突破。此外，感受課文的陽剛之氣除了從白楊的形象以及語言角度入手，還可以從茅盾本人的精神氣質(zhì)來體會，對作家作品做更深入的介紹。

五、文本互讀與比較

本文屬于八年級上冊散文單元，是典型的“托物言志”散文。與本單元同樣寫景物的《昆明的雨》比較，《昆明的雨》是汪曾祺的寫景抒情散文，表現(xiàn)了對日常生活的欣賞，對生活中點滴之美的愛，語言上非常有文化味。而《白楊禮贊》集中了眾多寫作手法，語言剛強昂揚，與其他課文差異清晰。之所以產(chǎn)生這樣的差異，要結(jié)合兩位作者的情況進行探討?！栋讞疃Y贊》寫于1941年抗戰(zhàn)相持階段，茅盾輾轉(zhuǎn)西北，觸景生情，寫下了這篇慷慨激昂的文章，表達了抗戰(zhàn)必勝的信念。而《昆明的雨》寫于1984年，但回憶的是當年的情形。汪曾祺和茅盾都有相同的抗戰(zhàn)時代經(jīng)歷，但是二人所寫的內(nèi)容、情感迥異。除了具體的生活經(jīng)歷，恐怕也和他們的精神氣質(zhì)緊密相關(guān)。汪曾祺被稱為“中國最后一個純粹的文人，中國最后一個士大夫”，而茅盾是新文化運動的先驅(qū)者、中國革命文藝的奠基人，二人的寫作追求可想而知。因此閱讀《白楊禮贊》，感受文章的激情與豪氣，是不能繞過茅盾本人的。

趙 曄? ?江蘇省南京市第一中學初中部，高級教師。南京市學科教學帶頭人。曾獲江蘇省初中語文優(yōu)質(zhì)課評比、基本功大賽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