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還有另一種甜

一

下午兩點半，日光斜斜地從窗臺透了進來。

熬夜過后，思維一片混沌，顏敘隨手點開一檔綜藝節(jié)目，屏幕上方蹦出來一條通知。

怎么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切換到微信界面，發(fā)現(xiàn)“男朋友”在八點多一連給她發(fā)了四條消息，還有兩次語音通話。

顏敘在輸入框里打字：“上午你給我打電話了？ 說什么了？”為什么她一點兒也不記得。

兩分鐘后，男朋友回復：“你說困要睡覺，讓我?guī)兔啊健??！?/p>

顏敘默默地松了一口氣：“哦，你不用在意，我睡迷糊了總愛亂講話?！?/p>

男朋友：“那倒沒有，不過你們的專業(yè)課還挺有意思?！?/p>

那當然了……

一行字還沒有打完，顏敘忽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你真的幫我去上課了？”

男朋友理所當然道：“對啊，你的收貨地址跟我所在的學校一樣。我還幫你記了筆記，等我下課，你過來拿吧?！?/p>

顏敘將信息來來回回看了兩遍，心想：這會不會太巧合了？

至于這位男朋友，要從半個多月前說起。

那天晚上，顏敘從學?；氐阶∷瑩湓谏嘲l(fā)上哼哼唧唧地跟拖延癥抗爭時，忽然聽到手機叮咚響了兩聲。

“男朋友來了?！?/p>

“ 你購買的男朋友已到賬，請簽收?！?/p>

“我有個戀愛想跟你談一下?！?/p>

“……”

顏敘看著這幾條好友申請，表情逐漸變?yōu)槊曰?。對方又發(fā)來一條：小姐姐，我是你半個小時前下單購買的男朋友啊！

購買？男朋友？

顏敘靈光一現(xiàn)。前兩天，她在學校貼吧看到一篇帖子，內容是某位同學分享的在購物軟件買男朋友的經歷。她隨手轉發(fā)到了朋友群里，沒想到那群損友哈哈笑完，轉頭就說要給她這個單身了二十多年的人集資購買一個。

她已經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了。

把微信ID 換成了“男朋友”的男生說：“聊天、唱歌、輔導功課，我都在行，怎么樣，小姐姐，考慮一下不要放棄我好嗎？”

顏敘撲在沙發(fā)靠背上無聲地笑笑：“那你唱首歌來聽吧?！?/p>

之后每隔兩三日，“男朋友”就會拿著截圖來找她?！靶〗憬?，你是不是幫我說好話了，你看看，新的訂單還點名要我來？”

就這樣，顏敘莫名其妙地和“男朋友”達成了長期合作關系，并漸漸熟悉了起來，但顏敘對他并不了解，自然也沒有想到他們會是校友，有一天還要見面。

這感覺還挺微妙。

二

落日的余暉灑滿操場， 顏敘站在梧桐樹下，不多時，她聽到身后響起一句清朗中帶著雀躍的——“我女朋友是你嗎”。

顏敘眼皮一跳，莫名又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她看到了一張眼熟的、讓她避之不及的臉。

顏敘難以想象，站在她面前的音樂系才子林倦是怎樣誤入了這個行當?shù)??！斑€不是窮?！绷志肼曇舫亮讼聛恚氨娝苤玫臉菲骱觅M錢的?！?/p>

不久以前，顏敘對林倦的印象還停留在“每次見到他就沒什么好事”的階段。

去年冬天，學校舉辦文化活動，兩兩PK 的時候，顏敘意外輸給了一位表現(xiàn)異常出彩的男同學。技不如人，顏敘原本也沒覺得什么，但活動結束后，那個男生噔噔地朝她跑了過來，不自知似的問：“你覺得我剛才的表現(xiàn)還可以嗎？”

顏敘腦中一片迷茫：這是勝者該說的話嗎？這不是炫耀，那是什么？挑釁嗎？虧得他長得那么好看！

她白了他一眼，憤憤地轉身離開劇場。

之后沒過幾日，她一邊走路，一邊看手機，余光忽然瞥見一團黑影朝她撲了過來。她“嗷”了一聲，捂住了額頭。

半米外， 剛剛往肩上甩書包導致身后無辜的人受傷的罪魁禍首大步邁了過來，兩只大手像抱籃球似的抱住了她的頭，慌亂地揉：“對不住，你沒事兒吧？要不我?guī)闳メt(yī)務室看看？ 我真沒料到這個角度還能砸到人頭……”

被擼得毛的顏敘憤憤地仰起頭，朝他齜了齜牙：“走開！”

有些眼熟的男生被她兇得后退一步，看她想忍又沒忍住，一下子笑了出來：“我是音樂系的林倦，你有事記得來找我?！?/p>

往事歷歷在目，不怪顏敘記仇，每次一看到他就想溜。

三

下午四點多，安靜的房間里，顏敘忽然又聽到一聲細微的叮咚聲。

她最近對這個聲音很敏感，有時幻聽似的覺得手機在響。自從她知道“男朋友”這個ID 是林倦后，每次打開微信都會下意識地盯著他的頭像看兩眼。偶爾想起他講的話，心里還會莫名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其實，她跟林倦算不上熟。

但在微信里，他給她唱過歌、講過題，她無意提起一句明天要早起，翌日就會收到他的語音鬧鐘；有時一言不合，她假意威脅他要退貨，他就打滾賣萌求放過……

手機又一連響了好幾聲。林倦發(fā)來一張訂單截圖：“打字好累，快點兒下樓，帶你出去逛逛?！?/p>

晚上九點鐘， 被拖去操場遛了一個小時的彎兒，回到家的顏敘張開雙臂想一頭睡死在沙發(fā)里，末了，動作一頓，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窗前。

昏暗的路燈下，穿白色T 恤的身影還站在原地。

沒頭沒尾地，她腦海里忽然蹦出來一個念頭，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當初，她因為林倦接二連三地遭殃時，下意識開始留意他。

她原本是想避開意外，沒想到反而漸漸從旁人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了他的模樣，長得那么好看，據說才藝還了得，專業(yè)方面也很出眾。

“林倦啊?！?/p>

她下意識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而后搖著頭，兀自笑了笑。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顏敘因為學業(yè)忽然忙碌了起來。周五晚上，她打著哈欠從教室走出來，意外發(fā)現(xiàn)外面下起了雨。

看清樓下奔跑的身影時，她的動作忽然頓住。

說不清，道不明，偏偏又有一抹雀躍浮上心頭。

她疾走了兩步，卻看到漫天雨幕中，林倦朝一個長發(fā)女生遞出了一件外套，然后兩人共撐著一把傘漸漸走遠。

顏敘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場景，比如他們相處時，他手機偶爾會叮咚叮咚響個不停；比如他有時候會問——“這件事我有沒有跟你講過”。

半晌后，顏敘對著空氣輕聲呢喃了一句：“是這樣啊?！?/p>

他對她的好或許是真的，又或許，她見過的那些只占他溫柔里的幾分之一。

又過了幾日， 顏敘披了件外套下樓覓食。路過街邊的玻璃窗時，她扭頭照了一眼鏡子，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在蓬頭垢面的自己身后，有一道頎長的身影正在靠近。

“你沒事吧？我給你發(fā)消息，你一直不回?！绷志氲恼Z氣似乎還有些急。

“沒，就是事情太多了，還沒來得及看?！?/p>

“要不要我?guī)兔?？?/p>

顏敘擺了擺手， 走出幾步后，她指著路邊的一排粉色玻璃柜說：“你給我抓個娃娃吧?！?/p>

長街漸漸熱鬧了起來，路旁的燈也漸次亮起，顏敘看著手執(zhí)操作桿的少年，盤旋在心頭的細細密密的煩躁頃刻間都消散了。

那一刻，她清楚地意識到，她這幾天不回信息，不跟他講話，原來是在鬧情緒，是在計較。

月色當空，臨街的喧鬧漸漸變遠。兩人難得沉默著走了一路，快到樓下時，顏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說：“最近應該沒什么朋友再給我續(xù)費了吧？如果再有，你可以選擇拒絕，或是私吞了。”

林倦看了她一眼，說：“我給你攢著?！?/p>

她咬了咬嘴唇，堅持道：“不用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p>

四

風好像停了，空氣也凝滯了。

片刻后，林倦歪著頭，不確定地問：“你都知道了？”

非要繼續(xù)說下去嗎？她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嗯”了一聲。

林倦的聲音忽然繃緊了似的：“那你是要……拒絕我嗎？”

“ 這也談不上是拒絕吧？”

顏敘小聲反駁，“反正，你喜……又不是真的?！?/p>

“怎么不是真的！”林倦一下子氣得跳腳，“雖然訂單截圖是假的，但我想追你是真的?。?/p>

是，我騙了你，但我不是沒有辦法嗎？你一見我就跟兔子見了鷹似的，我連挽回的機會都沒有?！?/p>

顏敘茫然地眨了眨眼：“你剛才說——訂單截圖是假的？”

“你不知道嗎？”林倦默默地退后了一步，又心虛又震驚。

顏敘搖了搖頭：“我以為你說的是別的訂單的事?！?/p>

那一瞬間，林倦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短暫的空白，過了半晌才找回一絲理智，謹慎地問：“那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同樣愣住的還有顏敘。

“ 那我數(shù)三下，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同意了？”

“一、二……”

“我不同意！”猛然反應過來的顏敘丟下這句話，撒開腿就逃跑了。

林倦看著她的背影越逃越遠，他委屈地撇了撇嘴，自顧自地說：“那好吧，我再努力一下?！?/p>

他記得第一次見顏敘的時候。

他向來對學校舉辦的文藝活動沒有什么興趣，但扛不住室友有顆想去湊熱鬧的心，隨他去了小劇場。

他到的時候，整個舞臺上只照著一束光。而光芒的中心，就是邊彈琴邊唱歌的顏敘。

她穿著一條墨綠色的絲絨長裙，頭發(fā)梳成松散的發(fā)髻。

很長一段時間，林倦都沒有搞懂，他明明見過許多人彈琴，為什么偏偏記住了那幅畫面，直到后來，他臨時替拉肚子的朋友上臺，再次看到顏敘的那一刻，才恍然大悟，她跟其他演奏者唯一不同的，是人不同。

因為是她，所以他才會一直記得。

想通了這點后，林倦第一時間就選擇了主動靠近。

“ 你覺得我的表現(xiàn)還可以嗎？”他剛表演結束就迫不及待地追上了顏敘。但顏敘只冷漠地瞪了他一眼。

不要緊，他心想，畢竟是第一次追女孩子，下次繼續(xù)努力。

但他似乎格外擅長弄巧成拙，三番五次偶遇之后，顏敘遠遠一見到他，溜得比什么都快。

他也是一時鬼迷心竅了，才會想到騙人這一出。

林倦沮喪地嘆了一口氣，磨蹭來磨蹭去，最后忍不住動手輸入：“我錯了，你別氣了?！?/p>

“校外有家奶茶店的奶茶特別好喝，我給你帶兩杯好不好？”

“你真的不理我一下嗎？”

五

林倦持續(xù)心不在焉，導致他打球時，不小心摔了一下。

他去醫(yī)務室擦了藥水，校醫(yī)去庫房找創(chuàng)可貼時，他支著頭，閉上了眼睛。

正胡思亂想時，他忽然聽到了一個朝思暮想的聲音：“林倦，你怎么了？”

林倦驀地睜開眼，看清來人后，一秒變虛弱：“沒什么，你也病了嗎？”

“我?guī)褪矣褋砟弥固鬯??！鳖仈⑺幏胚M書包，猶豫地看著他：“那我先走了？”

林倦點了點頭，看著她一步步走遠?！罢也坏絼?chuàng)可貼就算了，我過兩天再來拿?！绷志霙_著校醫(yī)的背影說。他懨懨地站起來，一轉身，意外地看到了還站在門口的顏敘。

“擔心我？”他狐疑地問。

顏敘沒吭聲，拿起他扔在一旁的外套：“走吧?！?/p>

“ 那你重新考慮過了嗎？”

林倦試探地問。

半米外，顏敘揪著他的外套，表情為難到好像他在逼迫她做什么決定一樣。他心里長嘆一口氣，她果然還是不喜歡他。

他從她手中拿過自己的外套， 語氣故作輕松：“ 我沒事，你也快回去吧?！?/p>

他怕自己執(zhí)意再要一個答案倒真的像逼迫她一樣，于是停頓了一會兒，拎著外套向外走。

只是，三兩步之后，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顏敘鄭重地看著他，半晌后，咬咬牙從背包里掏出一張銀行卡，說：“放棄別的訂單吧，我的零花錢都給你?！?/p>

林倦愣了兩秒，忽而笑出了聲，見她鼓著包子似的一張小圓臉，抗議地瞪著他，沒忍住，伸手揉了一下她的頭發(fā)。

顏敘小臉繃著，極其認真地說：“如果你想跟我在一起，就不能再當別人的男朋友。”

林倦目光柔柔地看著她：“你能不能先給我解釋一下，‘別的訂單’是怎么回事？”

顏敘一五一十地把之前意外撞見的畫面講給他聽。

“幫別的女同學拿她落在教室的衣服和傘是我的錯，蹭別的女同學的傘也是我錯了，但我可以解釋。因為‘男朋友’那個餿主意，是我看到她在群里轉發(fā)的帖子之后才生出的念頭，所以我一直還挺感激她的……”

“所以，六十六元一小時是我瞎編的，根本沒有別的訂單，從頭到尾我就騙過你一個?！?/p>

“我十分樂意只當你的男朋友。”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既然同意就不能再反悔了?！?/p>

“那今天就是我們的第一天了。”

“ 我正式成為你的男朋友了……”

顏敘無奈地抬起頭，撞進他帶笑的眼睛里，愣了片刻，緩緩地伸手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感受到對方愣怔過后，溫柔地伸手回抱住她，她輕聲說：“謝謝你啊。”

謝謝你喜歡我，靠近我，讓我知道世間還有另一種甜。

（摘自《花火》2020 年5 月B 刊，本刊有刪節(jié)，范李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