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是有價值生活的美學化與象征性實現(xiàn)

一、文學為什么存在

文學是什么？文學為什么而存在？突然面對這樣的問題，會讓很多人茫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該從哪個起點出發(fā)去回答。

當代生活中的文學表現(xiàn)不像古典時代那樣簡潔、整齊、精致，面對魚龍混雜的文學信息，對于“文學是什么”這樣的基本問題，人們可能常常沒有仔細想過，因此，有關(guān)文學的一切，就可能常常似是而非、含混不清的，這造成了對文學混亂的認知和想法，也難以真正建立文學與生活的恰當關(guān)系。

這可能主要是因為對文學的認知長期以來可能是模糊不清的。如果沒有建立起清醒明確的文學觀念，缺乏面對文學的美學化感知立場和解釋支點，自然就難以回答文學是什么。

由此，我們提出“文學是有價值生活的美學化與象征性實現(xiàn)”。

談?wù)撐膶W這樣宏大而細致、生動而詩性的問題，不能受到刻板的概念限制，對“文學是什么”進行語義討論是自我限定的畫地為牢、勢不可入，是沒有必要的，如果能超越狹小的語義限制，從人類與文學相伴而存在的意義上說，從人類美學化生存的意義上說，從文學存在的浪漫而現(xiàn)實、詩性而堅韌、悠遠而近在身邊的意義上說，從文學歷史和文學事實去說，文學就是美學化的象征性有價值生活。

從這個意義上說，一般詞典以至文學詞典并不能告訴我們文學是什么。一般詞典大致會這樣解釋：文學是以語言文字為工具而形象化反映主客觀現(xiàn)實的語言藝術(shù)。但這里至少有幾個模糊的地方：1.文學作品中的語言絕不僅僅是工具;2.文學作品絕不僅僅是反映生活;3.形象化并不包含對藝術(shù)性怎么樣的界定;4.我們無法以此了解文學作品該是什么樣;5.我們無法以此去感知文學作品的具體情景。

所有詞典對于文學的解釋和一般文學知識讀本中關(guān)于文學的概念，常常是中小學生認知事物的基本常識，在具體的文學寫作和文學閱讀中，這樣的概念并不能水到渠成地發(fā)揮作用。文學常識不能告知我們文學是什么，不能告知文學與生活的關(guān)系怎么樣，也不能告知我們怎么體驗、感知、接受、解釋文學，我們也無法以文學常識去應(yīng)對不斷變化、紛紜而來的文學情景。

這樣，在實際的文學寫作、文學教育、文學接受、文學理解和文學闡釋中，我們所說的文學常?？赡苁桥c我們的生活相分離而存在的。甚至可能：我們所說的文學與我們所從事的文學是相互分離的，我們所說的文學與我們所寫的文學是相互分離的。

也就是說，我們有可能說是一套，寫是另一套;生活中是一種意識，作品中是另一種表現(xiàn);也可能，我們以為自己在進行文學寫作，但所寫的是否真正是文學作品，卻是有疑問的：比如說，是不是盡心盡力地寫出一些華美動人的文字就是文學？是不是漫天飛舞地使用一些文學概念、文學技法、文學理論就是文學？是不是能把一件事情記述和表達出來就是文學？實際上，還要有諸多與這些表現(xiàn)不一樣的其他元素融合在一起，真正意義上的文學作品才可能形成。

這意味著，我們對文學以及文學與生活的關(guān)系可能有很多錯覺或者懵懂之處，甚至意味著我們可能對生活是懵懂混沌的，而我們對這些錯覺和懵懂缺乏自我澄清的意識。古希臘德爾菲神廟上鐫刻著告誡人類的名言：認識你自己。認識文學就是認識我們自己，不能認識文學也不能認識自己，不能認識自己也不能認識文學。

當我們說文學是一種有價值生活時，是從文學的美學化和象征性出發(fā)的，在文學中發(fā)生的有價值生活，并不是實際發(fā)生的生活，但對于人類實際的有價值生活來說，具有象征意味和啟示意味。

文學不是為文學本身存在，是為了人類能夠有價值地延續(xù)下去、有價值地在現(xiàn)實中生存而存在，文學中的詩意生活為啟示、激發(fā)和確立有價值生活而存在，所以，文學中要含有并且給予我們有價值生活。若不能認識我們自己的文學寫作和文學閱讀怎么樣，不但對文學寫作和文學閱讀是有牽制的，對生活也是有牽制的，因為文學只有進入生活、轉(zhuǎn)化為生活形式，文學對人類的存在才是有意義的。

我們?yōu)槭裁匆獙懽骱烷喿x？因為通過寫作和閱讀文學作品，我們會確定對我們來說有價值的生活，通過寫作和閱讀文學中有價值生活，我們要確認自己的生存價值或者生命價值。美學化的象征性有價值生活的突出之處在于，它并不是一勞永逸的不變江山，但它的象征性生存價值是永恒而普遍的，如果不是這樣，文學作品就不會被人們古往今來地千古傳誦。

在很大程度上，文學之所以長久存在，就是因為文學要表達、體現(xiàn)、生成有價值生活和有價值生命，就是因為文學能給予我們有價值生活的啟示和有價值生存的感覺，就是因為文學幫助我們擁有更多的愛與美而能讓我們美學化地生存。

文學給予我們有價值生活的前提是：我們要知道什么是有價值生活。對什么是有價值生活會有很多不同的意識，也會有很多確立有價值生活的觀念性方向，很難集中為一個明晰簡潔的衡量標準。因此，對于文學中的有價值生活也會眾說紛紜，與此相關(guān)，會生成對“文學是什么”的諸多想法和說法。

一方面，對什么是有價值生活的觀念和意識難以形成明確、清晰、簡潔的表達，另一方面，這些觀念和意識可能相互不一以至相互抵觸，這造成了文學表達和文學判斷的困難。當諸多關(guān)于有價值生活的解說互相拆解后，實際上，有價值生活已經(jīng)不存在，但我們又必須確立一種有價值生活的方向。

由于生存需要，我們要對生活和文學進行判斷，我們必須在紛亂無序的生存中找到一個生存核心，找到一種久遠的、持續(xù)的有價值生活，才能確立今天現(xiàn)實中的有價值生活，才能確立文學中的有價值生活。因為，我們的生存和文學既需要一個穩(wěn)定的人類性生存價值，又需要一種靈動的現(xiàn)實性生存價值，否則我們會茫然失措于生存方向，失去生存的活力和依據(jù)，也失去文學。

因此，我們需要確立一個有價值生活的價值核心，需要對有價值生活有一個簡潔清晰的判斷，以進一步生成和判斷文學。

這樣的價值必須是人類的，而不僅僅是個人的。文學有個普遍的人類性價值核心，有不同人群大致共同認可的人類性品質(zhì)和價值引導的美學化特質(zhì)。文學的人類性詩意來自人類美學化生存的普遍本性，文學觀念與生活之間有美學化通道，美學化生存是更高的生活和文學的方向，沒有美學化生存方向的引導和激發(fā)，就沒有完全的文學品質(zhì)和生活品質(zhì)。

因此，所有違反人類性價值的文學作品，最終將被人類所遺棄。有時候，人類對某種粗鄙價值傾向的暫時熱衷，只是人類犯錯誤的表現(xiàn)，并不代表人類最終的生存方向和生命的根本意識。人類的錯誤也常常可能以人性和真實命名，張揚自己也蠱惑別人，不過，人類錯誤最終將被人類自己的正義和真理所澄清，文學也是這樣的人類性價值觀念的體現(xiàn)。

二、從有價值的生活出發(fā)

如果文學要表達、體現(xiàn)和確立有價值的生活與生命，那么，我們對文學就要有一種觀念，這種觀念就是辨認和判斷有價值生活是什么樣的觀念，也是辨認和判斷“文學是什么”的觀念，由此而確立文學像星空和玫瑰一樣能影響人的命運、能安排有價值生活的象征地位。

文學觀念和文學概念不一樣，概念是對某種單一事物的解釋，觀念是綜合了多種因素的看法，因為文學本身就綜合了多種因素，并不是單一事物。我們并不能具有明確說明文學是什么的概念，也并沒有直接幫助我們感受文學和解釋文學的概念，通常人們所知道的文學概念對于生動具體地感受文學和理解文學幾乎是沒有用的。

但類似文學是有價值生活的美學化與象征性實現(xiàn)、文學的核心主題和方向是愛與美、文學必須進入生活、要將文學轉(zhuǎn)化為生活形式這樣的文學觀念，對我們的文學與生活卻至關(guān)重要，并且是可以清晰表達、反復回味、深入理解、有效實現(xiàn)的，在這個意義上，文學觀念幾乎相當于文學立場。

我們必須要有關(guān)于文學是什么的觀念，使我們在面對文學時，能夠進入文學、理解文學、接受文學和解釋文學。文學觀念的核心意義就在于能引導我們得當有效地理解并且進入文學：我們怎么去認識文學、判斷文學、寫作文學與閱讀文學？怎么確立和進入文學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

事實上，在寫作與閱讀相遇的實際文學事件發(fā)生時，我們不能不讓文學觀念來引導我們。一方面，我們可能在文學事件中有意無意地生成和運用文學觀念，另一方面，在文學事件中我們可能因為沒有文學觀念而茫然任意。

這一切都要立于有價值生活之上。當我們將文學判斷為有價值生活的美學化與象征性表現(xiàn)形態(tài)時，會發(fā)現(xiàn)這樣的有價值生活涉及很多方面。那么，在諸多生活因素與文學因素中，怎么判斷有價值生活？怎么讓文學作品中發(fā)生有價值生活？怎么建立、確認和呈現(xiàn)文學與有價值生活之間的關(guān)系？

文學觀念是生活觀念的表現(xiàn)，面對文學，首先要能夠?qū)τ袃r值生活進行判斷和辨認，然后才能對文學進行判斷和辨認。在文學中判斷和辨認有價值生活需要生活觀念，生活觀念又與文學觀念相連，也就是說，怎么判斷什么是有價值生活的觀念，在一定意義上，尤其是在一定的生活歷程中，就是怎么判斷文學的觀念。因為，人的生存歷程就是美學化生存歷程。

這一切意味著，發(fā)生文學觀念的必要性、讓文學觀念引導我們的必要性，這種必要性來自生活與文學的渾然一體，來自人類生活與文學在美學化生存方向上的融合。

所以，這既是美學化生活觀念的必要，也是現(xiàn)實化文學觀念的必要。于是，這既與怎么確立現(xiàn)實性有價值生活的觀念相關(guān)，也與我們怎么看待文學與生活的關(guān)系的美學化觀念密切相關(guān)。我們必須有一個從美學化性情出發(fā)的生活觀念，也必須有一個以美學化情趣處理生活的文學觀念，這兩個觀念天衣無縫地融合為一，形成為什么而寫作和閱讀的觀念，才能對文學以及文學與生活的關(guān)系進行清醒、得當、真實的判斷。

生活邏輯決定文學邏輯，是否發(fā)生文學觀念、是否意識到文學觀念的重要，與我們是否能真正清醒地意識到文學在生活之中有關(guān)。如果文學像魔法，文學形式有對生活形式的奇妙變幻，有對生存情趣和意義的深入影響，文學魔法能把普通生活變幻為美學化生活，那么，文學魔法的神奇和深刻在哪里？文學魔法怎么變幻生活？文學怎么把普通生活變幻為美學化生活？

一切魔幻技法都與想要變幻出什么有關(guān)，即與為什么變幻有關(guān)。在文學變幻中，一切文學形式和文學方法都與想要什么生活有關(guān)，而文學觀念是主要的。沒有生活觀念就沒有生活，沒有思考觀念就沒有思考，沒有文學觀念就沒有文學，文學觀念決定了想要什么生活，決定了是否要愛與美和有價值生活，這也就決定了文學作品是否能更長久。

文學觀念是我們對文學是什么的基本判斷依據(jù)，是文學寫作和文學閱讀的基本出發(fā)點與基本方向。在文學作品、文學寫作、文學閱讀和文學批評中，能否徹底貫徹文學存在于現(xiàn)實中這個核心邏輯，是文學觀念的基本出發(fā)點。這體現(xiàn)在切實地從生活邏輯和生活立場出發(fā)，重視文學事實和生活事實，而不是空泛地以文學為由去任意評說文學。

切實地從生活邏輯和生活立場出發(fā)，才能切實地從文學邏輯和文學立場出發(fā)，才能切實地找到文學與現(xiàn)實的真實聯(lián)系。任何對于文學的看法都必須從生活出發(fā)、從人類生存出發(fā)，脫離了生存和生活，文學就毫無意義，文學就不可能從人類原始時代延續(xù)至今。由此出發(fā)，任何文學觀念都與生活觀念相關(guān)，文學觀念就是生活觀念，因為，任何文學觀念都是怎么看生活的觀念，怎么看文學與怎么看生活相連，甚至是一致的。

如果沒有脫離現(xiàn)實生活的自在自為的文學，那也就沒有只從文學本身去看文學怎么樣的文學觀念和文學作品。如果確定了文學與現(xiàn)實相關(guān)是不可排除的，看文學不但要從文學本身去看，而且要從生活去看，那么，文學觀念就無法脫離生活觀念，文學觀念就是文學與生活雙重并行的觀念。這實際上是說，文學與生活是一體化的，文學是不可能與現(xiàn)實相分離而存在的，文學不是孤獨預(yù)設(shè)和自在變化的。

于是，生活觀念的一系列相關(guān)問題也就進入了文學觀念之中，生活就產(chǎn)生了與文學的各種問題的相關(guān)性。

三、愛與美是有價值生活的核心

那么，什么是有價值生活？

既然文學是一種美學化的象征性有價值生活，那么，能夠在廣泛意義上延伸的有價值生活的核心是什么？我們?nèi)绾沃啦⑶遗袛嘁环N生活是有價值的？美學化的象征性有價值生活的核心又是什么？

有意味的是，現(xiàn)實無法明確告知和確立的，我們有可能通過文學去告知和確立：有價值生活就是有愛與美的生活，美學化生活就是有愛與美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人類生存和文學的核心都是愛與美，愛與美是有價值的，古往今來的歷史中和文學中以至人們的日常生活中，能確立有價值生活的、能衡量有價值生活的，只能是愛與美。

于是，有價值生活的主題和內(nèi)容的核心也是愛與美。若沒有愛與美，我們的生活和文學將一無所有。對個體生命來說，有價值生活是有愛與美的生活;在人類和文學的廣泛意義上，有價值生活也是愛與美的生活。以愛與美為核心，形成了每一個人、每一種生活的具體情景，形成了廣泛意義上的有價值生活，也形成了千百年來文學作品的核心主題和廣泛表現(xiàn)，也形成了文學與現(xiàn)實對應(yīng)的美學關(guān)系的核心。

同時，文學作品的永恒核心也是愛與美。從文學的形式風格意義上說，愛與美作為人類生活的主題氣質(zhì)和風格氛圍，集中并突出了文學的美學化表現(xiàn)，文學的美學化主題氣質(zhì)和風格氛圍，常常體現(xiàn)了一個時代的生活風格和生存意識：一個時代的愛與美怎么樣，一個時代的生活也會怎么樣。人類的文明表明，人在個人生存中愈來愈追求和向往愛與美的生活，愈來愈注重生存的美學化感受，并且逐漸形成群體性的生存氛圍和風格。

往事越千年，今天人類似乎一步就跨越了漫長的農(nóng)耕時代，一切都似乎變得與以往不一樣了，但有些東西并不是存在于虛空無限的時間中，也不能由每個時代的具體生活來標定。雖然高科技時代帶來的是高欲望、高滿足、高消費和高享受生活，有些東西卻像樹與石子、星空與玫瑰一樣橫貫在時代生活中，就像神的生活一樣是永恒不變的，這就是人類愛與美的生存價值，只要人類在，愛與美就在，對愛與美的無限向往，是人類無限的希望。

愛與美成為人類的神圣信仰，并完成生命的詩意生存，也成為文學的核心品質(zhì)與核心精神，任何文學作品表達的有價值生活和生命或者無價值的生活和生命，都會在愛與美中體現(xiàn)出來并被檢驗。無論理由多么振振有詞，無論言說多么美妙動聽，無論表現(xiàn)多么迷惑誘人，只要是疏離、缺乏、反對、毀壞愛與美的，都不是有價值的生活和生命。有些文學作品可能疏離愛與美的主題，或者不體現(xiàn)愛與美的主題，但不能反對和抑制愛與美。

文學的核心品質(zhì)和方向與人類生存相一致，人類留存至今的經(jīng)典文學作品，幾乎都書寫了愛與美，像童話大都是以愛與美為主題的，而童話和神話是人類文學的根基。那些不表達愛與美以至毀滅愛與美的作品，最終將被人們遺忘。即使一些極端獨特的作品，比如卡夫卡的作品，也是表達愛與美在現(xiàn)代生活中的壓抑變形，但并沒有抵制和否定愛與美，相反，是極度渴望生活中的愛與美而不能獲得的表現(xiàn)。因此，卡夫卡的作品中的人物是無法與周圍的人進行情感交流的，這是現(xiàn)代生活缺陷的警示。

實際上，缺乏愛與美的交流的生活也無法延續(xù)下去，卡夫卡的作品正好印證了：沒有愛與美的生活無法持續(xù)，帶來的是生命的毀滅。這是象征性的沒有價值的生活，反而會激起人們的感悟和思考，從而去追求有價值生活，去追求生活中的愛與美。在生活中，人們都不愿意做受壓抑和被毀滅的人，這也就是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中的永恒思考：活著還是不活，愛與美的判斷是這個思考的現(xiàn)代再現(xiàn)和延伸。

將愛與美作為判斷有價值生活的標準，就有了判斷文學即判斷美學化與象征性有價值生活的標準：對生活和文學以及兩者的關(guān)系，無論什么樣的價值解說和詩性解說，只要疏離、抑制、反對愛與美，就無法確立人類的有價值生活，也就不存在相應(yīng)的有意義的美學化和象征性表現(xiàn)，如果文學作品中沒有有價值生活，自然也就沒有發(fā)生文學故事、事件、行為的價值，也沒有美學形式、詩性構(gòu)成和詩意發(fā)生的價值。

以愛與美對文學進行判斷跟以人性對文學進行判斷有什么區(qū)別？雖然人們常常論說文學中人性的偉大力量，實際上，很難能用人性來檢驗文學的力量，因為人性是抽象的、泛化的，人性的文學表現(xiàn)也是紛亂的，可以任意評說認定，當人性表現(xiàn)為文學作品中的情景時，很難辯說是人性的還是反人性的。

人性應(yīng)該引導生活的美好，但一些文學作品把不論表達什么都當作人性的，即使是反人性的表現(xiàn)，也可能被說成是人性的，當沒有對人性明確的是非善惡標準和界限時，就可以把對人性惡與丑的渲染也說成是人性的深刻表現(xiàn)。

但愛與美無法像人性一樣被曲解，因為愛與美不是抽象的、泛化的，而是形象的、具體的生命行為和生活情景，愛與美體現(xiàn)在文學作品的事實中和人物行為中。愛要有愛的表現(xiàn)，美要有美的表現(xiàn)，無法將惡與丑說成是愛與美，愛與美的表達跟反人性的情景有明確的界限，所以，愛與美可以精確地體現(xiàn)文學中的生存品質(zhì)。

四、文學與現(xiàn)實雙向?qū)τ车慕蝗?/p>

確定了文學與生活必然相連甚至是一體化的，確定了文學觀念就是生活觀念的另一個身影，進一步，就不是有限地確立單一狹隘的文學觀念，而是建立清晰又有張力的文學觀念，是得當?shù)亍蚀_地、尊重事實地看待和解決文學與生活的關(guān)系，從文學觀念與現(xiàn)實觀念的關(guān)系去確立文學觀念。

怎么看待文學的看法是基本的文學觀念，怎么看待和建立文學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的看法，也是基本的文學觀念，換句話說，對文學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的看法，既來自文學是有價值生活的觀念，又是文學是有價值生活的觀念的來源和表現(xiàn)，兩者是融為一體的。

從文學是有價值生活的美學化與象征性實現(xiàn)出發(fā)，我們提出文學與現(xiàn)實雙向?qū)τ车奈膶W觀念：文學與生活的關(guān)系是美學化雙向?qū)τ车年P(guān)系，兩者本來是水乳交融的，不是單一的文學和單一的生活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而是融合了生活的文學與融合了文學的生活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F(xiàn)實與文學不是互為參照和互為印證，而是相互對映、互為鏡子，就像古代以水為鏡：水中有鏡、鏡中有水，鏡花水月是同一回事，而通常人們的最大錯覺是：文學是文學，生活是生活，兩者的聯(lián)系是兩個分離的事物的相互印證。

確認了文學在現(xiàn)實生活中而不能脫離現(xiàn)實，只能從生活立場、生存現(xiàn)實去看文學時，就可以延伸出并確認生活與文學是同時并行交錯的，并且相互對映提升。由文學與生活的關(guān)系是雙向?qū)τ车拿缹W化關(guān)系出發(fā)，去看待文學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的各種變幻、曲折和復雜時，就會有一種清晰的思路和脈絡(luò)。

文學與現(xiàn)實雙向?qū)τ车拿缹W化關(guān)系意味著，文學要進入生活中才能構(gòu)成文學，文學并不僅僅是用語言讓生活情景更好看，并不僅僅是用語言反映生命的表現(xiàn)，并不單純是語言構(gòu)成的形式文本和言說形態(tài)，并不單純停留于文學形式中或者詩性結(jié)構(gòu)中，文學絕不是與現(xiàn)實相分離而懸置于生活之上的，文學與生活就像天空與大地相互對映、相互轉(zhuǎn)化、連為一體。

于是，對文學與現(xiàn)實，我們只要言說其中一個，另一個也必定在場，永遠不可能單一地只言說其中一個，只是，我們常常不知不覺忽略或者遮蔽了另一個。只看我們是否對此有所意識，而意識到這一點，將會對看待文學、看待文學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至關(guān)重要，因為單方面的文學言說實際上不著邊際、不得要領(lǐng)。

既然文學本身不能獨自解決文學諸問題中最重要的文學與生活的關(guān)系問題，就要由包括美學化存在和美學化生活在內(nèi)的文學與現(xiàn)實的融合來解決。不過重要的，是要采用對映美學的觀念，以形成生活與文學融合在一起的美學化系統(tǒng)和方法，這既是形式的，也是意義的。

文學的雙向?qū)τ趁缹W觀念包含了其他文學觀念中的有益成分，摒棄了一些文學觀念中不合文學情理和文學事實的成分，也摒棄了反人類性的文學觀念。在文學的雙向?qū)τ趁缹W的基本觀念之下，將會展開新的觀念性視角，對文學以及文學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去重新言說，與之相關(guān)，延伸出諸多文學概念和文學觀點，比如文學必須進入現(xiàn)實并改變現(xiàn)實、文學必須具有詩性情趣但不是單純的情緒愉悅、文學中愛與美的主題、美學化生存、詩性邏輯、詩性修辭、詩性驚異、詩性正義等。

作為人類生存的美學化表達，文學不能失去體認文學的詩意價值及經(jīng)驗的感性維度，文學是以感知經(jīng)驗為中心的美學化生存表達，它的過程就是從文學的發(fā)生到感受這樣一個美學化過程，其中包含文學的美學化的本質(zhì)、心理、表現(xiàn)等。但如果文學對現(xiàn)實問題不加以理性的反思和審視，排斥對現(xiàn)實的表現(xiàn)，必將導致文學的理性缺失以及意識狹隘。

在文學的雙向?qū)τ趁缹W中，生存是一種特殊的美學化活動，是一個美學化的過程和形式，文學的美學化形式承認生存的美學化過程，并表達這個過程中一些基本內(nèi)容、主要環(huán)節(jié)、細致情景，文學的美學化表現(xiàn)包括了從文學家到文學作品等多個環(huán)節(jié)，因此文學與生活的關(guān)系是相互對映轉(zhuǎn)化的，并不是各自孤立分離的。

五、返回文學所改變的現(xiàn)實

在雙向?qū)τ车奈膶W與現(xiàn)實的美學化關(guān)系中，文學會模仿生活，生活也會模仿文學，但生活邏輯決定文學邏輯，怎么生活就怎么寫作，有什么樣的生存就有什么樣的文學。然而，文學邏輯只能決定文學，文學會影響生活邏輯，卻無法直接決定生活邏輯。

不過奇妙的是，不懂文學邏輯的，也不會懂得生活邏輯。因為，文學邏輯中產(chǎn)生的生活可以影響生活、引導生活、改變生活和提升生活。并且，文學立場與生活立場相關(guān)，生活立場常常決定了生活邏輯，而文學有什么樣的邏輯既來自文學立場，也來自生活立場，于是，文學立場就與生活立場緊密相連，審美立場就是生活立場，怎么寫作也會怎么生活。

在文學與現(xiàn)實的雙向?qū)τ趁缹W化關(guān)系中，包含了文學與生活相互之間的模仿、反映、包含、促進、改變、提升，但實際上反映了文學的最終目的并不是超越現(xiàn)實。雖然文學的功夫有時在文學作品的形式之內(nèi)，不在文學形式之外的現(xiàn)實，但詩意表現(xiàn)對于人類的存在意義卻并非為詩的，而是為人的，并非超越現(xiàn)實的，而是返回現(xiàn)實的。

只有返回現(xiàn)實，文學與詩意表現(xiàn)才是有價值、有意義的，于是，文學作品的最根本表現(xiàn)，就是對現(xiàn)實的表現(xiàn)，而不是對自身的表現(xiàn)，文學對自身的改變和創(chuàng)造，是為了生長出對于現(xiàn)實更好的表現(xiàn)形式，衡量文學作品的價值，也不是以文學自身的技巧來衡量，而是以能否返回現(xiàn)實和是否具有現(xiàn)實價值來衡量。

人不可能封閉在文學想象和虛構(gòu)生活中不返回現(xiàn)實，如果文學只是讓人們超越現(xiàn)實而不能返回現(xiàn)實，人們寫作文學和閱讀文學就毫無意義。如果文學是現(xiàn)實的詩意構(gòu)成現(xiàn)象、是現(xiàn)實的詩意表現(xiàn)，那么，文學的終極目的是返回現(xiàn)實也就意味著：構(gòu)成文學和詩意表現(xiàn)的終極目的也是返回現(xiàn)實。

進一步說，如果文學和詩意表現(xiàn)的終極目的都是返回現(xiàn)實，并且體現(xiàn)在文學事實和生存事實中，體現(xiàn)在文學與現(xiàn)實、虛構(gòu)生活與現(xiàn)實生活的關(guān)系中，那么，文學與詩意表現(xiàn)怎么返回現(xiàn)實？

文學的價值是要改變現(xiàn)實，文學與詩意表現(xiàn)返回現(xiàn)實就是改變現(xiàn)實，文學返回的現(xiàn)實已被文學和詩意表現(xiàn)改變了，文學返回現(xiàn)實的最明確體現(xiàn)，是文學對于人和現(xiàn)實的影響與改變。

對人的改變，是對人的生存感覺的改變，由于文學的影響，在面對現(xiàn)實時，人會產(chǎn)生與文學中的生存體驗相似的感覺，與沒有受到文學影響的人相比，就會有對生活的不同感覺，也就是說，文學不可能直接改變現(xiàn)實，但可以改變?nèi)说默F(xiàn)實感覺，面對同樣的現(xiàn)實時，有不同的感覺，現(xiàn)實也就不一樣了：心無外物，就不為外物所累。

另一方面，文學的美學化整體世界和整體生活形式會產(chǎn)生一種生存的立場、品質(zhì)和傾向，這會被注入到現(xiàn)實生活中，轉(zhuǎn)化為生活形式。因此，文學必須轉(zhuǎn)化為生活形式才能真正成為文學，文學能否轉(zhuǎn)化為生活形式，是對文學作品的真實和價值的驗證。

生活中必然包含生命，文學返回生活，首先會返回具體的生命情境，發(fā)生在每一個人的文學閱讀和文學寫作中，同時，也是返回人類的整體生活、宏大生活和歷史生活。

并不是人類經(jīng)歷與個人經(jīng)歷無關(guān)，生命歷程就是文學歷程和審美歷程，文學經(jīng)歷和審美經(jīng)歷必然要進入生命經(jīng)歷，而生命經(jīng)歷與人類經(jīng)歷相關(guān)，生命無法離開歷史而踽踽獨行，如果生命經(jīng)歷要進入文學中，文學中的審美經(jīng)歷也就會進入歷史經(jīng)歷，并且影響和改變與審美經(jīng)歷相關(guān)的歷史。

所以，在文學中，一切審美經(jīng)歷都與時代和歷史相關(guān)，每一個生命的生活都與宏大生活相關(guān)，而缺乏宏大意味或者宏大意趣的生活，也就往往缺乏生命內(nèi)涵和詩意力量。如果一部文學作品只是表達個人，所表達的個人經(jīng)驗沒有人類性成分，就與人類生存無關(guān)，也與他人生活無關(guān)，這樣的作品并沒有表達有價值的生命和生活。

靈魂、自由和人性既與個人生存相關(guān)，也與人類性相關(guān)，要仔細體會個人生存與人類經(jīng)驗有什么聯(lián)系。文學作品有人類性無限空間就有開闊大氣和持久性，但人類性不是什么都寫，而是在個人生命和個體事件中寫出整個象征性的生活世界，我們不能停留在文學所表達的空泛的人類經(jīng)驗中。

于是，重要的文學作品往往具有四大實際存在的要素：歷史、災(zāi)難、愛情、理想主義的神性。不過，文學中的一切最終都精準地集中向愛與美，愛與美會具體而生動地體現(xiàn)生活與生命，體現(xiàn)人性價值和人類性價值。歷史、災(zāi)難、愛情、神性四大要素形成愛與美實現(xiàn)的具體情境和具體行為，具體地擔負著對于文學中有價值生活的實現(xiàn)。

作者單位：華南理工大學

責任編輯：王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