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文以成都方言小說《死水微瀾》“序幕”部分為語言標本,對百年前成都話文本詞匯在現(xiàn)代普通話影響下的歷時變化做個案調查,發(fā)現(xiàn)成都方言詞匯發(fā)展既有變化也有延續(xù)。在認知語言學體驗哲學闡釋下,詞匯構成要素變遷的理據(jù)是人們社會生活變化的跨域投射。詞匯變遷分為詞匯消亡、詞匯固化、受普通話的同化和書面語轉向口語表達等多種情況。同時,成都話中保留使用的“非理性”詞匯形式,實為交際者強調雙方親密關系的情感訴求符號,這應是語言演變維持一定穩(wěn)定性而以延續(xù)的一種內在心理認知邏輯力量。
關鍵詞: 成都方言詞匯;死水微瀾;認知;歷時發(fā)展
中圖分類號: H172.3???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1672.0539(2020)02.0091.06
成都作家李劼人于1935年創(chuàng)作的《死水微瀾》是一部講述甲午戰(zhàn)爭到辛丑條約簽訂前后四川普通民眾生活故事的長篇小說。有意思的是,小說中大量的成都話,于生活在辛丑條約簽訂一百年后的川西壩子民眾,仍然還在鮮活地使用;但同時,隨著普通話在校園和工作環(huán)境中的普及性使用,民眾對老派成都話的表達和理解逐漸稀少,口語交流中語音發(fā)音出現(xiàn)偏差,新詞表達日漸增多,字形書寫上有很多字有音但無法書寫。語言的演變是一個自然的過程,本文以《死水微瀾》(1)中的成都話為語料,通過對方言詞匯系統(tǒng)的時間發(fā)展做百年前后的對比,重點關注詞匯系統(tǒng)的語義發(fā)展路徑,探討語言發(fā)展的認知邏輯。
一、關于《死水微瀾》及成都話的研究
李劼人創(chuàng)作的《死水微瀾》《暴風雨前》《大波》三部系列小說都以四川為背景,描寫了從甲午戰(zhàn)爭到辛亥革命前后約二十年的社會廣闊畫面,其文學價值與巴金的《激流》三部曲、老舍的《駱駝祥子》等并列,標志著20世紀30年代中國現(xiàn)代長篇小說的成熟。
《死水微瀾》以成都及北郊天回鎮(zhèn)為地理坐標,通過社會底層市井人物的生活掙扎和感情糾葛透視清朝末年基層人民的苦難人生以及洋教滲透到內陸后中西文化的沖突與碰撞。小說在語言表達上充滿了濃郁的川西壩子鄉(xiāng)土氣息,方言俗語的大量使用惟妙惟肖地刻畫出19世紀末20世紀初成都平原上的風土人情以及西方文化對內陸正統(tǒng)價值的沖擊。
對《死水微瀾》的研究目前主要集中在對其文學與藝術價值的評鑒上,而對作品中的鄉(xiāng)土語言特色的專項研究不多。碩士論文《〈死水微瀾〉四川方言詞研究》[2]5-73通過比較方言詞典與現(xiàn)代普通話漢語詞典的方式,分門別類地逐一整理了小說中的314個典型方言,并簡要分析了方言的語言特點;期刊文章《〈死水微瀾〉部分四川方言詞語考釋》[3]對成都話部分詞匯做了細致的考釋工作。
相較于普通話,成都方言屬于西南官話,是一種地域變體。普通話基于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以典范的現(xiàn)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guī)范。成都話和北京話的語音及詞匯系統(tǒng)有較大的差異。方言研究受地域性限制,方言區(qū)外的受眾難以從語言輸入中激活相關的生活體驗,不易產生親切感。對成都話研究較多的學者如四川大學張一舟分析了成都話中數(shù)詞量詞等的語法特點[4],辜磊、黃旭男共同寫作署名的會議發(fā)文關注了成都話的元音和聲調[5],西南民族大學秦祖宣的教育部基金項目文章有關音律音系學[6],國家開放大學的杜克華與復旦大學的陳振宇等聯(lián)合對語氣詞助詞的語用認知進行了深入的探討[7]。
二、理論背景和研究方法
(一)理論背景
對語義的發(fā)展做縱向的梳理是歷時語言學的重要議題。傳統(tǒng)詞匯學主要從語義所指范圍的擴大和縮小、詞義褒貶情感的升格降格、詞義的轉移,以及詞義隨語法表達需求而形成的語法化虛詞和短語句子詞匯化后意義表達的固化等方面探討詞匯發(fā)展的路徑和理據(jù)[8]。20世紀80年代認知語言學的興盛提供了另一種語義演變的路徑和理據(jù)解釋。認知語言學所堅持的體驗哲學觀強調語言表達的三條基本原則:心智的體驗性、認知的無意識性和思維的隱喻性[9]52。概念隱喻理論進一步認為,人類的概念系統(tǒng)和抽象思維本質是隱喻性的,語言中的比喻表達是人類頭腦中概念隱喻系統(tǒng)的外顯[10]6。隱喻認知是從一個相對具體直觀的始源域,通過相似性原則,來理解和構建一個相對抽象復雜的目標域,從始源域到目標域的映射激活了兩個語域之間一系列的圖式相關,并產生隱喻闡釋。如果映射發(fā)生在同一認知語域內, 通過突顯具有突出特征的相鄰相關概念來代替整個概念,轉喻認知途徑就實現(xiàn)了。概念隱喻理論認為隱喻轉喻是我們認知新事物的途徑方法。
(二)研究方法
基于《死水微瀾》中的老派成都話文本詞匯,通過對比現(xiàn)代普通話影響下的新派成都話對應文本詞匯,我們逐一對小說第一部分“序幕”中的文本做個案訪談和調查,發(fā)現(xiàn)成都方言相較于普通話有自己的詞匯特點。結合語言理解的認知途徑,本文分析調查了成都話詞匯發(fā)展的一些內在邏輯。
三、結果與討論
根據(jù)詞匯的語法功能和語義特征的不同,詞匯有名詞、動詞、形容詞、助詞、數(shù)詞等不同的詞性劃分。按照詞匯的詞性區(qū)別,成都方言和普通話使用不同的詞匯表達的特點是突出的。
《死水微瀾》按照故事的時間發(fā)展分為六個部分,從“序幕”直到“余波”,全書大約有十八萬字。其中,第一部分“序幕”從小孩“我”清明出城掃墓祭祖的視角介紹了小說中主要人物蔡幺姐的出場和人物關系及時空背景,這部分語言描寫和敘事兼而有之,信息點分散,字數(shù)約占小說總量的6%,共千余字。
(一)名詞的發(fā)展
在特定語境的鋪墊下,表1中的成都話和現(xiàn)今普通話之間很容易轉換理解,比如開篇第一句“至今快四十年了,這幅畫景,猶然清清楚楚地擺在腦際”,但是,時光荏苒,百年之后,詞匯發(fā)展還是有了明顯的變化。限于斷字斷句的不便,表中相關名詞的統(tǒng)計還并不完全。而老派成都話在普通話的影響下也并沒有完全消失,像院壩、腦殼、葉子煙等。如果方言交際中新舊兩種詞匯形式都出現(xiàn),老成都話的土味更重。而普通話影響下的新成都話中規(guī)中矩,比如,火鍋店的店招叫“方腦殼”,突出的就是話外這個成都詞是只有成都本地人才能聽懂的“吃虧是福”的正宗,如果改成普通話“腦袋”,言外之意完全喪失。
另外,通過隱喻聯(lián)想的方式去認知實體并在詞匯上加以體現(xiàn)的認知途徑在名詞構成上表現(xiàn)突出。比如小說“序幕”里,“鴨蓬轎”是指轎子頂篷像養(yǎng)鴨蓬一樣;蔡幺姐的小腳不像“鄉(xiāng)下女人的黃瓜腳”說的是以前舊社會里女人裹腳不是很瘦很尖,而是像黃瓜樣的頭圓;還有“我”和金娃子戴在頭上的“瓜皮小帽”及頭頂“當中有個小孔的和尚帽”等,但是現(xiàn)今成都話里很少能聽到它們了。
一個比較特殊的名詞“雞公車”,小說作者的解釋是“二把手獨輪小車——我們至今稱之為雞公車,或者應該寫作機工車,又不免太文雅了點”?!半u公車”現(xiàn)今只在四川各地民俗館里能見到,旁邊附注的文字簡介里一般都書寫成“雞公車”三字,其詞匯認知途徑應是和語音的諧音有關。同時,老成都人管“公雞母雞”為“雞公雞母”,現(xiàn)今新成都話里“公雞”“雞公”兩種表達都有,“機工車”諧音“雞公車”再加上語音的隱喻轉換,成就了語言表述形象認知上經濟省力的有趣構詞。
(二)動詞的發(fā)展
除了表中這些短動詞的變化而外,小說“序幕”中還有一些加了補詞的長動詞也和現(xiàn)在的普通話表達不一樣(見表3)。
四川地方戲曲川劇百年前叫作川戲,保留至今的傳統(tǒng)劇目還有折子戲、聊齋戲、時裝戲等[11]3。小說中“偏偏非趕快起來不可,不然的話,一家人便要向你做戲了”中的“做戲”指的是傳統(tǒng)戲曲里的老、末、凈、丑各角色在舞臺上唱念武打。但是,受到影視制作媒介和西方表演藝術的影響,現(xiàn)今生活語言里人們“唱紅/白/黑臉”般的假做樣子已經不叫“做戲”了,而是“演戲、表演”甚至“作秀”,后者是英語“show off”的英譯??梢?,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詞匯系統(tǒng)表達重心也隨之有所偏移。又如,百年前的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有限,民眾害怕生病,生了病就是“害病”,現(xiàn)在人們認為生老病死是自然規(guī)律。
表3中的很多動詞至今還在新成都話里使用,比如把人嚇得“驚叫喚”、成語中的“做一天和尚打一天鐘”,尤其是“要得”“曉得”。《清代野記》里說“心術不端,如何要得”,《紅樓夢》里也有使用“現(xiàn)今咱們家走的這群大夫,那里要得”[12]486。老成都話的地域親切感更強。
(三)形容詞的發(fā)展
在成都話里,形容詞重聲疊次表達是很常見的,比如小說“序幕”里的這句:“他每看一件什么東西,老是死呆呆的,半天半天,不見他眼珠轉一轉。他的眉毛也很粗。臉上是黃焦焦的,乍看去好像沒有洗干凈的樣兒。”[1]7短短兩三句話,連續(xù)使用疊詞“死呆呆的” “半天半天(的)”“黃焦焦的”的頻率不低。這些疊字表達至今還在成都話里使用[13]。
形容詞細分為屬性詞和狀態(tài)詞兩類。在《死水微瀾》“序幕”里,雙聲疊詞的例子主要指狀態(tài)形容詞,又如,“他正憨癡癡的站在廂房檐下一架黃澄澄的風簸箕的旁邊”“萬字格窗子用白紙糊得光光生生”“梳了個分分頭”“鼻梁倒是輪輪的”“地板洗得黃澄澄的”“對人總是笑嘻嘻的”“曬得熱烘烘的”等。疊字雙聲的形容詞往往和“的”字聯(lián)合在一起,一定程度上固化了語言表達上的重復,也增強了擬音押韻的效果。
(四)副詞的發(fā)展
在“序幕”開篇不久,小孩“我”不想上學,“可是那頂討厭,頂討厭,專門打人的老師,他卻一點不感疲倦,撐起一副極難看的黃銅邊近視眼鏡,半蹲半坐在一張絕大絕笨重的舊書案前,拿著一條尺把長的木界方,不住的在案頭上敲;敲出一片比野貓叫還駭人的響聲,駭?shù)媚銈冇膊桓宜?。一句話里,“頂討厭,極難看”“絕大絕笨重”“硬不敢睡”這些接二連三的程度副詞強化了小孩厭學的心理體驗,同時再加上雙聲疊詞的反復,形象地刻畫了舊時學堂里的趣事。
成都話里可選用的副詞表達其變化性還是很大的,比如在小說“序幕”里,“這一年偏怪”“啊呀,才是你啦,蔡幺姐”“我都不大認得你了”“油煙把袖子熏得怪難聞的”“他氣力偏大,往里掙著,我們硬拖他不動”“書不溜熟而非背通本不可之時”“怕在溝邊上罷?那娃兒光愛跑那些地方的”等。這些程度副詞往往帶有一定的情感訴求,和普通話轉換后的語義表達準確性有一定的偏差,比如,“怪難聞”帶說話人的嫌厭,換成“頂難聞”或普通話里的“很難聞”,就少了那層心理好惡的情感體驗;“才是你啦”換成普通話里的“是你啦”少了原話里的詫異和強調;“不大認得你”比普通話的“不太認得你”的確定程度更弱更淡化。成都話里至今還在使用這些程度副詞[14]。
(五)量詞的發(fā)展
量詞的使用量相對名詞、動詞、形容詞和副詞來說,要少很多,畢竟句子的語義完整主要是由名詞、動詞、形容詞和副詞這些實義詞來完成的。在《死水微瀾》“序幕”里,我們發(fā)現(xiàn),有些成都話里的量詞表達在普通話語境里已經不常見了。舉例如下:“雖只是一頃時的打盹,畢竟算過了癮”,“一頃時”指的是頃刻,很短的時間,是書面語,又如“俄頃”“少頃”,但在當代口語里很少見;“我們帶來了幾匣淡香齋的點心”,指的是點心裝在木匣子里,精致考究,但現(xiàn)在更常見的是紙盒裝的一盒點心或者塑料袋包裝的一包或一袋點心;“爹爹吃了兩箸魚”,竹字頭的“箸”就是筷子,書面語色彩強烈。
當然,“序幕”里也有很多在普通話和成都話里現(xiàn)在都還在使用的量詞,比如,“一灣流水”“一叢叢農莊上的林木”“一口細白牙齒”等。
量詞是用一種實物來限制另一種實物的數(shù)量,隨著某些表達數(shù)量關系的實物的發(fā)展、普及或者消亡,語言表達也會隨之發(fā)生變化,要么普及口語化,要么消失。
(六)語氣助詞的發(fā)展
助詞是輔助表達說話者情感訴求的語氣詞,在對話里使用較多。在《死水微瀾》“序幕”里,對話出現(xiàn)在“我”和家人初見蔡幺姐和金娃子后相互招呼問安的過程中,所涉及的段落不多,但語氣助詞使用較多且用詞變化大,舉例如下:“聽說你還好嘍,蔡幺姐”“我老遠就看清楚了是你們。媽還說不是哩”“叫金娃子。大概跟少爺一樣大罷?還在念書哩”。隨后,蔡幺姐想給媽媽幫廚,媽媽猶豫“供祖人的事情呀”,蔡幺姐依然堅持“太太也太認真了,我身上是干凈的呀”!
語氣助詞附屬在人物對話一問一答之中,削弱了人物間說話語氣直接硬邦的力度,加強了相互親密關系的建立,前例中“嘍”“哩”“大概跟少爺一樣大罷”,原本可以肯定陳述,但加上“罷/吧”變成疑問句式后,拉低了人物身份地位;一來一去的兩個“呀”帶著探問和堅持,把原本不可行的想法在商量的語氣中實現(xiàn)了,讓人物間分歧消于無形。在現(xiàn)今的成都話里,語氣助詞還常使用[7],但是具體用詞會有一定的偏差,比如小說中的“罷/吧”,小說選用前者意在發(fā)音都是四聲,新成都話受普通話的書寫影響會用后者。
四、討論
《現(xiàn)代漢語詞典》把詞分為十二大類,即名詞、動詞、形容詞、副詞、數(shù)詞、量詞、代詞、介詞、連詞、助詞、嘆詞和擬聲詞[15]。我們主要分析了《死水微瀾》“序幕”中實義詞的時間發(fā)展,對像介詞、連詞這些銜接語法關系的虛詞關注不多,虛詞相對于實詞的歷時變化要小。
從上節(jié)的分類調查中可以看出,相對于普通話的影響,成都話在時間發(fā)展進程中有兩個突出特點;一是詞匯的變化,其中以名詞的變化最大,有部分概念性名詞甚至已經消亡了;二是表達情感訴求的詞匯符號的延續(xù)具有突顯性。
認知語言學看重語言表達符號的隱喻性思維和生活體驗性,也就是看重詞匯構成要素的理據(jù),詞匯變遷的過程就應是人們社會生活變化過程的跨域投射??偨Y《死水微瀾》“序幕”里的詞匯變化,有如下幾類情況:
(1)詞匯消亡:語言是表現(xiàn)社會生活的交際符號,隨著社會生活的發(fā)展,一旦語言所指實物消失了,比如“轎子”“女人的裹腳”,語言能指符號“鴨蓬轎”和“黃瓜腳”也就隨之消亡了。
(2)詞匯固化:即使像“雞公車”還保留在民俗歷史中,其語言符號已僵化為語言化石。
(3)受普通話的同化:隨著社會交際生活突破地域限制,通用語代替方言,成都話逐漸向普通話趨同。比如,老成都話里的“太陽筋”現(xiàn)在會寫成“太陽經”,或是說成“太陽穴”,所指客體不變,但普通話語言能指符號的表達更易領會,它強調的是某個穴位或經絡。而老成都話符號暗示“筋骨”對立,能指符號“筋”過于模糊。另外,盡管百多年來人們實施某些動作來實現(xiàn)社會生活的客觀現(xiàn)象一直變化不大,但動詞表達的語言符號也有歷時改變,向普通話靠攏的趨勢同樣基于普通話的表達更符合現(xiàn)代生活的客觀實際。比如,老成都話說“打了曉鐘”,普通話表達成敲鐘,“敲”暗示的動作力度要弱于“打”的力度,這是因為以前撞鐘報時的習俗現(xiàn)只存于特定年節(jié)極少數(shù)的寺廟里;私塾里“喊書”是通過大聲的朗讀來達到機械性背誦的目的,而現(xiàn)今的教育更強調理解性記憶,因此“讀書”取代“喊書”是有道理的。而且,如果成都話和普通話的語言表達符號兼容并用,方言拉近交際對象的情感訴求也會更到位。
(4)書面語轉向口語表達:老成都話的量詞表達“一頃時”“兩箸魚”“幾匣點心”放在書面語里依然能理解,但現(xiàn)在口語里很難聽到;如果再受到同音詞的干擾,理解上會有一定的難度。“載油”“載米”“載豬到殺房去”里的“載”是書面語,現(xiàn)今口語里常用“拉米”“拉油”。
雖然普通話的推廣自20世紀50年代就開始實施,并隨著現(xiàn)代交通條件的改善和通訊工具的快速更新而普及,我們看到成都話里具有方言地域特色的部分詞匯仍保留至今,比如狀態(tài)形容詞呈現(xiàn)ABB形式的重疊使用,程度副詞備選詞量多且使用頻繁,語氣助詞在對話中輪次重復。
語用學中會話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認為,為了實現(xiàn)語言交際實踐的順利實施,言語交際雙方都有為求交際成功而相互合作的愿望;為此,交際過程中人們須要遵守一些諸如真實、充分、關聯(lián)、清楚等交際準則。但是,成都話里延續(xù)至今的狀態(tài)形容詞重疊使用、程度副詞備選多樣、語氣助詞在對話中多輪重復似乎都違反了合作原則中話語信息量不增不減的準則,反倒顯得語言結構冗余、認知記憶并不經濟省力。概念隱喻理論提供了我們認知新事物從具體到抽象的途徑,但對上述語言交際中的“非理性”表達解釋力不夠。在上述對成都話里保留至今的狀態(tài)形容詞、程度副詞和語氣助詞的突出特點分類討論中,我們看到,狀態(tài)形容詞的重疊通過語言符號的重復增強了擬音押韻的效果,聽起來像是小孩學話;程度副詞往往帶有一定的感官體驗;語氣助詞在人物對話問答中,削弱了說話語氣直接硬邦的力度,拉低了人物身份地位,加強了相互親密關系的建立。總之,這些“非理性”語言符號粘連交際者為求交際成功而降低身份并坦陳內心來強調雙方親密關系的情感訴求,這應是推動語言演變不容忽視的一種內在心理認知力量。
五、結語
李劼人于1891年出生于四川省成都市一個小市民家庭,1935年出版小說《死水微瀾》。該小說中“羅歪嘴”源自李劼人為贖回被軍閥綁架的幼兒花掉千余銀洋通過袍哥斡旋的親身經歷。百余年后,江湖袍哥生活和“刀客棒老二”“打流跑灘”的袍哥詞匯都消失在歷史塵霧中,現(xiàn)今的“90后”大學生反映看不太懂小說中的某些語言表達。我們生活的20世紀歷經王朝沒落、軍閥混戰(zhàn)、外族入侵等的積貧積弱,以及民主共和制度的建立和科技的快速發(fā)展,新事物新概念層出不窮,詞匯表達跨域投射出現(xiàn)在我們的語言系統(tǒng)中。詞匯構成要素變遷分為詞匯消亡、詞匯固化、受普通話的同化和書面語轉向口語表達等多種情況,反映了人們社會生活發(fā)展變化的理據(jù)跨域。而成都方言詞匯在歷時演變過程中也有延續(xù)。成都話里保留至今仍在使用一些“非理性”詞匯,比如狀態(tài)形容詞呈現(xiàn)ABB形式的疊韻擬音,程度副詞使用頻繁,突出說話人感官上主觀體驗程度的變化,類似兒化音的語氣助詞不僅在語音上押韻上口,在語義上也有如兒歌般的感受親切度。這些“感性”語言符號,關注交際通道的和諧成功,雙方交際者有意識地降低身份并坦陳內心,強調雙方親密關系溝通的語言情感訴求符號應是語言演變維持一定穩(wěn)定性而以延續(xù)的一種內在心理認知邏輯力量。
注釋:
(1) 本文所涉詞匯多引自《死水微瀾》“序幕”部分,見李劼人:《死水微瀾》,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3-16頁,以下不再一一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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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Investigation on the Lexical Development of Chengdu Dialect
Based on the Novel Ripples Across Stagnant Water
ZHANG Dongmei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 Cultures,Chengd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Chengdu Sichuan 610059,China)
Abstract: This paper has investigated the development of words in Chengdu dialect based on the dialect novel of ?Ripples Across Stagnant Water ?written nearly a hundred years ago, and thus concluded that both changes and inheritance happen on lexicon due to some cognitive and logical reasons. Lexical changes are the reflection of social changes on the language system, and lexical inheritance maintains emotional appealing of communication.
Key words: ??words in Chengdu dialect; Ripples Across Stagnant Water ; ?cognition; development
編輯: 鄒蕊
收稿日期: 2019.07.01
基金項目: 四川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地方文化資源保護與開發(fā)研究中心資助科研項目“對《死水微瀾》中成都方言詞匯的語言文化認知及英語翻譯”(18DFWH-049)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 張冬梅(1972-),女,四川德陽人,副教授,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語用學。